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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幸得重逢未嫁时

第二十五章
幸得重逢未嫁时

日子过得很慢,几乎是算着过的。总算到了我出嫁的日子,雨却依旧下着。长安的雨季,来得这样的早。我的窗户闭着,没有一丝风,闷闷的热从地底下浮出,不一会儿,薄薄的抽丝轻衫就湿了大半。

我把之前小翠给我盘的头又弄散来,桌子上一叠火红的新娘袍,刺得眼疼。多看几眼,就觉得那袍子似乎是一团火,烤得人心烦躁不安。明天就要嫁给那王公子了,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明天就要嫁给那王公子了,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热得在床上翻来滚去地睡不着,只得直直坐在床上拍蚊子。夜晚的时候,我依旧能感觉府外有人监视着我。自从我被道士说成恶灵附身后,大家都不太敢往我的院子里闯。家丁们把我的窗户都上了板子,平日里窗户是绝对不让开的,房间里更是热得如同蒸笼一般。

不远处桌边的洒蓝地矾红三鱼纹胆瓶里,斜斜地插着一支喊不出名字的花,味道香得发腻。屋外的药吊子煮得晃来晃去的,透过新糊的窗纱,隐隐约约可见小小的黑影摆动。

我心里烦躁,拍蚊子下手比之前更狠辣,不一会儿,墙上血迹斑斑,全部是我消灭的蚊子。我化悲愤为灭蚊的力量,一手叉着腰,一手举在半空中,眼睛如同老鹰寻找猎物一样在空中扫荡。

不一会儿,小翠端着药推门进来,一见我,愣了半下,随即嘴巴微张,似乎叹息了一声,仿佛觉得我病情又加重了。我扭捏着接过药,粗鲁地吹着碗上腾腾的热气,那扑面而来的热浪,让我觉得眼睛鼻子一胀,随即有麻麻的触感。

“小姐,你早些睡吧,明天你就要嫁到王家了。”我喝完药,小翠接过碗,递给我一张纸条,眼中全是关切。我抓过纸条,顺手擦了擦墙上蚊子的尸体,不一会儿,之前还雪白的墙壁,就多出了一道道又黑又红的痕迹。小翠见我这样,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想说什么。她收拾了碗,默默地走出房间。房门锁动了一下,虽然听不到声响,可是我知道,它打不开了。

想到明天就要嫁人,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窗外雨娑娑地下着,隔着纸糊的窗户,可以隐约看到,那滚落的水珠。这雨天,被压抑得透不出一丝风来,房间好似一个大蒸笼,仿佛有无数的热气,从床底板下透出来,烘烤着我的背。

这雨天,被压抑得透不出一丝风来,房间好似一个大蒸笼,仿佛有无数的热气,从床底板下透出来,烘烤着我的背。

怎么回事,这房间越来越热了。我烦躁地坐起身子,掀起床帘。

“咳……”

一阵刺鼻的浓烟飘了过来,呛得我几声咳嗽。我一看外面,糟糕……定是小翠忘记把煮药的炉子给灭了,现在居然烧了起来。我的房间之前全钉了木板,此刻遇了火,一下便燃了起来。外面雨下得很大,却丝毫不影响火势,层层的火浪,如同吐着舌头的毒蛇,将那些纸糊的窗户舔食干净。

“救命啊……咳……”

我吓得张嘴就喊,如今已是深夜,之前各房的丫鬟都在准备我的婚事,全累得很,现在估计都睡得死。而且大家都认为我不正常,平时我烦躁的时候会砸东西泄愤,搞得他们听到我房里有什么奇怪的声音,都见怪不怪了。

烟,从门缝,窗户缝里钻了进来。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冲上去,抓起身边的镜子往门上狠狠地砸去。

一瞬间,我只觉得掌心一疼。满地碎镜片倒映着我因惊恐而略显苍白的脸,被割伤的手,如针刺般一丝丝地抽疼。鲜血顺着我的手掌心,沿着我的手指,一滴,滴地落在地上的铜镜碎片上。淡淡的红色,晕开一层光来。

雨夜无月,那光,自然是火光。

镜子碎了,锁依旧没开。窗外的火,如同猛兽一样撕咬着窗户。热浪滚滚地涌进房间,伴随着烟雾,呛得我连眼都睁不开。我瘪了嘴,委屈得想哭。我都这么倒霉了,老天还要让我被烧死!

