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鹧鸪天
第十一章 鹧鸪天
一年后，康熙七年十月初。
紫禁城里的御花园，以主题建筑钦安殿为中心，左右对称，散落着十余座亭台楼阁、曲池水榭。在这座精心雕琢的皇家庭院内，有一处自然、少有装饰的精致，那便是位于北边的荷花池。
“或许，这是御花园中唯一一处没有过多雕琢，让人感到自然的地方了。”我看着坐在我身边的舒穆禄·雪梅，淡淡地说着，“本宫与纳兰自幼便是较为要好的朋友，你的事情自然也是听过的。在本宫这儿，你也不必太多拘谨。”
我眼前这个清秀俏丽却又满面愁容的女子便是纳兰成德的表妹，舒穆禄·雪梅，同样也是本届入选的秀女之一，只是此时的她还没有获得封号罢了。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我的脑海中不断回旋着那些还未入宫前的画面、那些青涩却又纯真无邪的少年记忆。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记忆中的少年开始被阵阵清愁所笼罩。
“皇后娘娘，我……”她有些无助地看着我，神态黯然，“我真的不喜欢这后宫，您可不可以帮帮我？”
“帮？”我看着她的神态，虽有些不忍，但还是问道，“你要本宫怎么帮你。进了这皇宫，便是皇上的女人了，难道你还想出去不成？就算你不要命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该怎么办？”若是从前，我会同情她的遭遇，甚至是设法帮她见到纳兰成德。但毕竟此时的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了。经过后宫这一段时间的磨炼，我早已收起了自己的高傲，学会了圆滑，不过我自有其他的办法帮到她的。
我看着她的神色，不由想起了几年前的佟佳氏，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和我诉说着自己对于挚爱之人的思念，以及她自己的无助。可短短几年，曾经亲昵的妹妹如今却处处想要置我于死地。再一个四年过后，舒穆禄·雪梅会不会也被卷入这深深宫闱的暗斗之中？而到了那个时候，又有多少人还会记得自己曾经深深爱过的那个人？
我暗自叹了口气，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在她的身上：“你也不要灰心，本宫听说现在皇上和纳兰的关系还不错，何况……现在皇上还没有见过你，只要不被皇上临幸，那么一切就还有机会。”我看着她严肃地说道，“这一段时间不要出现在皇上的视线之内。何况如今佟嫔又怀了身孕，恐怕不会有人注意到你这个小小的答应的。”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之中我究竟可以做些什么，但还是希望可以给这对有情人一点点的安慰。
她虽有些不解，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如今，这后宫之中又多出了一些貌美而富有才情的女子，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盯着我这个位子。若什么都不做，恐怕历史真的要改写了。
从历史来看，佟佳氏的这个孩子并没有顺利地生下，而是应该胎死腹中，只是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恐怕只有几个人才会知道其中的真相吧？
“皇后娘娘，”佟佳氏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位应该是新选入宫的秀女吧，模样倒是俏丽得很。”
我回头看了看佟佳氏，又淡淡地看了一眼舒穆禄·雪梅，这才说道：“妹妹已经怀了身孕，应该好好在永和宫中待着才是，不要到处乱走了吧？”
“谢姐姐关心了。”佟佳氏依旧保持着曾经的笑脸，看似亲昵，但却并未到达眼底，佟佳氏对我说道，“妹妹平日里自会小心的，而且这后宫之中有谁不知道我们姐妹情深，有谁敢加害于臣妾？”
佟佳氏的那句“姐妹情深”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里。这份姐妹情谊，究竟是因为谁才一去不复返的？“妹妹还是小心点吧。”我看着佟佳氏，让她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妹妹还不快坐下，还说自己会注意，这有了身子的人还一直这么站着？”看着佟佳氏的神态，我急忙起身让她坐了下来。在这宫中，我们总是极力维持着其实已经千疮百孔的“姐妹情谊。”可这其中的真相也只有我们自己才会知道。
待佟佳氏坐下之后，我又看了看舒穆禄·雪梅，继续说道：“本宫还有些事情想要和妹妹聊聊，你先回储秀宫吧，有什么事情本宫会再去找你的。”
舒穆禄·雪梅向我们二人福了福身，便离开了御花园。
