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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颜夕番外

  祁国明道五年冬,京都临安城。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整整半月有余,距离年关越来越近,官道上人烟稀少、车马冷落,连昔日最为繁华的花街柳巷都歇了笙歌管弦,少了许多风流公子、锦衣纨绔们的流连身影,街道显得有几分空落冷清。

  小巷深处,一座状如飞燕的三层小楼暖阁内,依稀有少女闲闲唱着一首清词:“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声音娇脆婉转,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

  一辆装潢华丽的四驾马车从小巷东头缓缓驰来,车轱辘碾压着凝结的冰块,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脆响。马车夫小心翼翼挥舞着鞭子,一路驾车来到飞燕楼前,跃下马车低头谦恭说道:“王爷,到了。”

  马车帘被一只男子的手轻轻掀起,那是一双白皙的手,袖口镶嵌着精致的紫色貂毛,修长的中指上戴着一颗硕大无比的湛蓝色猫眼石戒指,足见来人的显贵身份。

  那身份高贵的锦衣男子一脚踏在马车夫备好的脚凳上,站起身抖抖衣襟,径自向飞燕楼内行去,才刚步上楼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名小丫环,用极其纤巧柔软的动作,轻轻打起套间的珠帘,侧身让他进去。

  他踏入帘内,一阵芬芳馥郁的香气便从销金兽炉中喷射而出,弥漫出满室氤氲,再转过一道前朝名家手绘泼墨山水的巨大屏风,才看清楚半圆形的月洞窗前桌案畔端坐着一个人。

  半敞的轩窗旁,颜夕长发垂肩,身着淡青色绫罗纱裙端坐在桌案前,手执墨笔,在一张洁白的宣纸上随手勾画,宣纸上隐约是一幅春景图,柳枝轻拂,碧水荡漾,柳梢头站立着一双呢喃细语的燕子,她略加思索,柳眉轻轻蹙了一蹙。

  桌案旁磨墨的侍女年约十七八岁,身穿的一袭桃粉色纱裙远,她细心端详着长发女子的水墨画,轻声称赞道:“画得真美,那双燕子就像真的要从纸上飞起来似的呢!”

  颜夕察觉房中来人,随即起身微笑道:“二王爷来了,今日这么大的雪,妾身才刚托人传话去王府,请王爷安心在府中将歇,王爷何必冒着冷亲自来走这一趟?”

  那锦衣男子进房后,将兜头罩脸的青灰色羽缎狐毛大披风随手解下,显现出一张三十开外的威仪男子面容,双眸炯炯有神,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凌厉,他漫不经心坐在颜夕的绣榻旁,答道:“难道因为下这一场雪,我就能失约不来见你了?”

  颜夕待侍女们都退下之后,移步走近榻侧,捧过一杯香泥炉上温热的“雨前剑毫”,淡淡笑问:“妾身以为,外面风大天寒,王爷身为摄政亲王,该为祁国子民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锦衣男子正是当今祁国皇帝祁昊的亲弟弟祁晟,祁昊登基称帝未久即身染重病卧床不起,膝下三子皆年纪幼小,只得将朝政大事暂时托付与同胞弟弟祁晟,封其为“摄政亲王”。祁晟少年时即有高才,文采武功皆不下于兄长祁昊,数年来专心朝政、一心辅佐三名侄子长大成人,处事公平、为人并不藏私,颇受祁国诸位大臣敬重,素有“贤王”之名。

  祁晟接过颜夕手中的香茗轻轻啜饮了一口,剑眉微带忧色道:“皇兄前日突然诏我进宫议事,要我在三名小侄中尽快择选其中一名立为储君,以承祁国之嗣。”

  颜夕似有所悟,秀眸微闪,轻声问道:“祁国立储君本是天经地义,王爷又何须为他们担忧?”

  祁晟浓黑的剑眉动了一动,看向颜夕说:“即使别人不知其中关键所在,难道你也不知道?当年轩辕一族并无后裔,皇兄此举虽然名为祁国立嗣,其实就是在挑选将来的……”他欲言又止,仿佛话中隐藏着一件极大的机密。

  颜夕心中一动,却不敢说出,看向祁晟淡淡一笑,摇头道:“妾身驽钝,哪里明白这些朝廷大事?王爷日前吩咐妾身所办的差使,托王爷洪福,倒是顺利办妥了,王爷可要亲自看看她们?”

  她正欲闪身走开,祁晟轻轻握住她的纤纤素手,低声叹道:“这些年你为了我……王府里封诰都是现成的,你却偏偏不肯随我回去,难道这烟花之地反而胜似我的祁王府不成?”

