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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螳螂捕蝉

第十章 螳螂捕蝉

之前我中毒的事情,随着御膳房中两名负责膳食的小宫女的自尽,便也不了了之。钮钴禄氏的禁足令刚刚解除,因为之前的事情,她对我虽有敌意,但也收敛了不少。马佳氏身子越来越重,这后宫倒是一片风平浪静。就这样,时间走到了康熙六年七月初,玄烨已经正式亲政,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

“芳儿,”我还记得,那日玄烨兴冲冲地来到了坤宁宫,“芳儿,你说的没错,今年七月,我真的可以亲政了。”

我笑着看着此时兴奋得如同一个孩子一般的玄烨,浅笑着对他说道,“那芳儿还没有恭喜皇上呢,不过……”我看了看玄烨,继续说道,“皇上,您此时可是一点帝王的样子都没有了,若是被其他人看见了,恐怕……”

“在你这坤宁宫中,我自是什么都不必担心。”玄烨爽朗地说着。不知从何时起,玄烨在我面前再也没有以“朕”自称,这倒是让我感到十分惊喜。这样一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再那么疏远了。

“那希望你不要忘记之前答应过芳儿的事情。”我看着玄烨的神态,严肃地对他说道。

“等到入秋,南苑行围的时候,我不会忘记带你一同前往的。”玄烨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

我侧过头,躲过他的手指,又故作担忧地说道:“可是太医说荣妹妹大概入秋便会生下龙子。只怕那个时候,皇上就没有时间顾及芳儿的事了吧。”这后宫中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准?那马佳氏日后会怎么样,我实在是不敢保证。

玄烨皱了皱眉,随后握住了我的手:“马佳氏怀着的是皇上的孩子,而我在意的,只有玄烨的孩子。”玄烨有些暧昧地看着我,笑着说道。

“这有什么区别吗?”我侧着头,看着玄烨说道。

“你觉得呢?”玄烨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我,复又严肃地问道,“可是对于鳌拜的事情,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对策?”

“皇上这么聪明,又何必来问我?”有些事情,我知道我不能说。

“我倒的确是有些打算的,”玄烨看着我,严肃地说道,“只有我有了足够的能力,才有可能保护我要护住的人。”玄烨看着我,目光深邃而坚定,“想要彻底铲除鳌拜,一定要用一些特别的办法才可以。我打算暗中训练一批武士,待时机成熟之后,由他们来对付鳌拜及其党羽。”

我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玄烨,这些事情我倒是在历史书上不止一次地看到,只是那些史书中的描绘都不够详尽,对于这件事情的具体安排,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这件事情还要靠你帮忙才行。”也许是看到我的疑惑,玄烨对我笑了笑,又说道,“你也知道,我若公然在宫内训练武士,鳌拜一定会有所察觉,行动稍有不慎,不仅打草惊蛇,甚至会酿成大变。到时候,老祖宗辛苦打下的江山……”玄烨顿了顿,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我看了看玄烨,又继续说道,“你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吗?”

“挑选一批身强力壮的亲贵子弟,在宫内练习布库(满族的一种角力游戏。类似摔跤),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分散鳌拜的亲信,再招鳌拜进宫。”玄烨看着我,严肃地说道,“以鳌拜的个性,即使看到了也只会以为是一群年轻人的胡闹罢了。到时候趁其不备,只要把他收监,他的那些亲信也就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我看着玄烨的笑脸,淡淡地说道:“既然已经有了打算,那便去做吧。芳儿知道鳌拜一日不除,你便一日难以安枕。”

我知道,在玄烨的眼中,鳌拜是自己的心腹大患。从前在现代时,我曾有过不解,既然康熙和赫舍里氏相爱过,那么为何赫舍里氏于康熙四年入宫,可直到康熙八年才怀上龙裔。来到这儿后,一切的疑惑都解开了,其实这一切都是源自玄烨对于鳌拜的担忧。他朝鳌拜若是真的篡位,那么玄烨所留下的便是自己表面安于享乐实则才智过人的弟弟,而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小皇子。

