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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放行

  寂静的夜晚,窗外的风在呼呼地吹,挺拔的树木在窗户上投射成影,像一大团乌云在摇晃颤抖。月光顺着门缝偷偷溜进来,冰凉中带有诡异。

  弦歌躺在床上,眼睛闭着,睡相甜美。白皙的双手凌乱地伸出被褥之外,脑袋深深陷入枕头之中。

  木门被打开,一道瘦弱的身影进入房中,缓缓靠近躺在床上的弦歌。

  弦歌梦呓几句,翻了个身继续睡。

  那道黑色的人影静静地望着她,一动不动,目光中有哀伤悲戚。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黑影缓缓蹲下身,泪水涌出眼眶,她咬住双唇想拼命忍住却是徒劳,压得极低极低的呜咽之声,如同小动物临终前的嘶鸣。

  “唉。”弦歌长长一声叹气,眼睛依旧闭着,感觉到对方的惊吓,她坐起身斜倚在床头,苦笑不已,“如果你打算一个一个去告别还是算了,雪迟可不会像我这样装睡。”湘玲一进门她就发现了,还想看看她会做什么,“我又没死。你不必看着我就哭,感觉怪怪的。”

  古湘玲泪眼迷蒙地望着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每次都非得让我哭笑不得。”

  “呵呵。”弦歌轻笑,挑眉道,“雪迟明明说你已经睡下了,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嗯,我在装睡,雪迟看我躺下就出去了。”

  “哈哈,雪迟这么蠢啊?真睡假睡都看不出来?”

  “……雪迟不蠢。”古湘玲将颊边的泪水擦去,温柔地笑笑,“每次你装睡,他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弦歌一怔,微微撇开脑袋,“现在说这个干……”

  “弦歌,我认输,我实在赢不了那男人。”古湘玲的笑容中有些苦涩,“何况,只要我还站在义父那边,我和他就永远不可能。”

  符雪迟可以很温柔地对她笑;在她受伤的时候,他会焦急地扶起她然后细心治疗;如果她被人杀了,雪迟一定会替她报仇;她若郁闷无聊想找人陪酒,他也必是舍命陪君子;可是,若她问一句“你爱我吗?”雪迟的答案却不会有半分犹豫。

  他的心全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从小到大,向来如此。只是她不甘心不服输,同样一起长大同样一直陪着他,为什么结果却是殊途。她也喜欢弦歌,她也把弦歌当朋友,可是,只有雪迟她不想让。其实,她连让的资格也没有,一直在谦让的人都是弦歌,弦歌一直在把雪迟让给他。

  弦歌淡然的目光突然转为尖锐,寒芒一闪,她逼视古湘玲,“你还想站在陆务惜那边?他都快自身难保了!我救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在接下来的事情上去送死!”

  古湘玲娇美的脸庞上荡出恍惚的笑容,她没有回答弦歌的问题,牛头不对马嘴,“弦歌,我把他还给你。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拒绝他,那就不用了。纵使有缘毕竟无分,看到你们在一起我不会有半点怨言。”顿了顿,她自嘲地笑笑,“输给你便罢了,若看到雪迟最终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恐怕我就接受不了。”

  弦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我一直把雪迟当哥哥。”

  “呵呵,别骗我,雪迟看不出来不代表我看不出来。弦歌,你小时候看他的眼神可不是看哥哥的眼神,既崇拜又仰慕,你是喜欢他的。”

  “……对啊,我喜欢他,即使现在也是喜欢。”弦歌笑笑,“可仅仅是喜欢。或许以前有过那么一点点的萌芽,可是,有些感情会随着时间一起消失。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也说了那只是小时候。湘玲,我和雪迟是不可能的,关于这点我已经跟他说明白了,你就别热心当红娘了。”

  “歧阳城里很多人都看好你们这一对……你要雪迟怎么办?”

