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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困兽之斗

  符清泉不就是想看她苦苦挣扎做困兽之斗,精疲力竭之后最好精神崩溃然后自毁前程么?好些年前他已经干过这么一回了,他让她在高考考场上对着考卷头脑一片空白,分数下来后对着所有惊讶失色的师长亲友百口莫辩,完全无法解释几次模考必上重点大学的成绩,怎么就混到要额外交钱才勉强被一所三流院校录取的境地?当然,她的这位好哥哥,还能在亲友面前劝解安慰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有什么关系?我们家又不缺这点钱!”

  南溪知道符清泉是不愿意一次性把她逼上绝路的,早些年他陪她上菜场买菜——当然是为了向符爸南妈表孝心,南溪每次看到菜场卖鱼人给活鱼刮鳞,都忍不住要打寒颤。她向卖鱼人提出能否先把鱼杀死再刮鳞,却被符清泉直接否决,他双手插在裤兜里,颇悠闲地听卖鱼人向她解释:“活着刮鳞,新鲜!鱼死得早,就不好吃了!”

  南溪恶心得整整两月没吃下一口鱼肉,符清泉还专门要盛好满满一碗搁在她面前,他故意的,她知道。幸而符爸爸终于发现她每周末都晾着那碗鱼汤不喝,细问之下明白原委,勒令符清泉以后买鱼要先杀鱼再刮鳞。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南溪对她以前最爱吃的鱼失去兴趣。

  如今符清泉想看她落拓潦倒,哪有那么容易?她偏要活得开开心心的让他看看。

  纵然不能开开心心的,也要装作开开心心的。

  临睡前南溪敷好补水的面膜,切不能明日一早让符清泉看出有任何不妥,白白便宜了他。

  周六的早上南溪是在燕飞鸟鸣中醒来的,符家的这栋三层小排屋在满觉陇,依山傍水,环境幽雅得很。昆曲研习社里曾有同事过来玩,诧异她为什么有西湖边的排屋不住,非要去挤研习社的单位宿舍。

  符家早年是不住这里的,符爸是一家机械材料厂的车间主任,南妈在他车间里做技术员,两家分的宿舍也近。因南溪是遗腹子,南妈忙不过来的时候,符妈就把南溪接过去和符清泉一起玩,符清泉长南溪两岁,那时便很有照顾小妹妹的自觉性。符家至今保留着五岁的符清泉帮三岁的南溪洗澡的照片,另一张常被符爸南妈拿出来秀给客人看的照片是符清泉强吻小南溪。符爸那时因技术上屡有创新,几次奖金攒起来买了台凤凰照相机,天天对着儿子拍个不停。那次不知为什么,竟让符爸拍到这样“珍贵”的影像,拍完照后符爸决定教育一下小流氓儿子,不料符清泉回答的原因却令人啼笑皆非。

  五岁的符清泉一本正经地说:“电视里叔叔咬住阿姨的嘴,阿姨就不哭也不闹了。”

  符爸和符妈再也不敢在晚上看琼瑶电视剧。

  后来符妈病逝,又过两年,单位的大姐们撮合符爸和南妈。相熟的同事们都说南妈克死第一任丈夫,所有的运气都留着旺符爸了。因为南妈嫁给符爸不久,杭州市就开始大搞旅游建设,符家原来居然有块地是在西湖边,恰在政府拆迁之列。那块地地段颇好,补偿金在当时真是天文数字,且另外补偿满觉陇的三层排屋一栋,就是符家如今的住处。

  适逢符爸所在的机械加工厂连年亏损,被纳入改制之列。符爸顶着诸多亲戚的压力,用分到的赔偿金顶下材料厂,往后大坎小坎也遇过几遭。符清泉毕业后又将公司重组,更名为符信重工,如今已成为市政府的纳税大户。

  当然,这都是外面流传的版本。

  打开阳台,青山雨后的泥土芳香扑面而来,南溪深深吸口气,还不及陶醉,左边冷不丁传来符清泉的声音:“早。”

  符清泉很闲适地坐在他房间的阳台上,端着咖啡隔着栏杆朝她问好,南溪面色一僵,却马上堆出笑容来:“早上好,今天不去公司?”

  符清泉平日里工作甚忙,符信重工出品的东西,出名的精工细作,符清泉少不得时时下工厂把握动向,又有四处饭局应酬,周末也少有空闲。

  “小纪中午过来吃饭,”符清泉答得和颜悦色,“吃完饭下午再过去。”

  南溪知他故意挑衅,仍笑语盈盈:“那好,等会我跟杨嫂去买菜。”

  符清泉果然一愣,却不接话,他面上笑容似乎在慢慢加深,大有深意的模样,也许是在嘲笑她死撑?

