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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寿宴(1)

  有几个眼尖的使者也忍不住惊呼起来:『这匹马的右眼瞎了!天哪!这居然是一匹瞎马!』

  安归犹如石雕般站立在原地,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眼底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也有不解和疑惑。刚刚还意气风发占尽上风的二王子殿下转眼之间就被无情地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国王寿辰的当天,楼兰王宫里熙熙攘攘,异常热闹。宴席是在宫中的花园内举办的,花园附近还有一个相当庞大的兽园,里面养了不少珍禽异兽。秋天的天空分外晴朗,蜂蜜般的阳光穿过金黄色的枝叶,在宾客们的身上流连不去,映下了长长的影子。楼兰王坐在主位,他的身边分别是王后和最为受宠的达娜王妃,接下来就是几位王子和其他妃子。来自西域各国的来使们已纷纷入座,匈奴的狐鹿姑王子和汉朝的傅昭两人被隔得远远的,显然是为了避免这两位大人再起冲突。

  弦乐箜篌与胡笳声幽幽响起,身材曼妙的舞女们翩翩起舞,舒展着白皙丰润的手臂,扭动着比蛇更妖娆的腰肢,绽放着娇媚如花的笑容。她们身上的首饰在舞动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翻飞的衣袂如彩蝶起舞,令人眼花缭乱。

  虽然美人如花,但前来参加宴会的这些宾客们无不各怀心思,个个目光游离、心不在焉。坐在国王下首的安归抬起头和达娜王妃相视一笑,显然是对将要送上的礼物胸有成竹。他扫视了一眼全场,目光落在了坐在不远处的狐鹿姑王子身上,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尽管王妃在他面前多次称赞过这位匈奴王子,这王子也确实是气度不凡,但目前看起来也并没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倒是那位容貌俊秀、举止优雅的汉朝使者,在这种氛围下还能悠然自得地欣赏美女,始终保持平静的笑容,那才不是个简单人物。

  舞女退下之后,忽然只听一阵云妙之音缓缓传来,令众人不觉心神一荡。这乐曲优美缥缈,像是从云端而来,又像是片片细雪轻撒而落,清透灵动似泉水叮咚,明丽悦耳如雨打莲叶。只听着乐声,众人眼前仿佛就出现了一个幽居深山的绝代佳人款款而来,娉婷生姿,在一瞬间就摄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很自然地,大家纷纷朝那个传出了乐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一位蒙着面纱的绿衣少女,这乐声无疑就是从她口中的觱篥传出的。她的身后还坐着六位白衣乐师,以手中的其他乐器所演奏出的声音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空气中弥漫着树叶所散发的淡淡清香,众人也仿佛随着少女的乐声沉浸于她所创造的梦幻之中。这乐声听起来是多么具有生命力……如果一个人的内心深处仍保留着美好的事物,那么在这样的乐声中,他就一定会重返那个美好的记忆之中。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露惆怅,有人欷歔叹气,仿佛想起了当初那个还未失去赤子之心的自己……

  心潮起伏,无限之美。

  见众宾客听得入神,王后不失时机地在国王耳边低语:“陛下,这是伊斯达特地安排的,臣妾看这孩子还算有心。”

  国王心情甚好地笑了笑,显然也赞同王后的话。

  就在这时,一阵风起,吹走了少女脸上的面纱——浅茶色的长发不知何时散了开来,轻柔拂过她因受惊而泛红的面颊,琉璃色的眼睛如水晶般清澈无邪,仿佛流云被笼上了一层皎洁月光,宛如那佛前的莲花沐浴在秀丽霞光之中,更像是一颗星辰从遥远的天宫跌落尘世间,光华四射。夕阳的光线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了下来,还未及她身,已黯然失色了。