这一段时间,玄烨一直忙于安排训练武士的事情,已经鲜少到后宫来了。也许后宫中的女子就是这样吧,当皇上不在时,总要给自己找一点事情来做。而彼此之间的争宠,则成为了这些后妃唯一的事情了。也许是因为自己闲下来了,我仔细思量起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这才发现其中存在着不少让我感到疑惑的事情,而一切都要从咸福宫中发现麝香开始说起……

仔细思量过后,我开始发现,一直以来,想要加害于我的,有可能就是我最为要好的人,而我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金蝉,”我轻声唤过金蝉,“你去帮本宫到太医院一趟,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图太医来坤宁宫。告诉他,此事事关重大,不得有半点怠慢。”与丝雨相比,金蝉在宫中待的时间较长,为人稳重而机谨,这件事情交给她处理自是稳妥。

金蝉离开后,我独自坐在坤宁宫中绞着自己手中的丝帕,我只希望这件事是我有些多疑。

“娘娘。”片刻之后,金蝉便带着图太医来到了坤宁宫。

“金蝉,你先去外面看着点,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看了看有些疑惑的图太医,浅笑着说道,“图太医不必紧张,本宫只是想要和你好好聊聊。”

我看到金蝉离开后,便又对图太医说道:“本宫知道,你一向医术高明,何况救死扶伤本就是一个太医的职责……”

“皇后娘娘有什么事情直说好了。”图太医倒是聪明,急忙打断了我的话,说道。

我从一旁的小匣子中拿出了一封已经被人翻看过无数次,看起来有些许破旧的信件,在手中把玩着:“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其他人的。”我浅笑着,在现代时,我就曾经被自己最亲近的朋友出卖过,因此从那以后,我对所有人都会有所保留。“本宫只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荣常在刚刚怀孕的时候,都有什么人在太医院取过麝香?”言罢,我起身走到靠近他身边的地方,低声说道,“要知道,这件事关乎的不仅仅是几个人的性命。有些罪名,是要满门抄斩的……”

我看着他有些苍白的面容,不由笑了笑,这个人对于我也许会有些用处吧。“臣……臣……”图太医有些紧张地说着,“臣真的不知道,娘娘可以去问问其他的太医。”

“哦,原来如此,”我挑了挑眉,浅浅地笑着,“看来图太医是真的不知道此事吧,那本宫也就不问你了。不过你也应该有所耳闻,我这坤宁宫中可能会有些有异心的人,有些东西若是传了出去,到时候就不是本宫来问你这麝香的事情了。”我顿了顿,看着一脸担忧的图太医,又继续说道,“或是,这件事交给皇上来处理?”

图太医战战兢兢地看着我,复又对我说道:“这件事情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请皇后娘娘容臣好好查一下这件事情。”

我拍了拍图太医的肩,淡淡地笑着:“那就有劳你去好好查一下了,不过……本宫耐心有限,最多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如果还没有结果的话,那么本宫可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了。”

待图太医走后,我木然地看着坤宁宫一侧的门,连自己都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些什么。其实,从图太医的神态来看,我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但我宁愿我从未发现这件事情,我甚至可以当成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一如从前。

“娘娘,”金蝉看了看我,“时隔这么久了,您怎么会再次重提之前的事情?”

“本宫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不过无论如何此事不要让皇上知道。”我有些担心地吩咐道。

金蝉自是深知后宫的生存之道,听到我这么说,自然也没有再多问些什么。

此时虽是七月盛夏,但我却感到凄寒彻骨,如同置身于冰窖之中。

“娘娘,文贵嫔来了。”不知何时,丝雨已经走到了我身边。

“不知妹妹今日怎么会到本宫这儿来?”我看着钮钴禄氏,浅浅地笑着。已多时未见的她此刻脸上正挂着一种我看得不分明的神态。

“姐姐怎么会这么说?”钮钴禄氏疑惑地看着我,一如从前,她清秀的脸上此刻正挂着独属于她的娇俏妩媚。这就是她吧,如同一只拥有着美丽羽毛和优美歌声的夜莺,这样的女子才适合生活在这宫中。

“妹妹的禁足令已经取消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头也不抬地摆弄着自己手上的护甲:“可这一段时间妹妹都从没有来过坤宁宫,本宫还以为妹妹都忘了这坤宁宫中还有我这个姐姐了。”

“姐姐还真会说笑。”钮钴禄氏看着我,柔声说道,“我们之间一定要这么剑拔弩张吗?同在后宫,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朋友?”