  “那是他们的看法,不是我的。至于雪迟,他比你想象中坚强,他也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他迟早有一天会找一个他喜欢并且也喜欢他的女人……”

  “他只是在你面前逞强!”古湘玲忍不住大喝,情急道,“雪迟喜欢你,他爱你,他从来都不愿意你为难。比如这次,那地道的事情他明明就有怀疑,可你不说他就不问。他为了救你甚至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动用军队,皇上若认真追究起来,他这一辈子就完了!你拒绝了他,他又怎么会苦苦纠缠?他担心自己的痴情会给你带来负担,他担心自己的追求会让你烦恼会让你讨厌!每次面对你的事情他就患得患失。弦歌,真的,我一直都看着他,看得我一点一点地丧失信心,看得我不得不罢手!”

  弦歌沉默,双眸直直盯着古湘玲,“你的意思是要枉顾我的想法强迫我和他在一起?你想插手的究竟是我的感情还是雪迟的感情?”

  “我只是希望,”古湘玲的声音轻如炊烟,眨眼就飘散在空气中,“你能给他一次机会。”

  弦歌长长一叹,转移话题,“临走之前你还这么多话,湘铃,我之前说的你有听进去吗?别再回到陆务惜身边了,那是死路。”

  “……你一定要和丞相作对吗?”古湘铃泪眼婆娑。

  弦歌猛地一皱眉,怒目而瞪,“湘玲,你别得寸进尺!陆务惜的事情我绝不会妥协!”

  “你再如何不想承认,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身上流着他的血。”

  “你以为我想流他的血?这是我符弦歌此生最大的耻辱!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身上的血都放光了!”弦歌情绪激动,“虎毒尚不食子,他那种人称得上是父亲?我符弦歌的父亲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只有符昌霖!”

  “义父他,其实很苦。他是真的真的很爱你娘,他明知道这是一个错误,他还是爱上了你娘,明明生下那样一个……他的心中充满罪恶感……”

  “放屁!”弦歌忍不住骂人,打断她的话,“我娘是被他强奸的,他强奸还有理了?难不成是我娘的错?还是我的错?”

  “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你们敌对。你们之间任何一个人受伤了我都会难过。”古湘玲怔怔地望着她,目光悠远宁静,“我回去以后会劝义父放手,若义父同意和平相处,弦歌,你可以退一步吗?”

  “不可能。”她和陆务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弦歌,若真如此厌恶他,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他而冠上弑父的罪名。”古湘玲目光恳切,语气卑微,“我求你,义父没有你想象中这么糟糕。”

  弦歌悲哀地望着她,“陆务惜那浑蛋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求你。”古湘玲眼中满是氤氲之气,从未如此懦弱从未如此痛苦。颤抖的声音像寒风中即将跌落的枯叶。她定定地望着弦歌,然后跪下来,磕头……弦歌急忙从床上跳下把她扶起来,眼神痛苦又生气,“湘玲,你这是在逼我!”

  古湘玲的泪水顺着面颊淌下来,哽咽道:“我求你,弦歌,我求求你!”

  弦歌闭上眼,扶着她的手快要发颤,放弃?可能吗?

  “不可能,我再说一遍,不可能。”她盯着古湘玲,看着她额上血迹,强迫自己开口,“但是,如果,他愿意辞官远离庙堂,他可以不再出现在我眼前,他可以不再针对歧阳城。那么,我可以不杀他。湘玲,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古湘玲勉强扯出微笑,伸手擦擦弦歌在眼眶中徘徊的泪水,“谢谢,还有,对不起。”

  “行了行了。”弦歌甩开她的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纸笔,“你这样出去士兵是不会开城门的,我替你写一张手谕。”

  “嗯。”

  从没觉得写字这样艰难,弦歌忽然看到有水滴到纸张上,墨都被晕开了。弦歌的手微微一顿,“要哭也别对着这纸哭,字化开了怎么办?”

