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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条件反射 (2)

  陆茗眉怔怔愣住,去接时经纬?她全未觉得时经纬回上海她有什么去接的必要,难道他这种职业不是年头到年尾都四处飞的?然而她又念着时经纬现在是重病号,问清楚到达时间是晚八点,不算晚,便答应下来,想见了面再问不迟。挂电话前她随口嘀咕了一句,说你不就淋一会雨么,怎么就折腾成肺炎了?肯定是平时坏事做得多,该得天谴。

  时经纬又笑笑,也不辩解,只说晚上见面再聊。

  陆茗眉放下电话时心里又升起一丝疑惑,时经纬话音里流露出疲态,颇不像她平素认识的那个不分时间地点场合都极嚣张的Mr.KnowAll。

  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原谅时经纬了,永不饶恕,永不饶恕。

  重新确认过时经纬的航班到达时间后,陆茗眉向行长请了半天事假,时经纬要回来是逃不脱的,可程松坡呢,他会不会已经看到这本杂志了?

  但愿程松坡肯听她的解释,虽然陆茗眉此时此刻还不知要向程松坡解释什么。

  前些天因陆茗眉生病的缘故,程松坡收拾了几件衣服就搬过来住在她这边。她匆匆赶回家,远远地就看到程松坡,在小区门口的书报亭旁,和老板在说些什么,然后付钱买了一本杂志。

  程松坡朝陆茗眉的方向望过来,投下深深的一眼,陆茗眉浑身血液顿时凝结,脚步似被钉在地上,挪动不开。程松坡并未走过来,他只是立在报刊亭前,面无表情地翻开杂志,哗啦啦地翻页声,仿佛敲在她的心上。程松坡一边翻杂志一边往回走,又不经意似的朝她瞥过一眼。

  仿若凌迟。

  陆茗眉赶紧跟上前去,她想说“我可以解释的”,张开嘴才发觉——到底解释什么呢?

  她把他们深埋已久的唯一秘密,告诉了时经纬,于程松坡而言,这本身就是无可饶恕的背叛。她不敢想像程松坡的愤怒,就像那么多年前,他知道她是明爱华的女儿的时候一样。那时候他的怨恨,如淬毒的银针丝丝入骨,生为谁的女儿,不是她自己可以选择,程松坡尚且如此,更何况如今……

  陆茗眉追上程松坡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程松坡一言不发,慢吞吞地上楼,空荡荡的楼梯间里,飘荡着沉重的叹息。终于走到家门口,程松坡停下步子,回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那种深重的叹息,仿佛又在空气中回荡起来。程松坡见她垂着头攥着手提包跟在身后,欲言又止,终于有一声真实的叹息,飘进她耳朵里。程松坡打开门,她跟进门去,像做错事的学生,等着老师或家长的责罚。

  程松坡进门后就把那本杂志扔到茶几上,他坐在沙发上,陆茗眉就站在他身边,好半天后又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瞟程松坡,出乎意料地,没有等到程松坡的质问或责骂。他面有倦色,很悲戚的神情,痴痴地盯着她,目光贪婪——好像是想要一次把她看个够似的。

  “对不起。”

  陆茗眉一怔,没想到等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程松坡又低低地叹了一声,神情沮丧,半晌后轻声道:“也许我不该回来的。”

  就像他曾质问过她的那样,在他不在的年年岁岁里,究竟是谁,填补了他的空白。

  “松坡,你在说什么?”

  程松坡很勉强地扯扯唇角,起身开始收拾行李,他在陆茗眉这里的东西不多,不过三五件换洗的衣服,一台Macbook,加起来不过一个背包。

  陆茗眉忽从身后搂住他:“松坡,你别走,”她眼泪不自觉流下来,“是我错,我不该相信他的。”

  是的,无论当时是何种情形,她都不该将这和程松坡生命攸关的秘密,告诉任何一个人的。

  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即使是时经纬,也不可以。

  眼泪濡湿程松坡的衬衫,女人到最后总还有这样一种武器。

  幼年时父亲教他读的书上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女人最柔弱的眼泪,总有最惊人的能量,能软化掉男人最冷硬的心。

  程松坡的步子变得艰难,原本伸手想要拉开她的,落在半空中忽然转了向,他慢慢地转过身,一手抚着她的头,一手轻轻落在她背上。话再出口的时候,居然也有些哽咽:“我太高估自己,以为回来……以为回来就能改变一切。”

  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让程松坡后悔,那离开的十年。

  生生世世的宿命,也经不起时光的沙漏。

  程松坡终于明白,他少年冲动时的放手,放弃的不仅仅是和陆茗眉十年相伴的光阴。

  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心结,好好弥补和她错失的时光,却未料到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若不是Stella看到翻译转载到国外网站上的报道,他甚至还沉浸在能和陆茗眉永世厮守的瑰丽梦境里。

  其实早该想到的,初时回来的时候,时经纬每每心甘情愿笑容可掬地任由陆茗眉人前背后地损他,他总说服自己,说那是时经纬的一种职业习惯。

  偶尔他会故作不经意地在闲谈中提及时经纬,比如他说找时经纬借了本书看,她就会很理所当然地说“那种人也会有品位?”如果他说时经纬传访谈初稿过来,写得还不错,她会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这家伙也就剩下这一技之长混混饭吃了。”

  她会特意向他剖明,她和时经纬之间并无任何普通朋友之外的感情,然而她自己从未发觉,在并不经意的时候,她听到时经纬这个名字,所表现出的习以为常,已令他深深嫉妒。

  那种神态口吻,好似时经纬之于她,不过阳光、空气这样不值一提的东西。

  陆茗眉从未发觉,她过去现在,都未曾相信另外一个人,像相信时经纬一样随性自然。

  现在无法继续欺骗自己,程松坡知道那些欲言又止的忍耐,那些看似玩世不恭的掩饰,都代表些什么。原来他不懂得这些,年少时心高气傲,以为爱不该有任何欺瞒,经得起所有磨练,容得下锥心刺骨的伤害。现在他明白时经纬目光背后的深沉,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无法言说的爱,明白这些是因为,他自己已开始懂得。

