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这是我的家

　　王莲花小姐抱着肚子笑倒在某个病人的床上。

　　“哇哈哈——实在是佩服死你了，邸嘉悦！”眼泪，哗哗地喷出来，因为实在是笑到不行，“人家感动了是流流眼泪，你可够推陈出新的啊，竟然是晕倒过去！哈哈，够，实在是够！”

　　“够你个头啊够！”某病人顿时爆了粗口，“你三岁小孩啊？什么‘推陈出新’，什么‘够’！中国话你到底会不会说，也不怕丢了中国人的脸！”

　　“好了好了，病人最大，我不敢惹你。”举手投降，莲花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忍着笑从床上爬起来，懒洋洋地翻个身，顺手从床头端过削好切块插着小牙签的果盘来，很有客人自觉地自己招呼起自己。

　　“有你这么探病的吗？”手指很痒，但碍于自己处于浑身无力的娇弱状态，只得将仇恨压在心底，将来再还，“烧到四十度的人有谁能潇洒地站着啊？”她也不是想晕的，只是支撑不住了而已。

　　再说了，那时侯突然倒下去，实在是有损她邸嘉悦的光辉形象哎！

　　“是，是，你说的是。”一心扑在果盘上的女人应付地哼哼，左挑右拣，将好吃的送进自己嘴巴，自己看不上眼的小碎块塞给病人。

　　“我是说真的啊，你回头少给我造谣！”病人很坚决地强调，“我是烧晕的！”

　　“烧晕的，烧晕的。”啊，这个水晶人参果挺好吃的，再来一块！

　　“王莲花！”

　　“大小姐——”从果盘里抬起头，莲花很有些不耐烦，“你让我好好吃行不行？咱们小老百姓，哪里有机会吃这高档水果啊？喂，你家老公对你够好的啊，这么舍得满足你的口腹之欲！”

　　“羡慕了吧？那就赶快找一个嫁了去！”翻个白眼，嘉悦叹气，“是我公公婆婆拿过来的。哪，厨房还有鸡汤，不嫌发胖就去喝。这几天我快被喂成肥猪了。”

　　“正好啊，反正快过年了，宰头肥猪过好年啊，不错不错！”

　　“王——莲——花——”

　　“啊，忘了告诉你，公司提前发工资了，奖金啊全勤奖啊什么的，一股脑儿的全发了，哈哈，突然多出了一大笔，实在是乐得咱们睡不着啊！”

　　“——”这冤家对头今天绝对不是好心来探她的！

　　“你的工资条我放你们客厅了啊——喂，你们家虽然面积小点，格局挺不错的啊，至少卧室客房都在阳面！现在这房子不好找啦！装修也挺到位的，可就是这屋顶——”莲花笑嘻嘻地眨眼，“这不会是你的主意吧，宝贝！”

　　“吃你的吧，哪里那么多话！”正在泣血自己只差不到一个星期就能到手、而今却煮熟了的鸭子飞走了的全勤奖，嘉悦哪里听见冤家对头再说些什么啊，“我这几天不上班，又是年底，拖累你们了啊。”

　　“咱们都多少年的老关系啦，你果然是被烧糊涂了，说话竟然这么文绉绉的。”手，摸上某人额头，“不烧了啊。”

　　“我求求你，就不要闹我了啊！”

　　“喂，你家老公呢？怎么只剩一个生病的你在家可怜地独守空房呢？”

　　“去上班了。你以为天下人人都像你，敢正大光明地溜号？”

　　“我这是外出办差，顺路嘛！喂，我好心来探望你，你还嫌弃呀？”

　　“我哪里敢嫌弃你啊？”又不是不想活了，“对了，你上次——”

　　短信滴滴声响起，话被打住。

　　“是谁呀？你家老公？”

　　“瑞瑞！”

　　“张瑞啊。”白兴奋了一场，原本还想抢过来看看是什么肉麻短信哩，“好久不见她了，这丫头，就像你那次说的，真的成贤妻良母了，打电话找她也不出来！”