  “嗯。”

  弦歌心中大乱,写完手谕,一把塞到古湘玲手上,“滚吧滚吧,要滚回哪里随你的便,即使我叫你别靠近陆务惜你也不会听。”她抬头望着她的眼,“虽然我会盯住三伯的举动,可你还是要小心。”

  “嗯。”

  洒在身上的月光突然觉得冰冷起来,寂寞的颜色,离别的声音。两个人默契得都没有说道别的言语,只是静静地对望。

  然后,关门。

  然后,再见。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弦歌发现了黑眼圈。要睡也睡不着,这年头,果真风水轮流转,她以前可从来不知道失眠二字怎么写。其实,主要是昨晚睡得太晚了,弦歌抬头望着刺眼的阳光,拿手遮了遮,嘿,天气还不错。

  耳中敏锐地听见剑器的撞击声,弦歌寻声而去,果不其然,看到三伯正和雪迟在比剑。叮叮咚咚的剑击声,听起来是很好听,场面也挺壮观的,两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弦歌赞许地点头,唉,三伯老当益壮啊,看来昨天被他扇巴掌并不是因为自己反应慢。想到这里,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扇的脸颊。

  “哼,你在暗示什么?”看她站在旁边,符雪迟和符霜霖都停下动作,符霜霖冷冷地瞥民她一眼,嘴角的笑意也是冷冷的。

  “想让我再打你一巴掌?”

  弦歌眨眼,笑容轻巧,“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三伯你整天像个小孩子一样地挑衅我,不觉得幼稚吗?”

  放屁!到底是谁在挑衅谁!符霜霖气得胡子快要竖起来了,故作冷静地嘲讽道:“昨晚你房间闹出那么大的声音,看来古湘玲那叛徒已经走了?”

  弦歌脸色一变,静静地望着他,神色不怒自威,“三伯,你当着雪迟的面胡说什么?”

  符霜霖摸摸胡子,纯粹以激怒她为乐,笑道:“怎么?这事还不能说?或者是我说错了?古湘玲是叛徒,这是个秘密?真可惜,我已经跟雪迟说过了。”

  弦歌的眼眸微微眯起,忽然感觉到肩膀上一热,雪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已经知道了。”

  弦歌身体一僵,沉默良久,缓缓道:“湘玲最不希望的就是你知道这件事。”

  悠悠一声长叹,“我知道。”符雪迟将剑插回剑鞘,神情丝毫未动,“可纸是包不住火的,难道你想瞒我一辈子?你是城主,我是你的下属,你已经放她走了我也不敢多加阻拦。”顿了顿,他两步跨到弦歌面前,直直地注视着她的眼,“那么,说句实话,你希望我接下来怎么做?”

  弦歌怔怔地回望,轻咬下唇,撇开脑袋,“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一直担心被你知道,以你的性情,轻则将她监禁,重则一刀斩杀。若真是那样,你让湘玲情何以堪?”

  “我们的城主原来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啊,我怎么从来没发现呢?”符霜霖在一旁嗤笑,满脸不屑,“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狠心,雪迟,她想做好人由她去,我们哪有教训城主的资格。不过,你陪着她疯干什么?古湘玲是陆务惜的人,没有对她手下留情的必要。”

  符雪迟神色无奈,望天想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只因为一些个人的情谊而放过叛徒,那未免太过轻率。依法治国怎能徇私?”

  哼哼,听了雪迟的话,符霜霖在旁边笑得得意,尾巴都快翘上天了。瞧瞧,到底是他的养子,他教的人就是不一样,据理力争,说话条理分明,怎么看都比那死丫头明理懂事!唉,可惜啊,他当初怎么就没坐上城主的位子呢?虽说是大哥的临终遗言,可雪迟这愣头青若真有意于那位子,他说什么也不会让那死丫头坐上去!

