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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恶鬼(2)

  拂尘暴长,如女鬼白发向那人索命。可不及近身,就被人一掌击中后心。

  “魔教余孽,神佛诛之。”

  “无戒……大师。”

  她满眼震惊,喉间血还没吐出,又被人削去僧帽。

  “堕入修罗道,不配做比丘!”

  微凉的雨灌顶而下,原先作壁上观的江湖大侠纷纷飞身,刀光剑影刹那成锦,密密地织在三清周围。

  “未名教害我满门,今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当年攻上虎跳崖怎不见你这懦夫?

  “你这妖尼竟害死我师父!”

  无耻小儿,竟将手刃恩师的罪赖在她头上。

  “杀了她匡扶正义!”

  正义?

  拔出肋间的剑,三清大笑出声,看向丑恶如秃鹫的众人。

  这个淫人妻女,那个残害同门,更遑论贪、嗔、痴、慢、疑这样的小罪。

  正义?江湖哪来的正义!

  手上的血越积越浓,三清杀红了眼,只觉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夜。虎跳崖上也是这般腥风血雨,她的脚下也是许多残肢断臂。

  “师父。”近似于哭泣的叫喊。

  花街后的陋巷里,一个女孩也曾这样喊着。

  “救救我吧,师父。”

  小小的身子被一个老头压着,边上还有个自称是她母亲的人。

  “死尼姑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快活啊!”

  娼生女女为娼,她本不想管这脏事,却因为女孩额间的那点红痣而出手了。

  她点住了两人的穴道,而后丢给女孩一把匕首。

  “杀了他们。”

  “不……”

  “还是本座给他们解穴?”

  “师父!”

  “一、二——”

  还没数到三,那孩子便做出了选择。

  是的,这个孩子做出了选择。

  心口上插的这把剑名为无垢,是这孩子出嫁前夜她亲手交给她的。

  “对不起师父,徒儿只是……”

  美丽的眼中满是泪,柳无双忌惮地看向身后的丈夫与公爹。

  “徒儿只是逼不得已。”

  不过是怕她说出冒名余氏女的真相,还口口声声说是逼不得已。也不看看是谁亲手教出来的,竟敢在她面前耍心机!

  狠狠攥住胸口的剑,三清步步逼近。

  “师父……不要逼我。”柳无双怯弱后退,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

  在无垢剑发力没入的瞬间,三清顺势发掌。

  “休伤我爱妻!”见她油枯灯尽,韦容这才出招。

  双掌相击,内力反噬,两人同时吐出一口血。

  “小人配娼妇,真是良缘!”

  三清忽而大笑,卷袖再上。只见她招招狠绝,逼得韦容节节后退。

  “就凭你还想暗算本座?”三清五指成钩,生生扯下韦容的衣袖。

  断骨寒阴指!众人暗叫不妙。

  若三清不中那剑,扯下的就不是一片袖子了。

  韦容攻势全无,步伐踉跄,狼狈得紧。眼看被逼到墙角,他刚要叫声爹,却发现三清的鬼爪却是轻柔地握来。

  怎么回事?难道是她不行了?

  他兀自侥幸着,忽听三清刺耳狂笑。

  她阴冷一瞥,然后竟倾身靠近,很是诡异地叮嘱道:“本座已经不行了,接下来就全靠少庄主了。”

  胡言乱语什么!

  韦容莫名且惧地挣开她的抓握,而后补上一剑。再抬首,却见众人面色诡异地盯着他。

  “众位。”他一拱手,竟引来一片刀剑。

  “无双?”他意外地看着避他如蛇蝎的爱妻。

  “别过来。”

  “怎么了无双?”

  顺着那道厌恶的目光,他看向自己的手腕。四株缨络妖娆缠绕,蔓出的细叶沿着经络一路向上,鲜艳地扎入他的眼帘。

  “不是……不是!”他拼命揉搓着肌理,急急抗辩,“是这妖尼,是这妖尼!”

  他丢下剑,疯狂地摇晃着地上的三清,“你给我下了什么药?说啊!下了什么药?”

  软软地耷下头颅,三清瞑目而笑,“报应。”

  “妖尼!都是这妖尼!”甩下三清的尸身,韦容躲到韦柏重身后,“爹,救我。”

  “这是怎么回事?”

  “身为武林盟主,韦庄主可不能徇私啊。”

  众人慢慢聚拢,如狩猎的狼群。

  “阿弥陀佛,还请韦盟主示腕,以正视听。”

  “韦盟主。”

  “韦庄主。”

  “韦柏重!”

  轰地一声,假山被不知名的强大气流崩碎,众人中功力稍强的向后滑行,力殆者竟被震飞数丈。

  “贱人,老夫就不该信你!”

  骇人的内力向美人袭去。

  晚些时候,玉剑山庄外的酒楼里。

  “报!八卦门掌门重伤。”

  “报!九华派撤离。”

  “报!泰山、衡山、华山、嵩山、恒山五岳联手重伤韦柏重。”

  “报!少林无戒大师击毙玉剑山庄少庄主。”

  “报!韦柏重死斗曼柳氏,丐帮趁乱掳走柳无双,五岳与少林已于庄外追上。”

  “哦?”圣德帝听出了兴味,转眼看向季侍郎。

  “回禀陛下,曼柳氏虽为余氏未亡人,却已失忆,故而余氏女更有价值。”

  “嗯。”帝沉吟片刻,传旨道,“告诉刘兆同,若带不回余氏女就提头来见。”

  传令官刚要下去,又听上座一声“慢”。

  “这余氏女相貌如何?”