“开门!开门!救命啊!你他妈的开不开!”我仿佛混身都有了力气,精神也抖擞起来。本姑娘还没成亲,怎么能烧死在这里。我用脚踹着门,只感觉热气隔着脚传进来,门板已经烫得不行。我伸手去扯那锁住了的铜锁,谁知道刚刚碰到锁,手上一阵剧烈的疼,烫死我了。

我伸手去扯那锁住了的铜锁,谁知道刚刚碰到锁,手上一阵剧烈的疼,烫死我了。

“哎哟……”我甩着手,摸着耳朵,烫得一蹦一跳的。

“该死,谁让你乱来的。退一边去,我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他轻喘着,似乎在紧张着什么。

有人来救我了,我连忙闪到一边。匡的一声,门被踢到了。顿时炭灰腾起,到处乌烟瘴气,我被呛得直流眼泪,咳嗽得更厉害了。

火中,一人穿着纯黑色的油衣,雨水顺着斗笠和油衣流了下来。他身后,是熊熊的烈火,他脚下,是流淌着的清波。他缓缓地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俊憔悴的脸,只有那眼中的一点纯如墨的亮色,如水般灵动着。

我呆呆地站着,不知道是不是被火吓傻了。我看着他,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下来。烟很浓,很呛,眼睛辣辣的,鼻子酸酸的,心里却是怪怪的,不知道是甜是苦是气还是喜。

“幸亏来得及。”他只愣了一会儿,就上前一步,扯过我。我重重地撞入他怀里,听见他的心跳,一声声,如同长安钟鼓楼的钟声般坚定。他喘着气,手紧紧地圈住我,紧得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没事,没事就好。”他抱着我,雨水顺着他的油衣,浸过我的薄衫衣服,带着一点点的清凉。可他的胸,却是滚烫的,灼得我的脸都疼了。

“谁说我没事,我现在耳朵聋了,房子烧没了,还得了绝症!我就快死了,你还把我勒那么紧,还那湿衣服来蹭我。”只半会,我突然想起他对我的种种,一下挣扎地推开了他,骂了起来。他却将我抱得更紧,任凭我的拳头落在他身上。

“你不是听见我说什么了么。”他低在头,将唇贴在我耳边,语气调侃。我胸口轰的一下,是啊……我怎么听见他说话了?难道,大夫没说错,我并不是听不见,而是不想听见,不愿意听见,故意,让自己不去听?我这是心病?曜就是那个埋在心底的伤口?

“我听得见?”我真的听见了!

“当然听得见,不然天天对着字条,你又不认识那么多字。”曜坏坏的声音,吹得我耳朵痒痒的。我点了点头,有道理,我又不认识那么多字,光靠字条怎么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刚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对,等到曜笑了出声,我才知道上当。

“谁说我不认识字了,我我我……”我结巴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曜看着我,目光复杂,眼神仿佛一池深潭,要将我湮没。我在他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心虚。他眼地隐含着笑意,眸中闪烁着温柔的光,怜惜的、放肆的,一圈圈地将我包容。

“小饭桶,我们不要再骗自己了好不好?不要再伤害彼此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他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一丝沙哑。

雨还在下,他清瘦的模样在油衣中若隐若现,他看着我,眼中似乎有一团火,炙热地燃烧着。

“好。”我脱口而出,他嘴角轻轻上扬,似乎料到我会这么说。

笨蛋,好个屁啊好!差点就被狐狸给迷得找不找北了,什么眼眸里有一团火,我房子本来就着了火,那是倒影。他怎么对你的,你难道忘记了?他给你的伤害,你怎么可以轻易原谅?想到这里,我挣脱了他的怀抱,没有了初见时的喜悦。

