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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身孕

  温闲颔首,状似苦恼,“老实说,我一直在担心这场战争该怎么收场,我也没想着要攻下城池,现在该达到的目的也达到了,冷副将和我们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极东国目前的兵力情况我也有了大致了解……不过,在这场战争中,我们多少还是有了损失,想想这些,就觉得很可惜。”

  弦歌耸了耸肩,忍不住笑道:“看来,温军师是想利用我来挽回你们的损失了?”

  望着弦歌揶揄的神态,温闲不是听不出她话中的嘲讽,但他的情绪依旧平静,笑道:“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这仗也是时候停下来了,而七王妃正好可以帮越觅国换回一些好处。”

  弦歌讥嘲道:“温闲,你太看得起我了,你以为把我抓在手上,极东国就会妥协吗?”

  温闲笑吟吟地望着她,“我也没想得到什么,只要极东国赔点儿银子就可以,我自己本身什么也不想得到,只想给打仗的士兵们要点儿好处。”

  弦歌不慌不忙,好似闲话家常,“如果是这样的话,刚才抓住悠扬才更有谈判价值吧?”

  温闲垂眸一笑,轻轻的笑声逸出唇畔,“凌悠扬是极东国的皇子,玄崆帝并不缺儿子,他未必会为凌悠扬妥协。抓住凌悠扬,我们也不敢对他做什么,难不成杀了他?我是想让战争停下来,而不是让这战火愈演愈烈。不过,抓了你就不同了。”他凝视她的眼,“凌悠扬会为了你而妥协的。”

  弦歌扑哧一笑,斜眼瞟去,“你确定?即使他真想救我,也未必有做决定的权限。”

  温闲转身牵过自己的马匹,抬眸望天,书生意气中别含一份张狂,“如果他连这样的权力也没有,他真是在极东国白混这二十多年了。”他潇洒地一摆手,瞥了弦歌一眼,“那么,他又有何资格与我温闲齐名?”

  凌悠扬和温闲是不同的。凌悠扬的傲慢和不羁是从内到外的,他将世间的规则伦理视作粪土,我行我素,我狂我傲。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他有着即使辜负天下人也不以为意的薄幸。人生如戏,戏游人生,凌悠扬只为着自己的快乐和任性而活。

  可温闲不同,从表面看去,温闲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只是偶尔会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骄傲。他觉得天下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虽然这么认为,但真的失败了他也不会怨天尤人。温闲不怕输,他只怕自己输不起,所幸,他一直都是一个很输得起的人。看上去平易近人的一个人,可是,平易近人这个词,本就带着俯视的感觉。

  弦歌微笑,盯着他的背影,她像是想到什么,笑意收敛几分,悄声道:“主意打得倒挺好。”

  弦歌骑着雷霆,周围都环绕着越觅国的士兵,想逃也没地方逃。她慵懒地前进,除了背后冷立那道毒蛇一样的目光仿若芒刺在背,其他的都还好。

  温闲在弦歌的左前方,只相差半个马身的距离。他时不时地回头,笑容亲切,忽然,开口道:“冷副将,你想问凌悠扬的事情,其实问符弦歌就可以了,依着凌悠扬对她的宠爱,估计也不会隐瞒什么。”

  冷立沉默,想了一会儿,他的马匹小跑两步,前进到弦歌的身边。

  弦歌叹了口气,实在觉得有些好笑,“温闲,如果我告诉冷立,他叛国的事情另有内情,其实是他误会极东国了,他该如何是好?你又该如何是好?”

  温闲还真做出一副烦恼的模样,琢磨了会儿,笑道:“我有看人的眼光,冷立也有辨认是非的能力。

  冷立跟着点头,他从不会回头,“我不再相信那个国家。”一夜醒来,忽然就黑白颠倒,“但是,我依然想知道真相。”

  弦歌的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偏偏双唇紧闭,空气有些沉默。忽然之间,雷霆的动作激烈起来,不断抬首嘶鸣,马蹄到处乱奔,撞开了好几个士兵。温闲见状皱眉,符弦歌明明什么也没做,那匹马……

  四周一片警戒,士兵纷纷拿起武器,视线聚集在弦歌身上。

  弦歌的唇边忽然逸出一抹笑容,像是雨后初晴,绚烂夺目,她笑眯眯地安抚雷霆,渐渐控制了骚乱的情况。

  温闲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雷霆很兴奋,这是它高兴的表现。”

  听到这种答案,温闲的眉头皱紧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那匹神驹。

  弦歌的眼睛瞟到冷立身上,淡淡道:“冷立,我只说一句,信不信由你。你的事情,并非悠扬之故,陷害你的人,另有其人。”

  冷立不语。

  弦歌又对温闲嫣然一笑,眼波如水,“温闲,我也提醒你一句,你整天注意极东国的动向,是不是忘记了雀南国?”

