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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做人不能余某某(1)

  自当朝辅臣撑着病体离开金陵后,某人终于决定不再蜗居。这日,上官老爷撑着双臂,任小丫头为他欢快着衣。

  “我今日出门,秭归很高兴?”

  这声漫不经心且略带笑意,可她再傻也听得出绝非如此,一抬头,果然那双黑瞳弯弯似刀。

  是她太过大意了,就算巴不得他赶快出门,也该等他走了再仰天长笑不是。她沉痛反省,却不急着敛笑,这位老爷太过精明,此时变脸就等于不打自招,她道:“见你身子大好,我自然欣喜非常。”

  “欣喜非常么?”

  点头,看她的目光多真诚。

  上官意慢吞吞地瞟她一眼,“既然秭归这么顾着我的身子,不如一同出门,陪在我身边你该更放心才是。”

  真抽搐了,飞快眨眼,她道:“今日你出门,我倒是放心的。”

  闻言,他挑眉,神色有点不爽。

  哎,这人,非要她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么,人说伴君如伴虎,她是伴上官如伴小娃娃啊,她暗自一叹,“那日你以白银换海运勘合我就猜到,子愚,你是又挖了个坑等着季君则跳。”

  “你果然明白。”上官凝着她,轻轻笑开。

  “我明白,季君则自然也明白,他肯答应是实在没办法,谁知道背后会不会也给你下套。”

  “这半个月就是给他下套的。”

  月眸瞪他。

  上官意俯下身,在她的红唇上轻轻一点,“就爱你这般看我。”

  她脸一热,故作镇定地为他整装,“既然知道他意图不善,你又不是傻子,这回叫了九个管事回来,出门就是给他下连环套的吧?”

  上官哈哈一笑,宽袖一扬将她卷入怀中。她微微仰头,只见他颔首望来,墨色的瞳眸深不见底,如春风里微漾的湖水,他俊容本就清雅,如今更染抹勾魂桃花般的春情。

  “秭归,你还让我等多久?”这声音有点轻,有点怨,怨得她差点就要答应了,只是差点。

  来而不往非礼也,余氏老祖宗说过,做人要厚道,别人送你一拳,你就还他十拳。既然上官老爷对她用美男计,那她也不能小气不是。

  “子愚。”

  春风化雨的一声,美男呆住了。

  很好,她眼一眯,踮起脚尖,依葫芦画瓢对着美男的耳根轻轻吹道:“子愚。”

  额头青筋暴起,美男狰狞了。

  果然人不能不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还有降妖术。

  “怎么了,子愚?”吹啊吹,她继续吹,瞥过他紧攥的双拳,她眯眯眼,“伤口又疼了么?我给你揉揉?”

  见他没反对,余秭归微微一笑,小手滑向他的窄腰。透过浓密长睫,她偷偷看去,只见他漆黑的乌瞳透不进半点光,一瞬不瞬地凝来。凝得她眼睫一颤,伸出的爪子见势就是收起。

  收?余家人吃什么都不吃亏,就算暂时吃亏也是为了让人吃更大的亏,沦为小丫鬟的几个月,她头悬梁锥刺股,卧薪尝胆,被这人吃尽豆腐,不就是为了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施以小小报复么?既然如此,还收什么收!

  指尖充血,摸上他的腰间,十指无力在他的腰上滑来滑去,书上说这叫酥若无骨,再抬头月眸微微虚起,这叫眼神迷离。依葫芦画瓢,待她画了个十成十却发现不对,美男子变身为虎了。

  不仅是虎,还是头刻三横的吃人猛虎,俊美的虎皮隐隐绷着,仿佛她动一下,就会被抽筋去骨,啃得肉渣不剩。

  书上明明不是这样说的,明明说是,是……她突然想起后面还没看完,就被这头大老虎私吞了去。

  冤孽啊,心中有个小人捶胸顿足。

  事到如今,不得不拼!猛虎,猛虎又怎样,毕竟这屋子里懂武的,据说只有她,据说啊,难道他还能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么?