“姐姐，”佟佳氏看着雪梅的身影，有些疑惑地说道，“这女子看上去有些忧愁，不知道姐姐是不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佟佳氏疑惑的神态，一时感到有些失落：“她和你一样，在入宫前有着自己深爱的人，可是却因为这次的选秀而与他分隔天涯，自然会有些失神。”我看着佟佳氏忽然黯淡的神态，又继续说道，“也许……你比她要幸运，她现在还只是一个答应而已，说不定日后会这么老死在宫里，而自己爱的人却再也无法相见。而你，虽然知道此生无缘，但还是可以相见，也是心中的一丝安慰吧？”
“恕妹妹愚钝，实在不知道姐姐这话中深意……”佟佳氏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就让她一直这样下去吧，不用为了争宠而与其他人钩心斗角，就这样守着自己心中曾经的爱恋生活下去，你不觉得这样也很好吗？”我看着她幽幽地说着，“既然她自己的心中有爱，又何必卷入到这些无休止的纷争之中？”
“是啊，那也好。”佟佳氏的手覆上自己的腹部，有些无奈地说着，“入了宫，就别想再获得自由了。这样的痛苦，我已经体会过了。选秀这种事情我们无力改变，那么就尽力让这些姐妹舒心一点儿吧。”其实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磨炼，佟佳氏虽然心机手段更深了，但是本性还是没有变的。
我看着佟佳氏的神态，如今的我们都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我却忽然想到，在现代时看过的一本已经记不起名字的小说中提及过的一些内容，便浅浅地笑着：“妹妹，本宫有些事情想要找图太医，不知你是不是可以帮本宫这一次，就算是念在我们姐妹一场的情分上。”
“我知道，这一次我不会问是什么事情，但是以后……”佟佳氏看了看我，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妹妹，本宫还是要提醒你一下，你不同于容常在，这一次怀孕一定要格外注意才是，免得让什么人有机可乘。”虽然知道她最终还是保不住这个孩子，但我还是要提醒她一声，毕竟她曾经是我极为亲近的人。
如今的后宫，随着这些秀女的到来，越来越“热闹”起来。
“对了，”我看了看佟佳氏，淡淡地说道，“本宫听说，这一次获选的秀女之中，有一个是你的妹妹？”
“嗯。”佟佳氏有些无奈地说着，“我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入宫。她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我不希望她被卷入这是非之中。”
“这便是八旗女子的命运，”我叹了口气，“再过四年，本宫家里的妹妹应该也在名单之中了。本宫入宫之时她还是一个懵懂的小女孩，整天吵嚷着要本宫带她出去走走，可玛法说她年纪太小，不让她到处乱走，也不知道现在这个孩子怎么样了？”
“姐姐，”佟佳氏淡淡地笑了笑，“我会去找图太医的，虽然不知道姐姐你想要做什么，但是我一定会帮忙的。”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严肃地说着，“但愿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这么聊天。”言罢，我便起身离开了那片荷花池。
我心甘情愿地亲手画地为牢，就这么在牢里待一辈子，不再寻求自由。我独自待在坤宁宫中，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切，不由兀自呢喃着，直到玄烨来到坤宁宫我才回过神来。
第二天我醒来，一睁开眼睛，天仍然是朦朦胧胧的黑，双眼有些无法清晰视物。尽管如此，我依然能感受到玄烨强烈的男子气息与透过肌肤传来的温度。我有些眷恋地抬眼看着玄烨犹在沉睡中的面孔，想举起手来细细描绘他脸上漂亮挺拔的曲线却不可为之。我整个人被玄烨紧紧拥在怀里，生怕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惊醒他极为难得的酣眠。这几年，我总是听到乾清宫的宫人说起，玄烨睡得极浅、极少。因此看他在我身边如此深地沉眠，忍不住欣慰地笑了。
在他怀里又躺了一阵，我想起他昨晚吃得极少，便想着趁他人尚未醒来的时候起身帮他弄一点吃的。我一边看着他的睡颜，一边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地挪着，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自由自身，慢慢坐起，准备从床脚溜下床。
忽然手腕被人用力抓住，腰间一紧，还来不及惊呼就在一拉一带间，又回到了他的怀里。
“现在想逃，已经太迟了吧。”话音犹带睡意，其中的任性霸道却不容有辩。
我发现自己又被他融进怀里，隐隐感觉到，不知为何，玄烨似乎在担心我会离开。
为了让他安心，我双手环上他宽阔的背，回应着他的拥抱，用自己的心跳声告诉他，除了死亡，无论什么力量都不会让我离开他。
“只是去帮你弄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可以吗？”
