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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宜春香质(2)

  扫过无人的空帘,季君则敛起眼中的阴冷,复又三月春光,他抬起头,诚挚道:“上官兄,不提你我恩怨,单看这份浩荡皇恩,你也该知恩图报才是。”

  “知恩图报?”上官轻笑一声,睨向他,“有求于人还假作施恩?季大人你想玩仙人跳,也要看看对象啊。当日我既能离开京城,就算准了会有今天。”俊眉轻扬,他倾身靠近,“怎样大人,差点被人干掉,非但不能报复,还要向仇人低头。这滋味,如何?”

  季君则抚案的手隐隐发白,上官意瞟他一眼,嘴角隐约勾起笑来,“新皇登基必大赦天下,逢灾的省份免税免粮,重赋江南减税减负,辅臣大人这大笔一挥虽得了民心,可也要量力而行。国库里还剩多少银钱,五百万还是六百万?可就算顶了天,也断撑不过三月。”

  季君则面上一颤,却还能忍。

  “四川和关外的军饷都是赊的,今年的春耕又要整治大片涝田,再加上——”上官俊眉一轩,朱唇一挑,“圣德年间的钱制问题。”

  这一句让季君则奓了毛。

  上官意瞳眸一瞟,绽出诡异的笑,“怎么,大人以为还能瞒住么?随便找出两枚圣德年间和前代所造的铜钱,比一下就知道了。”

  帘后,余秭归将荷包里的散钱分作两边,乍看去都是孔方,可细细看来一边要比另一边粗糙许多。拿起成色略差的一枚,她对着光眯眼看去,钱面上四个模糊造印——圣德通宝。

  “铜钱以铜铅混制,铜越多则质越精,反之则越次。大魏祖制,铸钱以铜铅对半,元宁年间就算老皇帝再昏聩,也不敢动乱钱制,没想到在圣德年间打破了。铜三铅七,哼,官家以钱换钱,用铜三换铜五,回炉再造,只要倒手两次便可赚取一倍。可天下没有一家的买卖,既然官家能以钱换钱,那商户为何不依法炮制?”

  闻言,她放下手中的铜钱,透帘再看,只见淡淡春光洒下,落入季君则瞪大的眼。

  上官轻笑,“辅臣大人惊讶什么?商人重利、官吏贪钱这是自古的道理,皇帝铸钱底下人能得什么,就算贪点又能多少,不如彼此互利。商人融铜五而造私钱,以私钱缴税赋,只要税官睁只眼闭只眼,便可省下近半银钱。如今连街头小贩都知道宁收一钱银,不要百文钱,大魏钱制崩坏,这已是商户间公开的秘密。”

  难怪今日那鱼贩情愿贱价,也不愿单卖她一条鱼,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只听帘内切齿道:“上官意,你说这些不怕本官查上官家的税钱么?!”

  嘴角一弯,上官带抹冷意地笑着,“我既然敢说还怕你查么?季君则,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

  “如今大魏都揭不开锅了,就算你知道商户黑吃黑,又能做什么?难道再抄几家巨富?”

  季君则蹙眉不语。

  “其实,钱制不过是冰山一角,大魏缺银啊。钱不值钱,便越显银贵,大魏银矿本就匮乏,加上近年商家怕朝廷再弄出个什么通宝,富户间流行储银,市面上可流通的白银便愈加紧张。若上官猜得不错,此次辅臣大人放下朝中事务,不远万里来到金陵,是来向上官家借银,可对?”

  闻言,季君则眉尖难以抑制地一颤,就是不答。

  上官意倒也不急,他随意拿了本书,捧卷就读。适时春风几许,拂动他额间黑发,明媚春色落了一地,更显俊容清雅。

  这才是旷世美男吧,她有些迷惑了,再偷觑,却被他瞥眼逮个正着。黑瞳亮得可疑,微扬的唇角难掩得意。哼,得意什么,她不过是看了一眼,错把妖孽当天仙罢了。

  她很有志气地转眸,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手中的书册。扫过,再回来。

  她呆住了。

  这书她明明藏好的,怎么到了他手上,浪荡子和病秀才,个中曲折真是……非常人所能观瞻。

  转身背对帘子,她一时气短,可恶的病秀才,看她狂放浪荡子,哼哼,她明的不行还能偷想嘛。看她猛虎下山,看她猴子偷桃,秀才啊秀才还不求饶!