  弦歌沉默,她的目光从符霜霖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符雪迟脸上,正色道:“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自己这次行事过于心软。”顿了顿,她收起苦笑,“我从没打算放过陆务惜,即使我同意,符家其他人也不会同意。我跟湘玲说,除非陆务惜辞官退隐……”她停下声音,认真地盯住他的眼,“可是,你也可以答应我吗?放湘玲一条生路。”

  “你以为你是皇帝?还能给别人免死金牌?”听着她说话,符霜霖忽然觉得自己又要发火了,直接拿着手中的剑指着她,喝道,“有你这么懦弱吗?你这样还配待在符家?”他晃身一掠,立刻闪现在弦歌面前,不待她和雪迟有反应的速度,伸手啪的一巴掌。

  符霜霖从来没有对弦歌手下留情过,她脸上立刻肿起。

  “义父!”符雪迟皱眉,忍不住开口。弦歌自知理亏,伸手阻拦雪迟说话,她难得没有顶嘴,微微垂下脑袋,深吸一口气。

  想放过朋友这一点她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她同时还是歧阳城的城主。弦歌抬眸盯住符霜霖,“三伯,这一巴掌我受了,我在处理湘玲的事情上的确幼稚了,而且没办法不幼稚。”

  一股湿意袭上眼眶,弦歌狠狠咽下,目光依旧盯在符霜霖脸上。

  “我答应的承诺没办法轻易摧毁,昨天是迫于无奈……但是,我也不想眼睁睁地放过姓陆的!”顿了顿,她从腰中掏出密函,一把塞到符霜霖手上,“这件事情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不再插手!”

  符雪迟眼露怜惜,转首向符霜霖求情,“义父,说到底一个湘玲起不了多大的风浪,您完全可以退一步。”

  退一步?符霜霖冷笑,他捏紧手中的密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放过那个姓古的女娃也不是多大的事,可是,你看看我们的城主,一看到她这样子,我就没办法放过古湘玲。”

  他是不喜欢弦歌,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女孩子根本不是他大哥的亲骨肉,这个女孩子是陆务惜那贼子的孽种。可是,符弦歌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所做出的努力他也不是没看到。他不否认,作为一个城主符弦歌是出色的。

  除了,这件事之外!

  “义父,”符雪迟抱拳,坚毅的面庞上满是柔软,“请将这件事交由我来处理。”

  弦歌猛地转过头,怔怔地望着他,黑色的瞳孔中像跌落石头后的池塘,清水涟漪。

  “哦?你想凑热闹?”符霜霖一脸的怒其不争,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净知道偏帮符弦歌。

  “若交给你,你打算怎么办?”

  符雪迟笑容内敛含蓄,仅是微微抬高嘴角。

  “义父信不过我吗?”

  符霜霖眯眼,小子,和我玩花招?

  “如果我偏就是信不过呢?”

  “那义父打算亲手办这事?”符雪迟循循善诱,一脸的自信,“我之前擅自带兵出征,犯了大忌,办妥这件事正好将功赎罪,义父不给我机会吗?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会感情用事。”

  “唉,”儿大不中留啊,符霜霖摇头叹气,“随你的便。”

  听到他的话,符雪迟眼中微显笑意,二话不说从符霜霖手中接过那张密函,动作迅如雷电。

  “多谢义父成全。”顿了顿,他望着符霜霖的眼继续道,“我一个人不足以成事,而且朝见圣上,怎么也得跟着歧阳城的城主。所以,进京呈现密函的事还是由我和弦歌二人来做。”

  符霜霖的眼珠子盯在他身上,像是要在他脸上钻出个窟窿,眉头皱得像山丘,伸出手指指着他,那只手抖啊抖,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弦歌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撇开脑袋抱胸而站,一脸“不关我事”的样子。

  “行啊,我管不了你们。”符霜霖气得罢手离开,大步走开好一段距离,他又停下来,“午膳过后歧阳城的各个臣子,还有符家的长老们都会聚在大书房议事。雪迟你给我好好盯着她,别让她给溜了。”

  “是。”

  “还有,”符霜霖犹豫片刻道,“你若真要放陆务惜和古湘玲一马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你这次进京若办不了那老贼,你就别回来了,符家会另选城主!”这句话是对弦歌说的。

  你如果真想背弃符家而选择陆务惜,我也不会拦你,这是你的自由。不管怎么说,你身上都流着那浑蛋的血。可是,从此以后,你不是符家的人,你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见一次砍一次,绝对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弦歌微微地会心一笑,虽然她和符霜霖一直都不对盘,不过,每次都能很好地领会他的意思。

  “三伯多虑了,虽然你经常对我拍桌子怒吼,态度也不够恭敬,有时还扇我巴掌。”看着他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弦歌笑眯眯道,“不过,我姓符,我是符昌霖的女儿,这一点我决不会忘!”