“一道去。”听我这么说，玄烨利落地翻起身，穿好衣服后，又见他拿起了柜上的木梳。我明了地坐进他的怀里，只是我不懂，为什么他总是执著于要帮我梳头？他替我梳发时，倒更似透过木梳，缓缓地对我低语。
“可惜。”玄烨低下头对我淡淡地说着。
“可惜什么？”我有些疑惑地问道。
“本想效仿张敞的为妻画眉，可惜我家娘子天生丽质，没有缺眉毛、少眼睛的。”嘴里说着可惜，可是他的语气却十分愉悦，“还好张敞说过‘闺房之乐，尤胜于画眉’这句话，既然无眉可画，相公便来替娘子梳头吧。”
我扑哧一笑，发现原来玄烨在正经读史时，竟然也在汉书的这段旖旎情事上留了心。知他在闹，我便也不回嘴，只是依在他怀里任由他摆布了，待他满意地放下梳子，才将长发盘成髻。
进了厨房，我动作利落地生火煮粥。北方人吃惯了白粥配菜，不过我捡了几样材料加入锅中，做的是江南的咸菜粥。
“不知道娘子还擅厨呢。”玄烨接过我手上的粥，尝了一口，随后笑着说道。
我知道，这样的小粥虽然清淡，但也应该适合他的胃口的。我微微一笑，淡淡地说着：“那是当然，只是你从前不知道而已。”其实在现代时，我一直一个人生活，做这些清淡的小菜我自然是十分熟练的。
“芳儿，”玄烨拍了拍我的手，浅笑着说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
“嗯？”
“我记得你说过，你和纳兰成德是不错的朋友，我今日会宣他入宫共赏诗词，你想不想去见见他？少年时期的朋友，应该是最可贵的吧？”玄烨看着我，淡淡地笑着，“虽不知道当年的你们究竟发生过些什么，但是时隔这么多年，再见面一定会是十分欣喜的吧？”
“纳兰……”我叹了口气，对玄烨点了点头。我想，现在的纳兰成德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清朗快乐的少年了吧？他眉宇之间点染上的层层哀愁，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
与玄烨一同来到养心殿，我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纳兰成德，不由有些酸楚，当年那个看着我和丝雨手中的冰糖葫芦一副垂涎三尺的小男孩，原本清朗的面容中已经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清愁，眼中也多了几分和舒穆禄·雪梅相同的情愫。看到与玄烨一同到来的我，纳兰成德的眼中划过了一丝什么东西，只是我没能看清楚。
“纳兰，”看着这样的纳兰成德，我收起了自己的思绪，轻笑着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如今的他已经真的是“人间惆怅客”了，“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是啊，有很久了。”纳兰的语气有些惆怅，“似乎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我浅浅地笑了笑，是啊。当年拿着糖葫芦的女孩已经成为了大清的皇后，而昔日那个懵懂的白衣少年也已经成为闻名京城的一代才子。那些儿时的记忆便如落花般纷纷随水流走，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
我们一同看着玄烨放在桌子上的一幅画，淡淡地说着各自的看法。
纳兰笑了笑，看着画上的那些画面，提笔在上面题道：“人烟尽头，花落正谁家，几度风波前落马，人影相顾处，泪轻垂，怆然摇落灯华。”
我看着纳兰提笔写下的文字，这好像不是纳兰词中的内容。我侧过头看着纳兰的神态，不由有些担心，便对玄烨说道：“我和纳兰已经多年未见了，这一次难得重逢，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好好聊聊。”
玄烨笑着点了点头，便让我和纳兰一同去了一旁的偏厅，自己则坐在一边翻看着一本诗词。
“入了宫，你快乐吗？”纳兰成德看着我，茫然地问道，“拥有着皇后的尊荣，你会快乐吗？你还记得当年‘采菊东篱下’的向往吗？”
“纳兰，我记得，可那只是一个梦，终究要有醒的那一天。梦醒了，我们便要学会接受现实。无论是否快乐，我都不能回头了。”我看了看他的神态，“我也知道你在为什么而伤心，可是当年我们便说过，无论未来的路如何，我们都已经没有能力改变了。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再去想了。”
“我做不到。”纳兰严肃地看着我，坚定地对我说道，“你知道她是一个多么乐观开朗的女孩，她根本就不适合在后宫中生活，我也不想看着她在深宫之中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与其他人钩心斗角地过一辈子。他朝红颜凋落，皇上又会记得她吗？这后宫之中的女子又太多，可皇上的心只有一个！”
听到纳兰的话，我不由叹了口气。我知道他的担心，可这就是后宫，我们谁也没有办法。那天子的真爱，古往今来，又有几人真正拥有过？“纳兰，你有没有勇气和我赌一场？等待你的可能是一段锦绣天地，或是……”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纳兰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淡淡地问道：“和雪梅有关系？”