“扇儿,对不起。”他看着我,声音在雨中颤抖,“你不知道,那天我回到王府,看到地上的血渍我有多担心。你不知道,我到处也找不到你的时候,多害怕……”

“你不知道,我到处也找不到你的时候,多害怕……”

“我病得快死了,你可曾来看过我一眼?”他不提还好,提起来我就火冒三丈。这段日子堪称我‘从良’以来最委屈的日子,每天过着不见天日的弃妇生活,还不如回去做贼要饭来得痛快。

“我一直都在。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曜眼中隐约闪现出悲伤,俊美无双的面容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加的棱角分明。他用他的油衣包着我,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那与夜同黑的墨色长衫,将他显衬得更加的修长均硕。

一直都在……什么意思!

我绕着他转了一圈,嘴巴张成了半圆形。磅礴的雨,缺了油衣的阻隔,劈里啪啦地落在我的身上。我擦掉脸上的雨水,伸长了脑袋打量着曜。

“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他有些紧张,仿佛是被我若喜若悲的表情给吓住了,真以为我神智失常。

“像,真的很像,我说那个背影怎么那么眼熟了。害得我半夜没觉睡被店小二丢出店门,害得我半夜爬墙回家还被人揍,害得我被家人说成中邪,那个混蛋贼原来就是你!”贼人相见,分外眼红。狭路相逢,不可幸免!

“喂,小饭桶,松口,快松口,我手要断了,疯婆娘你谋杀亲夫,你你你你咬我手干什么,喂……你还不松口,你真疯了!”我抓起他的手狠狠地咬下去,我恨不得喝狐狸血,吃狐狸肉,拿狐狸皮去做衣服。如果不是臭狐狸,我不会被石榴给打一巴掌,如果不是臭狐狸,我不会受剑伤,如果不是臭狐狸,我不会淋雨发烧,如果不是臭狐狸,我不会被人耻笑,如果不是臭狐狸,我不会半夜抓贼,还被当成疯子。亏着我天天,想着,念着,打听着,总以为他是最好的,总觉得他不至于这么绝情,总怕他被皇帝爹爹冷落,总担心他会被朝中大臣排挤。可他却娶了别人,还帮着别人来欺负我,还半夜装贼来陷害我。

可他却娶了别人,还帮着别人来欺负我,还半夜装贼来陷害我。

“小饭桶,你哭了?”

“哭什么哭啊,这大火连天的,烟大熏眼睛。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哭了,这不是雨太大了溅脸上了么。”我吸了吸鼻子,我才不会哭呢,我要饭被狗追两条街也没哭过,好好的,我怎么可能为一只没良心的狐狸哭呢?

“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回头转身想回房间,可发现身后哪里还有我的房间,只有烧得黑黑的木头架子在冒烟,雨打在烧热了的木头上,升起一团团的雾气。

“哇——无家可归了!”我心里一阵悲戚,干脆一屁股坐在雨水,嚎啕大哭起来。

“你干什么,快起来,水很凉的。行了行了,你咬也咬了,打了打了,骂也骂了,气也该消了。是我不好,我错了,我道歉好不好。你想要怎么样,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是……”

“直接给银票吧。”我听见曜问,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曜愣了一下,不禁莞尔。

“你看你衣服全湿了,我带你回王府。”

“要你管,我才不要住那破石榴住过的地方呢!你去跟石榴成亲去,我明天就要嫁给王公子当老婆了。”一听他提起王府,我就想起当日自己是怎么被那破石榴羞辱的。

“去他娘的王公子!该死,别在我面前再提什么王公子!”曜低声咒骂了一句,咬牙切齿的样子很是好玩。

“你凶什么凶,我偏要提,我就要嫁给王公子。他为了我把房子都给卖了,他说了要饭都陪着我。他比你……”我话还没说完,他滚烫的唇就压下来。油衣被他丢进了水里,我们两在雨里,他吻得很用力,甚至可以说凶狠。我的腰被他手上的力道弄得生疼,他却半点没有放松的打算。铺天盖地的吻,蛮横又放肆,仿佛带着绝望与恨意,要将我生生吞进肚里。