　　“她也是没法子啊。刚贷款买了房，不抓紧一点怎么行？”

　　“咦，她不是和她婆婆他们住得挺好的吗？”

　　“不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前天她来看我，瘦了好多，一个劲儿地说我好福气，嫁了个好男人。”见冤家对头捂着嘴乐，嘉悦怒瞪，“我在重复她说的话嘛，你笑什么笑！”

　　“我在替你高兴啊，嫁了个好男人——噗！”忍不住，笑出声。

　　“王莲花！”这个女人！“我想问她又不好意思，当初她和她老公明明是恋爱结婚的，怎么才这么两年就过得这么不开心了呢？她婆婆我也见过，说话挺和气的啊，总是夸她家瑞瑞多能干，多孝顺。”

　　“看人，不能看表面现象嘛！”莲花耸耸肩，“你当初还给我抱怨你家婆婆多‘小家碧玉’呢，哪，人家不是口头派却是行动派的！房子不声不响地归到你的名下，隔三差五地过来给你塞冰箱！连水电费都替你考虑得那么周到！所以，就像张瑞说的，你的确好福气，嫁了个好男人。”

　　顿了下，她望着从来嘴硬的冤家对头，笑。

　　“嘉悦，如今，对你的婚姻，你还有哪里，觉得委屈吗？”

　　嘉悦没有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手，照样先搁到自己额头上。

　　“早就不烧啦！”翻个白眼，嘉悦不敢阻止他下班回家来的第一件要事，免得被嘲笑。

　　“那天也说不烧了，还三十六度五！”他笑着望她，“结果呢，嗯？”

　　“你够了啊。”人家都不是唱了往事不要再提吗？“每天提一回每天提一回，你不累啊？”

　　“你说呢，嗯？”

　　瞪着他的笑容，她垮下肩，不打算再继续进行口头战，反正，或许是她生病的缘故，自己一向得意的口齿伶俐在这个男人面前，竟然渐渐没有了往日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谁叫自己理亏？

　　“饿了吗？想吃什么，我来做。”

　　脱下外套，他毫不避讳嘉悦的火眼金睛，在她眼前慢吞吞换好家居服。

　　“你们不要都这么问我啊！”被迫卧床好几日的人爆疯，仰天一声长啸，“我一点也不饿！”

　　“不饿也要吃，不然什么时候能好？”

　　“我说了，医生也保证过了，我好了我好了我好了！”

　　“好了？”他坐在床沿，目光咄咄，“那昨晚怎么那么没精神？早早就睡得喊也喊不醒？”

　　“——”

　　“脸这么红做什么？你不是整天大喊你是‘熟女’吗？熟女也会脸红？”

　　“——”

　　“嘉悦？”

　　“我投降——”再也没了爆疯的力气，嘉悦翻头将被子拉过头顶。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虽然自己发烧起来和别人发酒疯没什么两样，逮住人就说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念头，但——

　　许多不想被这个男人知道的，却被这个男人正大光明地听了去，她就觉得被这个男人揪住了小辫子——有了种被压五指山，一辈子不得翻身的郁闷。

　　紧紧压在脑袋上的被子被轻轻拿开。

　　她绷着脸，一声不吭地眼观鼻，鼻观心，学起老僧入定，不再理会红尘俗世。

　　“好了，不是同你开玩笑的嘛，怎么这么小孩子脾气？”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她委委屈屈的俏脸，叹息，“既然好了，就下床来走走，总整天躺着哪里有吃饭的胃口？我随便煮点粥，多少喝一点，好不好？”

　　嘉悦还是不理他，照旧绷着脸。

　　“行啦，再看你鼻子下去就成斗鸡眼啦，快点，下来！”他伸手去拉她，手刚被握进掌心，就被一把甩了开。

　　“真生气了啊。”他却依然笑眯眯的，“那你等一会儿啊。”

　　等什么？

　　嘉悦心动了动，忍不住拿眼角偷瞄他一眼。

　　“我打电话给妈妈，说悦悦生气啦，不肯吃饭——”

