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为了告别的聚会
9. 为了告别的聚会
女人其实比男人功利，恨不得男人都是老虎机，投进一枚硬币，吐出一辆宝马。
酒会和婚宴一样，来宾就是捧个场，以示主人有面子，没有人是真来吃饭的——尽管宴席很丰盛。所以主人敬完酒，就有客人告辞了。但方凯不是客人，他是发布会始作俑者，相当于半个主人，何况，他这人一向爱热闹，不该这么早就离席。
“方总，孙老师，怎么你们要走？”楚天爱惊讶地道。孙梅是中学教师，故天爱这样称呼她。
“嗯，我们要去接孩子，他晚上有夜课，我不是娇惯他，他上高三了，学习挺累的，不能再挤公交车。”孙梅唠唠叨叨地说，眼前浮现出宝贝儿子的身影，她那芳华已逝的中年女人心理得到几分抚慰。
身为师大中文系高材生，孙梅未发表过一篇作品，她并不因此而感到遗憾，因为有个读重点高中的儿子可以向人炫耀。儿子就是她的作品，只要一提到儿子，她的话特别多，且缺乏逻辑，就像一个蹩脚的专栏作者为了拼凑字数，而乱了思路。
但方凯的思路没乱，尽管喝了不少酒，依然保持着足够的清醒，他不想现在就走——还有事情没办呢，可又不好开口让孙梅先走——那会引起她的怀疑，她这人本来就多虑。所以希望楚天爱开口，把他挽留下来。
“抱歉，我不应该提前走，应该留下来帮你和大哥照顾客人。”方凯话里有话道。
可惜，天爱没听出他的潜台词，她爽快地道：“噢，没关系。我送送你们。”
天爱起身送他们，她挽着孙梅的胳膊，两人边走边聊。方凯故意落在后面，四处观望，寻找路大维的身影。
“孙老师，你儿子都上高三了，可真快！明年就高考了。”天爱感叹道。
“是啊，孩子大了，我们也老了。”孙梅说，说完才意识到，只是自己老了，人家还年轻着呢，三十岁的人，看上去像妙龄少女。不由得有些妒忌。于是道：“天爱，你怎么还不要孩子呀？趁年轻早点儿要，身体恢复得快，对孩子也好。”
天爱最烦别人问孩子的事，都被问烦了，她勉强笑笑，“不急，再等几年，我还想好好享受两人世界呢。”
孙梅还要说什么，天爱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回身对方凯道：“看到大维了吗？要不要和他打个招呼？”
方凯忙道：“我正找他呢，哪能不打招呼就走？”
路大维刚送完客人，正往回走，方凯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似的，急忙迎过去，冲他使了个眼色，路大维看到他身后的孙梅，当即明白过来。他板起脸，故作生气地道：“方老弟，你怎么回事？来的晚，走的早，你是诚心拆我的台是吧！”
方凯双手抱拳，一副很歉意的样子，“大哥，对不起啊，我家里有点儿事。”
“家里有什么事？噢，不放心你那宝贝儿子是吧？我让司机去把他接来。”路大维武断地道，拿起手机就要打电话。
孙梅急忙拦住：“路总，不用麻烦了，孩子上高三，学习紧，回家吃完饭还得学习。”
“弟妹，不是我说你，别把孩子看的太紧，过节了，也该出来放松一下！你就听我的，把他接过来，这有吃有喝的，等会儿还放电影，你好好陪着他。我和方凯还有事，等会儿开发区宋书记要来，我们谈个项目。”
话说到这份上，孙梅不好再坚持了。在对待路大维的问题上，孙梅一直很矛盾。她像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一样，有点儿自命清高，穷毕生精力维护看不见的尊严，像路大维这种军人出身、没有文化底蕴的老板，她多少有些看不起。可是每次见到他，又不由自主产生卑微感，对他是半敬半畏。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他那庞大的资产在作怪吧。
财富时代，资产就像核武器，会产生一种威慑力。
孙梅只得让方凯留下，自己去接儿子。她不想让儿子来这儿，他还是个孩子，万一玩野了，心收不回来，可就麻烦了。
孙梅一走，方凯顿觉轻松，好像大盘回升，股票上涨，有一种解套的感觉。他向路大维投去感激的一瞥。
路大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觉得轻松了不少。今天这种场合，要求携夫人出场，但夫人在场，言谈举止受限，不如平时放得开。所以明智的夫人应该像专业模特一样，走完台就退场，把鲜花和掌声留给作为设计师的男人。