  温闲一向平缓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至极,盯在她身上一瞬不瞬。

  美人如玉,笑若银铃,弦歌的声音不高不低:“温闲,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在做七王妃之前的身份?”

  丛林之间很安静,她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心头。沉默一会儿,以温闲和冷立的耳力,已经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动静,轻轻地,却像刀子一样扎在身上。

  温闲神情一派肃穆,笑容终于不再轻松,盯着弦歌的眼,恨恨地道:“歧阳城的城主。”

  弦歌微笑,笑如春风,可眼底却是一派清明。

  这一片荒郊丛林根本没人居住,按理来说,虽还隶属极东国的土地,但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雀南国离这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若是援军能及时赶到,那符弦歌一定早就发出信鸽通知对方了。温闲很想知道,对于这件事情,凌悠扬究竟知道多少?极东国又知道多少?不过,依照之前凌悠扬离开时的状况来看,整件事情都应该是符弦歌在自作主张。温闲似笑非笑,看来这事情很有意思啊。

  冷立的第一反应就是上前去挟持,却被温闲的眼神给制止了,他收回自己按住剑柄的手,警戒着四周的袭击。脚步声越传越近,人数绝对不少。

  弦歌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笑着问道:“温军师在想什么呢?”

  温闲倚靠在马桑,笑道:“我在想,现在拿你做人质,可以有几分胜算?”

  弦歌扫视一圈包围自己的越觅国士兵,远远地,视线中已经可以看到歧阳城士兵在杂草中若隐若现的脑袋了,她轻松地笑笑,“你可以试试看。”

  温闲的目光晃了晃,似乎看了什么,苦笑道:“还是算了。”他的目光穿过弦歌,望着她身后的方向,眼睛闪过一抹精光,“在符雪迟面前抓人,我可不敢如此托大。恐怕手还没有碰到人质,就已经被砍下来了。”

  闻言,弦歌一惊,骤然回头,咬着唇,凝视他许久才开口:“你怎么亲自来了?”

  天蓝蓝,风细细。

  寸心万绪,咫尺天涯。

  符雪迟面容依旧,身形依旧。他望着弦歌,“凌启明那边的战事我已经让林因率着大部队赶去,很快就可以听到胜利的号角。”顿了顿,他又道,“而你这里……你向来喜欢冒险,我很担心。”

  弦歌苦笑。

  符雪迟带来的几百精兵已经将越觅国的这些人团团围住。温闲不喜欢做无谓的斗争,缓缓开口道:“大家把兵器都放下吧。”他笑眯眯地望着符雪迟,不作抵抗,“我们投降,你们应该不会要我们的命吧?”

  弦歌侧目,“哦?”

  “故意把凌悠扬引开,雀南国的士兵才出现。”温闲斟酌词句,想了想,改变称呼,“符城主,你应该是想和我谈笔交易吧?那我们自然是性命无忧。”

  弦歌忍俊不禁,摇晃手指,“你觉得现在的立场,你还有资格谈条件吗?”她逼近温闲,淡淡道,“你们的命都捏在我手上,还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

  “那是两码事,以你的智谋,应该不会杀了我才对,我的生死跟你的利益无关吧?”

  “怎么无关?”弦歌笑道,“杀了你,无论是极东国还是雀南国都将少一强敌,怎能说没有好处?”

  温闲面色微微一僵,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不过,我活着,对你来说更有用吧,你不是要和我谈判吗?和死人什么都没法谈吧?”

  弦歌笑眯眯地看着他,温闲都快被看得发毛。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的确啊,我没打算杀你,你别放在心上,不过是开个玩笑。我不过是看不惯你被抓都毫不紧张的模样,所以才想吓吓你。”

  温闲都快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撇开脑袋,除了苦笑还是苦笑,“你究竟想谈什么?”

