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森沿着厨房、客厅、卫生间、卧室、露台的轨迹来来回回走了一整晚，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屏幕上则显示着李依依的号码。他迟迟不敢拨出，每当手指要触到接通键时，又会鬼使神差般地放下。他犹豫、彷徨，心口像有只小爪子在轻轻地挠着，心痒难耐却又不敢造次。眼看着手机屏幕上已经显示“低电量”的提醒，他仍在那里徘徊纠结。

　　手机“嘀”的一声，提示很快就要没电，林森急忙到处寻找充电器，但人倒霉起来万事不顺，他几乎将家中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觅到充电器的踪迹。他一着急，一发狠，闭上眼摁下通话键。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李依依当然不会安心待在家中看肥皂剧，她正和一群狐朋狗友在夜店买醉。她刚跳完一支劲舞，回到座位上拿了随身小包打算去洗手间补妆，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音乐声很大，李依依听不太清楚，隐约是个陌生男子的嗓音，说什么是坐在她对面的眼镜。“神经病啊，什么眼镜。”她边骂边挂了电话。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林森再拨第二个电话就顺畅多了。“你是李依依吗？我是林森，那个情流感！”

　　李依依“噗嗤”笑出声，“哦，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她听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林森胆子也不禁大起来，“你那边有点儿吵啊。”

　　“什么？你大声点，我听不见。”李依依往外走了几步。

　　“我，我想请你吃饭！”林森鼓起勇气说道。

　　“哈，请我吃饭？”李依依笑得花枝乱颤，“你请得起吗？姐吃顿饭的出场费是十万！”

　　林森的声音在发抖，“十……十万？”他着实有点被吓到。

　　李依依挑衅道：“怎么？这样就打退堂鼓了？还请我吃饭呢，边儿待着去吧你。”

　　手机又“滴滴”叫了几声，一直在提醒低电量。林森见机会稍纵即逝，用力一跺脚，豁出去了，“十万就十万！”他刚说完这句，手机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电话那头的李依依怔了怔，自言自语：“胆敢挂我电话！还十万就十万！真他妈拽！真他妈酷！”

　　另一边的林森拼命按键，却死活都开不了机。他急得大汗淋漓，如热锅上的蚂蚁，嘴里就只念叨着一句话：“十万就十万……十万就十万……十万就十万……”

　　李依依其实并没有当回事，她骂完以后又回到舞池发泄多余的精力，每晚她只有玩得筋疲力尽，回到家才会不再想起以前不开心的事，安心地睡上几个小时。

　　与此同时，陶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脑中闪过的都是刘絮玩世不恭的笑颜。不可否认，他是个花花公子。但不能否认，他对女性有着超乎寻常的吸引力。哪怕孤傲如陶然，也对他动过心。如果没有直子来闹那么一场，她恐怕会深深地陷进去而无法自拔。只是不知为何，明明对他失望，他为她所做的事，那一幕幕画面还是会像电影似的在眼前闪现。

　　陶然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实在不是件妙事。

　　刘絮也无法安然入睡。他想尽办法才能接近陶然，没想到功亏一篑。

　　她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如今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再想打开她的心扉谈何容易。

　　刘絮伤透了脑筋。

　　翌日。

　　林森给刘絮打去电话，“表哥，你觉得我和李依依第一次吃饭穿什么衣服比较好？快给我点儿建议。”他没敢提十万的事，怕会遭到表哥的臭骂，也担心他会阻拦。

　　刘絮正在头疼他和陶然的事，随口答：“西装吧。”

　　“会不会太正式了，反而给她压力？”林森慎重又认真地问。

　　“那就穿得休闲一点。”

　　林森又不确定地问，“那她会不会觉得我不够重视她？”

　　刘絮头大如斗，“那你想怎样？”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来请教你的。”林森说得理直气壮。

　　“那你照我说的办，上身穿西装，下身运动裤，你想正式就正式，想休闲就休闲，多好。”刘絮没好气道。

　　林森张大嘴，“这样也行？”

　　刘絮被他气得没了脾气，“你可以试试。”

　　林森“哦”了一声收线。

　　他虽然情商低，但智商并不低，当然知道刘絮是在消遣他，他把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试了一遍，终于选定一身黑色西服，那还是他前年开发某款知名软件成功获得嘉奖时上台领奖发言时的行头。宁可正式点儿，也不能让李依依误会他不重视她啊。

