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又到陶然上法文课的日子，她今天思想不太集中，没有了工作，也没多少存款，勉强能混几个月，但花完了积蓄接下去的日子要怎么过。

　　下课后，她婉拒了同学邀她共进午餐的好意，想着赶紧再找份兼职什么的。

　　一辆车开到她身边倏然停下，刘絮施施然走出，风度翩翩，英武不凡。

　　“怎么……又是你？”陶然纳闷，这人还阴魂不散了。

　　“昨晚不好意思，”刘絮倚靠在车门上，潇洒不羁，“其实我只是想帮帮你。”

　　陶然拨弄了一下头发，偏过头一笑，眸若灿星，“这种轮换很正常，我早就想换个地方了，还是要谢谢你。”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

　　陶然戒备之心渐起，她往前走了几步，刘絮跟上，伸出胳膊拦住她，真心实意地说：“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请你……”

　　“不好意思，”陶然笑容清浅，似有若无，“我刚吃过饭，也刚喝过饮料。”她不是第一次被人搭讪，自然也懂得如何不着痕迹地拒绝。“劳驾，让路。”

　　刘絮脸色微微尴尬，“我只是想请你做一件你喜欢的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陶然警觉起来，甚至不想听他说完。

　　“绝对是一件你梦寐以求的事。”刘絮笑嘻嘻地许诺。

　　陶然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

　　刘絮紧跟不放，“你相信我，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他们在诊疗中心早就见过面，但毕竟还算不得熟人。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也不屑干欺骗的事。”刘絮一本正经说话时，还是挺蛊惑人心的。

　　陶然半信半疑。

　　刘絮着急了，“大白天的我还能拿你怎么样！”

　　陶然反复思量，最终还是决定相信他这一回。

　　刘絮做足绅士，替她打开车门，用手挡着门上方，生怕她碰着磕着，“美丽的小姐，请吧。”

　　陶然十分享受他的服务，像一个高贵的公主那样被伺候。

　　“你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到了。”车开后，刘絮眉目舒展，为能替陶然做一些事而由衷高兴。

　　陶然点点头，但并没有听他的话，她还是没有对他交付全然的信任。缺乏安全感，不但是对感情，还有其他也是。这么多年来，能得到她全部信任的除了父母就只有屁颠了。

　　刘絮并不在意，只要陶然肯跟他去就好。至少他已经踏出了第一步，而且这一步开头开得相当好，他也有绝对的自信，只要到了那个地方，陶然一定会被他所感动。他花了一整夜加一早上的时间，托了无数关系才联系好这件事，定然不能有失。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车驶入郊区，陶然有点儿沉不住气，开口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所谓惊喜，自然是不能事先告知的。“少安毋躁。”刘絮露出干净温和略带得意的笑。他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绝对不会卖了你。”

　　陶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也无法消受他自以为是的幽默感。斜了他一眼，陶然告诉自己要耐得住性子。

　　刘絮将车开得飞快，很快到达了本次的目的地——一间简易但不简陋的录音棚。

　　陶然喜形于色，在路上她曾经猜测过很多地方，但根本没想过刘絮会带她来到这里。录音棚——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她连做梦都想录制一首自己的歌，就算只有一个听众，她也愿意为之奋斗终生。

　　录音棚的内部和外部的简易截然不同，有着一流的环境和设备。

　　陶然兴奋地东摸摸西碰碰，每一样装置都充满魅力，令她爱不释手。

　　“喜欢这里吗？”刘絮摸着鼻子问。

　　“当然。”陶然唇角飞扬，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她眉飞色舞，一双黑眸中漾着满满的笑意，这才应该是属于她的表情。刘絮几乎看痴了。

　　一位不管是脸也好身材也好都很圆润的年轻男子走过来“Hi，你们来啦？”

　　刘絮笑着点点头。

　　陶然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慈祥和善，因为实在是长得很喜感。

　　“陶然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这里的录音师，请你稍作准备，马上就可以录制你的单曲了。”

　　陶然愕然，“什么？”

　　“就是你自己创作的那首曲子。”刘絮笑得有点痞，当然更多的是真诚。

　　陶然果然又惊又喜。她张了张嘴，支吾嚅喏。

　　录音师看着二人，了然地笑笑，“我再去调整下设备。”

　　刘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倒了杯水递给陶然，“别紧张，你先润润嗓子。”