我点了点头，淡淡地说着：“我知道你的感受，我也不希望她就这么在宫中孤独地度过这一生，我会想办法帮她，不过这么做难免会有些冒险，就要看你同不同意了。”
我知道，我的方法若是成功，纳兰便可以和舒穆禄·雪梅一同在宫外生活，若是中间出了任何问题，那么牵累到的绝不仅仅是几个人的问题，应该说是几个家族的未来都系在这一次的事情上。
听完我的计划之后，纳兰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你这一次的赌注未免有些太大了，一旦失败了……你也要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家人啊。”
“我知道，玛法已经走了，我阿玛又毫无争斗之心，至于叔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要看他自己的了。至于你，敢不敢用纳兰一族作为你个人幸福的赌注？”我看着纳兰严肃地说道。
“秀女一旦入宫就不可能再出宫，即使是犯了错误，也只会被贬去做一些粗使工作，或是被打入冷宫，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违背惯例啊。”纳兰成德摇了摇头，“这样的赌注，我押不起，更输不起。”
我知道，这样的赌注不仅仅是纳兰成德，我也同样输不起：“但是这件事情我可以设法让皇上帮忙，但是……”
“你有把握吗？”纳兰有些担忧地说着。
“我会尽力去试一试，如果有可能，我会和皇上说明此事。”其实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还是想要尽力去试一试。这后宫中已经有了太多的伤心人，我们都不希望舒穆·禄雪梅会与其他后宫女子一样抱恨终身。
“好，如果失败，我会自己向皇上请罪，绝不牵连无辜。”
看着纳兰成德坚定的神态，我淡淡一笑：“若是失败，我就只能求皇上让你们黄泉路上携手相伴了。”
我们收起来各自的情绪，一同回到了玄烨身边，随后便与玄烨一同赏画读诗，这一个上午倒是过得十分充实。
我知道玄烨下午还有事情，随后便离开养心殿，与丝雨一同来到储秀宫。
“晚晴姑姑，”我看了看负责储秀宫中各位小主饮食起居的晚晴，对她说道，“本宫想见见雪答应，不知道她在不在。”
“小主在房间里，娘娘请吧，奴婢还有事情，就先下去了。”晚晴看了看我，退出了庭院。
我缓步走到舒穆禄·雪梅的房间，敲了敲门走了进去。“本宫今天见到了纳兰。”我看到她惊讶的神态，把一封之前纳兰给我的信交给了她，“你快点看完，然后立刻烧掉。”之前佟佳氏就是因为不舍得将自己和图太医之间的信件烧毁才会留下了把柄。
舒穆禄·雪梅看完信后，百般不舍地将那封信放在了跳动的烛火上。
“现在纳兰和皇上的关系很好，我们也在想办法帮你。”我看了看她，又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成功了，你一定要隐姓埋名，但如果没有成功……你们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那他……”舒穆禄·雪梅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会尽力保全容若，但是我不敢保证可不可以保全你的性命。”
“皇后娘娘，我愿意试试。”
我看了看她坚定的神态，又继续说道：“但是你要知道，只要你还活着，纳兰就还有一个可以让自己怀念的人。但如果你连命都没了，那么纳兰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总比我要独自在这宫中老死了好啊。”舒穆禄·雪梅看着我，有些伤心地说着，“与其抱着伤痛和回忆过一辈子，我宁愿一搏。若是失败了……那么我会祈求来世我们可以做一对平凡夫妻。”
我知道，以她的个性必然不会去和其他的女子争宠，那么在后宫之中她根本就熬不住。至于她所谓的来世，又有何人会知道？
“你记住，无论如何这一段时间都不要离开储秀宫，一旦在我们行动之前你被皇上临幸，那么我们所有的计划就都白费了，这一点你一点要记得。”我看着一脸担忧的舒穆禄·雪梅，严肃地对她说道。如果在我准备行动之前，玄烨发现了舒穆禄·雪梅，那么一切的事情就都会变得极为麻烦。
我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与丝雨一同离开了储秀宫。
“丝雨，”我看了看跟在我身后的丝雨，“你是否觉得，我们这些在后宫的女子是最为悲哀的？”我不等丝雨回答，又说道，“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即使日子过得清苦，但是可以和自己的相公一同劳作，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你不觉得那样其实很美好吗？而且我们只能独自在宫中期待着皇上今日可以到自己身边来，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家族，还要不断地和后宫中的其他女子争斗，甚至有一些人这一辈子都未曾见到过皇上一面，只能在储秀宫中等着自己日渐衰老。”