“朋友?”我有些轻蔑地吐出了这两个字,随后又说道,“妹妹觉得在这后宫,朋友这两个字可靠吗?就连亲姐妹也可以为了争宠而反目成仇,何况是妹妹所说的朋友?”

“皇后娘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有了相同的目标,自然会是朋友。”

话到此处,我也知道了钮钴禄氏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她到我这儿来,无非是为了找到一个可以帮助她的盟友。

“妹妹,”我抬起头,看了看钮钴禄氏,淡淡地说着,“本宫一直把妹妹当成朋友,妹妹没有必要这么说。”

待钮钴禄氏走后,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今的后宫只有我们几个人便已经是纷争不断了,明年选秀过后,这后宫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金蝉,”我再一次叫过金蝉,“你再去一趟太医院,告诉图太医,之前本宫吩咐的事情不必再查了。这件事情本宫就当从未发生过,日后也不会再提了,但此事如果还有下次,本宫绝不轻饶!”

那天,我暗自决定,之前的一切我都可以当成不知道,而以后……

我原本以为这件事情会得到平息,但是我的一再忍让却让后宫中的其他人得寸进尺。而引发了这一切的,便是马佳氏的那个孩子。

马佳氏产下皇子后,太皇太后便把我们几人叫到了慈宁宫。

“荣常在为皇上诞下龙子,但她地位太低,皇上现在还没有晋封。按照惯例,这个孩子应该交给其他妃嫔照看才是。”太皇太后看着我们几人,认真地说着。

“皇玛姆,”我率先开口说道,“臣妾倒是喜欢这个孩子,只是……”我有些为难地看着太皇太后,作为皇后,这件事情我必须要率先表态,但是我着实不想去蹚这趟浑水。若是把马佳氏这个孩子带到坤宁宫,恐怕我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皇后,”太皇太后似乎是知道了我在想些什么,便对我说道,“你在照看孩子这些方面的确毫无经验,何况哀家听说皇上这一段时间经常去坤宁宫,这个孩子你就不必操心了。”

我看着太皇太后的神态,自是清楚她想要说的是什么,虽然玄烨已经亲政,但是鳌拜尚未除去,玄烨需要的依旧是一个由皇后所出的皇子。

“皇玛姆,”站在我一旁的佟佳氏忽然开口说道,“臣妾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但是一直以来对医术颇有研究,也许可以来照看这个孩子,而且……臣妾平日里独自在宫中,有个孩子在身边,也好做个伴。”

太皇太后听完她的话,笑着点了点头,我与一旁的钮钴禄氏相视一笑,都没有再说什么。而我却没有想到,这一切,都只是另一场阴谋的开始……

那天下午,我与金蝉一同来到永和宫,看望这位刚刚出世不久的小皇子。看着这个孩子可爱的样子,我不由低声叹息着。生在帝王家,这是你最大的不幸吧?可是,年幼早夭,你便不必如你的弟弟们一样,为了你皇阿玛的那个皇位争斗了一辈子。

“姐姐,”看到我来到永和宫,佟佳氏笑着迎了上来,“这承瑞倒是听话得很,几乎不怎么哭闹。”佟佳氏看着那个襁褓中的孩子,眼中充满了母性的光芒。

我走上去拉着了佟佳氏的手:“这一次多亏了妹妹帮忙,不然这个孩子……”我笑着看了看她,“妹妹,相信姐姐,总有一天,你会拥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孩子的。”

佟佳氏笑着点了点头,看得出来,她十分喜欢这个孩子。

“妹妹,”我看着小小的承瑞,轻笑着说道,“这孩子有这么多人的关心,还真是幸运得很。” “生在帝王之家,又怎么可能会幸运?”佟佳氏有些无奈地说道,“如果在这后宫的女子一定要有一个孩子,我倒是希望自己生下的是一个女孩。就算日后要为了这大清远嫁他方,起码那孩子可以有一段宁静无忧的岁月。可是皇子……从一出生开始,他们便注定要为那皇位争斗不休的。”佟佳氏淡淡地说着。