  颜夕一时挣不开手,轻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这段话来?妾身早已说过,倘若这‘烟花’二字让王爷不痛快……”

  祁晟盯着她的面容凝视了半晌,不得不放开了手,和颜悦色说道:“随你。”

  颜夕回眸一笑,移步走近珠帘对外说道:“把她们都带过来,让王爷看看。”

  侍女掀起珠帘,一名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妇人带着一整排个头相仿、身着一色粉红纱衫的幼女依序走进,她们大约都只有四五岁,身量、容貌犹带稚气,走在最后的,是一名扎系着粉色蝴蝶结的小女孩,她的身材最为娇小,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乍见陌生人的缘故,她一直低垂着头,小小的身体不停微微颤抖。

  祁晟放下手中的茶盏,锐利的眸光不停扫过这些小女孩们的面庞。颜夕侍立在他身旁,一双妙目唯恐有半丝遗漏般紧盯着祁晟的面容,细心观察着他的神情举止。

  祁晟的目光在环顾数次之后,终于缓缓落在三个小女孩的身上,颜夕向中年妇人微微示意,那妇人向祁晟叩首后,迅速带着其余的小女孩们匆匆走了出去,头扎粉色蝴蝶结的少女茫然抬起一双又黑又亮的明眸,看了祁晟一眼,却又立刻恐惧地低垂下头。

  颜夕走近她们,回头向祁晟道:“王爷今日就带她们入宫吗?”

  祁晟带着满意的神色颔首,说道:“她们可有名字?”

  颜夕微笑道:“妾身曾以天象为上、草木为下替她们拟定过名字,王爷留下的三个孩子,恰好是风、月、云。”

  祁晟离座而起,走到那名头扎系粉色蝴蝶结的女孩前,放缓了声音问道:“你是哪一位?”

  女孩怯怯抬头,不敢说话。

  颜夕以温柔的眼神看视着她,鼓励道:“乖孩子,快告诉王爷你的名字,他会带你去一个富贵荣华享受不尽的好地方,你不会再挨饿受冻、也不会有人敢再随便欺负你、放恶犬咬你了。”

  女孩缩了缩身子,终于低声说:“我叫……云萝。”

  祁晟听见她娇美甜润的声音,眼底掠过一丝欣悦,说:“但愿你长成之后,能够如此名一般,柔若浮云、韧如丝萝,为我祁国建功立业。”

  颜夕目送着祁晟的华丽马车载着三个年幼的女孩驰往祁帝皇宫,竟出了好一阵神,直到身边侍女轻声呼唤,才缓缓转过身来。

  风雪依旧铺天盖地、纷纷扬扬洒落临安城内外。

  天璧国盛世三年,八月初八,楚州城外古道旁。

  微风吹起女子脸上的面纱,一张美丽的面容立刻显现出来,她的面貌酷似丹姬,或者应该说,是丹姬酷似她。

  因为丹姬的美似牡丹,尚且可以绘就,而她的美已到了令人震惊的程度,即使世间所有华丽的辞藻、所有潇洒的笔墨都用在她身上,也无法形容、无法描绘她的美貌。

  这才是颜夕的真容,她曾令天下间所有见过他的男子都魂牵梦萦,其中不但包括祁晟、冷千叶,包括数不清的俊杰男子,甚至也包括她的嫡亲兄长——轩辕璟。

  当十八岁的轩辕璟开始大肆疯狂地搜罗与她容颜酷似的美女充实后宫的时候,十五岁的轩辕公主隐隐感觉到了远祖流传下来的、那个可怕的诅咒和宿命正在降临。传说,轩辕皇朝先祖曾对伏羲女娲不敬,讥笑其兄妹通婚之不伦,因此惹怒诸神对其下过一道诅咒,轩辕皇朝若同时诞生儿女,则其兄必定爱上其妹,二人会一同坠入无法自拔的爱恋之中,然后因背德而遭受天怒人怨,直至灭国灭族。

  轩辕皇族对这个诅咒惶恐不已,他们的方法就是将所有初生的女婴扼杀在摇篮之中。而她,即使身为婴儿时,那天真无邪的笑容亦让她的父亲轩辕谷不忍对她动以杀机,因此千百年来,她是轩辕族唯一存活下来的公主。

  天璧国的大巫师占后说,诅咒失效一次,便可永久解除。

  为了破除这个可怕的诅咒,为了挽救将来轩辕族所诞生的女婴,她不惜苦苦哀求天璧国大巫师,从他那里得到一颗绝情灭性的“噬心丹”吞服下去,从此与感情绝缘。

  她是轩辕皇朝最美的公主,却从来没有爱过世间的任何一个人。

  她以自己的牺牲,破除了这个可怕的宿命诅咒。

  夜幕降临,颜夕回眸凝望一眼楚州皇宫上空升起的彩色焰火,转身跃上一匹全身素白的马,欲绝尘而去。

  祁晟伫立良久,见她依然不肯回顾他一眼,强撑起的精神遮不住他满眼的黯然神伤。

  她竟然策住了缰绳,面向前方柔声道:“你还不上马?”

  祁晟的眼底迸出烈火,他左右环顾之后,坦然而无奈地说道:“看来是你我无缘,我的马已挣脱缰绳走失了。”

  她终于轻轻掉转了马头,向他伸出一只纤纤素手,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俊逸而深沉的脸上漾起开心的笑意,迅速掠上马背,试着与她共同掌握那匹马的缰绳。

  夜风吹起她的发梢,她扬眸微笑,问:“你真的不介意?我心中其实没有你。”

  他回答说:“我只要你心中再没有别人。”

  她顿了一顿,忍不住又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颜夕,是传说中一种最美的花朵。”

  “不,我不叫颜夕。父皇赐予我的是另一个名字,”她在马背上回头,眸中神色迷离:“我的本名,是轩辕云色。”

  唯有云色,方可倾城。

  世间最美的女子,不仅仅拥有倾城的容颜,更拥有一颗如浮云般纯净而无瑕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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