丝雨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每一次到了选秀的时候，还是会有无数的女子想方设法地进入后宫，为的也不过是那些可能自己一生都得不到的荣耀和财富。”
“这些事情，你看的倒是通透。”我淡淡地笑着，看了看丝雨，说道。这后宫之中，有不少宫女为了自己心中向往着的那些荣华富贵想方设法地向上爬，倒是丝雨一再地避开那些纷争。
“奴婢当年如果不是遇到了娘娘您，可能早就暴尸街头了，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生活？自是不敢再奢求些什么。”丝雨淡然地说着。
“看来本宫应该给你找一个好的人家嫁了才是。”我看着丝雨笑着说道，“其实仔细想想，你的年纪也不算小了。”
“奴婢愿意一辈子留在娘娘身边。”丝雨看着我认真地说道。
“一辈子？你难道想当个老姑娘不成？”我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心中却有着些许的无奈。赫舍里的一辈子，也不过是短短的二十年，而我已经过完了一大半的时间了。趁着现在身边没有什么琐事，自是想要把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安排到最好，尤其是这个自幼便跟着我的丝雨。
“娘娘，”丝雨的语气竟有着我没有想到的坚定，“奴婢真的不愿意离开娘娘。”
“算了，先不提这些事情了。”我看了看她，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日后的路，就这么走下去吧。既然已经不在意生死了，也就没有什么输不起了。但是……面对终究是要到来的死亡，我无法舍弃的，是对玄烨的那份感情。
回到坤宁宫，我却看到了一直在坤宁宫中等待着的佟佳氏。
“妹妹？”我快步走了上去，对她说道，“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她淡淡地笑着，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姐姐，这是你要的东西。这是最后一次，从此我们各不相欠，姐姐对我也不必再手下留情了。”
我看着佟佳氏决绝转身离去的身影，不由叹了口气。马佳氏香囊中的麝香并非是钮钴禄氏放的，那些麝香的来源是佟佳氏；而当日我中毒，问题并非出在膳食上，而是那杯茶……其实当日我便怀疑，为何佟佳氏会随身携带着鹤顶红的解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她的目的并非是毒死我，而是设法要玄烨注意到她。她这几次的做法虽然没有伤害到什么人，可是，这样的背叛是我无法接受的。
其实仔细想想，我也知道她为何会这么做，如今，整个佟佳氏家族的命运都系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即使自己有着至爱之人，但是她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我还记得，去年从南苑回来时，佟佳氏和我说过的那些话。
那日在坤宁宫，我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妹妹看待，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姐姐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自然不会知道。”佟佳氏看着我，满眼的悲切和无奈，“你是权臣之女，一出生便拥有了一切。一入宫，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而我呢？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答应，如果我不设法让皇上知道我的存在，那么我很有可能会老死在宫中都无人知道。我们家族的全部都背负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我输不起！”
听完她的话，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又淡淡地说道：“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么本宫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我独自坐在坤宁宫中，想着佟佳氏之前说的那些话，不由叹了口气。或许佟佳氏觉得我是幸运的，但却没有想到，这一切于我而言都如同一个美丽的牢笼，让我不得自由。