  “哼!”算你这臭丫头还有点儿良心,不过说的话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听。

  阳光普照大地,空气中没有属于冬季的冷冽,院中的池子泉水清透,顺着假山汩汩流淌。

  符雪迟望着义父远去的背影,转首向弦歌问道:“下午的书房议事你不会逃吧?应该不用我时刻盯着你吧?”

  弦歌低低一笑,一把拉抓雪迟就向符府大门走去,语音悠然,“我们去用午膳吧。”

  “出去吃?”

  “嗯,听说天香楼新聘了一个厨子,咱们去看看。”

  闹市人海,客栈酒家,繁华缭乱。

  符雪迟跟在她身后,他眼角余光瞟到弦歌向一个赌坊走去,不徐不急地拽住她的手腕,“干什么去?不是吃饭吗?”

  弦歌笑眯眯,“所以要先把饭钱赢来啊。”

  符雪迟拉着她就往天香楼走去,“没事,我请客。”

  “雪迟,放心,我不会输的啦,而且那赌坊老板和我很熟,看,他在跟我招手……”

  重点不在于输赢吧?符雪迟无奈,他很肯定,一旦她进赌坊的事让义父知道,绝对不是一巴掌就可以解决的事。符雪迟和弦歌站定在天香楼门前,才刚跨进门就有伙计上前招呼,“客官,里边请,里边请。”

  弦歌从雪迟背后探出脑袋,笑嘻嘻,“小二,好久不见。”

  符雪迟叹气,她还真是哪儿都混得熟。

  那小二看到弦歌后明显脸颊一抽搐,笑容勉强。

  “符,符城主,您还是老位子吗?”

  “当然,门口第一张桌子就行。”弦歌毫不客气地坐下。

  “城主,您,您前几次的饭钱……”

  在小二说话间,弦歌装作没听见一样打断,手上潇洒地转着筷子,笑道,“琉璃吊烧鸡,鸳鸯醉鱼,湖鼎上素,风味野菌汤。嗯,先上这些吧。”

  小二一脸看霸王食客的表情,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下去了,回头乖乖让厨师烧菜。这个歧阳城的小祖宗他可惹不起,整个歧阳城上下都把这女人当个宝,若他公然把她当棵草,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唉,看在她刚刚劫后余生的份儿上,就当再请她一顿吧。

  符雪迟把一切都看在眼内,似笑非笑,“你常来这儿闹?”

  “这哪里算闹?完全是看这里的伙计可爱才常来捧场的嘛。”弦歌脸不红气不喘,“就因为我这城主常来,天香楼的生意才越来越火暴。”

  两人酒足饭饱后,符雪迟从怀中掏出钱袋,想把弦歌的欠账一并付清。钱还没有倒出来,就被弦歌阻止,“不用付钱啦。”

  符雪迟叹息,推开她的手,“我没那么厚脸皮,吃霸王餐这种事我从不做。”

  弦歌眨眼,神色俏皮,她伸手指指门外,“看到了吗?那么多客人排队来吃。”

  看着雪迟点头,弦歌笑得得意,伸手打出一个响指,“饭钱很容易赚啊。”说完,她直接站立起身,朝门口大喊,“有谁想先进来吃饭的,只要替我付了这桌饭钱,我就立刻让位。”

  门口一阵熙熙攘攘,等位子的食客们议论纷纷。

  “是城主啊。”

  “符城主啊,欢迎城主回来。”

  “哈,城主又来这里了。”

  “城主,我付。”

  “城主,把位子给我!”