“是啊,可是一直以来,所有的后妃都希望自己可以诞下皇子,因为只有这样,她们的地位才可以稳固。”我有些无奈地说着。在这深宫之中,就连亲情都变得那般疏远起来。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佟佳氏,在这后宫之中,她倒是个极为清醒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会……

我和佟佳氏看着承瑞,淡淡地笑着。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其实你已经是幸运的了。

回到坤宁宫,我看了看跟在我身后的金蝉,淡淡地说道:“金蝉,你先下去吧,本宫想先静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离开永和宫,我心中便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只是此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样的不安究竟是从何而来。

“娘娘,”直到那天下午,丝雨急匆匆地跑到了我身边,我意识到这一次事情的严重性,“皇上和太皇太后让您立即到慈宁宫。”

我淡淡地笑着:“本宫知道了,走吧。”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这一次究竟是所为何事,但却隐隐感到了不安。

到达慈宁宫后,我看着面色铁青的玄烨和太皇太后,又看了看一脸担忧的佟佳氏,以及在慈宁宫中的一众御医,心中的不安又加大了几分。

“臣妾见过皇上,见过皇玛姆。”我不急不缓地走到众人面前,盈盈叩拜。

“皇后!”太皇太后忽地拍了一下自己坐处的扶手,毫无警觉的我不由一惊。“今日晌午刚过,佟嫔便发现承瑞有些异样,太医看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承瑞竟接触到了五石散,还好发现得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听到这话,我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我转过身看了看一旁的佟佳氏,还有后宫的其他几位妃嫔,不由有些无奈。螳螂捕蝉,没想到,这一次我竟然成为了那只“蝉”。我抬眼看向玄烨,竟看到他的眼中有些许的担忧,但明朗的眼眸中却没有我所害怕看见的疑惑。我知道,他是相信我的,确定了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听皇玛姆的话,您是觉得这件事情和臣妾有关了?”我看着太皇太后,不卑不亢地问道。

“听佟嫔说,这几天只有你去看过承瑞……”太皇太后看了看她身边的玄烨,又继续说道,“而且承瑞之前一直到很好。直到你离开永和宫之后,佟嫔才发现承瑞有异样的。”

“皇玛姆,”我抬起头,“从时间上来看,臣妾的确是与这件事情有些关系。但皇玛姆也知道,这五石散是很难找到的。图太医,本宫倒是想问问你,这一段时间有什么人在太医院取过五石散?”我看了看图太医,又继续说道,“何况臣妾若真的想要对承瑞不利,完全可以选择一些更为隐蔽的方法,亲自去对小阿哥下毒,这么做未免有些太过招摇了吧?”我淡淡地说道。此时的我自是清楚,若是此时的我自乱阵脚,那么就算有玄烨的信任,我也是难以全身而退。

还未待图太医回话,一旁的小青竟然开口说道:“皇上、太皇太后、各位娘娘。奴婢有一事要说。”看到玄烨点了点头,这小丫头又继续说道,“奴婢前几日就曾看到皇后娘娘和图太医不知在说什么,而且娘娘似乎还传召了图太医,奴婢觉得这件事情不应该去问图太医,以免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我略带讥笑地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看来她是打算拉图太医一同下水了。不过这也可以证明,小青忽然的答话并不是佟佳氏安排的,那么我便有反击的机会。“小青,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会对本宫的事情如此了解。不知你是像咸福宫中的那几个小丫头般,希望有一天自己的主子坐到本宫这个位子上,还是……另有企图?”

我知道只要鳌拜一日未除,我便不必担心自己的地位,反倒是小青被我问得不知如何回答才是。“皇上、太皇太后,既然如此,问问其他的太医也是一样的。”

这时在慈宁宫中的所有太医都给出一致的答案,他们也不知道。

看到玄烨疑惑的神态,我又对他说道:“天气越来越热,臣妾这几日觉得身体有些不适,这才找太医来诊治,再加之这一段时间臣妾听说宫中有一些居心不良之人在暗中盗卖五石散以谋取暴利,便想要找图太医问问他们太医院是否对此事有所了解。至于这一次的事情,说不定是哪个粗心的宫女太监做了什么亏心事之后,便将五石散掺入了什么东西之中,这才致使小阿哥误食了。”