  狐鹿姑王子认出她时显然有些诧异,但这丝诧异在他眼底也是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森然的寒光。傅昭则微笑地注视着她,脸上亦有小小的惊讶。那天那罗灰头土脸的,他并未太在意她有多美丽,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地惊艳。三王子倒是没有掩饰他的震惊,直直地盯了她好久才收回了目光。安归早在那罗出现时就认出了她,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重新审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子。不过他此刻更多的是猜测那罗这么做的目的。他是何等聪明的人,这一细想立刻就有了答案,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伊斯达一眼。

  出乎安归的意料,伊斯达正神色复杂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看起来似乎并不愉快,甚至,还隐隐透出了一点不悦。当再看到伊斯达不悦的目光在那些面露惊艳之色的宾客身上冷冷掠过时,他似乎——开始有点头绪了。

  大王兄对这个女孩的重视程度,好像还是超过了他的猜测。

  正如安归所看到的那样,伊斯达的心情此时确实是非常糟糕。本来这次她表现得这么出色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不知为什么,当他看到那些人流露出的神情时,却莫名地感到一种焦躁不安。

  他厌恶被这样的情绪困扰,可却又无法让自己从中摆脱。

  从小跟在他身后叫着他师傅的小女孩已经脱胎换骨,如若再过上两年,不知会美成什么样子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觉得空荡荡的,好像是缺少了点什么东西。

  可是,少了什么呢?

  当一曲终了那罗退下去的时候,安归留意到她和坐席上的却胡侯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却胡侯的脸上并无表情波动,低头时嘴角微扬,钩起了一抹几乎不易为人察觉的浅弧。

  这之后,各国使节纷纷呈上了礼物,而两位王子的礼物更是最引人关注的。

  原本按照献上礼物的顺序,应是大王子在前,二王子在后。可达娜王妃娇笑道:“陛下,二王子刚刚和臣妾说前几日兴奋得都没睡着,臣妾看这孩子是急着想在父亲面前献宝呢。不如陛下就先看看他的宝贝?”

  “也好,爱妃说得本王也有些好奇了。”国王笑着点了点头。

  当那匹浑身如黑金般闪耀的汗血宝马被牵上来时,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包括大宛的使者也是大吃一惊。国王更是惊喜万分,愣了好一会儿后才连声道好,甚至还激动地走下了坐席,快步走到这匹宝马旁边看个究竟。

  矫健的身躯,优美的姿态,修长有力的四肢,以及那黑得闪闪发亮的皮毛,无不令国王赞叹感慨。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马的脊背,显然是爱不释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安归从席间站了起来,行了一礼:“父王,儿臣知道您素来爱马,可唯一遗憾的是一直无法得到大宛的汗血宝马。因此儿臣斗胆设法……买到了一匹,但求父王满意。”

  国王脸上略有动容,看着儿子的眼神温和而充满了感情:“安归,你有心了……为父……很是喜欢这份礼物。”

  “陛下,二王子这番孝心真是世上难得,让臣妾这做母妃的好生羡慕。想来这匹马必定是来之不易,陛下,二王子的一片孝心实在是值得嘉奖呢。”达娜王妃媚眼如丝,娇滴滴地替安归讨功劳。

  国王似乎也是颇有感触,正当他寻思该赐什么给二王子时,却只听都尉大人开口赞道:“恭喜陛下得到这份世上罕见的宝马,不如将此马的眼罩摘去,让为臣等人都能好好见识一下?”

  心情甚好的国王自然是一口应允,亲手将马的眼罩摘了下来——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脸色忽然变了,由红至白,由白转青,变得那样震惊,那样怒不可遏。

  而有几个眼尖的使者也忍不住惊呼起来:“这匹马的右眼瞎了!天哪!这居然是一匹瞎马!”