  她正在心中暗自逞凶,就见侧间的门外有道人影。她骤地凝神,屏住呼吸走到门边,出其不意地撩起帘子。

  大眼对大眼,萧匡的脸上有些尴尬,可目光还是不自觉地流连门里,他一瞬不瞬地凝着竹帘,眼中是和煦春风也化不开的郁色。林伯终究拦不住他啊,谁又能拦住?余秭归暗自叹息,闪过身,让他进去。

  一室悄然,不同于书房争锋相对的寂静,侧间里静得哀伤,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喜欢一个人能露出如此痛色。既然春已暮,又何必苦苦留春住,这种痛她不懂,可从鸾说这是因为先喜欢的人便输了,不仅输还是绝无翻身机会的一败涂地,所以感情上要做庄家。

  “不能起义么?”当时她一问就问倒了阿鸾。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与其暗自心伤,不如起义吧!

  想到这,余秭归不由热血上头,她一掀帘角,正对上官的黑眸。

  默契啊,陈胜兄!她吴广真是小小感动了,将帘角掀得更开,露出一边痴痴凝望的萧匡。

  见状,上官微微挑眉,她亦挑眉,正是电光火石,四目相接,他抽抽眼角,终于难以抑制地瞥过眼。不必如此感动吧,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只是起义兄弟的小小对眼啊,看她多有大将风度。

  将竹帘细细理好,她坐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不一会儿,终于有人憋不住了。

  “上官意,你赢了。”这声十分不甘,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本官奉新皇旨意,特来向金陵上官家借银。”

  矮榻上,某人轻轻翻过一页书,看得是津津有味,好似充耳不闻。

  季君则怒道:“上官意,还不接旨!”

  黑瞳从纸上淡淡瞟开,上官意徐徐坐起,理顺睡皱春衫,“不接。”

  “你想抗旨?”

  上官意合起书,意态懒散地瞟他一眼,“辅臣大人大可让顺天府尹来抄上官家,这样天下富户便能看清银子还是藏起来的好啊。”

  一针见血,正戳到季君则的痛脚。见他怒极攻心,面色铁青,上官意不由心情大好,“要上官家借银,也不是不可能。”

  季君则猛地抬眼。

  上官踱步到帘边,袍角刚好遮住帘后的萧匡,然后道:“求人嘛总要付出点代价,若辅臣大人对我磕三个响头——”

  “舅……”不等萧匡出声,余秭归便点住他周身穴道。

  “不可能。”季君则断然拒绝。

  像在他的意料中,上官意轻轻一笑,“那可难办了。”话虽如此,语中却无半点苦恼之意,他看眼竹帘,目光似能渗进帘里,“方才大人说与阿匡情意深厚?”

  他别有意味地沉吟,季君则听了,脸上浮起痛色,“是我对不起阿匡。”

  “只是愧疚?”

  见上官的脸色有点冷,季君则加重了眼中的暧昧,虽未答可犹豫的面色足让萧匡欣喜,他眼波微微颤着,那般的小心翼翼,像稍不留意这点欢喜便会溢出来似的。看得余秭归微地心酸,不敢瞧他。

  “那这点代价对大人来说也不算什么了。”上官意开怀拊掌,“上官向来护短,只要大人与我成为亲戚,万事皆可。”

  亲戚?季君则傻眼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上官虽不屑酸儒道学,却也明白大人置身官场,不能留人口舌。改天自家人关门办个酒,大人和阿匡就算礼成了,如此甚好!”

  上官意兀自说着,就听一声碎瓷,青花笔洗裂了一地。

  “士可杀不可辱!”季君则胸口剧烈起伏着。

  “辱?”上官眯起眼,“方才让你跪下,你尚且说不出个‘辱’字,与阿匡一起却是辱了?”