我侧目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一件素白无彩的丝质长袍，上面暗绣着蝴蝶牡丹。我的衣物大多如此。其实在现代时，我是最不喜欢这种十分容易弄脏的颜色的。最早开始要我穿白衫的，是玛法。记忆中，玛法不喜欢我身上花花绿绿的，总说娇柔的美丽不是满族女子的本色。要我穿着白衣，与几个叔叔一同学习骑马、射箭，在草原上与男孩子一较高下。白衣穿得久了，自己便也习惯了。后来有了闪电，我便更加喜欢与它一样，一身全白在天地间自由奔驰。只是……落入凡间的玉爪骏，最终归宿只属于帝王家。
骨子里的反抗，让我不顾玛法的反对，奔到坝上草原将自由还给了鹰。当看着闪电越飞越远，最终消失在天际的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双翅膀，就那么远远地逃离……不过命运兜兜转转了一大圈，不论是没有翅膀的海东青，还是天空中的海东青，都已经进了宫廷的牢笼，从此只围绕着帝王盘旋。
可是，就在第二天，我还未来得及好好计划舒穆禄·雪梅的事情，永和宫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是佟嫔小产了。而太医只是说娘娘身子过于虚弱，实在是带不住这个孩子。太皇太后对此有些惋惜，可玄烨却只是嘱咐佟佳氏好生休养，其他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再说，似乎对于自己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没有丝毫的不舍。或许，这便是帝王之爱吧。
“芳儿，”这一段时间佟佳氏一直在自己的寝宫之中静养，玄烨来坤宁宫的时间说多不多，但比之从前已经算是不错了，“你好像是有些心事，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我？”
我昂起头看了看玄烨，有些担忧地问道，“听说这一段时间你经常和纳兰一同吟诗赏画？”
“没错，”玄烨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是这一段时间他似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却不肯说。”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自然是不会说的。”玄烨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其实……你还记得之前我提过的，纳兰的表妹吗？”
玄烨点了点头，眼神中多了一份明朗，似乎已经知道我要说些什么了一样。
我看着玄烨，又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纳兰忧愁的原因。他与自己的表妹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连我都很是羡慕，只是……如今横着一道宫墙，他们已经是天涯永隔，再也无法相见了。”我看了看玄烨，忽地起身跪在了他的身边，“臣妾有一事相求。”
玄烨急忙将我扶了起来：“你是为了纳兰的事情？”还未待我回答，玄烨又说道，“你应该知道后宫之中的规矩。”
“纳兰的表妹是舒穆禄·雪梅，入宫后被封为答应，你恐怕至今都没有见过她。”我有些悲切地说着，“既然不爱，为何不能还她一个自由，让她和自己相爱之人共度今生？总好过让她困在宫中一辈子不得自由强啊。”随后，我淡淡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听完我的话，玄烨抚了抚额头，淡淡地说着，“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而且有计划，我不会多加阻扰，但一旦发生任何意外，我也护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玄烨这么说，算是默许了我的想法，我自是仔细吩咐着与之相关的人抓紧时间行动。可是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何谓纸上谈兵。即使玄烨从未见过舒穆禄·雪梅，但是储秀宫中若是忽然少了一个人，晚晴姑姑不可能毫无察觉，一切的计划还未实施便已是困难重重。
然而，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却发生了两件让我措手不及的事情。
那日我感到无聊，便和丝雨一同在宫中闲逛，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来到了永和宫。
“娘娘，”图太医担忧的声音从永和宫中传了出来，“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伤身体？”
“本宫腹中的孩子，绝不能留他。”佟佳氏的声音中已经有了一些哭腔，“本宫无法确定自己所产下的是不是男婴。”佟佳氏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如果本宫生下的是位小格格，那么一切都还好办，若是个阿哥，那么日后便会有诸多麻烦，何况这后宫之争日益加剧，我不知道自己这个孩子可以活到什么时候。而且…… 本宫不会容许任何人在姐姐之前产下孩子，即使是我。本宫对不起她在先，自然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她的地位。”