“嗷……你这女人是畜生变得吗,居然咬人。”

“你才畜生呢,谁让你刚才……你……憋死我了。”若不是刚才咬了他一口,我在气绝身亡在当场了!我呼呼地喘着气,看着在雨中狼狈气闷的他,不由得扑哧笑出了声。

“笨蛋,你不会用鼻子吸气啊。”他舔着唇上的伤口,有些气急败坏。那点殷红的血色,在唇上蔓延开来,更显得他象牙般的面容,妖艳如狐。

“你这婆娘这么凶,除了我谁还敢要?”曜低低地骂了一句,他眼眸轻抬,看向我的目光似乎有些懊恼。看他被我咬破的唇,我嘴上说着活该,心里却有些心虚。

“那你还跟那破石榴郡主成亲了吗?”

“什么破石榴番石榴的,我只要你这臭婆娘破扇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如果我不是不想你嫁给那家伙,你今天都被烧成灰了。玉进贤他妈的混蛋,居然把你关这木屋子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

“谁混蛋都没你混蛋。”

“好好好,我混蛋,你愿意不愿意跟混蛋回家呢?”

“不行啊,明天我要嫁王公子的……”

“让王公子见鬼去吧。”

曜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一下把我扛到肩膀上。雨声将我和他说话声掩盖,我被他倒挂着,刚张嘴想骂,雨水就灌进嘴巴里,怎么还没家丁出现啊?劫财劫色,抢亲啊!

门口似乎有人影,透过密密细雨,可以看见橘黄色的火把。

“着火了,快来人啊!来人救火啊!”曜大声喊了两句,那几个家丁傻里吧唧地冲了过来,曜足间一点,扛着我跃上了屋檐,轻盈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救什么火啊,救我……”我话还没说完,曜已经跃下了围墙,人落在了墙外的一匹骏马上。他扛着我,朝近郊跑去,马蹄溅起一朵朵水花。

“你带我去哪啊?”

“做我的压寨夫人!”他的声音被雨打散,在空旷的树林中回响。

“我、要、你、玉扇儿、做、我、的、王、妃。”他一字一句地重复,即便雨声很大,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生不忘。

……

“啊啊啊啊秋……”一到秦王府,我就拼命地打喷嚏。

窗外的雨,不似昨晚那样磅礴,但也是稀稀拉拉的,不曾停歇。雨水薄薄地在地面铺了一层,远远望去,仿佛一片海洋。

“来快把药喝了。”曜轻轻地哄着我,我把头扭到一边,怎么又是喝药啊?

“不喝,肯定是你把我劫持走了,现在王公子那在骂我,弄得我一直打喷嚏。”

“你这是感染了风寒,笨蛋,昨天让奴婢准备了热水给你洗澡换衣服,你偏偏要穿着这身湿衣服睡觉。”

“那人家困嘛,困了自然要睡觉了。”我没好气地回答,为了和他一起逃婚,我几乎一夜没睡。昨天任凭那些奴婢怎么劝说,我就是不肯洗澡,只把自己按在被子睡大觉。谁知道第二天一醒,自己的病就更厉害了。曜得知这件事后,还把那些奴婢给训了一顿。

“把药喝了,听话,去换件干净的衣服。”曜的语气出奇的温柔,那狐狸般微微下弯的眼睛,带着蛊惑的味道。他只要眼睛一眯,我就只会乖乖地点头。

“对了,今天成亲,没了新娘子……这是皇上亲许的婚事……他们……会……”曜听见我问话,脸色寒了下来,眼神中的清冷让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不过转瞬,他又恢复了那满不在乎的轻佻神色,看我的目光却是婉转温和。