  安归犹如石雕般站立在原地,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眼底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也有不解和疑惑。刚刚还意气风发占尽上风的二王子殿下转眼之间就被无情地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正在不远处偷偷朝这里张望的那罗内疚地将双手握紧成拳,心里一阵抽颤,眼前又出现了昨夜令她无法忘怀的那一幕……在最后的最后,为了大王子她还是下了决心要杀死它。可就在匕首即将刺进它心脏的前一刻,马儿忽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饱含着温柔和哀伤。她的手蓦然一抖,短短转念间就将刀锋一转,改了方向将这把匕首插进了它的右眼之中!一注细小的血箭顿时溅到了她的脸上,而马儿也痛苦地嘶鸣了一声,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一行血水就顺着皮毛流淌了下来。所幸看守的都是聋哑人,所以并没发现异常。

  那罗的眼泪夺眶而出,右手一扬扔掉了那把匕首,上前抱住了它的脖子,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怪我吧,你踢死我吧……都是我不好,对不起……虽然下不了手杀你,可还是要让你受这样的罪……”

  奇怪的是那马不但没有做出伤害她的动作,居然仍旧允许她靠近,还伸出舌头又舔了舔她的脸。那罗的情绪更是低落,紧紧抱着它心如刀割。好不容易等心情平静下来,她赶紧用旁边的草灰帮它止了血,并用清水将它眼睛周围清洗干净。因为它的皮毛是纯黑色,所以就算有些许遗留的血迹也并不明显。做完了这些事之后,她才连夜问路赶回了王宫,趁凌晨开宫门时故技重施,藏在另外一架马车底下混了进来。

  一回来她就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件事告诉了曼亚。刚才和却胡侯大人对视的刹那她就明白对方已经知道了。都尉是却胡侯的人,所以才会故意提起马的眼罩的事。

  “陛下,请息怒,这件事可能有古怪。二王子绝对不会是故意的。”达娜王妃也是极为惊诧,但她还是很快冷静下来,伸手扶住了怒气冲冲返回座位的国王。

  国王依然处于震怒之中,连宠妃的面子也不给,一下子就打开了她的手。达娜王妃甚是尴尬,也不便在此时多说什么。

  在生日时却收到一匹瞎了眼的马,那无疑是极坏的兆头,也难怪楼兰王要暴跳如雷。更何况这马还是他的亲生儿子送的,即便他想到这事或许有蹊跷,可当着众多异国使者的面已经下不了台了。这要是传到了西域各国,他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国王盛怒之下似乎随时都会拂袖而去,现场的气氛一度陷入了紧张之中。各国来使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面对这种情形依旧能够坦然置之,面不改色继续喝酒的客人也只有狐鹿姑王子和傅昭了。

  安归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震惊的心情此时倒慢慢平复下来了。一旦冷静下来,他的心里就再清楚不过,必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陛下,大王子也为您精心准备了礼物,不如您也过目一下吧?”却胡侯先打破了这种沉闷的气氛。

  经过刚才的一番打击,国王对礼物什么的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只是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示意伊斯达将礼物呈上来。

  伊斯达站起身拍了拍手,只见四个大汉将一个用红布笼罩的足有一人多高的物件抬了进来,稳稳地放在了中间。伊斯达缓步上前,不慌不忙地揭开了那块红布——

  原来那件礼物也是一匹马。

  只不过是一匹用整块上等玉石雕刻而成的玉马!这匹马看起来晶莹剔透,散发着淡绿色的温润光芒。雕琢手法或许有些生疏,但胜在滴露玲珑透灵气,栩栩如生,富有生命力。那马昂首扬蹄,沐浴在夕阳下更是意气风发,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一般。虽不是真马,却胜似真马。

  伊斯达笑了笑道:“父王,儿臣也知道您是爱马之人。我楼兰国物产丰富、国运昌隆,此良玉亦是楼兰出产之物。玉能千年不朽,寓意吉祥,用来作为贺父王生辰的礼物是再合适不过了。愿父王延年益寿,青松不老。我楼兰国亦如同这玉马一般千秋百代、生生不息。”

  他的话音刚落,却胡侯和几位官员立刻高声应和:“愿陛下延年益寿、青松不老!我楼兰国千秋百代、生生不息!”他们这么一喊,其他人也不得不跟着说这些祝福的话。一时间,此起彼伏,现场的气氛又变得热闹起来。