  “这次我们赢了,你总得签停战合约吧?那极东国就和越觅国签百年停战的合约吧。其他的内容我也不苛求,大家商量商量,不过,我必须要有做主的权力,毕竟,这次的胜利,雀南国功不可没。”弦歌望着他,要说的话早就已经想好了,“我的条件很简单,既然要签停战合约,那么,越觅国就再和雀南国签一纸,同样要求百年和平。”

  话音一落,站在弦歌身旁的符雪迟明显一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温闲怔了怔,脑子转得极快,他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女人,微笑道:“哦?你是为了雀南国?”

  弦歌但笑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唉,亏你还是凌悠扬的王妃,胳膊肘往外拐啊。”温闲语气轻松,不怀好意地望着她,“你想要的不止这些吧?若是你拥有合约做主的权力,再加上这次雀南国的帮忙。那么,你还会向极东国索要一份百年停战的合约吧?”他收敛笑容,眼神认真,“这样的话,在百年之内,雀南国就可安然无恙,也同时可趁这百年的时间加强国力,从此以后,就不会再受外敌侵略,对不对?”

  符弦歌,这样的女人果真配得上“符”这个姓,才够资格当符家的家主。

  温闲望着她,忍不住一声叹息,他算是认识了符弦歌。

  “如果龚将军不同意呢?或者朝廷不同意呢?”温闲不死心地问道,“你又打算怎么善后?”

  “咦?难道你们更喜欢全军覆没?”弦歌故作惊奇,“你以为在两国的合力攻击下,你们还有胜利的侥幸?”

  温闲叹气道:“我知道了。不过,符雪迟带兵来的事情,你没事先告诉凌悠扬吧?也许后面的发展不会如你所想得那么顺利。”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弦歌淡淡道,“雪迟,把他们都捆起来,毕竟都是重要的人质。”她低眉想了片刻,又道,“我们尽快赶路吧,我怕悠扬很快就会集结兵力来救我,所以,赶在他之前到凌启明那里。我想,我们赶到的时候,那边也应该已经胜利了。”

  符雪迟颔首,命令了下属去把这些人捆起来。他深深望了弦歌一眼,微有忧色,闭了闭眼,转身上马,向着开战的地方前进。

  弦歌瞥他一眼,也没有多说话,正要骑上雷霆,她忽然皱起眉头,右手扶在马鞍上,喉咙产生了恶心的呕吐感。她半弯着身子,捂住嘴巴,恶心的感觉一阵一阵袭来,脑袋也是晕晕的。

  符雪迟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转过身,缓缓走近她,轻声道:“身体不舒服?”

  弦歌沉默。好一会儿,恶心的感觉下去了,她抬首凝望他,并不说话。

  “怀孕了?”符雪迟的眼底带着透明的清澈,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张开双唇,伤痛像流星一样划过,“这一次,我应该没弄错吧?”

  弦歌避开他的目光,许久,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沉默

  你这个人啊……”符雪迟终还是只能叹气,“该让我说什么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稍懂医术,可以替你把脉确认。”用稍懂还真是太谦虚了,温闲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扫视一遍,几分好奇,几分了然,他笑了笑,“如果真的有孕在身,的确应该注意点儿。”

  弦歌脚步滞了滞,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把手递给温闲,“麻烦了。”

  “不客气。”温闲的笑容有几分狡猾,搭脉,垂眸细察,一会儿,他的睫毛动了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恭喜恭喜,的确是有喜了。”

  弦歌嘴唇嚅动,嘴角似乎勾起一笑容,“谢谢。”

  温闲眼神狡猾,为了确认自己心中的怀疑,他向符雪迟笑道,“符将军,你不高兴吗?”