  死撑又怎样?撑死也不能让你得意!

  纪公子大名纪晨阳,再见到他的时候,南溪也并不太恼恨,本来她以为要花很多气力才能维持午饭时的正常仪态,没想到等他真过来,竟是出乎意料的轻松。之前纪晨阳鞍前马后殷勤备至,让南溪周身不自在,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生怕辜负他一番心意。如今知道他不过是符清泉找来向父母做戏的,反而浑身轻松了。

  纪晨阳问起她在昆曲研习社的近况,上周她提过研习社从《长生殿》中挑了20折戏,要分两晚在市大剧院公演。提起这事南溪便有些骄傲,存心要气一气符清泉:“最新的消息是,我有机会唱杨贵妃了,总共唱三折!”纪晨阳惊讶地问:“真的?上次我听你说只能唱她堂姐,看你还挺郁闷的呢。”

  南溪颇得意地笑笑:“社里来了新老师,以前在北京教我的。”

  “哦……”纪晨阳拉长音调笑她,“你走后门!”

  “当然不是,”南溪急急辩驳,“替换下来的也是他以前的学生,认识钟教授的时间比我还长呢!钟教授是凭实力和潜质选的!”

  “潜质啊,”许久未吭声的符清泉忽开口,却惜字如金,冷哼出这三个字后就闭嘴了。南溪又被他挑起一肚子火,转头朝纪晨阳笑道:“你到时候有空吗?我送你票。”

  “当然有空,”纪晨阳神色雀跃,“有没有内场VIP?我另外买些票,请朋友们都来捧场!”

  南溪偷瞟符清泉一眼,果见他面色僵硬,这一点南溪是知道他的,他原以为她今天再见到纪晨阳,肯定浑身不舒服吃不好饭说不好话。她偏偏好给他看,你会演戏,我陪你演,看你怎么接下去!

  “说起来还应该谢谢你,”南溪又感谢纪晨阳,“你上回指点我,身段要放得出去收得回来,不然的话……就算钟教授重新选角,我恐怕也没有希望。”

  其实纪晨阳是完全不懂昆曲的,甫认识南溪,听说她在昆曲研习社,好奇地追着她问长问短。南溪因为未被选上《长生殿》的公演旦角,又不想告诉家长让他们不着点子地乱关心,便吐了两句苦水。纪晨阳于昆曲十分外行,提起来只知道一个游园惊梦,还是拜电影所赐,听她说《长生殿》,左猜右猜还很不确定地问“是唱杨贵妃和唐明皇的吧”。纪晨阳兴头上来,非要听南溪唱,说自己是门外汉,她的水平便是再业余,也足以应付自己。南溪便唱了一出《惊变》与他听,没想到这外行人偏偏看出门道,说南溪唱戏拘谨得很,手脚放不开。用的词很外行,南溪却从中意识到自己一些问题。原来钟教授教她唱《懒画眉》,说“谁家夜月琴三弄”里的月字,要顿得轻一些,南溪便生恐顿得太重,以至于每次唱这一支都放不开,进而唱什么都放不开手脚。钟教授原是怕她过犹不及,她却是因为怕过,反而更加不及。

  纪晨阳得她夸赞,更口头卖乖,逗得一家人开心不已。

  当然,符清泉除外,他摆出张面瘫脸,朝糖糖吹了声口哨,那“吃里扒外的小畜生”立刻就撒丫子钻到他怀里去了。南溪试图引诱糖糖回到自己怀里,没想到这些日子糖糖见她的时日少,居然不听她唤了!南溪恨得牙根痒痒,待父母和纪晨阳在外间谈话时,她便板起脸来教训糖糖:“你小心一点哦,别以为给你吃的就是对你好的,小心有毒啊!”

  她说这话时,符清泉正兴致昂然地喂糖糖吃鱼汤泡饭,且把剩下的鱼肉细细挑刺,一勺一勺喂给糖糖吃。听南溪意有所指的说话,符清泉忍不住弯起唇角,也朝着糖糖说:“乖,认清楚自己吃的是谁的饭。”

  南溪益发恼怒,她晓得符清泉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拐弯抹角的,鄙弃她靠着他过日子,还敢给他脸色看!她咬着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忍住怒气低声道:“符清泉你够了没有!”

  符清泉低着头没动静,南溪心里开始敲起小鼓,不知道符清泉这回又要祭出什么恶毒招数,未料到他抬起头,神思莫测地望着她。符清泉的眼眶原本就比一般人来得深,这下更显得那深邃双眸里蕴藏着浪涛如海,良久后他轻声问:“你觉得晨阳为人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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