“你不用担心,我到底是他孩子。大不了……我去求他便是。”他收起药碗,贪恋地看着我,眼中有痛有怜。

大不了,我去求他便是。

我心中一阵涟漪,不知是喜是悲,他那么骄傲,处处与他父皇作对,才落得如今这身落寞,他最不愿做的,恐怕就是求他父皇了。

“行了,你看你瘦得和那肉摊子上的排骨一样了。再这样下去,连我都不要你了,你就真的嫁不出去了。乖,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你的病别放在心上,洛阳独孤家医术盖世无双,他们有治你病的秘方。”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调笑似地安慰我。

“我能有什么病啊,本姑娘国色天香,不知道有多健康。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变得又瘦又黄的,和菜市里被人挑剩的黄瓜一样!”

“看来大夫的药的确很有效,才服一剂你就吹眉毛瞪眼睛知道顶嘴了。出嫁要从夫知道吗?以后你相公说一,你就不能说二……”

“为什么啊,你说一,我偏要说二!”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曜笑咪咪地看着我,似乎很满意我这样的回答。我拍了拍脑袋,难道又着了他什么道不成,奸诈的狐狸。

“好吧,我说一你就说二,相公应该要让着娘子的。”他哈哈大笑,踏出门外。我这才意识到被他占便宜,刚想站起来继续说什么,门口两胖丫鬟就把我扛了起来,下人们把浴桶抬了进来,架起布帘子,就要扒我衣服,把我塞进去浴桶。

下人们把浴桶抬了进来,架起布帘子,就要扒我衣服,把我塞进去浴桶。

“喂,我自己来,你们出去,快出去……”自从当了丞相千金,洗澡就都有人伺候。可是我当惯了不洗澡的乞丐,实在受不了被一群人搓来搓去的。

“南宫曜,你这臭狐狸,快叫她们出去。哎哟,烫死我了,你这胖丫头你就这样把我丢进来,水很烫啊……”

“姑娘,这是药酒,大夫吩咐了,水烫才能把体内寒气逼出来。”胖丫鬟不紧不慢回答,听不出喜怒,一看就是受过良好训练的下人。

“哎哟,你以为洗衣服啊,那么用力,我皮都被你给搓皱了。”那胖丫鬟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在洗衣房干活的,一双手把我骨头都要揉散了。

“姑娘,不使劲不能活血,你忍着点,洗完了就舒服了。”她依旧是不带温度地回答,一双手揉面一般在我肩膀背上又是捏又是搓又是揉的。

水烫得我浑身红红的,水汽蒸得我满头大汗。那胖丫鬟还在给我洗澡,另一个胖丫鬟端了皂角水来给我洗头,他们一个敲肩膀,一个扯头发地把我折腾得有气无力。

“南宫曜,你这阴险的臭狐狸,想出这个办法来折磨我。你你你快叫她们下去!哎哟,轻点轻点,断了断了……”我正在叫骂,只听胳膊咯噔一声,一疼,筋骨仿佛松散了许多。我听见关节处噼里啪啦的声响,浑身仿佛被人重新拆装了一次。酸痛之后,全身轻松。之前的疲惫和倦怠都一扫而空,血脉畅通,我吸了口气,仿佛重生一般的清爽。

这时候,门吱呀一响,帘外人影窜动。一阵扑鼻的芬芳传来,原来是下人提着一桶放了玫瑰露的水来了。这时候两个胖丫鬟退下,几个穿着鲜艳的婢女进来,微笑着冲我作了个揖。

“姑娘,刚才两位是师傅给您松了松筋骨。现在我们来伺候您沐浴更衣。我叫小青,她叫小紫,是府里专门伺候王爷的婢女。姑娘,您想要放什么花瓣?”那位自称小青的丫鬟,口齿伶俐,不似刚才那两个胖丫鬟般冷淡。