  将心一横,她身体略略前倾,眼间就要贴上老虎皮,她停住了,豁出去也要回得去才好,这样的距离恰好,恰好。

  “子——”

  话没说完,腰后就有一把力,狠狠地将她按在怀里。头上的阴影沉沉压来,余秭归一偏头,灼热的唇畔落在她颊边。某人显然不满意了,虎爪沿着纤腰一路滑上,牢牢扣住她的颈脖,薄唇再袭。眼见就要吻上,忽地虎爪被人击中麻穴,再看,怀中已无香影。

  看眼空荡荡的怀中,上官意若有所思地望向几步外似在赏花的美人。

  真是好春,好景,好险啊,方才虽是背身,她依然能感到那只虎爪的片刻犹豫,其实只要他稍稍用力,她就只能在虎嘴下挣扎了。还好她赌对了,还好,偷偷拂去手心上的冷汗,她咬牙撑起面上的淡定。

  “原来是我小看你了。”

  “好说。”她微微偏身,务必做到大家风范。

  “秭归已经是大姑娘了啊。”

  那是,她心中骄傲,想学人睥睨,转眼却见他目光偏下,似笑非笑地盯着……

  她一缩胸,狠狠瞪他。

  上官意犹未尽地移开眼,“这么久了,秭归还没习惯么?”

  “习惯什么?”她下意识反问。

  “习惯我的人,我的吻,还有——我的身。”

  他说得理所应当,她听了娇躯一震。

  “秭归啊秭归,只是说说你就红成果子,洞房花烛夜岂不是要熟透了。”

  “你……你……”妖孽啊,她凌乱了。

  “你道,我什么时候吃下这颗果子好?”

  她眼眸一颤,看向他。风起微澜,漾出一阵涟漪,可谁是波心,谁又粼粼,既然分不清,又何必分清。

  “子愚,这些年你知我怜我,余秭归不是傻瓜,更不木讷,我谢你。”

  “你若有心,就该知道我要的不是一个谢字。”黑瞳凝着她,片刻不离。

  “哎,我知道,知道的。子愚,你曾说过这条路不论是谁拉着谁,只要一起走就好。”

  “秭归,我虽不介意一直拉着你,可你也要使点力。”目波不移,他暗示道。

  “嗯,嗯,我有用力,很用力。”她支支吾吾地偏过身,让人看不清表情。

  上官眉心微蹙,抢在她假意赏花前,在窗前站定,许是动作偏快,一物自他袖中滑出。

  “哎,扇子!”金陵商户偏爱风雅,扇子的正面常画山水,取义风生水起,和气生财。

  窗外一池碧水,扇身打过窗棂,她眼疾手快,赶在落水前攥住扇边。轻微纸响,扇面展开,画中一个美人。

  略长的眉眼如秋水般一纵抹开,仿佛稍一流转,便令人心驰荡漾。碧波剪影,倒映的一双眸似由画中来,任谁看了,都不禁赞一声好画功。

  眼睁睁地看着扇面自下而上,被人一折一折徐徐合起,而后她滞在扇边的手亦被人握住。

  “都是我的。”耳边轻轻一声。

  她脸微红,随后直起身,望向那双似会说话的黑瞳。

  到底是看完全本的,终究比她高段啊,余秭归微微一叹,道:“三年前是你走在前面,而如今,”她看眼被攥紧的左手,“如今你我并肩。”

  攥着她的手微地一松,又瞬间拢紧。她心头微疑,再抬头,只见如人间三月,漫天桃花在他眼中灿然成锦。

  他开怀大笑,眉眼飞飞带点轻狂,毫不掩饰心中欢喜,“你何时追上来的?”他问。

  上官老爷见好就收,莫要得意。

  “你我并肩啊,你爱惨我了是不是?”

  是谁先走在前面啊,爱惨……她抖了抖。

  “秭归啊秭归,我就爱你这般老实,老实得我真想咬一口。”

  于是,老虎张嘴了。

  她摸着脸上浅浅的牙印,怒指,“你……你……”

  老虎轻轻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余秭归一颤,明明是她占据了先机,怎么就被反转了,不行,再这样下去,她迟早骨头不剩。心中小人儿冷水淋身,头砸板砖,她陡然清醒。

  手指放下,她含笑,“就现在这样并肩走着,挺好。”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老虎警觉了,“秭归的意思是?”

  “我要想想。”

  “想想?”老虎眯眼。

  “嗯,想想,想想今后的路,想想此后的人生,真要细细思量。”

  没错,她就是拿乔了。

  就这样被压制住,她还是不是余家人,以后还怎么在江湖混?更何况这位老爷说她老实,可自己却不老实。据说啊据说,那个风传江湖已久,害她一时不察沦为小丫头的“据说”啊。

  想到这,她对上那双虎目,黑瞳深幽,如临深渊,退一步就落入虎口,此生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她硬着头皮,目光迎上。如此,久久,直到——

  “少主,该出门了。”帘外一声。

  她在心中直点头,老虎,该巡山了,光盯着她多没意思。

  “少主?”