  大王子这番话说得中听,又顺便显示了楼兰的国富民强,及时化解了这场尴尬。国王本来正在气头上,这么一来气倒是稍稍顺畅了些,不免对这儿子也更高看了几分。

  达娜王妃的目光一闪,笑吟吟地开了口:“我楼兰国的物产确实丰富,这玉是好玉,只是大王子,若是你能再用点心思,找个能工巧匠来雕刻此马,那就更加完美了。”王妃很快就找到了把柄暗指大王子还是不够花心思。安归已经落了下风,这风头可不能都让大王子占尽了。

  伊斯达镇定自若地报之一笑:“王妃所言不差,只不过这玉马是儿臣亲手雕刻的,因此有所不足还请父王见谅。”

  听了他的话,王妃的脸色微微一变。而国王更是吃了一惊,愕然道:“什么?伊斯达,这是你亲手雕的?”

  “陛下,确实是伊斯达的一片孝心,这事我也早就知晓。”王后笑着替儿子回答了,“他手上的伤到现在都没好呢,我这做亲生母亲的瞧着都心疼。”她特意加重了“亲生”这两个字眼,显然是对达娜王妃刚才自诩母妃身份的嘲讽。

  果然,达娜王妃的脸色更加难堪了。

  国王一听更是从坐席上蓦地站了起来,连忙将儿子唤到了自己面前。

  待伊斯达走近身前,国王就拉起了他的手仔细端详。正如王后所言,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上有不少交错结疤的伤痕,手心里还磨起了一层薄薄的趼子,显然是花费了不少心血,吃了不少苦头。

  “好孩子……你可受苦了。”国王低沉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感动,尤其在遭受刚才的打击之后,他更感受到这份心意的珍贵。

  “只要父王高兴,儿臣吃这些小苦又算什么。”伊斯达真挚地笑着。他的心里也有点侥幸,如果不是二弟的那匹马出现问题,他的这份礼物也未必能得到父亲的欢心。只不过……他隐隐感到了那件事应该和舅舅有关。

  国王笑着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下忽然开口道:“来人,将本王的金刀取来。本王要将这把金刀赐给大王子。”

  他的话刚说完,楼兰国的众位大臣顿时面面相觑,神色变得微妙起来。这把金刀可不是普通的刀,是历代楼兰王传给下一任继承人的信物。如今国王要将金刀传给大王子,这不就意味着国王的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吗?

  王后和却胡侯难掩心中喜悦,达娜王妃面色灰白,无力地靠在了一旁。安归倒还是保持着镇定的神情,那双深邃的冰绿色眼眸中暗流涌动,令人无从琢磨他此刻的心思。

  伊斯达自己也感到有点意外,感激地接过了金刀,连连叩谢圣恩。

  尽管国王并没有明说,但赐送这把金刀无疑已经表了态。众大臣和使者们自然是善于见风使舵,纷纷恭喜大王子获恩典。

  安归在一瞬间的失落后很快换上了友善的笑脸,对大王子恭喜了几句。三王子显然还不懂如何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气鼓鼓地坐在那里始终一言不发。

  那罗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不觉长长舒了口气。

  她的辛苦没有白费。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

  可是——她却是如此的不快乐。

  自从寿宴上的瞎马事件后,二王子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尽管安归在国王寝宫前已跪了整整两天,达娜王妃也说了不少好话,但国王依然还是对他不理不睬。

  达娜王妃心里惦记着安归,担心他的身子撑不下去,特地吩咐那罗去送些汤羹给他,让那罗务必要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那罗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照吩咐去做了。

  今天的天色一直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压压布满天边,像是随时会落下一场倾盆大雨。那罗出来的时候随手拿了一把牛皮伞,当她拿着东西走到国王寝宫前时,发现三王子尉屠耆也在那里,他正一脸担心地劝着自己的哥哥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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