　　陶然接过水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刘絮装傻。

　　“为什么要帮我录歌？”陶然问，很坚持。

　　“你别想太多，”刘絮耸耸肩，“我就是看不惯酒店经理的那张嘴脸，咱们自己录歌，还要去打榜，说不定还能走穴上春晚呢。”

　　陶然被他逗得乐了一下。

　　刘絮伸出手去拿水杯，手和陶然的碰了一下。陶然手微微一颤，险些把杯子弄翻，刘絮忙握住她的手，“小心被烫着，我帮你拿。”

　　陶然脸红红地把手抽了出来。刘絮的手很温暖，握住她冰凉小手的那一刻感觉心里暖暖的。

　　刘絮看得怦然心动，英俊的脸上笑意扩大了一点。

　　长相可爱的录音师又走过来，拍了下手，“好的，一切就位，我们可以开始了。”

　　陶然表情局促，全身绷得紧紧的。

　　刘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别紧张，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你可以。”

　　陶然微笑颔首，走到话筒前，清了清嗓子，试探地开口唱了第一句，进入状态后，准备开唱。

　　突然头上的顶灯“劈啪”闪了一下，然后只听见“啪”的一声，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啊，怎么一回事？”刘絮惊讶地问道。

　　“抱歉抱歉，可能是电闸断了。”录音师满怀歉意道，“你们稍等片刻，我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出去。

　　陶然心中凉了半截，还以为刘絮一心为她，现在看来不过是名登徒子。她暗自冷哼，转身就走。岂料黑灯瞎火一个趔趄，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刘絮急忙顺着声音找到她，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他的手搭在陶然的肩头，脸就在离她前方几厘米处，呼吸可闻，身体也暧昧地贴合在一起，陶然猛地将他推开。

　　刘絮搓着手，“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故意的吧你！”陶然声音不高不低，充满嘲讽的意味。

　　“怎么会！”刘絮急忙想解释。

　　陶然轻哼了一声，扭头欲走。

　　刘絮没办法，只能捉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你知道订这个录音棚有多难吗？我找了很久，把我一圈朋友全求遍了，到处托关系，欠下不少人情这才订到的！还不就是为了让你录一支曲子。我知道你喜欢唱歌，一直梦想有自己的单曲。我就想要我喜欢的人能做成自己喜欢的事，仅此而已！”他劈里啪啦说完这一通，才发现不小心说漏心底深处的那句话。黑暗中借助微弱的灯光他小心翼翼地观察陶然的神情，生怕她会不高兴。这还哪是从前拿得起放得下凡事潇洒不羁的刘絮。

　　陶然不是没有听见那句话，但被她故意忽略了过去。人是不走了，心情似乎有如坐过山车一般起伏不定。

　　刘絮的脸离她很近，鼻尖几乎要碰着她的，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陶然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快得就要跃出胸腔，这是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突然，灯亮了。

　　两人正对视着，各自脸上一片可疑的潮红。

　　录音师满怀歉意地走进来，“对不起对不起，机器开得太多，超负荷了，我们继续吧。”

　　陶然重新走回话筒前开始歌唱。

　　一开始因为紧张，所以有点拘束，声音放不开，不过她到底也在酒店驻唱了好些年，很快地调整好状态，渐渐地，她松弛下来，表现出专业水准，发挥了最高的水平，歌声犹如天籁。

　　刘絮陶醉在美妙的歌声中，在他看来，陶然的水平比那些港台歌星不知要好多少倍。

　　录音师和陶然反复核对曲子，讨论每一句歌词要怎么唱，以及赋予歌曲怎样的灵魂，录音师为陶然惊人的领悟力所折服。

　　刘絮原本是坐在沙发上欣赏歌曲的，但一夜未睡，加上现在精神完全放松下来，陶然的嗓音又给人一种别样的安心，他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陶然录完音走到刘絮身边，见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坐姿，看得出他是想要强打精神坚持到最后的，但枯燥的录制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刘絮能够为她做到这一步，她已经很感动了，不奢求更多。

　　刘絮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在陶然走来的瞬间自动醒来，他反应很快，“好听极了！继续！继续！再来一遍！”

　　“……”陶然忍着笑，“已经结束了。”

　　刘絮摆了个大乌龙，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啊，是吗？好神速啊！”

