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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条件反射 (1)

  陆茗眉销假回银行上班,同事说有一位客户找她找得很紧,可能有什么紧急情况。看留下来的名片,是做钢材生意的马先生,正是前些日子跟陆茗眉提及想做一些文化投资,看过程松坡画展的那位。银行同事说那位马先生因为电话联系不到她,周日到银行来了好几次,想问问她住什么地方,同事觉得颇不妥当,便推说不知。陆茗眉平时也是常备两个手机的,因为常有些客户不分白天黑夜的打电话来咨询,以为陆茗眉是24小时查号台,无论何时兴起什么念头都要打过来问。初时陆茗眉还认认真真地作答,后来就烦了,且其中大部分实在是很无聊的事情。比如曾有客户白天找她买了份基金,当天夜里两点忽然打电话过来,原因仅仅是今天花了一大笔钱,心里颇不踏实,希望理财经理能给她一颗定心丸——这样的事情多了,陆茗眉自然也就多了颗心眼,公私电话分开,留给客户的电话每天定时关机。陆茗眉不知马先生究竟有何要事,正准备拨电话过去,就听外面有人问:“小陆今天来了没有?”

  听声音正是那位急得心急火燎的马先生,陆茗眉心中诧异,从办公室走出来,问:“马先生,听说你找我?前些天我休假了,真不好意思。”

  马先生十分客气,连连说没关系,又示意陆茗眉和他进去谈。陆茗眉只得找间会议室请马先生进去,一边找一次性杯子给他泡茶,不料马先生今天似乎有颇急切的事情,连说不用泡茶。陆茗眉方坐下,马先生就凑近身来低声道:“小陆,你看我在你这里,照顾完成过不少指标,这两年你有什么存款任务,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都没推脱过吧?”

  陆茗眉心道这马先生今天开场就是算过去的旧恩,只怕有什么事情要她帮忙,且肯定是要让她为难的。她脑子里忙不停地转起来,能需要她帮忙的,也不外乎是和银行相关的事——莫不是周转不灵想要从她这里弄贷款吧?这事她可做不了主,想到这里她连忙笑道:“马总看您说哪儿的话,不止我,我们这里多少人都指望着马总您吃饭呢。马总您从手指缝里挪那么一点点给我,我这一年都可以跷起腿来过日子了!”

  马先生听到这番恭维,得意之色油然而生,笑着往玻璃门外四下瞅瞅,又低下声来问:“小陆,我这次来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你可要一五一十地和我说,不许跟我打马虎眼儿!”

  见他不像是经济困难的样子,陆茗眉先放下一半的心,听他说要打听事情,又猜度是新近出台的一些金融政策。她笑着点点头,却听马先生问道:“早前你带我去看的那个画展,当时我买了一幅下来,花了这个数,”马先生伸出三根手指比给她看,“上礼拜招待朋友,正好有人看中,想要我转手。本来呢,我也只是为了投资,只要价格合适,收益合理,这钱落袋为安也是好的,对吧?”

  陆茗眉笑着点点头,马先生又伸出四根手指:“他出这个数。”陆茗眉低啊一声:“这价钱不错啊!”

  马先生十分得意,却又压低声音:“买了这幅画之后,我一直都比较关注这个文化市场,这圈子里也有几个朋友,昨天他们都跟我说,这画在我手上,恐怕还要继续升,所以,我又很犹豫。”

  陆茗眉心中生疑,程松坡最近在国内很红火她是知道的,但短短一个月就有人肯出高出原价一百万的价目,这升值也算相当快了。更何况马先生买下的那幅画是程松坡陈年旧作,不算很具有代表性,所以当初成交价也不算高。这样一幅画,能迅速脱手净赚百万,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生意,马先生又是从哪里打探来的小道消息,觉得程松坡的画作短期内还有迅速上涨的空间呢?

  马先生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藏私不肯说,脸色立刻拉下来:“小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和程先生关系这么好,有什么内幕消息,通知我一声,我心里好有个底,这也不妨碍程先生不是?”

  陆茗眉一惊:“我……”她印象中银行里并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和程松坡的事,便是那天带马先生去画展,也是以最近考察文化投资市场的心得为幌子,马先生又从何得知她和程松坡交情不错的?

  马先生打开公文包,抽出一本杂志摊到她面前:“这篇文章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说写的是程先生,但这里面写的画家刚从意大利回来。还有,这里,这个战地记者,写过一本关于金三角的书,我原来听你们行长说过,你妈妈……”

  那篇登载在杂志上的文章名为《国境之南》,光看标题是和程松坡扯不上什么关系的。照马先生的说法,这本杂志周六一出刊,就在文化界引发大地震,圈内人迅速根据种种伏线,挖掘出故事的诸位主角。马先生自买了画后就十分关注程松坡相关的新闻,于是这炸弹式的文章一出街,没多久就有朋友来向他报喜,说程松坡如今出了大新闻,恐怕是有什么文化机构要联合炒作程松坡,他的画作也必将在短期内继续大幅攀升。马先生听说这些传言,原本已口头答应卖给朋友的画,这下自然犹豫起来。

  陆茗眉如遭雷击,还未看清那文章里讲什么内容,只标题下触目惊心的“时经纬”三个字,已足以在她心上敲下重重一锤。

  她一目十行地扫下来,然后又细细地从头看完一遍——没错,这就是程松坡的故事,只不过隐了姓、埋了名。故事从1949年国民党残军跨过国境,逃进金三角丛林开始,到当年逃难的军官的孙子,多年后成为画家荣归故里结束。

  时经纬,他怎么敢,他居然敢,他竟然敢?