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由深深震惊，我甚至连那日是怎么回到坤宁宫的都不知道。莫名地，想到了小青那个小丫头。当日在我们的设计之下，皇上在她的房间中搜出五石散。而她则被贬到浣衣局，我也叫人暗中打点一切，又告诉了浣衣局管事的太监，一定要好生照顾着这个小丫头。
而第二件事，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还记得，那天玄烨一脸气愤地来到坤宁宫，看着他的神色，我不免一惊。
“舒穆禄·雪梅还真是不识抬举，朕本是打算今日临幸她，也好给她一个封号，没想到她竟然抵死不从，还刺伤了朕。”听到他这话，我这才发现玄烨手臂上的确是受了伤，“朕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好好跟着朕，要么便一条白绫了断了自己。她选择了后者。”玄烨看了看我，又继续说道，“明日你带着丝雨亲自行刑，以树立后宫威严。”
“臣妾领旨。”我看着玄烨，认真地说道。
玄烨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随后又说道：“你做事情的确很有分寸，但是有时行事过于急躁，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这一点一定要注意，不然你以后很难治理后宫。”
我看玄烨离开的神态，不由叹了口气。一直以来，玄烨都是十分了解我的人，这一次若非他这么做，接下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日天色已晚，我便带着丝雨，拿着玄烨的圣旨以及之前准备好的药物到达了储秀宫。
“妹妹，本宫今天来的目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那本宫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我看了看呆坐在一旁的舒穆禄·雪梅，示意丝雨把之前准备好的药递给了她。
舒穆禄·雪梅看了看丝雨递上去的药，复又淡淡地说着：“表哥，我们来世再见吧。”
待舒穆禄·雪梅身子渐渐软了下去之后，我看了看她身边那个哭得几经昏厥的小宫女，不由叹了口气，有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女孩，应该是舒穆禄·雪梅这一生中极为幸运的一件事情了吧？
“皇后娘娘，”那个小宫女哭着跪倒在我的脚下，抓住了我的衣摆，看到她这样的神态，我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请娘娘开恩，让奴婢随着我家小姐一同离开吧！”
“你这小丫头倒是忠心。”我笑着看了看那个年纪尚小的女孩，继续说道，“但是本宫偏偏不让你死，紫堇是吗？本宫打算把你留在本宫身边伺候，又怎么会让你去死。”看着这个小丫头，我不由得想要逗逗她，便如是说道。
看到紫堇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我不由笑了笑，这主仆二人的性子倒都是刚烈得很，而这也正是如今的我所失去的东西。
“天色再晚些，本宫会安排你们从储秀宫后门的一处偏门出去，对外只说是皇上开恩，让你主子回家安葬。”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大致计算着时辰，“本宫已经在那边安排了人，会有人带你们先离开京城，到时候你们便要隐姓埋名。要记住舒穆禄·雪梅已经死了。”
看到紫堇一脸疑惑的样子，丝雨开口说道：“你们家小姐服下的根本不是毒药，不过是一种会让人假死的药物。三个时辰之后小姐便会醒过来。”
听到丝雨的话，紫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其实之前我担心佟佳氏不会真心帮我，在拿到图太医的药之后，特意叫金蝉以出宫置办物品为由，将药拿给一个从前一直为赫舍里一族诊治疾病的医师，请他证实了药物的药性，确保准确无误后才敢拿了过来。我看着此时面色惨白的舒穆禄·雪梅，对紫堇说道：“本宫不会骗你，不过在出宫之前，你还是要做做样子的。”言罢，我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继续说道，“等你家主子醒后，把这个交给她，到时候她便会明白本宫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当太阳完全落下之后，我们借着夜色将这主仆二人送出了宫。看着她们的身影，我静静地想着，也许，历史中纳兰的结发妻子便是这舒穆禄·雪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