许多时候，女人之于男人，犹如战利品，是对他们辛苦拼搏、成就事业的奖赏。所以男人的爱比较单纯，主要是精神层面——来自女人对他的崇拜，即使物质的一面——性，对女人来说，也是自有资产，无需个人奋斗。
相比之下，女人的爱，往往比较复杂，也比较务实，恨不得男人都是老虎机，投进一枚硬币，吐出一辆宝马。
就算得到宝马，也不一定满足。到最后，还是会抱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女人不成怨妇的——除非她们不恋爱，或者像男人一样，拥有自己的事业。可惜，大多数女人没有自己的事业，这就是为什么她们那么喜欢婚姻——通过婚姻绑架男人，把婚姻变成自己的事业。
譬如孙梅，就是这样的女人，所以把老公看的很紧，把单身女人都视为情敌。在她看来，事业可以竞争，优者胜，劣者汰，但婚姻不可以，婚姻是终身制，一票到底。
但男人不喜欢终身制，他们天生是猎人，刚刚射杀完大象，又去追逐野兔。对他们来说，猎艳，与其说是喜欢女人，不如说是作为猎人的一种习性。所以女人要想看住男人，简直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世界上最擅长看人的，应该是狱卒，他们是职业看守，受过专业训练，但一样有越狱成功的。
方凯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这一晚上，孙梅像狱卒似的看着他，却不知眼皮底下就有两个情敌。如果她要知道，肯定不会抽身就走，不大闹天宫才怪！
这就是信息不对称的好处。每个情人都知道另一个女人的存在，而那个女人，往往不知道情人的存在。
不知道也好，少了许多烦恼和痛苦。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是一种负担。此时，林莞尔和杜晶晶两人，就比孙梅多了一份心思，也多了一份烦恼。
莞尔做梦也没想到会撞上方凯，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不过现在，她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
其实没什么，那并不是什么不堪回首的岁月。真正不堪回首的是那段几乎让她送命的初恋！被自己所爱的人出卖，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不寒而栗！相比之下，四年的职业情人生涯远没那么痛苦，应该说大多时候是相当愉悦的。客户都是高端人士，掌握着一定权力和财富，绝非等闲之辈。而且并不是单纯买性——如果那样，就直接去夜总会了。
他们之所以找她，是想寻找一种情人的感觉，一起聊天，听音乐，伴着美酒咖啡，玩的是情调，当然也有实质性内容——做爱。不同的是，对方付费，且价格不菲。因为这些官员富商都很忙，没时间从头至尾谈一场完整的恋爱，也害怕坠入情网的女人像胶水一样黏着他们，他们只想截取其中精彩的片段，尽情享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省却追求的麻烦、中间的纠缠和分手的尴尬。
需求产生商机。商业社会，讲究专业分工，一切都可以职业化，包括情人。于是，一个新兴行业应运而生——职业情人。
当然，这一行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除了青春和美貌，还要有一定才艺，EQ要高，沟通能力要好，对从业者要求很高，比白领还要白领。因为职业的特殊性，需要遵守保密原则，此外不能对客户动情，否则就得走人。这对莞尔来说并不难，致命的初恋可谓一剑封喉，让她对男人彻底死了心。她只把他们当客户，不动情，也就不伤心，反而能和睦相处。从他们身上，她学会不少东西，最重要的是赚了钱，完成资本原始积累。
不老街的四小羊女，莞尔是最先实现财富自由的，她用青春和美貌做资本，进行资本运作，回报率不输给华尔街的风险投资家，何况她并没有读过哈佛，省去一大笔学费。
社会是最好的大学，生活是最伟大的老师，你只需用痛苦去付学费就行了。