　　陶然闷笑了下，没说出口的是“其实你已经睡了很久了”。

　　“感觉怎么样？”

　　“还好。”轻描淡写的语气。

　　“陶然人呢？”录音师拔高了声量喊人。

　　刘絮调转视线，“这儿呢。”

　　录音师递过来两张光碟。

　　“一张就够了，谢谢。”陶然微笑点头示意。

　　刘絮不由分说地抢过另一张，“这张是我的。”

　　陶然奇怪地瞥过一眼，“你要来干什么用？”

　　“当然有用。”刘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每天睡觉前拿来听一听，容易入睡呀。”他目光投在陶然脸上，专注而依恋。

　　陶然面颊染上一抹桃红色，赶紧转移话题，“我们走吧。”

　　上车后，刘絮把CD插进车内音箱，柔和的旋律在车厢内回荡。

　　“你还听呢，我都唱一下午了，不腻么？”陶然弯弯嘴角，觉得他有点傻得可爱。

　　刘絮笑得邪魅，“不会腻，一辈子都听不腻。”

　　“一辈子这种话是不能轻易许诺的。”陶然淡淡开口，声音清冷。

　　刘絮脸上笑容僵了僵，他脑筋一转，“晚上有事吗？想请你吃饭。”

　　陶然偏头看了看他，他眼中一片坦然，她爽快地答应：“好。”

　　这是刘絮和陶然第一次约会，当然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凑合。

　　“你喜欢吃什么？”他觉得还是应该先征求下女孩的意见。

　　“随便。”陶然答得倒是痛快。

　　“呃，”刘絮忍住笑意，“没有随便这个地方也没有随便这种东西。”

　　“那你有特别推荐的地方吗？”

　　“也没有。”

　　“那你有特别想吃的么？”

　　“也没有。”

　　“那你有经常去的地方吗？”

　　“也没有。”

　　“你可以不要每句话都加个也字吗？”

　　“也不是不可以。”

　　“……”

　　刘絮绞尽脑汁，脑中搜索这些年来他和女孩约会过的场所，终于选中一家以贵出名，但非常有情调的餐厅。

　　“饕餮”正是这家餐厅的名字。

　　陶然其实对吃并没有什么概念，在她心中再美味的东西都比不上颠颠小龙虾。但身处如此优雅的环境，她也知道这地方的食物肯定价格不菲。

　　刘絮把菜单递给她，“随便点，别客气。”

　　陶然推回去，“还是你点吧。”

　　刘絮猜测她可能不好意思，也不勉强，拣最好最贵的来了几样。

　　陶然眼角瞄到那离谱的价格，想要阻止，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刘絮有点儿小兴奋也有点儿忐忑，虽然他女朋友无数，想排队成为他女友的也能从城隍庙排到人民广场，无论是什么样的女子，只要他刘絮勾勾小指头马上就能手到擒来，但面对陶然，总有那么点儿不自信，想表现得更好，反而更怕弄巧成拙。

　　“对了……”

　　“对了……”

　　两人相视一笑。

　　“你先说。”

　　“你先说吧。”

　　又是彼此会心一笑。

　　“女士优先。”刘絮笑着靠坐到椅背上。

　　陶然微微垂眸，脸上带着如花般的笑靥，“也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很多次了，再谢我就该不好意思了。”

　　陶然赧赧地笑，她心中对刘絮充满感激。虽然这只是一张无人欣赏的唱片，对她来说却比什么都重要。她的理想，她从小的梦想就写在了里面。也许这辈子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那么，就让它成为永恒的纪念吧。

　　刘絮又一次在她的笑颜中看痴了。陶然不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但却是最能触动他心的人。她不经常笑，甚至有点儿冷淡，然而只要脸上稍有表情，就极其的生动。或恼怒，或不屑，或害羞，或开心，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从前那些交往过的女子，与陶然一比较，索然无味。

　　“你看什么呢？”陶然嘴角微翘，她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流露的娇嗔有多吸引人。

　　“咳咳，”刘絮忙调转视线，为失态的表现而懊丧不已。

　　“我说完了，该你了。”

　　“哦哦，”刘絮早忘了刚才想说什么，临时编造了个理由，“吃完饭，我们再去看一场电影吧。”