  弦歌走在街道上,手上把玩着一小锭银子,满面春风。符雪迟叹气,只是把位子出让,抢的人太多,结果她说价高者得,不仅饭钱别人付了,她还赢了一锭银子。唉,做城主做到她这份儿上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商人小贩,稀奇玩意遍布街道两旁,吆喝叫卖连续不断。街边小吃,各地特色美味,香味弥漫口鼻。再往前走,青楼飘香,窗边倚着好几个美貌女子,好些美人看到弦歌后向她临窗打招呼。

  “城主,你很久不来了。”

  “是啊,城主你不来生意都差了很多。”

  符雪迟觉得他今天一天的叹气声比他过去一年都多,什么叫满楼红袖招,他总算明白了。

  弦歌扯扯他的袖子,笑得贼兮兮的,“虽然绿娘她们晚上才开始做生意,不过我跟她们很熟,现在上去也可以哦。”

  歧阳城还有你不熟的人吗?小时候就算了,现在还敢叫他上青楼?符雪迟的目光中隐隐透露出危险,“你真想让义父打断你的腿?”

  弦歌畅快大笑,“他又不会陪我逛街,怎么可能会知道。”她拉着雪迟去看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和泥人,用那一锭银子买了很多东西。符雪迟很怀疑她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而且小商贩貌似也跟她认识,一再很客气地说不收钱。

  “走吧。”弦歌拉着他继续往前走,道路越来越偏僻,地面也逐渐泥泞起来。他们站在农田前,大片大片的田地旁全是农家小舍。

  一群孩子正聚集在一起玩,看到弦歌后都蹦蹦跳跳地跑来,“是弦歌姐姐,是弦歌姐姐。”

  弦歌微微一笑,向他们走去,把玩具和泥人分给他们,然后摸摸孩子们的头,“你们的爹爹都在农田里?”

  “嗯。”小孩子们还替她指明方向。

  弦歌嘴角挂着浅笑,缓步走向正在对农田进行防冻和积肥处理的农民。远远地,他们就看到了她,态度格外热情,“城主!”

  弦歌招招手,“你们秋收的时候我没空来看,忙着处理其他事情,只粗粗看了一下文书,听说收成不错?”

  “嗯,多亏城主的奇思妙想。”

  “城主在前年提出什么,什么梯田的想法,哈哈,结果收成大好。”

  “城主,您怎么有空来?”

  弦歌笑道:“我只是来看看,你们继续,我还有其他事,马上就要走了。”告别完后,她向回府的路走去,符雪迟在后面跟着,目光复杂,他沉默很久后开口问道:“回去了?”

  “嗯,三伯不是说了要去书房议事吗?”

  太阳快要落山,晚霞的颜色越来越红,透出血一般的艳丽。

  符雪迟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如水,“你今天出来应该不是为了逛街吧?”

  “呵呵,雪迟,歧阳城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吧?”

  “当然。”

  “我啊,很喜欢这里,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里是我的故乡是我的家。”弦歌优雅地转身,笑吟吟地凝望雪迟,“今天,我是来下决心的。”

  弦歌,在你倒下去之前,请先想想歧阳城里千千万万的百姓。

  “我是城主,我的职责就是保护这里。”弦歌遥望天际云端,目光穿过一切然后弥留在难以触及的遥远,“我忘了,我是符弦歌,在顾念私情之前,我更应该先考虑其他的一些事。”

  耳边静静,流水和风声都变得格外清晰,与心跳同一频率。符雪迟望着她,眼神在温柔中掺有一丝悲哀。

  十来个人坐在书房内,熏香袅袅,木雕花纹的桌椅精致华美。有白发白眉的老者,有神态肃穆的中年人,在座的人在歧阳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官员就是长老。他们面前都放着一杯龙井绿茶,可惜,名贵的茶水全都冰凉一片。

  两个时辰!他们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符霜霖的脸色已经青得发黑,放在桌了上的手不耐烦地敲击着。雪迟在干什么?怎么跟着一起不见了?都叫她不准溜了居然还敢跑?符弦歌今天若敢回来就打断她的腿!

  “城主这是做什么去了?”一位白发老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若有事提前通知一声便是。”

  “呵呵,城主向来不喜欢乖乖听话,年纪还小,玩心重着呢!”