  符雪迟有那么瞬间的分神,脸色苍白,他没有看温闲,只是抬眸盯在弦歌身上,勉强笑笑,“恭喜,我替你高兴。弦歌,做了母亲以后,你得更稳重才行,多替自己和孩子想想。”

  弦歌不忍看他,轻轻点头,“嗯,我会的。”

  身体的伤痕总有痊愈的一天,可心中若受了伤,或许此生都难以遗忘。很多人都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然而,有一天,等到自己抗不住了忍不了了,所有的防线就那样一溃千里。甚至,无路可退的时候还发现,连重新洗牌的可能都没有。

  从某一方面来说,心里的伤痛和身体的伤痛是很相似的。能过去的都会过去,能治愈的总会治愈,符雪迟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可是,每个人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左手和右手,若只能留下一个,你会如何选择?右撇子选择留下右手,左撇子则会选择左手。我们只能减少后悔,却不能消除伤痛。最大的伤痛永远都是最绝望的伤痛,无计可消除。

  夜凉如水,月光晶莹剔透。野花的香味混杂在一起,悄悄蹿入鼻腔中。

  天地之间,一片静谧。

  黑暗中不适合赶路,再加上弦歌的身孕,符雪迟决定休息一晚继续前进。两个人离开人群,弦歌坐在树枝上,符雪迟靠在树干上,地面上点燃着一堆柴火,明晃晃的火焰,照映在两人瞳孔深处。

  “过得怎么样?”符雪迟侧目,犹豫片刻,“他对你好吗?”

  “很好啊。”弦歌耸肩一笑,想把气氛变得轻松点儿,“至少比三伯对我要好多了,呵呵。”

  符雪迟没有笑,目光盯在她脸上,把弦歌看得满脸尴尬,她讷讷地闭嘴。符雪迟撇开脑袋,“接到你的消息时,我吓了一大跳,凌悠扬若知道了你的打算,他不一定会赞同。”

  弦歌叹气,这话说得太客气太委婉了,“不是不一定,是一定不。”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容许遭到欺骗和隐瞒?

  “我说过,我希望你过得幸福。”符雪迟低声道,“若因为这件事造成你和他的间隙,把你们之间好不容易的平静给打破了……弦歌,这样不好。”

  弦歌的神色添上一份哀愁,她垂眸,两条悬空的腿晃来晃去,“唔,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她自嘲地一笑,“雪迟,有时候想想,嫁给他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糟糕,这么一直过下去也不错。我觉得,我有点儿喜欢上他了。”她咬唇,“可是,总有那么多东西隔在我跟他之间。这次行动,说是为了雀南国为了歧阳城为了符家,可同时,我也掺杂了私心。如果,如果真的可以有百年和平,那我和他之间,是不是真的可以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你们……”符雪迟的脸庞映着熊熊火焰,在这个黑夜中纠结眉头,他停住了话,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许久,似乎低低笑了一声,苍凉的笑容,“你真的爱上他了?”明明想过,也确实是真心希望她幸福的。可是,听到了这样的结果,他却高兴不起来。

  脑中一直有着这样的幻想,她在极东国郁郁寡欢,等着他去解救,等着他把她带回歧阳城,等着他给她幸福的生活。符雪迟低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很想很想亲手给她幸福。他渐渐收紧拳头,目光苍茫如水,可是,那终究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早在之前,他就放开了自己的手,他亲眼看着她走向另一个男人,最最难忍的时候他都忍过去了,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来索求自己已经放弃的感情?

  符雪迟痛苦地闭上眼,承认吧,他早就已经出局了。承认吧,符雪迟,你这是在嫉妒。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候此情。遥想当时当年,两小无猜,皓月空凝碧。

  江山如画,美人似玉,奈何今非昔。

  弦歌没有说话,在黑暗中,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符雪迟悲哀地笑了,“你能在极东国跟他生活下去也是好的,他那么肆意妄为的一个人,想必爱起来定也是全然不顾。不过,这次的行动惹怒到他,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不会失去吗?你是不是太欠考量了?”