  “大丈夫岂能为人男妻!”季君则怒道。

  上官意步步紧逼,“原来大人在纠结这个,谁夫谁妻是你们之间的事,若阿匡愿意为妻,我也不会拦着。”

  “痴心妄想!”季君则受辱似的低吼。

  萧匡闭上眼,满心欢喜同那天青色的笔洗一起碎掉。

  周遭静静,只听季君则怒极的喘息,他手撑桌案,双眸如剑刺向上官。

  俊美的脸皮带点阴冷,上官意徐徐抬眸,“与上官家结亲,和萧匡绝义,选一个,我就借银。”

  他一怔,只有片刻,“绝义。”

  见季君则眼中还有算计,上官看向竹帘,“你呢?”

  “亦同。”竹帘打起,萧匡双目坚定。

  “阿匡……怎么会,你不是还没回么?”季君则讶到失态。

  萧匡眼不看他,向上官意重重跪下,“往日是外甥无知,连累了舅舅,还请舅舅恕罪。”

  上官意欣慰笑开,“醒了就好。”

  萧匡郑重叩首,站起身,大步而去。望着那道身影,季君则有些怅然,待收回视线,只见上官意轻弹,一张银票轻巧飞下。

  他双手一接,一两?“你!”

  “怎么,嫌少?可在我看来这价钱还高开了,辅臣大人的‘义’值一两?”上官轻讽挑眉。

  季君则双目瞪圆,气得重咳。上官意闭目享受着,待咳声渐止,方才取出一张巨额银票,“我要海运勘合。”

  虽是恨极,可银子面前,谁人不低头。

  “好。”当朝第一权臣,季君则咬牙道。

  当晚,起义成功的陈胜兄倒在矮榻上,又成了病歪歪的上官老爷,可惜吴广弟还不想变回贴身小丫头。

  “起来喝汤。”捅捅老爷,吴广弟摸啊摸,咦,那本书给藏哪儿去了?

  “咳……咳……秭归……咳……你在找什么?”

  “在找——”回过头,她说不出话了。

  老爷半倚榻间,莹莹春眸染抹水光,微一咳嗽,便落下几缕黑发,发梢轻轻掠过他半敞的胸膛,好似搔在她心上。

  痒痒的触感,真是十分荡漾啊。

  有一瞬间她想要听从余氏家训,推倒再说,可一想到推倒的后果——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秭归,你在念什么?”老爷倾身靠近。

  她奓毛似的跳起,“没什么,没什么,我给你盛汤。”

  于是,吴广弟变身了。

  贴身小丫头吹吹汤,任病弱老爷就着她的手,极慢极慢地喝下。今天有点怪,老爷的目光委实太春天了点,看得她不得不找个安全话题。

  “子愚,你不是说要干掉季君则么?”

  “我改主意了。”

  “哎?”她真真诧异,原以为就算山无棱天地合,上官老爷也要整死某人的。

  “就这么干掉他实在太无趣,不如弄得他只剩半条命再松手,就算他权倾朝野又怎样,只要我愿意,季君则一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

  话题更加不安全,一抹汗,换!

  “子愚,我瞧你白天抱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那书看完了么?”

  “嗯。”老爷的注意力全在汤上,很好。

  “看完了可不能乱放,你放哪儿了?”

  那可是难得合集,快说,放哪儿了?

  心头急切,眼神和缓,她忍啊忍,半晌就听老爷悠悠一声,“忘了。”

  “……”

  “怎么,秭归想看?”上官老爷十分体贴地问。

  “当然不想。”如果有面透心镜,定能看出她此时鲜血直流。

  话题割肉,再换!

  “白天是你叫林伯拦住萧匡的?”祸水东引,绝对安全。

  喝口汤,老爷温顺点头。

  “唉,林伯年纪大了,哪里能拦住年轻小伙。”她叹气道。

  “年纪虽大可记性却很好啊。”

  老爷挑眉,有些不妙。

  “浪荡子垂涎病中美色,还带家丁前来骚扰?这桥段听来熟悉,似乎与我白日所读之书如出一辙。”

  林伯,你没义气!

  不知从哪儿,老爷摸出了那本好书,“《宜春香质》,浪荡子垂涎病秀才,恶家丁逞凶劫美人?”黑瞳危险一眯,“小丫头,想同房了么?”

  书卷一扔,老爷“凶狠”扑来,小丫头欲哭无泪。

  天塌了,地裂了,病书生变身了,明明她才是那个浪荡子啊,她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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