与莞尔不同，杜晶晶见到方凯倒很镇定，两人都是场面上的人，见面也正常，让她震惊的是方凯竟然带孙梅一起来！当年她和方凯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今晚酒会的人至少一半知道，难免要把她和孙梅放在一起比，她那等模样怎么能和自己比？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这让她感到十分沮丧。她宁愿孙梅姿色出众，举止高贵，那样她会有一种成就感。这算什么呀？和这种低档女人共享一个男人，连带着自己都低了！
她心里恨恨的，又不能发作，等他们夫妇一走，便对简雪道：“方凯可真有胸怀，夫人都那样了，还敢带出来。”
简雪是无事一身轻，不像莞尔和晶晶各怀心事，她对孙梅印象一般，不好也不坏，她本来就是那种没什么特点的女人，除了胖点，但看着还算顺眼。
“底片还可以，年轻时应该有几分姿色吧，只是现在中年发福，身材走形了。”
杜晶晶一撇嘴，“那更要罪加一等。相貌自己说了不算，那是上帝的职责，但身材可要自己负责，连自己体重都控制不住，还有什么资格出来混？”
简雪看看她，不觉有些好笑。她一中年妇女，胖就胖点呗，看着还有点儿福相。这就是做普通人的好处，不必在意公众视线，可以适当纵容自己。不像你们主持人，为了保持形象天天瘦身，一生都要和自己的身体做斗争，牺牲女人口福，大饱男人眼福。
这么一想，简雪不由得有些不平，用讥讽的语气道：“女人是应该控制好自己的三围，不然不要说出来混，在家怕是都混不明白，引不起老公的欲望，出轨就有理由了。”
杜晶晶让她说的有些不自在，气恼地道：“男人出轨，不需要理由。就算娶了张曼玉，该出轨一样出轨。”
“对，”莞尔在一旁插嘴道，“男人出轨，与荷尔蒙有关，与娶什么样的女人没关系。他们是野生动物，偏要放在笼子里圈养，只要有机会就会往外跑。”
杜晶晶扬了扬眉毛，像是跟谁生气似的：“所以对付男人出轨的最好办法，不是温良恭谦让，而是女人自己也出轨！”
莞尔惊讶地看着她，这可不像刚度完蜜月的人说的话。她轻轻摇了下头，“理论上可以，实践上不好操作。女人天生是感情动物，拿得起，放不下，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对，”简雪表示赞同，“女人出轨和男人出轨性质不一样。男人是猛虎下山，去雪地里撒点野，玩累了还会回家。但女人不同，女人是候鸟迁徙，通过恋爱的方式给自己寻找巢穴，一旦移情就会移居。所以男人出轨一般不会危及婚姻，而女人会，最终往往以离婚收场。”
她们正聊得起劲，蓝小柔走了过来，这一晚上净忙着应酬客人，说的都是应景的话，真正想说话的好友反而没机会。这会儿总算清闲点儿，她赶紧抽身过来。
“小柔，累了吧，来，坐下歇会儿。”莞尔往旁边挪了一下，腾出位置给她。
小柔赶紧坐下，她穿了双新鞋，跟又细又高，一晚上走来走去，脚趾都磨肿了，一碰生疼。她把脚从鞋里拿出来，踩在鞋沿上。她真是累坏了，也顾不得形象了。
“饿了吧，忙了一晚上，也没时间吃东西。”莞尔体贴地道，拿了些糕点给她，又倒了杯果汁。
小柔累得吃不下去东西，只喝了点儿果汁，她看看简雪，“你那些理念挺好的，放在酒桌上当谈资可惜了，不如给我做篇稿子吧。”
“你想要哪方面的？我们刚才在谈男人、女人出轨，这个行吗？”
“这个话题过时了，婚外情的稿子前几年做的多，现在不做了，我们要更时尚的话题，比如不婚族，宅男、剩女。”
简雪皱了下眉，“什么叫剩女，我就不爱听，噢，男的就是钻石王老五，女的就成了剩女，凭什么呀？这是站在男性视角来看女性，是偏见。男人这么叫也罢了，女人怎么也跟着叫呢？”
“不叫剩女叫什么，单身贵族？这称呼已经过时了，再说单身也不一定就是贵族呀！”
“即使不是贵族，至少经济独立，才有资格单身。单身是一种生活方式，不是每个人都要结婚的，婚姻就那么好吗？好为什么离婚率越来越高呢？美国有的州离婚率已经超过50%，平均每两对夫妻就有一对分手。”一谈到婚姻情感，简雪就显得咄咄逼人，忘了身边就坐着一个即将做新娘的人，还有一个刚度完蜜月。4位女人两婚两单，各占50%。
同是单身的莞尔不像简雪那么偏激，她淡然一笑，“不婚族只是少数，大多数女人还是想结婚的，只不过对婚姻质量有要求，所以对男人比较挑剔，不愿马马虎虎嫁人。她们只是阶段性单身，遇到心仪的人会走进婚姻的。”
杜晶晶向莞尔投去欣赏的一瞥，之前她没怎么说话，都是简雪在说，还以为她是那种相貌出众、大脑贫乏的木瓜美人，想不到也是出语不凡。看来蓝城还真有才女。杜晶晶大脑开始飞速旋转，她很清楚，随着年龄增长，再做娱乐节目会很吃力，应该尽早转型，她想办个对话类节目，女性视角，关注职场和情感，只是苦于没有谈话对手，蓝城不比北京、上海、广州一线城市，没有那么多才女美女。