  弦歌仰望星空,轻声道:“雪迟,你以为凌悠扬是个怎样的人?你以为,他会有怎样的反应?”顿了顿,她并不等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他当然会生气,他当然会难过。我也想和他好好相处,可是,粉饰的太平有何意义?今天,我把这层表皮给揭开来,我要他直面这件事情,我要他真实的态度。”

  符雪迟道:“你在冒险。”

  冒险?人生本就是一场冒险,有人头破血流,有人原地不动。有的人可以接受残缺和欺骗,而有的人无法容忍。破裂后的镜子可以重新拼凑重新使用吗?那也是因人而异。

  “雪迟,你喜欢喝热汤吧?”弦歌笑眯眯地问。

  符雪迟不知道她有何用意,轻轻点头。长年征战在外,比常人更渴望温暖。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喝上一碗热汤,很有家的感觉,很温暖。

  “那么,我若扔一只死老鼠到那汤里,你还喝吗?”弦歌依旧笑眯眯的,但语调却如寒冰不化,铿锵如击碎的冰块,四处溅开。

  符雪迟沉默,望着她,似有所悟。

  弦歌并不需要他回答,张开双臂,仰天长呼一口气,面带笑容,眼底却一片幽深,“不会喝,对不对?加了死老鼠的汤还能喝吗?我是绝对喝不下去的。雪迟,我和他之间存在的问题,其实我们都清楚,但谁也没能狠心扯开那层皮,那么不温不火地继续着。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若能成,那我和他或许会有个好机会,若失败了,那也是求仁得仁,求志得志,纵然伤心也无悔。我不希望当我把那碗汤喝到最后,却在碗底发现一只死老鼠。”

  符雪迟笑容苦涩,真是玉石俱焚的性子啊,“虽然话是这么说,可你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吧?那么,你觉得他会如何?”

  “悠扬那个人,这件事我若事先问他,他肯定断然拒绝,竭力阻止。但我既然已经做了………”弦歌嘴角微微翘起,“他那个人啊,虽然骄傲、无赖又卑鄙,可是,他最后一定会接受这个现实,虽然是迫于无奈,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声,“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心怀不满,明着暗着找我麻烦。”

  符雪迟复杂地看着她,“你有把握?”

  “不,只是猜测。”弦歌敛了笑容,换了话题,“雀南国现在怎么样?”

  符雪迟沉默了会儿,长叹一声,“湘玲生下一个儿子,皇上大喜,老年得子,他极其宠爱,赐名韶。朝廷的时局有点儿不稳,有些大臣想扶持杨韶,所以,前些日子,湘玲曾联系过符家,希望符家能支持杨韶,她许诺,若杨韶能继承皇位,那么,她可以给符家半个朝廷。”

  弦歌一怔,双目一瞬不瞬,像是陷入恍惚之中。她定定地望着那虚无的东西,忽然,扯唇一笑,“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就想当太子当皇帝?她竟然还敢来找符家?呵呵,想必她先找的是白潜,结果被拒绝……”忽然说不下去了,话音一顿,她的笑容隐约有哀戚,闭上眼,“她变了,她以前不喜欢这种东西的。”

  “进入那个地方,哪有不变的道理。”符雪迟低声道,“她有勇气来找符家,我也很意外。我以为,因为陆务惜,她应该恨死我们了。她的性格极端,又爱走死胡同,没想到,如今竟会折腰恳求!”

  弦歌道:“宫中很多人看不惯她,若杨韶无缘帝位,她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顿了顿,“那你们的态度如何?三伯怎么说?”

  “义父不置可否,模棱两可的态度。”符雪迟叹道,“义父说,以前的事情没什么好提的,我们符家看到的,永远是利益。如果真能照古湘玲说的那样,那将来的朝廷,定是符家独霸一面!话是这么说,但义父也没答应。”

  弦歌哭笑不得,“那老头子真势利!我现在离得那么远,管也管不到,一切你们决定就好。”

  满夜星空,虫鸣寂寥。

  翌日午时,众人赶到边关,战况出奇地好,林因率着歧阳城的精兵,和凌启明两面夹击,越觅国很快呈现败势。等弦歌他们一到,加上温闲等人的人质效果,不出一个时辰,越觅国的龚游就递上降书,想和谈。不是打不下去,而是不想打无谓的仗。

  凌启明收到降书,正安排好和谈的时间,凌悠扬碰巧率着部下风尘仆仆地赶到,他正想和自己的弟弟分享胜利的喜悦,顺便聊一下有关雀南国的事,当着悠扬的面询问询问弦歌和符雪迟详细情况。却见,凌悠扬脸色极差,眼珠子瞪在弦歌脸上。

  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凌启明也是一点就通的人,又不是不会看脸色,看到凌悠扬的样子就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急忙使了个眼色给服侍的下人们。屋门被打开又关上,只剩下四人在里面,凌启明、凌悠扬、符雪迟和弦歌。

  凌悠扬怒极反笑,看也不看符雪迟一眼,走到弦歌身旁,温柔地抚摸她脸庞,“你让我好找啊,弦歌,逃出来以后不来找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冰冷的手,刺骨的触感,与此相反的,是那温和似水的语调。弦歌不是不心虚,稳住目光,呐呐道:“我担心这里的战况……”

  凌悠扬轻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瞳孔愈发显黑,“你又没有军职,担心什么?与其担心这里,你不觉得更应该担心我吗?弦歌,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夫君?”