  有人叫你,她以眼神暗示。

  蓦地上官一笑,指腹滑过画扇,温柔中透着几分异样。他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慢慢想,多久我都等。”说完,掀帘离去。

  她愣了好久,久到微微不信,半晌冷汗滑下,她才明白这叫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毛骨悚然啊!

  此人向来说一套做一套,嘴上服软,内心坚硬,这回他答应得这么快,肯定有诈,肯定。她大胆笃定,小心求证,此后——

  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波澜不惊。

  第三天,春和景明。

  第四天,第五天……

  然后她想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虎来了,咳,老虎最近忙着收拾季君则,没空对她下爪。好啊,非常好,趁着空她要滋润滋润,不然哪天老虎扑来,她拿什么反击?!

  见四下无人,她打开藏书宝盒,最上面正大光明地放着《侠客游记》,如此就算上官老爷看了也不会起疑吧。月牙眼笑眯眯,拿开粉饰太平的余氏宝典,瞳眸变成了满月形。

  《玉簪记》《风筝误》《西厢记》……婚前痴男怨女,婚后琴瑟和鸣,翻翻几页,全是这些,她的口味何时如此寡淡,她明明喜欢那种惊世骇俗、愤世嫉俗、个性十足的话本啊,怎么变成了这些?

  阴谋,绝对是阴谋,想从思想上彻底推倒她的阴谋!

  她颤抖了,倏地起身向外走去。出门不久就碰上林伯和几个伙计,手中大包小包,红艳艳的很是扎眼。

  “少夫人,您这是上哪儿啊?”林伯道。

  “去买书。”刚要擦肩而过,她忽然看向其中一人怀中,伙计脸色微变,连忙用衣袖遮住露出的物什。

  “龙凤喜烛?怎么,府里要办喜事了?”她道。

  伙计们协同一致,齐齐看向林伯。

  “回少夫人的话,可不就是表少爷和从姑娘的喜事。”老头挺身而出。

  “哦,这两人都进展到这步了?”

  “表少爷借酒消愁的几日,从姑娘日日作陪,大魏人最重名节二字,哪有男女朝夕相对却不成婚的道理,即便江湖人也不能例外啊,少夫人,您说可对?”老目别有意味地盯着她。

  “林伯你是九大管事之一吧?”

  似没想到她会扯到这里,老头一愣,“是,林城一直在应天府为少主打下手。”

  难怪萧匡说子愚手下九大管事,各个都是老奸巨猾、火眼金睛的千年狐狸,原来如此。

  “既然他们好事将近,那我可要向阿鸾道贺,见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余秭归作势要走,却不见林伯拦她,难道是真的?

  “少夫人。”林伯唤道。

  来了来了,心虚了不是,笑眯眯,她退后两步,

  “麻烦少夫人顺道将这个带给从姑娘。”自腰间取下一物,林伯交到她手中。

  “这是?”

  “这是表少爷的私房钥匙。”

  原来是真的,萧匡和从鸾好事将成了,她不由为他俩高兴,“好,我一定交给她。”

  将钥匙妥帖收好,余秭归刚举步,就听对街巷中一记泼辣女声。

  “做人不能余某某,徐三娘,拿命来!”

  砸锅砸铁,骂声嘹亮,她本不想听的,只是不时冒出的那句话着实勾起了三年前,那段不太美好的回忆。余某某啊,她叹,回身问道:“这余某某是谁?”

  看来的目光有些诡异。

  “你们瞧什么,我没认为这个余某某是我,好奇,只是好奇。”她反复强调。

  林伯咳了声。

  “那个……”有个伙计支支吾吾地开口,“对骂的两人是南京城有名的泼妇,前两天打马吊其中一人输了几两银子,至今没还,结果另一个就上门骂了三天。”

  这时又一声,“做人不能余某某,快还银子!”

  哦,看来这余某某是出了名的老赖啊,不然这两个泼妇也不会拿他来对骂。这个余某某绝对不是她,一来她不欠人银子,二来她不会打马吊,放心了,她放心了。

  想到这儿,她眉眼舒展开,“你们忙,你们忙,我去去就回。”

  看着她渐远,林城这才拭去盗出的冷汗。

  “还好被少主料中了。”老头长舒一口气,而后瞪向几个呆愣的伙计。

  “你,你,你,还有你,差点就坏了大事,今后看到少夫人绕道走,听到了么?!”

  出了上官府,不多时便至保泰街。因国子监坐落此地,故而街道两旁多是书肆笔铺,墨香文台,石泓砚斋,单看匾额便觉雅极。真是文采三吴地,风流帝王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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