　　“你够了啊！”

　　这个男人！

　　用力出一口长气，嘉悦抿紧红润润的唇，再一次地翻翻白眼。

　　“哟哟，淑女还翻白眼啊？”

　　这一下，嘉悦再也绷不住脸了，“扑哧”笑出声来。

　　这个男人啊——

　　“好了好了，说一点你绝对听了会精神大振胃口大开的事。”他笑望着她红扑扑的笑脸，心中满足地叹息复叹息，“你有同事今天来看你？”

　　“是啊，我那个一直无缘见你一面的冤家对头。”嘉悦指指床头柜上空无一物的水果盘子果汁瓶子，叹口气，“一点也不给我留，来的时候也不带见面礼！看我下次不去吃垮她。”

　　“那客厅茶几上压着的工资条，不就是人家给你带来的？”

　　眼，一下子亮起来。

　　“你见到了？我差点忘了！”立刻就要掀被子下床。

　　“给你。”手张开，他将一个小小的条子塞给闻钱心喜的女人。

　　嘉悦立刻瞪大眼仔细看，然后仰天大喊：“王莲花！你竟然开我玩笑！我这辈子和你势不两立！”

　　她的全勤奖竟然还有！啊！老板怎么这么大发善心？

　　“怪不得你整天唠叨你的全勤奖。”他笑着摇头，“足足相当一季度的薪水，你们公司挺逗的啊。还有你们两个啊，号称是从小到大的冤家对头，其实要我看啊，这关系比铁哥们还铁！”

　　“别跟我说她的好话，我恨死她！”害她心疼了那么久！

　　“你啊，向来是嘴硬。”他站起来，“好了，精神果然大振了吧？晚上吃得下饭了吧？”

　　“嗯！”有了全勤奖就有了精神的邸悦悦小朋友用力地点头，“晚上我要吃糖醋排骨！”

　　“啊，还要点菜？”他笑，“那我得先看看冰箱——”

　　“妈下午做好了拿过来的，微波一下就能吃！”嘉悦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嘴巴张合了好久才小声地说，“我以前对爸爸妈妈态度有点不好——你们别生我的气啊！”

　　“胡说八道。”他望着她，神情温柔，“你常常背着我买衣服买点心给爸妈送过去，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爸妈见了我就夸你这好那好，暗示我能娶到你是多有福气！害得我和小妹以为你才是爸妈亲生的呢，心里这个酸哟，你就不要再刺激我啦！”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说！”嘉悦依然有些心虚地挪了挪身子，“那、那不是因为你每次去我家都大包小包的嘛！”

　　“行啦，你心里只要不嘀咕了就好，快点起来，活动活动，然后吃糖醋排骨！”

　　“我——”算了，问出来好了！“喂，我一直想问你，那个，就是那次啊，妈直接向我要——”

　　她还是说不出来。

　　“你那天豪爽地一交一季度的伙食费？”男人还是笑，“我妈那不是看了太多的电视嘛！说现在的小青年只知道花，常常是月光族！”

　　“啊？”有点脸红，她虽然不是月光族，可也差不太多啦——

　　“你给她的钱，她一分也没动，都给你存着呢。”

　　“啊——”

　　“她原先还以为你为了那四百块钱，会天天过去吃饭赚回来的——哈哈，我爸当时就泼她冷水了，说人家嘉悦一看就是乖孩子，哪里用你操闲心？还有，人家那么知书达礼，怎么会跟你这老太太一般见识？果然，如果不是你对老人好惯了，我看这一周一次的晚饭妈妈她也期待不成了！”

　　“——啊。”

　　“你和妈妈啊，其实真的挺像亲娘俩的！都是心明明是好的，却一个比一个嘴巴紧，什么也不肯说出来！”他叹息，望着那个张大嘴巴快成化石的女人，取笑道：“怎样？有没有一点电视剧常演的那种剧情猛地转折了的感觉？”