  程松坡的手依然抚在陆茗眉的发上,绵顺的发丝绕在他指间,到底还是滑开了去。他默然叹息,忍痛掰开她搂在腰间的手。陆茗眉愕然抬首,慌忙解释道:“那次……那次我跟你闹别扭,喝了几杯酒,他劝我……我……这些事情憋在心里很久,我就想找个人说说,我真没想到他会……”她忽然住口,因为程松坡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她,丝毫不为她所动的模样,她心里更慌了神,“松坡,我和他没什么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

  陆茗眉将信将疑,只觉他目光疏离,似乎穿过她的面孔,落到岁月之外。

  “你怪我?”她可怜兮兮地问。

  程松坡摇摇头:“我不怪你。”

  陆茗眉越发狐疑地瞪着他,一丝苦笑泛起在程松坡的唇角:“很多事情,瞒得过一时,瞒不了一世。”

  他轻轻挣脱她的怀抱,陆茗眉失望摇头:“你还是在怪我。”

  “你……”程松坡抿抿唇,明明知道该斩断一切,却在面对陆茗眉时,无法战胜心底那一点点小小的念想,久久后他轻声道,“你让我冷静一下。”

  “我找他问明白,”陆茗眉拉住他的胳膊,像拽着最后一根稻草,举起右手向他保证道,“他要是故意写出来的,我就和他绝交。”

  程松坡笑笑,又点点头,陆茗眉忙又补充道:“然后再也不和他见面!”

  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就像原来给他做模特的时候一样:“我不动,我保证,一动也不动,多少个小时都行!”

  其实她三分钟都坐不住。

  程松坡伸手摸摸她脑袋,笑着点点头,提起他简单的行李,在陆茗眉一脸期盼中轻轻掩上门。

  在陆茗眉这样殷切的目光里,他终究没有勇气问她:难道你没有发现,在我回来的日子里,你的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发自内心的笑容吗?

  程松坡没有心情也没有兴趣去了解,时经纬在何种情况下写出这样一篇文章,他只知道,那些他和她曾固守多年的许多秘密,早已在时光的蹉跎中碾成灰烬。

  只是陆茗眉还不曾发觉,但是他知道,时经纬早晚会让她明白,沧海已成桑田。

  门轻轻地关上,门锁嚓的一声扭上,像一声咒语。陆茗眉怔怔地瞪着门锁,不晓得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瘫坐在地板上。

  他轻轻掩上的门,埋藏掉过去十余年的光阴,以至于她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法梳理任何思绪。

  手机嘀嘀地响起来,是时经纬的短信,很简短:上机了,天气不错,航班准点,晚上见。

  言简意赅,语意明确,陆茗眉只觉浑身瘫软,连按“返回”键的力气都不再有。攀着门把手缓缓站起身,陆茗眉收拾好茶几上的那本杂志,又细细地看过一遍,再去卫生间洗把脸,准备出发去机场。

  她倒要看看,时经纬究竟要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用在路上的时间和航班飞行时间大致差不多,浦东机场的黑夜和白天向来是无法分清楚的,因为灯光过于明亮。她在拿行李的大厅外等时经纬出来,未多久就看到有乘客来等行李,时经纬在最后面,戴着大大的口罩,一路东张西望,好像是在找她。陆茗眉往显眼的地方站了站,时经纬找到行李后出来,神情憔悴,脸色虚白,甚至脚步都在打飘。陆茗眉迎上去,时经纬朝她笑了笑——他戴着口罩,然而看得出眼睛里都是笑着的,只是这笑容转瞬即逝,他半真半假地朝陆茗眉笑道:“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给我接机的人。”

  陆茗眉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懵住,微愣后才嗤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时经纬停住脚,依然是似假还真的笑容。

  陆茗眉想说难道你父母没有接过你?转念一想,时经纬的父母,倒真有可能对儿子这样放心的;她又掰指头算时经纬的朋友,比如席思永或成冰,算来算去的结果居然是,时经纬这种人,哪里需要人接机呢?

  因为他是12580,Mr.KnowAll嘛!

  只是Mr.KnowAll现在身染重病,惨兮兮的。

  看他强打精神的模样,陆茗眉倒不好意思开口了,心里明明想这无论如何也是你的错,即便有千万苦衷,这件事你也是做得不厚道。可看他说一句话都要喘几口粗气的样子,又实在做不出严刑逼供的事来了。

  排队等出租车,时经纬又问:“吃过饭没,去吃宵夜?”

  陆茗眉狠下心肠,刻意让自己的笑容严肃几分:“不用了,我先送你回去,再让司机送到我家好了。”

  她倒想看看,时经纬能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他特意要她来接他,定是料到她要找他算账的。

  开场白的难题,索性留给他好了。

  出乎意料的,时经纬也沉默到底,的士开到他住的小区,陆茗眉帮他把行李从后备箱取出来,忍不住问:“时经纬,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时经纬的目光在她面上扫过,有些漫不经心地笑:“看起来是你有话要问我。”

  “那篇文章是不是你写的?”

  时经纬依旧戴着口罩,看不出表情,良久后他点点头。

  陆茗眉未死心,迟疑着问:“自愿的?”

  时经纬未置可否,上眼皮轻轻地搭搭下眼皮,算作肯定的回答。

  陆茗眉想也不想的,条件反射似的,把小行李箱往他身上狠狠一砸,然后一耳光抽在他口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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