“太皇太后,”一直一言不发的佟佳氏忽然站了出来,说道,“臣妾相信娘娘不会有意加害承瑞的,但是……”佟佳氏有些担忧地说着,“这一段时间,永和宫的所有膳食用品都是经过臣妾仔细检查才给小阿哥使用的,不可能有问题。”

“妹妹,你之前应该也不知道小阿哥的不适是因为误食了五石散吧?”我看到佟佳氏点了点头,这才笑着说道,“也就是说妹妹对五石散的特征并不是十分了解,那么又怎么敢保证给小阿哥的东西都是安全的?”

“皇上,”看到我的神态,图太医急忙走上前说道,“之前皇后娘娘的确是派人来找臣,臣前往坤宁宫诊治之后才发现娘娘其实是因为天气闷热,这才有些不适。太医院开了药,但是其中绝对不会有五石散一类的药物。皇上和太皇太后可以去查看药方。”图太医又顿了顿,“至于佟嫔娘娘……她应该对五石散有些许的了解才是。也许只是小阿哥之事事出突然,娘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才是。”

我低下头,淡淡地一笑,看来这图太医还是知道有些事情该怎么做的。

“老祖宗,”一直没有说话的玄烨走上前握住我的手,严肃地说道,“芳儿一向宅心仁厚,这件事情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或许我们的确应该好好查一下这宫中是否有人在暗中盗卖五石散。”

我看了看玄烨坚定的神色,不由浅浅一笑。于我而言,这样的信任已经好过一切的旖旎缠绵,在有些人眼中这样的爱情可能平淡如水,可正是因为这样的平淡,爱才可以持久。

“既然皇上和大家都这么说,那么就按皇上说的办吧。”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如今,我还是一颗有用的“棋子”,无论太皇太后是否真的相信我,这件事她都会大事化小。只可惜,此事的始作俑者算漏了这一点。

“娘娘,这件事……”回到坤宁宫后金蝉有些担忧地对我说道,“这件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金蝉,这一件事情只有你去办本宫才能放心。”我看了看金蝉,淡淡地对她说道,“本宫曾无意间听人提及,内务府的小顺子手中有些许五石散,你去找他,然后想办法把那些五石散放到小青的房间里,一定要小心行事。”我淡淡地说着,眼中却不由染上了些许无奈。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也许小青可以安然熬到出宫的日子吧?不觉间,又想起了许久以前,小青还是那个站在台阶上用“鹤立鸡群”来形容玄烨,和丝雨斗嘴的小丫头,这一次为了自保,我别无他方了。

金蝉先是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我,随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着:“娘娘放心吧,奴婢会小心行事的。”

“佟佳氏,”我看着坤宁宫外的天空,兀自想着,“我一再忍让,可你却步步紧逼,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赫舍里·芳儿的朋友,姐妹情分……到此便算是尽了。”

“图太医,”我看着刚刚再次被金蝉叫到坤宁宫的他,有些鄙夷地说着,“本宫给了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知收敛,那么日后……”

“娘娘,”听到我的话,图太医急忙说道,“不知娘娘想要怎么做?”

“怎么做?那可就要看本宫的心情了。本宫原本已经决定要放过佟佳氏,是她自己践踏我们曾经的情谊,那么就怪不得本宫了。后妃与太医关系不清不楚,此事若是传到皇上的耳中,后果你是知道的。该说的本宫之前已经说过了,这一次如果你们再敢有什么小动作,别怪本宫翻脸不认人了。”

“娘娘,臣只是一个太医,至于佟嫔娘娘会做什么臣实在是不知道。”此时的图太医还在极力维护着佟佳氏。

“不知道?”我用自己的护甲划过他身上的官服,浅浅地笑着,“那么麝香、鹤顶红,还有这次的五石散你也不知道了?还是这些事情都是妹妹一个人做的……又或者,是本宫冤枉你们了?”