  “城主是耍着我们这帮老头子玩吗?”

  “说起来,城主的年龄也差不多了,有想过婚嫁吗?”

  “霜霖,你家雪迟和城主应该是一对吧?”

  符霜霖的脸色臭得要杀人,“她的事我哪敢管!”说话间,耳中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目光凌厉地扫向门口。

  轻轻打开门,弦歌一只脚还没跨进,就感觉到面前风速的变化,急忙偏过脑袋,一只茶杯擦过她耳边,乓的一声,摔碎在地上。

  “符弦歌,你混到哪儿去了?竟让这么多长辈在这里等!”符霜霖怒气冲冲,“目无尊长也该有个限度!”

  “霜霖,息怒,息怒。”

  “是啊,城主肯定是有自己的事要办,我们谅解。”不断有人出来打圆场。

  弦歌眉一挑,笑眯眯地坐到自己位子上,抱拳道歉,“因为有一些事情耽搁,劳各位苦等,弦歌在这里给大家赔个罪。”

  “哪里,哪里。”其他人纷纷表示谅解。

  “雪迟,我们的符大城主是真的有事?”符霜霖将信将疑。将视线调转到符雪迟脸上。在看到雪迟微微颔首后,他冷哼一声,翘着腿撇开头。

  “那我们就不浪费时间,直接进入正题。”弦歌随意地翻了翻桌上的一些奏折,目光在各人脸上巡回,“需要讨论的事情我接下来会一件一件地提出,若我没有提到,你们就按折子上的法子去办,无伤大雅。”

  看到众人都没有异议,弦歌微微颔首,“首先,是黄大人提出在通往我们歧阳城的官道上有匪徒出没,而且还不在少数,近段时间来往的商人因为害怕也减少了许多,各位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下面顿时议论纷纷,各人的表情都不相同,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剿或不剿,只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可在座的人却都拿不准主意。

  弦歌的眼眸微微下垂,三年前,那时她还未接掌城主之位,也发生过一件类似的事情。当时那事甚至没有纳入讨论范围,立刻有人带兵将那一众匪徒剿灭。结果,陆务惜在京城立刻上奏,声称歧阳城滥杀无辜,杀死了一群流民。短短的时间内,他像变戏法一样弄出一大堆证据,人证物证皆有,罪名直指歧阳城上下。

  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自然是一败涂地,朝廷中有人说情,结果陆务惜大力打压,凡站在歧阳城这边的人辞官的辞官,降职的降职。正好那时洪水作患,皇帝本就心情不悦,大怒之下不听任何解释,硬是揪出一个名义上的负责人,处以死刑。

  “城主,或者,您可以派人与那帮匪徒商谈……”其中一个官员开口发言,斟酌道,“直接修建一个镖局,那帮子人有事做自然也不会打劫过路商人了。”

  弦歌似笑非笑,“和匪徒妥协?丁大人莫不是在说笑?还帮他们修建镖局?歧阳城又不是钱多得没处花!”

  符霜霖默默点头,哼,这两句话说得倒不错。

  “那,城主意下如何?”黄大人小心翼翼道,“也许这又是一个圈套?”

  圈套?那也要看圈不圈得住她了!弦歌直接把这本奏折放到一边,语气不容置疑,“剿!立刻去剿!一个都不准他们逃出去!”

  “可是……”依然有不少人对这做法抱有疑问。

  弦歌瞟了他们几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黄大人,这事是你奏上来的,你自然需要多花点儿工夫。无论是真是假,在剿了匪类以后立刻让他们画押,日后若真有追究,也可以留下反驳的证据。”

  “是。”

  “第二件事,是有关五长老的问题。”弦歌的目光状似随意地扫到一老头身上。五长老一接触到她的视线立即浑身一颤,根据以往的经验,还是自己坦白会好受些。他颤巍巍地站起身,低头恭敬道:“有些事我的确做错了,还请城主宽恕。”