  弦歌盯住他的眼,微笑,“你感觉不出来吗?”

  凌悠扬目光如冰,毫无情绪,讥笑道:“我只知道,在我担心你担心得食不下咽一路奔波时,而你却跟你那个青梅竹马在那里亲密相聚!”

  凌启明在旁边看得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假意咳嗽两声,“悠扬,我们应该先谈论战况吧?越觅国已经递上降书……”

  “赢得好啊!”凌悠扬眉一挑,嘴一撇,斜眼望去,“我亲爱的王妃,这场胜利你功不可没呀,你希望得到什么奖赏?”

  弦歌沉默地望着他,盯着他,却不说话。

  凌启明咳嗽,实在很想离开这个房间,“悠扬,我也知道这其中有些内情,但是,七弟妹带来的结果是好的,不是吗?你也不用那么计较。”

  凌悠扬的眼眸微微一动,嗤笑,“的确,皆大欢喜。我的王妃向来那么能干,不用我去救,不用我帮忙,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符雪迟眯眼,听不下他这样的冷嘲热讽,“七皇子这是在痛恨自己的无能吗?连自己的王妃都保护不了,眼睁睁地看她被别人掳去。”

  凌悠扬的瞳孔深处有一抹厉芒一闪而逝,抱臂而立,“符雪迟,在你大放厥词之前,先弄清楚你是站在什么地方!”

  表面装得威风凛凛不动声色,凌悠扬肚子里的怒火早就旺得可以杀人了。风度啊风度,他妈的忍了又忍,忍得都快吐血,简直就百忍成钢了,才勉强维持住他极东国七皇子应有的态度。他的独占欲强烈得恐怖,在喜爱的人或事物上又体现得尤为明显。

  凌悠扬对符雪迟的厌恶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弦歌和符雪迟青梅竹马的关系就足够他郁闷不平,算了,以前的事情他管不了也改变不了,不过,最令人不舒服的是,弦歌对符雪迟竟也并不是毫无感觉,即使不是爱,也至少是喜欢。

  凌悠扬瞥了符雪迟一眼,在低垂的眼睫毛下,是寒光逼人的淬毒目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敢痴想我的女人?而且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的女人?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哼哼,在我面前耍威风,别人道你是英雄,不就会打仗吗?信不信我能陷害你千次万次,保管你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凌启明努力打圆场,笑道:“悠扬,何必太计较,大家好歹都是亲家。”

  符雪迟毫无畏惧地回视,“七皇子,当年弦歌嫁到这里,你曾经在众人面前许下诺言,可如今呢?看她千辛万苦地逃了出来,你这种反应未免太令人失望,不关怀不安慰,反倒含讽带刺的,七皇子,这就是你所谓的怜香惜玉?”

  不管了,不管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凌启明叹气,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开始思考签订和约时要提哪些条件。

  凌悠扬眼一眯,冷笑一声,呵,你当我和你一样,蠢得连是不是计谋都看不出来?你还指望等我受了你们的欺骗还全然不知?符雪迟啊符雪迟,你是太高看自己,还是太抬举弦歌?或者是太小看了我凌悠扬?

  “符雪迟,我不管你是来干吗的,也不管符家和凌家是不是亲家关系。如今,你未经允许就带兵到极东国,这可不是小孩子玩游戏,这种行为,我可以理解为侵略吧?”顿了顿,他挥手,“来人,把符雪迟拿下!”