“臣真的不知道。”图太医依旧坚定地说着。

为了自己所爱之人,他真的可以放弃一切吗?我担心如果再问下去他会独自承担下所有的罪名。我叹口气,淡淡地说道:“你先回去吧,无论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本宫自有自己的处理。”我看了看他的神态又说道,“还有,谢谢你这一次没有落井下石。”

我有些无力地坐在一旁,一阵酸涩涌上心头。佟佳氏,你知不知道此刻姐姐我有何等地羡慕你?无论你与图太医之间相隔有多远,但他却是那般爱你。我相信,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你的存在。而我……玄烨,你又能记得我多久?帝王的爱究竟有多深?一个转身,还是一个回眸的记忆。在玄烨无数的后妃之中,当他已垂垂老矣的时候,他想到的那个人又会是谁?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后宫中的女子他都已经记不住她们的容颜了吧?从如花美貌直到镜中的苍老白发,有多少女子在这宫中望穿秋水也等不来帝王的一次垂怜,或许我已经是幸运的了。

或许是因为我那日与玄烨说的话,这一年,玄烨在南苑行围的时候竟然真的带我一同前往。

视线不再被高墙、宫门所囿,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的天际与充满活力的京城市井、我以往所熟悉的一切。我贪婪地将四周景色收入眼底,左右张望间视线对上街边一名偷偷抬起头的小儿,对他做了一个滑稽的表情,将他逗得咯咯发笑。

“娘娘,注意您的身份。”一旁的丝雨有些无奈地提醒着我,但眼中也是掩不住的兴奋。

我笑着耸耸肩,将头缩回轿内,笑着说道:“知道了。”

出了永定门后,再走十里就会到南苑。透过帘缝看出去,负责护卫御驾队伍的是护军营与侍卫亲军。

南苑,元时称飞放泊,是京师最大的天然园林猎场。自元朝忽必烈以后,就成了皇家囿院。后明诸帝沉湎酒色、重文轻武,南苑曾一度衰落荒废,直到满族入关后才又兴盛起来。这里曾经是爱好骑射游猎的先帝爷在京城里最爱的一块土地。

抵达南苑,在行宫中略事休息后,便来到了晾鹰台。武备院已先行在晾鹰台上设置好了御营账殿,供行围时休息之用。

“娘娘,你也该出帐了,合围的时间快要到了。”丝雨在我耳边低声提醒道。

我点了点头,便与她一同离开。自幼在玛法的要求下,我长于骑射之术。拥有壮阔场面的围猎很快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从晾鹰台望下去,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统领率领所属军马排在左翼。正黄、正红、镶红与镶蓝四旗列在右侧,人并肩,马并耳,已经合围出一个极大的范围。而玄烨正由中军簇拥着前进。中军抵达后,由人、马连成的围墙开出一个口子,作为放围处,是让猎物逃奔的出口。在放围处外侧另设一个包围圈,由技艺出众的骑士持枪拉弓,狩猎从外围内逃出的野兽。

忽然一声虎啸传来,从山之间蹿出一只猛虎,左冲右突地冲散了原本密集的队伍。一个蓝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拍马冲出了队伍,在后追逐。疾驰间,拉弓连射三箭,百步穿杨,皆射入老虎的脖颈。在众士兵的一阵欢呼、高呼万岁的声音中,我这才发现那个人竟然是玄烨。

我浅笑着看着意气风发的玄烨,这个君临天下的少年君王在这一刻已展现出了一个君主的威仪。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终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我看着玄烨的身影,不由低吟着。这首诗出自《诗经·齐风》的猗嗟篇,当初是为了赞美少年鲁庄公英俊的外貌和高超的骑射之术而做的。尽管有些得天独厚的条件,鲁庄公在位期间,并没有特殊的建树,还曾纵放管仲,为自己的国家种下未来的隐患之因。

2000年后,这首诗又再度在南苑的围场上,找到了更适合它的新主人——一个器宇轩昂的英武少年,一位雄才大略的未来明君。

“丝雨,知道吗?”我对身边的丝雨说道,“合围圈里的野兽是不得狩猎的,只有放在外围处的野兽才可以狩猎。如果那些野兽没有试着逃跑,而是乖乖待在合围圈里,是不会被射杀的。”