　　“你——你以为这是电视剧啊？”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嘉悦脸慢慢红起来，“妈也真是的，想要我们过去吃饭就明说嘛！像我老妈！只要打个电话就好了嘛，干吗，干吗——”

　　“好心办了坏事？”他笑着叹口气，“你呀，从来不肯动脑子。爸妈的退休金比起你的月薪一点也不少，哪里会看得上你那么几百块钱？”

　　“你知道我一个月赚多少——啊！你偷看我工资条！”

　　“我哪里用偷看？”他还是笑，“不想让我知道，你就看紧一点啊，偏偏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我不想看也自然看到了。”

　　“都是王莲花！”嘟哝一句，突然又记起某件事来，抬头，望着笑眯眯的他，她试探地问一句：“喂，这么长时间了，好像我还不知道你的——哦？”

　　“哦什么哦？怎么，终于想到要掌握我的经济大权啦？”他颇有兴趣地摸摸下巴。

　　“谁、谁、谁稀罕！”这一下真的闹了个大红脸，为他的话里语意。

　　“那就算了。”他转身往外走。

　　“喂！”

　　“悦悦，你知道为什么妈要将这套房子转到你名下吗？”站在门口，他转回身，依着门，突然开口问她。

　　嘉悦怔了下，摇头。

　　“我小时候，爸妈经常吵架。那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只住在一间平房里，我记得有一个大冬天的晚上，本来已经睡下了，爸妈不知为了什么又吵了起来，甚至爸还动手打了妈。”他陷入回忆里，神情黯淡了下，然后继续往下说：“妈妈很生气，就起身穿衣服。爸就问妈妈，‘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妈就说要回娘家，不和爸过了。”

　　嘉悦静静地听着。

　　“你知道爸爸当时说了一句什么吗？”他忽然笑起来，“爸一看妈真的生气了，就立刻拉着妈的手，不让她走，说：‘你要走，怎么也得等天亮了我骑车送你回去吧！’”

　　嘉悦瞪大眼，不敢相信印象中一直不爱说话的公公也会说这样服软的话。

　　“妈妈当时就忍不住笑了。”男人叹口气，学嘉悦的样子耸耸肩，“从那以后，爸妈就再也没吵过架了。咱们结婚前，妈提议将房子转到你名字底下时，虽然她没说什么原因，我却知道，她是怕我们以后吵架，如果真的吵架了，至少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将我赶出去，而不必闹着大半夜的回娘家。”

　　“——胡说。”

　　这个男人，真是不会说话啊！

　　嘉悦其实想说的是——“你就不会像爸那样说‘天亮了我骑车送你回去’啊”！

　　“我知道你心里嘀咕什么呢。”他笑看着她眼珠转来转去，“我骑车技术很烂的，根本带不了人。”

　　“现在满世界都是出租车好不好！”

　　“悦悦，你非要这么嘴硬吗？”他再重重叹气，似乎有点失望，“你明明明白的。”

　　“要你管啊！”她就是嘴硬，怎样？“喂，我饿了。”

　　他笑嗔着瞪她一眼，转身去厨房。

　　“喂！”

　　他再次转回身，无奈地笑。

　　“又怎么啦，祖宗？”

　　“——”狠狠回瞪他一眼，嘉悦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手指一指空白的屋顶，“找个时间，咱们装修一下吧——你笑什么笑！反正这是我的屋子啊，要住一辈子的，自然要漂亮一点才舒服嘛！”

　　他没有点头或摇头，只慢慢地重新走回来，笑。

　　“你这么看我做什——”

　　唇，被轻柔地吻上了。

　　她瞪大眼盯着他的笑脸，什么也忘记了。

　　“——嘉悦——你终于明白我不装修屋顶的用意了——”

　　她，她哪里明白啊！只是想住得舒服一点，不想被王莲花嘲笑嘛！

　　她——原先也没有将这小小的两室一厅当作临时旅馆只歇歇脚的意思啊——嫁给他，就是把这里当作了——家啊——

　　可是，只有将这里真正地当作了家，才会想——维护——爱护——

　　婚姻，男人，女人，家。

　　这，便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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