　　他照照镜子，比不上表哥英俊潇洒，但好歹浓眉大眼，正气凛然，应该不会太过失礼。

　　他准备好晚上约会的服装，猛然想起还没定酒店，忙抓起电话又给刘絮拨了过去。

　　“又怎么了？”刘絮懒洋洋地问。

　　“给我推荐一家饭店，要贵的。”林森特地加重了这个“贵”字。

　　刘絮心想：这家伙终于开窍了。“不求最好，但求最贵吗？”他玩笑般地问。

　　林森郑重地：“嗯！”

　　刘絮想了想，把昨天去过的“饕餮”介绍给他。

　　林森把酒店地址输进手机，因为紧张还打错好几个字，再仔细检查了几遍确认无误后，才发送到李依依的手机上。

　　李依依收到短信，一笑置之。她对吃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很想看看林森这样木讷的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她走进“饕餮”，报了林森的名字，立刻就有几名服务生热情地上前，一名替她拎包，一个递上热毛巾给她擦手，一名在前方带路，一个始终将一只手放在离她后背十公分的位置，以防她摔倒。此殷勤程度令李依依有个错觉，如果她提出要他们将她抬或者背进去的要求，相信他们也是不会拒绝的。

　　饭店装潢极其考究，听说迪拜的七星级酒店所有的设施都是用黄金打造的，到处金光灿灿，而这边竟然同样如此，毫不逊色，这让见惯世面的李依依也不禁咋舌。看来林森为了她是花了点儿工夫以及乐意下本钱的。

　　服务生将李依依带入一间包厢，林森早已等候多时。

　　他有点儿坐立不安，生怕李依依不赴约，或是对这儿不满意。他一见李依依，两眼发直，惊为天人。

　　李依依今天穿一件收腰的小风衣，脚蹬长筒皮靴，打扮上并没有刻意，只不过化了个淡妆，她本就天生丽质，稍加修饰更是光彩照人。

　　“坐，坐，你坐。”林森从不知道自己还有结巴的毛病。

　　李依依甜甜一笑，很满意又有一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我，我叫他们上菜吧。”林森说，眼睛胶着在李依依身上。

　　李依依略略皱眉，这人未免有点不懂礼貌，不让她点单也就罢了，竟然也不问她一声想吃点儿什么。一般这样的人，不是大男子主义便是守财奴，看来后者的可能性居多，之前所见不过是假象。她在心里冷笑，淡淡道：“行啊。”

　　林森挥一挥手，“上菜。”果然不看着李依依时结巴就痊愈了。

　　“你，你先喝口茶，菜，菜马上就来了。”

　　“我不爱喝茶。”李依依瞥他一眼，想拿十五块钱一壶的劣质茶水来糊弄她，门都没有，他越小气，就越要让他大出血。

　　“那，那你稍等片刻，一会儿我们喝，喝酒。”林森已是满头大汗，他口干舌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李依依笑眯眯的，他要是再敢拿劣质酒来应付她，她就敢拿瓶子砸他。

　　服务员鱼贯而入。

　　“82年的拉菲，请慢用。”

　　“臻品香煎鹅肝，请慢用。”

　　“来自中国的极品烤鸭，请慢用。”

　　“来自法国的黑松露烧官燕，请慢用。”

　　“来自大西洋的极品三文鱼，请慢用。”

　　“……”

　　李依依已经被这阵势完全吓傻了，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有些菜别说吃了，就连听都没听过。她微微启唇，但一句话都说不出。

　　“哎，你怎么不吃呢。”林森额头结了一层汗珠，他急啊，这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了，女主角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抿抿嘴唇，犹犹豫豫地开口，“这也太多了。”

　　林森憨厚地笑笑，“菜还没上全呢，你慢慢吃。”

　　这下轮到李依依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她垂眸，为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汗颜。

　　“你吃，你吃，”林森是个实在人，这些都是为李依依点的，不能浪费，“你再不吃我就给你夹菜了啊。”

　　李依依笑而不语，每样尝了一口。

　　这时，一名服务员拿着账单进来，“先生，还差五千四百五。”

　　林森点点头，“继续上菜，一定要点够十万，凑满十万，记住，不要给我打折。”

　　服务员笑着连连称是。

　　李依依莫名其妙，“什么十万？”

　　“答应你的出场费十万，”林森笑得羞涩，“我说到做到！”

　　“啊！”李依依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这顿饭花了十万？”

　　“对啊。”林森大惊失色，“难道不值吗？”

　　“你！”李依依被他气笑了，“你怎么这么笨啊！出场费，不是给饭店的！”

　　林森也傻了眼，“啊！”他保持着瞠目结舌的状态足足有十分钟。

　　李依依哭笑不得，除了摇头叹气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人家是帅得人见人爱，他是傻得人神共愤。不过，人要是傻到了一定境界，也是一种可爱。她见林森耷拉着脑袋，一副想不通的样子，她眼神无辜，“我去下洗手间。”