我有气无力地趴在桶子上,斜斜地看了看她们。小青和小紫身后,几个奴婢低着头,一字排开。她们手里各捧着一个精致的花篮,每人篮中的花瓣种类都不同。牡丹、白兰、百合、芍药、木槿、紫薇、茉莉、锦带、草石竺……一时间,满屋浓香扑鼻,满目色彩斑斓。

“臭狐狸真会享受啊!”我一下子抖擞了精神,直直地看着那些花瓣。漂亮啊,我舔了舔唇,心下感慨。

“姑娘想用什么花瓣?”见我发呆,一边迟迟未开口的小紫微笑着问道,她语气舒缓,温柔和睦,与干练麻利的小青刚好成对比。

“全要,倒进来,倒进来。”我吧唧下嘴巴,嘿嘿地笑着。

小青和小紫一愣,面面相觑。

“怎么了,舍不得全给我啊,快倒快倒……”

小青和小紫这才回过神,冲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大家缓步端着花瓣,就要往我的浴桶里洒。

“哎,我怎么认识了这么个贪小便宜的女人呢?这香味一混,可就成怪味了,到时候别惹得蜜蜂蝴蝶地全来蛰你。小青,用茉莉。”曜的声音懒洋洋地在窗外响起,小青答了一声,然后吩咐其他人都退下。

“喂,别走啊,是我洗澡不是你们王爷洗澡啊。”周围的人都不理我,端着篮子走出帘外。

“臭狐狸,你个小气鬼,把我的花瓣都给撤了!”

“我是不想别人说我的女人太没品味,不跟你扯了臭婆娘,我要进宫一趟了。你们好好伺候玉姑娘。”

“喂,什么没品味啊?你别走,你个小气鬼!”

“姑娘,这些新摘的花瓣今日若不用,明日就全部做废了。王爷绝对不是因为在乎这些花瓣而不让姑娘你用的。”一旁的小紫轻轻开口护主。

“真浪费,朱门酒肉臭,哼。”我不服气地骂了一句小紫和小青只笑了笑,轻轻地撒下茉莉花瓣。

等洗完了澡,小青已吩咐下人拿了熏过香的衣衫来给我换上,小紫用发带为我绑起几缕头发。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人在那藕色烟罗纱裙的衬托下,如花般娇艳。我推开窗户,轻风吹来,令我长发飞扬,身上的裙衣也跟着飘了起来。

“姑娘气质超凡脱俗,小青几乎不用为姑娘刻意打扮。您就已经像那九天玄女般,空灵出尘,绝色倾国。”那丫头嘴巴巧得很,听她这么一说,我心情大好了起来。

窗外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上残留的积水,依旧如珍珠一般坠落,细长地,在窗前挂起了一片水帘。耳边是丁冬的水声,平添了几分空灵。远远望去,连绵的山峦如同新描的娥眉一般,在云层的掩护下,若隐若现,一望千里的山峦,在天际之外,现出一片浅浅的青黛色来。

我眺目望了一会,眼睛有些刺痛,似乎有阳光从稀薄的云层中奔涌而出,将天边的云彩染成胭脂色。面前的院落布置别致,亭楼阁宇,小桥流水,池塘密布,花鸟生香,让人觉得自己不是身在长安,而是到了江南。不远处是一片大池塘,塘上布置着汉白玉铺就的拱桥,桥上每一处扶手,都雕着细致的花纹,精美无双。

我倒吸了一口气,纵然是在皇宫,也没见过这样的风光。我不由得提了裙子,往门外走去。

刚到屋外,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雨后的长安,凉爽怡人。走上桥,看着脚下池塘蜿蜒远去,也不知道何处是尽头。水面上的荷叶如锦绣般铺成一片,满满地挤在一起,那粉色的莲花上水珠未落,在阳光下混出七色的光彩来。十里莲开,万丈红尘,也不过如此。