“那它们为何还要逃跑,要去和弓箭利枪一搏呢?”丝雨有些疑惑地说着。

“不逃,尽管没有自由,但依旧有活路。可牢笼会带给人压迫和失落感,所以他们宁愿拿命一搏,也要尝尝自由的滋味。”我看着围场,淡淡地说道。只是,此时的我是否还有为了自由而殊死一搏的勇气。

在南苑的北部,靠近小红门的地方,有一座建筑于明代的旧时衙门,原为南海子内提督管署房,先帝时重新修建,改为在南苑行围时暂住的行宫。一般人称为东宫,只有一个人提到它的时候不是这样的称呼。“旧衙门行宫”这是玄烨的称呼。我知道,如此称呼这行宫,他是要提醒自己,曾经居住在这里的是明季的太监提督,因为当时的帝王纵情享乐,不理朝政,导致宦官当道,最后覆灭的王朝。他要自己在游猎之余,时刻引以为戒。

“娘娘,”我刚刚沐浴起身,身边的丝雨便有些担忧地看着我,“您有什么烦心事儿吗?”

我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娘娘难得离宫,奴婢听说南苑有泉又有湖,风光无限,您要不要出去走走,换个心情。”丝雨建议道。

我摇了摇头:“本宫不能离开行宫,这里不比宫中。南苑中有士兵、有随行的大臣,本宫不能随便走动的。”我靠在一旁,淡淡地说着。行宫共有两处宫室,四层楼的主屋由玄烨居住,我则独自住在东面这座较小的二层宫室之中。站起身,南苑属于我的风景,只有窗外的千竿翠竹。从窗台望下去,竹摇清影照窗幽,仿佛夏日依旧停留在此处,从未离去。

在我心中,住的是一只海东青,没有绚丽的羽毛,却曾经拥有着这片天空。而如今,我却心甘情愿地待在这华丽的牢笼之中,还有什么是我舍不下的?皇后的尊荣,华美的服饰,还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其实,我舍不下的只有自己的一份情感……我侧手,摸着自己的耳饰,无助地笑了笑。

我咬着唇,拿出来一支自己带来的竹笛,缓步走到窗前,将那支竹笛送至嘴边,却始终吐不出一个音符。直至远方的一只苍鹰划过天空,我这才闭上眼,开始轻吐旋律……其实我的笛吹得一直都不是很好,以前教我乐器的老师总是说:“情还未到深处,音乐是没有灵魂的,所以总是没有那种旖旎的韵律。”南笛婉转而多情,直到今日,我才知道这样的韵律。曲罢,我轻吟着:

昨夜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好一曲《鹧鸪天》,这是辛弃疾的《代人赋》吧?”一个爽朗的声音传至我的耳畔。我不由轻笑,看了看站在窗外的玄烨。

“芳儿,你出来。”玄烨看着我,浅浅地笑着。看到他这样的笑容,一时间我觉得自己之前的压抑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我转身奔出房门,看到玄烨背手站在千竿翠竹之间,暖暖地对我笑着,像是四溢的阳光,那么地晴朗,那么地和煦照人。玄烨这样的表情,是我第一次看到的,看到这样的玄烨,同样笑着。不知不觉间,玄烨的身影已经深深印在我的记忆之中、挥之不去。

这时我才发现,玄烨身后除了翠竹,什么人都没有……那些总是前呼后拥地随侍在玄烨身边的侍卫、太监与宫女全没了踪影。他竟是独自一人来到我这儿的。“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带便自己出来了?”我纳闷问道。我知道玄烨的个性最是谨慎小心,怎么会让自己落单?

玄烨笑着:“不过是想来和你到处走走,带着那些人反倒麻烦。”

我和玄烨并肩走在路上,阳光暖暖地照在我们的身上。我巧笑着,看着玄烨的侧脸,淡淡地问道:“玄烨,你知道海东青的特点吗?”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直呼他的名字。

玄烨摇了摇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海东青原本是最自由的,但要驯服海东青,关键在于它是否愿意吃下猎人喂它的食物。一旦鹰开口吃了,那么它便再也不会离开。无论它接下来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中,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哦,”玄烨侧过头,笑着看着我,“那么不知道我眼前的这只海东青有没有被猎人驯服?”