　　她刚一离开，林森马上叫来服务员，“一会儿我们走之后，桌上的菜不要撤掉，我还要回来的。”

　　服务生虽不明就里，但顾客就是上帝，林森那样的又是上帝的上帝，欣然答应。

　　李依依又坐了一会儿后，说：“我晚上还要等一个重要的工作电话，现在必须回家了。”

　　“那我送你回去。”林森动作飞快地穿好外套，生生将李依依那句“不用了”堵在了喉咙里。

　　李依依“呵呵”笑起来，“那走吧。”

　　出门时，林森对服务员努努嘴示意，服务生颔首表示会意。

　　两人一路无话。

　　林森将车停在李依依楼下，“我就不送你上去了。”

　　李依依原以为他必有所图，如今看他胸襟坦荡毫无杂念，不觉又鄙视了自己一下。

　　“那个，”林森挠挠头皮，欲言又止。

　　“嗯？”

　　“没事。”

　　李依依唇角抿起好看的弧度，“那么，拜拜。”

　　“等等。”林森终于还是叫住她。

　　李依依回过头。

　　“那个十万，我一定会兑现，你等着我。”说完，也不给她机会说些什么，驱车驶离。

　　李依依眯着眼往车开走的方向望去，那辆并不高档也不崭新的车早已无声无息地隐向黑暗。

　　林森又回到了“饕餮”，回到了之前的包厢。

　　看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一桌菜百感交集，他哭丧着脸，这回真是亏大了。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明天就去银行取了钱给李依依送去。

　　他抓起酒杯，喝一口酒，吃两口菜。好几次胃里难受难以下咽，他都给自己打气，十万块，十万呢！就这样，一整桌菜居然也被他吃了个精光。只可惜，山珍海味在他嘴里也如同嚼蜡。

　　他腆起肚子，打着饱嗝回了家。

　　林森一回到家就狂吐，偏偏在他吐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刘絮又找上门来。

　　“怎么样，今晚的约会怎么样？快说来听听。”走近了刘絮才发现林森脸色极差。“咦，发生什么事了？就算李大小姐看不上你，也不用伤心成这样吧？你的抗击打能力不是一向很强的吗？”

　　他还有心思调侃，林森根本无力招架。他有气无力地说：“去卧室左边的床头柜拿药给我。”

　　刘絮还在看好戏，“吃撑了？人家姑娘在旁边看着，你好歹保持点良好形象，有你这样的吗？”

　　“闭嘴！拿药去！”林森快被他气疯了。

　　刘絮这才觉出一点儿不对劲，跑去卧房拿了整肠生胶囊和吗丁啉片，还顺手倒了杯热水给他。

　　林森大口吞下药，面如土色。

　　“人家吃饭要么吃不饱，要不秀色可餐，你倒好，吃出肠胃炎来了。”刘絮双手抱胸地看着他直摇头，“说说你都吃了点儿什么？”

　　林森指着墙角装污物的水桶，“自己去看。”

　　刘絮还真去看了，只一眼，劈头就问，“你吃霸王餐了？”

　　“十万。”林森意简言赅。

　　“什么？”刘絮一时没听明白。

　　林森简短说了来龙去脉，刘絮边听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还幸灾乐祸！”林森恨恨地白了他一眼。

　　刘絮索性抱着肚子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林森诉苦道：“我怕浪费了那十万块，趁她上洗手间的档口，我让服务员把菜给我留着，等我把她送回家后，再回去饭桌上，把那些菜吃得一干二净。我够经济吗？我够实惠吗？”

　　刘絮还是止不住笑，喘着气说：“十万块买条常识，是挺实惠的。”

　　“不对，不是十万，是二十万！二十万！”林森纠正道，心在滴血。

　　“啊！”刘絮比他还吃惊。

　　林森低着头，“还有李依依那十万出场费没给呢。”

　　刘絮瞪他，“你傻啊，你还真打算给她？”

　　“当然。”林森义正词严，“大丈夫说一不二，答应过的事必须要做到。”

　　“你真是……脑残无可救药。”刘絮气急之下开始乱用形容词，“你和她签合同了吗？给她打欠条了吗？我说你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呢。你还真想跟她一生一世还是怎么着？十万块可不是小数目。”

　　“你别管了，这是我的事。”

　　“烂泥扶不上墙！”刘絮恨恨丢下一句。

　　林森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方式，他认为对的绝对不会妥协，他这个认死理的性子给他带来的究竟是福还是祸，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