站了一会儿,太阳似乎冲破了云层,温度也升了起来。水面凝出了一片轻薄的雾气,化成一道道的彩虹,雨后初晴,整个秦王府恍如仙境。

“臭狐狸小日子过得不错,这简直是神仙住的地方。”我咽了口唾沫,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长安怕只有我们这里,才能看到这样的美景。”小紫柔柔地说道,她温婉地笑着,带着淡淡的书卷起。怎么连丫鬟都文绉绉的?我不由得想起之前看到的《鲲鹏万里》,那幅鲲鹏展翅图是那样的霸气豪放,而此刻的秦王府却连下人都是知书达礼,调教有方。曜平日里的放肆和轻佻,放纵与疏狂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秦王府虽然不如皇城热闹,但却有近郊的自在悠然。玉姑娘若是喜欢,不妨多住些时日。想必王爷也欢迎得紧呢。”小青抿唇轻笑,我咳嗽了一声,连忙收回了思绪。管他是什么人呢,狐狸要是这么容易被人看穿,那就不是狐狸了。

“小青姐姐……不好了小青姐姐……”桥一边跌跌撞撞地跑来了一个人,差点撞到我怀里。我被她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着这个满头大汗的姑娘,她裙脚湿了一大片,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惊慌什么,没规矩得很,没看见客人在这里么,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小青骂了一声。

“说吧,什么事情,玉姑娘不是外人。”小紫在一边缓缓开口。

“是,是含秀宫的潘公公。说是……苏娘娘请玉姑娘即刻进宫。”

“苏娘娘?王爷知道这事吗?”小青似乎很警惕。

“王爷还在宫里见皇上没回来。”

“潘公公怎么说?”

“苏娘娘……好象生了很大的气,只叫他带人进宫。”

“快想办法通知王爷,迟了怕会出事。玉姑娘,你和潘公公进宫,尽量拖延时间,千万别顶撞苏娘娘。”小紫沉默了片刻,神色凝重地对我说道。

我扭着衣服,心里想着要不要跟那公公进宫。看他们的神色,我好象一去就凶多吉少的感觉。要不我在路上找个机会溜掉?

“玉姑娘,不知道准备好了没有,苏娘娘不喜久等。”一个奸细的声音有条不紊地传来,似乎带着某种压力,让我不由得头皮发麻。

我硬着头皮跟着他屁股后面走,他拂尘轻轻地一晃,屁股一扭一扭地就往前走。

“玉姑娘,可要跟紧了,不要像上次一样丢了。不然,苏娘娘怪罪下来,可不是姑娘一个人的事情了。”他声音又尖又细,哑着嗓子说出的话,如同指甲刮墙壁一般,我浑身一个哆嗦,汗毛全立了起来。他居然知道我想逃跑,我闷闷地在心里诅咒了一句,只好挤出一个笑脸。

见我这样的反应,他满意地笑了笑,白白的脸上,似乎有粉末往下掉。那被细心描过的红唇,抿成一条线,说不出的诡异。这太监居然还学人涂脂抹粉的,太恶心了。让我不禁在这大热天里,升出一股子的寒意。

这时候,太阳已经全出来了,烤得人头晕晕的。这太监吩咐人扶我上了轿子,就往长安皇城方向行去。

“哎哟——,今的太阳好个大也,咿呀咿子哟——;嘿哟——,雨过天晴真是好也,咿呀咿子哟……”我无聊地坐在轿子里唱曲,一手掀了帘子往外瞧。

“玉姑娘若是无聊,可以想想,等会儿见了娘娘,该说些什么。”潘公公停了脚步,朝我看来,那阴郁的表情让我不由得心中咯哒一下。他眼中似笑非笑,带着阉人特有的古怪,可就在那古怪之后,我仿佛看到了一股子杀意。那感觉,就好象他正看着一个待宰的羔羊,我忙放下了帘子,不敢看他,心里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手心也沁出了冷汗。

轿子还在前行,我却再也轻松不起来,总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前方等着我。臭狐狸,你赶紧来救我,不然,我就估计要给人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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