  凌启明陷入沉思中的脑子豁然一惊,惊奇地望着凌悠扬,忽然站起来,想要阻止,却也不想因为这件事伤害他们兄弟感情。

  弦歌跨前一步,声音清脆:“歧阳城的士兵帮你们打了胜仗,如今你却要把主帅抓起来?”她嘲讽地笑道,“而且,悠扬,你搞错了一件事,那些士兵现在还在城门前,并未进入极东国的国境。”

  凌悠扬脸色微微一变,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了异样的情愫,淡淡道:“你要阻止我对符雪迟动手?”

  凌启明叹气,他这个弟弟的任意妄为实在太出名,为了一己之快什么事都做得出。

  “悠扬,别任性了,就算不感谢他的帮助,你把符雪迟抓起来,考虑过后果吗?”

  凌悠扬无动于衷,挑起弦歌的下颌,勾唇道:“来,说说你的意见,你今天都没怎么说话呢。”

  弦歌拍开他的手,温言道:“我只希望你冷静思考,多为大局着想。”

  凌悠扬嗤笑,黑色的瞳孔深邃无底,“为大局着想?不是为你着想吗?”

  弦歌默不作声地,沉默良久,忽然转头对凌启明笑道:“三哥,你可以出去一下吗?我想和悠扬单独谈一下。”

  凌启明颔首,悄悄地走了出去。

  弦歌又对符雪迟颔首致意,符雪迟眼中闪过犹豫,也走了出去。

  凌悠扬好整以暇地站着,“你想说什么?”

  弦歌抬眼看着他,“我想问你,你现在在生什么气?”

  “你问我生什么气?你不知道?”凌悠扬望着她,忽然冷笑,然后在房里转了几圈,“你骗我,这不足以构成生气的理由?”

  弦歌坦然点头,“你当然可以生气。不过,我没骗你,我只是把一些事情隐瞒了一下,我会隐瞒你,是担心你会阻止。总体来说,如果这样你就生气了,那从我们认识开始,你的所作所为,足以让我气上百次。”顿了顿,她嫣然一笑,“莫非,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凌悠扬气噎,瞪大眼,好啊,居然还恶人先告状,虽然,说起话来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不过,不管有没有道理,在他这里什么都说不通!

  “弦歌,当时你被抓是故意的吧?看着我担心焦虑的样子,你很得意?”

  弦歌竟然点头,“得意当然有几分,看着你为我担心,如果我不为此高兴你才该生气吧?”

  凌悠扬第一次觉得自己口才差劲,他吸气,不住地点头,“好,你和符雪迟……”咬牙,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在某些方面……的确,我承认符雪迟打仗比我强,我眼睁睁看着你被抓去,却只能逃走,你是不是觉得终于抓到我的把柄了?”他觉得他已经表现得足够冷静,“你有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通知符雪迟,而那家伙,竟然也真敢照你说的去做,呵呵,你真以为你能翻天覆地?”

  弦歌皱眉,本以为自己理解错误,想了想,她怀疑地望着凌悠扬,迟疑道:“悠扬,你这是在吃醋吗?”

  凌悠扬半张的嘴巴立即闭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眉头倒是纠结起来了。他的目光闪了闪,嘴巴不自然地撇了撇,勉强微笑,“吃醋?”

  弦歌扬眉,“我理解错了?”

  “哼,符雪迟有值得我吃醋的地方吗?”凌悠扬极轻地笑了一下,“我吃醋如何?不吃醋又如何?弦歌,你搞错了某些事情……”

  弦歌微有困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凌悠扬冷眼望她,狠狠一甩手,“我在生气!我很生气!我早跟你说过不会对雀南国下手,你竟然不相信我,这样设计我!而且还是和外人联手设计我!你究竟记不记得我是你的夫君?从头到尾,你把我的感情当成什么?每次都要把你的国家大义摆在我前面!我希望我的妻子可以把我放在第一位,可以更加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而不是像你这样充满算计和怀疑!弦歌,我一直都在努力,从你嫁给我开始,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我有算计过你吗?可是你呢?你如今的做法算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

  弦歌沉默,脸色微变,头微低,“在太后的事情上,你算计过我吧?”

  凌悠扬心头简直有火在烧,上前一把捏住弦歌的下巴,使劲却又有点儿舍不得,如此思虑之下,他更加鄙视自己的心态。他恶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我那样做,只是为了让你爱上我,而你这次,不过是在利用我、隐瞒我、欺骗我,能混为一谈吗?”