“这只海东青不是那么容易驯服的,”我笑着跑开,看到玄烨追上来的身影,便继续说道,“可是,她现在已经不可能再飞回到草原上了,因为她的心已经离开了草原。”

“芳儿,我……”玄烨似乎有些动容地看着我,“海东青会后悔吗?”

“只要是认定了的事情,她就一定不会后悔。”我看着玄烨的神态,严肃地说道,“可是……玄烨,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累吗?从前的我有着属于自己的朋友。可如今,这一道宫墙已经将我们分隔在了天涯两边,我甚至不知道此生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儿时的朋友?”玄烨牵着我挑了一处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有些疑惑地问道,“我倒是很想知道,芳儿儿时的朋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你知道纳兰成德吗?”我看着玄烨,笑着问道。

“纳兰明珠的儿子?”玄烨想了想,随后点了点头,“我曾不止一次听说过他,他的才气在京城的公子哥之中是十分出众的,纳兰明珠的几个儿子中也数他最为优秀,可是……”玄烨看了看我,有些疑惑地说道,“你们赫舍里一族与纳兰家的交情应该不深,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听到玄烨这么问,我不由一笑,随后便把入宫之前那个关于“冰糖葫芦”的故事告诉了玄烨。昔日的懵懂稚童如今已经为了人生而日日担忧了。

玄烨听后先是皱了皱眉,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没想到这才情冠绝京城的一代才子也有这样的往事?”玄烨问道,“对了,南囿秋风,你知道为什么燕京八景中没有它吗?”

“芳儿不知。”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

“人们不歌颂它,是因为看不见它,这是专属于帝王的景致。”他的笑中充满着傲气。

池的另一边,有着一对柳树,根深叶茂,看得出来是两株古树。它们的枝叶彼此交错纠缠,好像一对朝夕相伴的恋人,在阳光的映衬下,勾勒出动人的剪影。

“咦?”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响动,我不由疑惑地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不知何时,我身边过来了一只麋鹿,也不怕人,大方地在我身边坐下,而刚刚的嘶鸣之声便是玄烨原本在一旁安静饮水的踏雪乌骓,此时的它正对着那头麋鹿又是嘶鸣又是一脚跺地以示不满。

“你这越俎代庖的畜生,朕还没有吭声,你在那边埋怨什么?”玄烨笑骂道。

我回过头,看着笑得开怀的玄烨:“你是知道这里有麋鹿才带我来的?”

玄烨笑着点了点头:“本来还想要逗逗你的,没想到你认得这是麋鹿。”玄烨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像极了一个恶作剧没有达成的孩子。

我笑着:“那要不要芳儿装成不认识的样子呢?”一般的古代女子是不会认识这麋鹿的,只是我是一个从现代而来的人。

“那便没意思了,”玄烨帮我拢了拢头发,浅笑着说道,“不过我还有其他的目的。”

我回过神来,顺着玄烨所指的方向看去。“踏雪乌骓?”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视线中的另一匹踏雪乌骓。

“昨日行围时,福全(顺治次子)曾与我说过,在晾鹰台上你始终紧盯着我的坐骑,好像十分喜欢的样子。下了围场我便让阿敦衙门(内务府所属三院之一,掌管宫中所有的马。康熙十六年改名为上驷院)挑了一匹同样的踏雪乌骓来。不过识马者不一定能驯马,马的性子倔,良驹性子更是桀骜不驯,能不能收下这礼物,就要靠你自己的能力了。”言罢,玄烨便起身兴致勃勃地看着我。

我看着眼前这匹踏雪乌骓,深吸一口气,身手敏捷地跃上了马背。上马容易,要待在马上倒是有些困难了。一感觉到背上坐了人,马开始跳天蹶地地想要把我从背上摔下来。我不慌不忙地抓紧缰绳,身体重心压低,紧贴在马背上随着一起上下起伏。但是这样还不够,缰绳连着的绳索依旧系在一旁的一棵树上,这个时候马不会真的服气,认我做主人的。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玄烨利落地切断了绳索,马立刻绕着这一片草地疾驰起来,一路跑跑颠颠,更加猛烈地想要把我晃下来。我在马背上无暇去想到底经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踏雪乌骓终于不再颤抖,温顺地顺着缰绳所指引的方向行进时,日头已经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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