  弦歌漫不经心地笑笑,“五长老年纪大了,这我知道。但弦歌一直敬佩你思路明晰,做派大气。受贿这种事虽是严令禁止的,但一大笔金闪闪的钱财放在眼前也很难不动心。”顿了顿,看着他额角有冷汗冒出,弦歌微笑,“况且,长老你那也不算受贿,只是有人感激你的帮忙才送上钱财。”

  五长老低头听训,认命道:“城主恕罪,我会立刻把百两黄金还回去。”

  “唉!”弦歌叹气,神色好不体贴,“五长老好歹也是我的长辈,或许符家发放的俸禄是少了点儿。你也不必如此,这百两黄金你好好端着,虽然钱财必须还回去,不过,这百两黄金就从符家的钱库里扣。”

  “城主……我……”五长老情急道。

  弦歌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目光骤然锋利如刀口,“看在你以前做的诸多贡献,这次我放你一马,不过,仍要停职查看一个月。”顿了顿,她神情严肃地望着其他人,“你们也都给我听着,此事我绝不会为任何人开先例,下次若再被我发现,立刻革职!”

  “城主,就在前些日子您被极东国的冷立俘虏。符将军为了救您擅自动用军队。”一名官员提出疑问,“我们若不采取相应的对策,事情传到皇上耳里的话就麻烦了。”

  弦歌颔首,“我正要谈这件事。”她长吁一口气,“关于雪迟的处罚,我明日就跟他一起上京,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不在城里的这段时间,就由符霜霖和黄大人暂为代职,我会尽快回来的。”

  “城主,有那么急吗?”

  “明日就起程?”

  “嗯。”弦歌颔首,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再讨论此事,“最后有一件事要听听各位的意见。”她直接站立起身,深吸一口气,陆务惜的事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也并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做主的。

  “这次赴京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扳倒陆务惜。”

  一眼望去,看着在座的各位显现出惊诧和怔愣的神色,弦歌笑道:“我已经掌握陆务惜叛国的证据,即刻呈现皇上。你们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城主,真的吗?”

  弦歌颔首。

  “属下以为,我们应趁此机会将他铲除。”

  “嗯,趁热打铁,斩草要除根啊。”

  “城主,请容老夫说几句。”大长老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语重心长,“城主年少有为,听说昨夜您放跑了一个奸细,当然,我们现在讲的不是这件事。弦歌,我以长辈的身份忠告一句,切勿心慈手软。农夫与蛇的故事你该听过,即使是冻僵的蛇总有一天也会苏醒。不把握住这次机会,你会后悔,老城主地下有知,也定会失望!”

  “弦歌知道,大长老教训的是。”

  “嗯。”看着她的态度,大长老颇为欣慰,频频点头,“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做得漂亮一点儿。”

  符霜霖冷眼旁观,嘴角嘲讽,“只要城主拿出偷取密函的气魄,陆务惜那老头会摆不平?”

  弦歌斜睨他一眼,然后视若无睹地转过头,装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她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笑容可掬,“行了,今天的议事就此结束,若没其他的事大家都散了吧,我也该去用晚膳了。”

  居然敢无视他?符霜霖怒火上冲,想砸杯子却发现杯子在那死丫头刚进门的时候就砸了,他狠狠一拍桌子,震得人心惶惶,“你非得每次都这么一副样子?不觉得丢脸?”今天难得看到她从头到尾都很正经,还以为她对自己的迟到感到内疚。符霜霖正对砸那只茶杯的事感到一点点愧疚,她马上像团烂泥一样!

  弦歌索性把脑袋摊在桌子上,神色更为慵懒,“三伯也非得每次都一副气冲冲的样子?不觉得丢脸?你好歹也比我年长,怎么如此不懂礼数,整天对着城主大呼小叫?”

  其他人都是神色尴尬,不过也习惯他们二人的态度了。几个同僚连忙打圆场,拉着盛怒中的符霜霖往外走去。散会后,人陆陆续续地走光了,符雪迟一本正经地望着弦歌,忽然笑了笑,“明日进京?你都没和我提过。”

  弦歌抬眸,温和道:“嗯,你今晚好好准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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