  这完完全全是那天夜里她给他讲的故事!

  只不过时经纬写得更加丰富动人,他考证了许多掌握到的历史资料,详细还原“湄公河之春”的细节,甚至连许多陆茗眉都不知道的故事,也一一娓娓道来。比如,程松坡的祖父,如何死在八十年代联合国缉毒部队的轰炸下;比如,程松坡的父亲,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在金三角满星叠开辟自己的新势力;比如,明爱华在潜伏期间,和程松坡的父亲发生过什么——留给读者丰富的想象空间。

  他只差没有把每个人的真名实姓写出来!

  陆茗眉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被巨大的怪兽吞噬。

  那怪兽带着伪善的面具,神态温和,笑容可掬,却在扑向她的一瞬间摘下面具,露出青面獠牙,吐出三昧真火。

  像当头被丢进冰窟里,从头凉到脚,直到心肝脾肺里去。

  马先生还在絮絮叨叨,怨陆茗眉只肯给他些小的内幕消息,真遇上要紧事,就只顾着自己云云。其实陆茗眉从来没有什么内幕消息,母亲是有意帮她介绍客户的,她不肯受她的恩惠,客户都是自己一拳一脚拉回来的。偏偏现在的客户只认内幕消息,原来他们是不肯太信陆茗眉的,行长为给她扩展业务,便虚张声势让那些客户觉得她背景雄厚——于是她自己茶余饭后做的辛苦功课全被抹煞,做得好,客户夸一句不愧是有门路的,做得不好,客户就要怀疑是她藏私。

  陆茗眉哪有心思听这些?被马先生说得烦了,原来她总能忍着脾气的,今天实在忍无可忍,强忍着火气冷脸道:“马先生,我从来就没有过内幕消息,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银行大门就贴着了:投资有风险,理财需谨慎!我只是顾问而已,负责给你意见,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以自行负责你的计划!”说完她推门而出,要保安送客。马先生见她翻脸,也忿忿不平,说要投诉她,不知是不死心里还顾忌她的“背景”,口头上重复了几次,却没有见真章,怏怏地走了。

  把杂志又由头至尾逐字逐句地读完一遍,文章里没有用真名,资料却翔实得任是随便一个对程松坡稍有关注的人都能看出来,那是在映射程松坡。再由文中其他关于程松坡背景介绍的资料,要推测出明爱华来,大约只是打开搜索引擎点几下鼠标的事了。

  陆茗眉脑子里一片空白,思维也无法运转,这果真是时经纬写的吗?

  他怎么会……是的,她没有特意叮嘱时经纬,但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有正常道德的人,都不会拿这种情况下得到的资料写这样的文章吧?

  更何况,彼时彼刻,她实实在在是拿时经纬当一个可靠的,可倾诉的朋友啊!

  她真的已经……已经把他当作可信任的人。

  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陆茗眉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她情愿相信是哪里出了差错——时经纬说过的,这世上总有些事是那样离奇的,你眼睛看到了,耳朵听到了,都未必能作为凭据。

  拨通时经纬的手机,很快就接通了,她开口就问:“时经纬,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咳嗽几声,又咕哝了一句什么,随后是时经纬极虚弱的声音:“我在休假,江城。”

  江城是时经纬读大学所在的城市,陆茗眉微微一愣,几天前给时经纬电话时他好像就说病了,莫非是这些天一直在休病假?这么说起来……她算算时间,若时经纬一直病着,那能用来写文章的时间也不过是她请假去崇明岛的那几日,难道他前脚安慰完她,后脚就去查资料写这篇文章?

  这实在是超出她对时经纬的认识范围。

  “你病还没好?”

  时经纬沉默半晌,陆茗眉听到他很艰难的喘气声,笑声亦很虚弱:“感冒,我以为自己吃点药就没事了,结果……”

  他说得极吃力,陆茗眉越发犹豫,更不敢相信手上拿的杂志代表一切事实,她迫切地想听到时经纬的解释,可听时经纬说话都如此艰难的模样,又不好逼问。她按耐下所有的惊疑和猜忌,问他病况如何,时经纬仍是一贯的风格,打肿脸充胖子也要说没事。陆茗眉又问在江城有没有人照顾他,时经纬默然片刻后笑道:“有,我这里朋友多着呢。”

  陆茗眉心下了然,时经纬说朋友多着呢,那必是没有专门的朋友有空照料他了。想想也是,时经纬这种人,大抵是不愿让人见到他不如人的模样的,即便是生老病死这样人力无法抗拒的事,他也情愿自己躲到角落里,等姿容焕发时再出来耀武扬威。

  她迟疑斟酌后问:“那……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下午的飞机。”

  “下午?”陆茗眉叫起来,“你肺炎还能上飞机吗?”

  “不是很严重,”时经纬笑笑,许是说话说得急,又连咳几声,“医生说没关系。”

  时经纬说要回来,陆茗眉反而哑巴了,不知道怎么开口。几分钟前她觉得时经纬背信弃义,罔顾她的信任不说,连一手提携他的明爱华也要反踩一脚——真真的反骨仔。现在时经纬就在电话那头,她却丧失质问的勇气,沉默半晌后忽听时经纬问:“你有没有空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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