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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跳墙(12)

  “……色香空尽转生香,明月小楼塘。桃根桃叶终相守,伴殷勤、双宿鸳鸯……”知她喜欢纳兰的词,他吟两句,可又因她颇有恼意的瞪视住口。

  这首《一从花》是纳兰咏并蒂莲写的词,颐祥对着此刻的夹竹桃吟后半阙的深意就在于试探她对他的态度。他可以不忘过去的情,但这种轻佻的方法着实叫人无法接受。就算他们俩曾有过以知己相称的欢笑时光,却万万提不上所谓的双宿鸳鸯、并蒂莲、桃根桃叶之类用于形容夫妻情深的比拟。

  “五贝子今天是怎么了?‘……一种情深,十分心苦……’的词都念了出来。”她冷笑。

  “有软语,今何在?感叹罢了。”惹她不快,他只有随意搪塞。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多情不专,懦弱、胆怯、狡猾同过去那个花名遍京城的“颐五公子”无一丝一厘的变化。她不屑地一笑,伸出玉手似要摘花,然凭空一顿后,修长的指尖只是轻轻划过柔嫩的花瓣。

  “尊夫人可好?”

  语中分明带刺,可也只有忍了,堂堂的贝子只有唯唯诺诺地道声“还好”。

  “还是没有变。”她苛责地直视他保养得当的脸庞。

  “什么?”他惶恐,进宫见皇上也未必如此。

  不作正面回答,她摇摇头。

  “要不是您遵从父命娶了吉格格,说不定我就对您动心了。”

  “云颜……”一激动,他欲握住她的柔荑,却被她躲开。

  “差一点,只是差一点。”她平静地强调道,“五贝子毕竟有着普通王孙公子不具有的体贴和温柔,可惜……”

  “可惜什么?”他焦急地催问。

  “可惜终究是个流连荣华富贵的胆小薄情郎。”

  如挨了一个耳光,他羞红了脸,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满汉之分,说什么贫富有别,又说什么身份悬殊……红楼春宵之夜您没提过这些一个字吧?后来要娶吉格格,觉得原先那些青楼中的红颜皆为束缚就学了我爹的口头禅。怎么?贝勒府终于待不住了,又欲回首觅芳踪?只是您那风华冠绝一时的艳红姑娘已经死了两年,怕是再也没有哪位女子及得上她的情痴啦。”

  “何必?都是过去的事了。”端正的脸上升起几欲拔腿就逃的困窘,早知会遭到此等不留情面的冷嘲热讽,他断然不会再打她的主意。

  “君恩薄如纸。”她斜睨他,柳叶眉挑起,怒意鲜明。

  “我……天色不早,我先走一步,还要麻烦云先生捎个口信给舍妹,告诉她我先回府了。”完全为她凛然的气势所压倒,捞不到任何好处的人唯有仓皇逃之。

  “不送。”冷如冰霜,等五贝子颐祥的身影消失,云颜心头仍大大不快。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叫让这些视有情女子为玩物的王孙公子们出出丑!满汉并无分别,贫富不是借口,身份更非差距,都是世间负心人随口编的假道德……

  被自己无意间的愤恨吓一跳,云颜又兀自苦笑。

  已不是年轻气盛的当年,如何又要为这原就不公平的人情世故愤愤不平?然,只因身为女子就该被无情地玩弄而不能有怨言吗?如果是,她情愿一生都不嫁,情愿日日酌酒数黄花。

  君恩薄如纸!

  离去的谢君恩沉默的模样无预兆地闪过云颜的脑海,她开始想那个整日间不笑的左副都御使是怎样的男子。翻来覆去地推敲,她只能肯定,谢君恩和颐祥绝不是一丘之貉。可是离家数日的他此时在何地,做什么呢?

  自己是怎样的人?谢君恩默默轻摇手中的酒杯,溅出的酒滴于手腕上犹无知觉。无从揣测他的心思,陪同的七品知县笑得一额头的冷汗。

  “大人这一路想必辛苦了,您看,不如在下官的府中多竭息几日。”

  不多言,他抬眼看官卑位低的人,早知会被识破身份,他就改道而行了。不知道都察院里谁走漏了风声,把他的行踪透露给了部分官员,导致他这一路除了美酒佳肴外一无所获。

  “不知下官今日让人备的酒菜是否合大人胃口?下官听人说大人是江南人士,特请了位苏州名厨。”见上位者一直不接话,知县越加殷勤。

  他点下头,颇觉败兴,因极其厌恶于饭桌上说话谈事。

  “大人请慢用,下官尚有公务未完,先行告退。”知县善于察言观色,知其不悦,识相地闭口。挥挥手,他遣退左右侍奉的婢女,一同走出谢君恩下榻的客栈。

  自己也就只是这样的人,拿君王、国家的俸禄,却又享受着贪官小吏的供奉,胸无大志,唯有在险恶的官场中沉浮。

  啜口酒,原该是江南名酒的女儿红一入口全成了难以下咽的苦药。实在想……脱离此浮躁又虚空的尘世,脱离掉一出生便注定的所有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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