　　陶然俏皮地眨眨眼，“可以考虑。”不知为何，和刘絮说话心情很放松，她不用再拿冷漠和死板做伪装，天性和童真也被全部释放。

　　菜上得很快，刘絮给陶然介绍这道菜比较好吃，那道菜又有很好的口碑，这个有营养，那个能美容，殷勤周到。

　　陶然欣然接受，她虽然不习惯这样被人重视，但这种感觉确实很不错。

　　刘絮使出浑身解数讨好陶然，这和他以前的作风很不相似，追求一个人当然要比等着别人来追累得多，但他乐在其中。

　　手机在桌上震动，刘絮看了一眼，咬牙切齿地：林森这家伙这个时候来搅和什么好事。他没接，任由手机持续不断地震动。

　　林森这个人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耐心好，有永不放弃的精神。刘絮不接，他就继续拨号，大有你不接我就不挂的势头。

　　“怎么不接电话呢？”本来陶然是不会管这档子闲事的，实在是被震得心浮气躁。

　　刘絮怕她会胡乱猜测，造成不好的印象，马上接起电话，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表弟什么事啊？”还说得特大声，生怕陶然听不见。

　　陶然则抿了抿唇。

　　“表哥，怎么办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刘絮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林森声音小下去，“李依依。”

　　“我靠，”刘絮发觉太过粗暴马上压低嗓音，“你还没约过她呢？”

　　“嗯。”林森说话轻如蚊呐。

　　“我对你太失望了。”刘絮无奈摇头，要是他出马，早就搞定了。

　　林森苦恼地说：“我现在要怎么做？”

　　刘絮抚了下额头，“林森我和你说，给她打电话是必须的，你要是这第一步都不敢迈出去，那我只能奉送两个字给你。”

　　“哪、哪两个字？”林森可怜兮兮地问。

　　“没戏！”然后刘絮直接把电话挂了。他这个表弟，适当逼他一下没坏处。刘絮刚放下手机就见陶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脸上有脏东西？”刘絮着急找反光的地方照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越担心失仪，就越会发生。

　　陶然表情笑中带着古怪，“不是。”

　　“那是……”

　　陶然并不回答。刘絮那种情场上所向披靡经验丰富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这汤不错，你再喝一盅，养颜又有助睡眠。”刘絮感觉有什么不对，立刻想把主动权再拉回手中。

　　“不用了，”陶然淡淡道：“我饱了。”

　　刘絮不懂陶然为何突然对他冷淡下来，他还想再说点儿什么来挽回劣势，就在这时，一个刚进门的年轻女人眼尖地瞥到这儿的情景，冷哼数声，脚步未作停留就走了过来。刘絮暗叫不妙，还没等他想好应对方法，那女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她仔细打量陶然，从上看到下，眼神直勾勾地，十分的不礼貌。

　　刘絮尴尬极了，在这里遇到直子这下可真糟糕了。

　　“刘絮，你不介绍一下吗，或者说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直子不客气地用屁股撞了陶然一下，占据她原来的位置。

　　刘絮已然说不出话，原本口才极好的他，突遭这样的变故，脑子一时之间无法正常运转。

　　陶然被她一打岔，心情自然不会好，她强压住满腔的怒火，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刘絮伸手一拦，“我送你。”

　　“不用。”陶然斩钉截铁地回绝，曾经生出的那一丁点儿好感，如今已消失殆尽。

　　“刘絮，我不得不说你的眼光越来越差，你要找也得找个比我年轻漂亮的吧，你挑这么个老女人是怎么回事。”直子仗着自个青春貌美，说话一点儿口德都不留。

　　陶然眯起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反击，她轻描淡写道：“但愿你不会有年华老去的一天，但愿到时不会有人那么叫你。”随即她将几张钞票拍在桌上，大约是今晚这顿饭一半左右的费用，笑容恬淡，“失陪。”她的背脊挺得很直，哪怕这些钱花去了她大半个月的生活费，用它来换取尊严还是值得的。

　　刘絮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懊丧得直抓头发。陶然本就有爱情洁癖，无法轻易打开她的心门，好不容易有了点儿希望，却就这样被直子破坏了。可他又能如何，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和她说道理也是对牛弹琴，关键这确实是自己惹来的祸事，怨不得人。

　　他看了直子一眼，叹息着离开。

　　“喂，你等等我。”直子撅着嘴大发娇嗔。

　　还会有谁理她。

　　刘絮头都没回，满脑子全是该如何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