“这么说，叫剩女的确不合适，”蓝小柔沉思着道，“这有歧视的含义，让单身女人产生心理压力。那叫什么好呢？”
简雪灵光一闪，兴奋地打了个响指：“有了，叫挑女，怎么样？文章题目我想好了，就叫《挑女的后现代生活》。”
蓝小柔眼睛一亮，“挑女，这个名字好！挑，是一种生活姿态，是根据自我意志和喜好所做的选择，意味着个人主权的回归，也是对传统社会遗留下来的三重四德、逆来顺受的女奴意识的挑战！”
“对，不光是挑老公，也挑朋友，挑工作，挑城市……挑是一种能力，有资本才能挑，这会激励女性自我成长，不断开发潜能，变得更加独立，像男人一样拥有自由。”简雪越说越兴奋，不时挥舞下手臂，像是在演讲。
蓝小柔也被她带动起来了，兴致勃勃地道：“你开个专栏吧，就叫《挑女时代》，每月一篇，3000字左右，再配上图片，正好两个页码，稿费千字500元，我只能开这么多，这是最高的了！”
简雪还没来得及开口，杜晶晶赶紧凑上前，“我们可以合作，把这个栏目搬到电视上，做成女性励志类谈话节目。”
简雪用疑惑的目光看看她，“你不是主持娱乐节目吗？”
杜晶晶冲她一笑，“我准备转型做对话节目，需要一个嘉宾主持，我觉得你最合适，我们一起合作吧，报酬你不用担心，肯定比稿费多。”她像挖到金矿似的，兴奋得满脸发光。
简雪一口回绝了，“我可不想把这张脸变成名片，走到哪儿大家都认识，一点儿私人空间都没有。”
杜晶晶不肯罢休，极力劝道：“现在好多学者、教授都上电视，你怕什么？我有种预感，你肯定会红的。将来又是出书，又是讲座，多风光啊！”
简雪用讥讽的目光看着她，“是挺风光，但代价也高，在所有媒体中，电视最功利也最残忍，为了收视率捧红一个人，然后再把人灭了！没有什么比看名人落马更能引起快感，更能吸引观众眼球了！观众知道什么，都是些寻常百姓，辛苦工作一天，晚上回家守着电视，从明星八卦中找乐，你们就不断制造明星，让他们充当娱乐工具！”
一席话，说得杜晶晶哑口无言，她无奈地摇摇头，“那这样吧，你负责策划和文案。”转身对小柔和莞尔道，“你俩做嘉宾主持。”
小柔怔了一下，“我说过我想出名吗？”
“你别无选择，你是主编，出名对你们杂志发行有好处。”杜晶晶笑眯眯地道，抬手一指莞尔，“别说你也不想出名，你是老板，这可是不花钱的广告。”
莞尔爽快地道：“我不拒绝出名，只要和收益相当。”
杜晶晶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么定了，我们四人联手，把节目办起来。现在还剩一个问题，找一个赞助商，就OK了！”
“不用找了，我来赞助。”方凯不知何时来的，他站在莞尔背后，笑呵呵地道。
“你？”杜晶晶看看他，犹疑了一下，“你排第二位，我想先找路大维谈。他不做再找你。”
方凯瞪着她：“为什么？”
“因为他公司名字好，受众也适合这个栏目。”她用受过专业训练的嗓音朗读道，“本栏目由真爱集团独家赞助。”
方凯用手指着杜晶晶：“你可真狂。你知不知道，别人都追着我要广告，我送上门你还要挑？”
杜晶晶一歪头，带着几分傲慢的口气道：“因为我不是别人。”
“那当然，你不用求人要广告，直接找珠宝大王就行了。”方凯嘲讽地道。
杜晶晶并不生气，她莞尔一笑，“我老公不需要做广告，我只要做节目时戴上他的珠宝就行了。”
“你们瞅瞅，人这婚结的，免费给自己找了个代言人！”方凯打趣道，把大家逗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暧昧的味道。
恰好这时楚天爱走过来，见大家谈的这么热闹，忙问什么事。杜晶晶眉开眼笑地说：“刚谈成一笔生意，谢谢你天爱，你是我们的媒人！”说罢拿起酒杯，和大家一一碰杯，“来，祝我们合作愉快！”
天爱不知庆祝什么，见大家喜洋洋的样子，自己仿佛置身事外，她默默地端起杯。端的是酒，喝的是寂寞。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进去吧，看《歌剧魅影》。”蓝小柔招呼大家，她没忘了自己主持人的身份。
众人起身，杜晶晶拿起她的Prada手包，“你们看吧，我明天去香港，得早点回去休息。”
因为成功挑选到合作伙伴，她心情大为舒畅，和大家挥手告别，迈着轻快的步伐，去找她的新婚丈夫——珠宝大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