  “倾国倾城亦不足道也。”

  “比惠妃?”帝又问。

  “一为天上颜,一为人间色。”

  季君则说得巧妙,圣德帝听在心间,于是又令,“将余氏女废去武功,送至行馆。”

  帝临窗而立,望着时密时疏的雨。

  “陛下。”季侍郎在离他三尺处站定,“目前已折掌门十四人,另九人重伤,二十七人轻伤退出江都城。”

  圣德帝的视线仍灌注于雨中,“四大门派可有伤亡?”

  “虽然只是皮肉伤,可嫌隙已经种下。”

  玉石易碎,而瑕玷难除,这便是人心。

  圣德帝甚是满意地颔首,须臾又因想起那块“正大光明”匾而沉下脸来,“江都司马何在?”

  贝胄朱綅,门外有人隔帘跪拜。

  “朕命你领淮安军焚围玉剑山庄,就算霖雨如倒,也不可留下存墙半瓦。”

  龙睛冷凝,看向重重雨帘。

  “若有人妄图使用轻功,就以强弩射之,朕倒要看看折了翼的燕雀还如何逃。”

  武林盟主?终究配不上一个“主”字。

  “臣遵旨。”

  肩胛贯穿着一支铁箭,她坠落墙垣。

  地上散布着残破尸体,都是些打着英雄救美旗号却被她利用彻底的无耻鼠辈。她轻蔑地踢了踢脚边面目全非的头颅,有谁能想到这就是那个叱咤一时的武林盟主。

  男人,这就是男人。

  她倚墙痛喘,却被桐油沁透的墙壁灼伤。

  嘶,她的美肤。

  心头懊恼着,她扒开墙根下那具小小童尸,摸出一个瓷瓶。

  “还好没裂。”

  不顾身处何境,她兀自涂抹着掌心,直到退色的袍角进入视线。

  束起的长发猎猎迎风,那人站在烈焰与雨水形成的光晕里。美丽中带着俊俏,让她不禁张口轻唤。

  “阿缇?”抚着肩上的铁箭,她激动得直颤,“阿缇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么?”

  那人依旧不动。

  “十年了,你总不肯入我的梦。阿缇,你是在怪姐姐么?”美目中满是泪,不过随即又化为狰狞。

  “哼!我竟忘了,当初先背叛的人是你,你这贱人!明明说好了姐妹不分离,你为何离我而去!男人?就因为男人?!”

  她把脚下的残肢当球踢。

  “你瞧瞧,这就是男人!不过是一摊烂肉,不过是一堆贱骨,你心心念念的余瞻远也是如此,也是如此!”

  “我说过不要背叛我的,阿缇,我说过的。”她溢出病态的笑,一步步向前逼近,“阿缇你伤我太深,这份罪还需你的女儿偿。虽然我没有亲手杀死她,但余氏家训已成催命符,她今后只会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阿缇,你我孪生女,本该一处生一处死。可惜你背叛了我,不然两张同样美丽的脸该是多么赏心悦目。”

  “阿缇其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吧,你瞧,一模一样呢。”

  她自恋地抚上脸颊。

  忽地光晕里伸出一只手,即便她反应迅速也不及那人三分。额间一痛,那粒红痣顺势掉入那人的掌心。

  “一点也不像。”手指轻弹,殷红落进火里。

  “你!于子归!”诧异闪过,她凶狠眯眸。

  “是,我姓余,晋阳余氏的余。名秭归,是因我娘为见‘病重’的姐姐而动了胎气,早产于楚州秭归县。我胎中中蛊,直至四岁方才痊愈。五岁那年与爹娘移居藏云山,七岁时又因那位病弱姨妈而痛失双亲。”

  看着她睁大的瞳眸,余秭归含笑靠近,“柳教主,抑或我该叫你一声缃姨。”

  “不可能……”

  “不可能?是因我容貌尔尔,还是你没想到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能跃过断崖?哦,忘记说了,自我六岁学会控制内力后,屋后的吊桥便再没人走过。看来,你很诧异。假如我说在马车上时我就认出你不是我娘,你会不会更诧异呢?”

  “不可能!”这句是吼出来的,她完全不信。

  她和缇是那么像,像到只有一处——

  难道是?

  她兀地护住额头。

  “正是这一点观音痣,睡梦中的你都怕掉落。”

  不是,阿缇有她便有,有的,她有的。

  忘记了灼热,她扑进火海。

  红痣……她的红痣……和阿缇一样的红痣……

  在哪儿呢?阿缇,你在哪儿!

  置身于火中,她茫然四顾。

  明明是孪女,柳缇却比柳缃长得好看呢。

  因为她眉间的那粒痣吧,红艳欲滴,真是美丽。

  柳缇的性子也好,活泼大方,不像柳缃阴气沉沉的。

  柳缃不如柳缇,这是教中公认的事。

  就连教主也偏爱柳缇几分呢。

  小小的她蹲在角落里,不甘而懦弱地抽泣,直到——

  胡说八道什么!姐姐和我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阿缇。

  她止住哭。

  你不会嫌弃姐姐,不要姐姐吧。

  当然不会,阿缇和姐姐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她笑着看向火光深处。

  阿缇,你来接姐姐了么?

  十年前,今世间,惊人的相似却不因命运,而是她有意为之。

  爹,娘,其实阿归的心中也住着一只恶鬼呢。

  好丑好丑的一只鬼,丑到你们也认不出,丑到只有以命相抵方能平复。

  身后的墙垣连片倒塌,她闭上眼,一头扎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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