  弦歌娇媚的脸蛋上划过一丝痛楚,垂下了眼,一缕黑发挂在她颊边,顿生脆弱之感。

  凌悠扬放开手,愤愤地向外走去,刚跨步到门边,弦歌的声音在后面悠悠响起:“我怀孕了。”

  凌悠扬脚下一空,身子颤了颤。他背对着弦歌,闭上眼,深深呼吸,待他睁眼时又是如往常般的放荡不羁,回首勾唇一笑,“你以为我会有什么反应?欣喜若狂?高兴得像个傻子一样?弦歌,这回你又错了,你以为以前有多少女人想用孩子套住我?我以为我很喜欢孩子?”他嘲讽道,“如果我会喜欢这个孩子,一定是因为我爱你才会爱孩子,如果我不爱你了,有没有孩子我根本不在意!”

  弦歌脸色惨白,惨淡地笑笑道:“那么,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凌悠扬沉默,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只是看着。空气在这一瞬间沉默得像死海,沉淀出不为人知的东西。他那双绝色黑瞳中划出磨砺过的色泽,退后一步,似笑非笑,“符弦歌,你伤到我了。”

  有心痛的感觉,有悲伤的感觉,胸口像是着了一团火,燃烧他的每一个毛孔。那种不被信任不被重视不被牵挂的感觉真是难受!他想让自己尽量表现得浑不在意,可心里偏偏是该死地在意。他想让说话的语气尽量轻描淡写,可天知道他还能冷静地站在这里和她面对面说话就已经很用力了。

  该说他聪慧通达还是因为夫妻默契?凌悠扬一猜就知道弦歌的目的,他甚至佩服她的谋略和智慧,他欣赏她的勇气,他更能理解她的想法……然后,他有点儿绝望地发现,这个女人,在她心里,或许永远也不会把他凌悠扬放在第一位。

  屋门再一次被关上,弦歌找了个位子,缓缓坐下。忽然觉得头重脚轻,身子有点儿冷。她拿起桌上的茶壶,伸手颤抖地倒了一杯,些许水滴溢在桌面。弦歌垂着眼,喝了几口,却又食不知味,哦,忘了,这是水,不是酒。她放回杯子,手指还在不住地颤抖,无力自制。

  她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弦歌呆呆地坐着,忽然又有了恶心的呕吐感,什么也吐不出来。她抚上肚子,孩子吗?刚才,他叫她“符弦歌”,他连名带姓地叫她,他说他很生气很伤心。弦歌在半空中伸出手,抓啊抓,苦笑一声,收回了手,“怎么办?抓不住的话该怎么办?”

  可是,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无药可救。

  一颗心狂跳不已,弦歌揪住胸口的衣服,惶恐掺杂着担忧,恐惧感缓缓渗入骨髓。她低低地笑了出来,悠扬啊悠扬,我好像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你啊,可是,很多事情只有喜欢是不够的。她笑得像哭一样,眼前渐渐模糊,嘴角尝到泪水的涩味,闭上眼。

  那扇棕色的镂花的木门,吱的一声被打开。

  弦歌身体一僵,依旧沉默地坐着。

  “再过一个时辰会和越觅国和谈,你谋划这么久就在等这一刻吧?”凌悠扬淡淡道,“我遂了你的心愿,时间到了,你自己去议事房吧,我们等你。”

  “……谢谢。”

  凌悠扬静静地站着,心头不由得焦躁,他向前走去几步,站定在弦歌面前,微微一愣,目光骤然复杂起来。一时间,他挑高眉,似乎笑了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会不会哭,我还以为,你心头硬得容不下一滴眼泪。”

  曾经,她不会在人前哭泣。

  雪迟说,她只会在雨天哭,而且每次还不承认。

  可是,她真的不记得自己有哭过。

  “那么,你已经看到了。”弦歌抬眸望他,伸出手,微笑,“还要看吗?还想看吗?我可以把眼泪擦了吗?”

  凌悠扬说不出来话,忽然低头凑近脑袋,舔去她颊边的泪痕,笑如罂粟,“需要我帮忙吗?”

  是啊,他任性、刻毒、卑鄙。他从来都不是好人,他也从来都不够温柔。凭什么就他一个人伤心难过?既然他不好过,他凭什么让她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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