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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天天想你

16. 天天想你

不管我睡得有多沉/依旧可以听到你们的呼唤

所有的死神都无法阻止/我对你们欢快的摇摆尾巴的心意。

——尤金·奥尼尔《一只狗的遗嘱》

丽景苑是一个高档住宅区,在星海广场北侧,杨一以前来过一次,他记忆力好,一次就记住了。

他把车停在一栋公寓楼前。“是这儿吧。”

小柔从车窗往外看看,“你真行,来一次就能记住,我来好几次了有时还走错。”

“你们女人,就是缺少方位感。”杨一调侃道,想帮她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不想却成了点火器。

“你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行!”她愤愤地道。

杨一被噎得说不出话,想要发作又觉不妥,闷闷不乐地道:“和你开玩笑的。你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不用了,你快走吧,别回去晚了你妈又埋怨我了。”她转身下车,甩手把车门关上了。

杨一火气直往外冒,我妈怎么你了,她够大度的了,你几天没露面,出来吃顿饭也不得安生,她没说什么你倒来脾气了!他越想越气,想一踩油门走人。可转而一想,不知路大维找她什么事,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心又软了。

他打开车门下去,冲她背影道:“喂,我在这等你,你快点儿下来。”

小柔没理他,抬头往楼上望去,十几层的公寓楼,只有几扇窗亮着灯,剩下的漆黑一片。不知是家中没人,还是已经睡了。她禁不住想,他们原来住这么高层都没事,刚搬到只有5层的别墅就出事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路大维住在12层,这层一共两户,都被他买下来,打通变成一户了。

蓝小柔揿了下门铃,保姆出来开门,她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她低着头,把客人带进客厅。路大维坐在沙发上吸烟。

“哦,来了,坐吧。”他神色木然地看看小柔,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又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香烟,一缕烟雾缓缓升起,向上扩散,消失在无边的空气中。

小柔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眼睛不敢看路大维,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来的路上,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自己刚上任,就惹出这么大乱子,主编这个位置,恐怕坐不下去了。与其被炒鱿鱼,还不如自己主动开口。

“路总,”刚一开口,她就咳嗽起来,这是学生时代养成的坏习惯,每次大考前她都紧张,一紧张就咳嗽。她好不容易止住咳,“对不起,路总,我知道,现在说道歉的话也没用了,我想——我还是辞职吧。”

路大维吐了口烟雾,蹙起双眉,烦闷地想:她怎么会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辞职,难道还嫌不乱吗?但他也不愿多想,他一向不太关心部下的思想和情感,他更习惯用金钱和利益去购买他们的忠诚,他是从穷人堆里出来的,知道金钱的力量,只要让他们得到所期望的钱,就会卖力工作,从而为他赚更多的钱。

“不行!”路大维阴沉着脸,生硬地道。

蓝小柔怔住了,这是什么意思?这么晚让我来,不就是追究责任,让我走人吗?

“可是——”不等她说完,就被路大维打断了,“可是什么?我刚失去妻子,难道还要再失去主编!”

“那您找我——”

“天天病了,我现在没心思照看它,你帮着照看一下吧。”路大维说,语气缓和了些。

天天是天爱的爱犬,那是两年前,她偶然读到尤金·奥尼尔的名作《一只狗的遗嘱》,作者以悲天悯人的情怀,优美精练的文字,巧妙地借用小狗狗的口吻,通过追忆与主人共度的美好时光,表达了人与狗之间的真挚情感,天爱深受感动,童心大发,于是养了这只蝴蝶犬,给它取了个可爱的名字——天天。她的博客上有好多天天的照片,和描述它生活的文章。

蓝小柔跟随保姆来到阳台,看到耷拉着脑袋、蜷缩在墙角的天天,心中无限酸楚。以前每次来,它都兴奋地竖起耳朵,欢快地摇着尾巴,跳到她膝上玩耍,像个淘气的孩子。可是现在,它的样子活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承受着衰老和疾病的双重痛苦,浑然不觉的任凭生命走向尽头!

都说狗通人性,是人类最友好、最无私的朋友,对主人特别忠诚,小柔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从昨天就这样,都两天了,什么东西也不吃,你看瘦的,皮都松了。”保姆心疼地说。她才四十多岁,因为劳碌看上去显老,她像疼爱孩子似的,把天天抱起来。

小柔从她怀里接过天天,一只手托着它的前胸,一只手轻轻抚摸它的后背,那长长的毛发洁白飘逸,像丝一样柔软光滑。“这样不吃东西怎么行呢?还不得饿出病呀!”

“是啊,我都愁死了,唉!这样下去非饿死不可!”保姆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布满青筋、皮肤粗糙的手,抚弄着天天肩颈上卷起的一绺毛发。

“阿姨,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哦,有一次太太出门,它也是这样不吃东西,我急得给她打电话,她让我把天天抱到电话机旁,她在电话里和它聊天,嘱咐它好好吃饭,它就好了,开始吃东西。”

小柔眼前闪现出天天趴在电话机旁的样子,不禁有几分感动,但更多的是酸楚,“我带它去我家吧,兴许换个环境能好些。”

“好,我收拾一下东西。你看都要带什么?”

小柔看看地上堆的东西,都是天天的用品,“把这个垫子和颈圈带上,别的不用了。”

保姆把东西收拾好,找了个手提袋装进去,她把小柔送到楼下,把手提袋放在汽车后座上,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直到车子开动了才离去。

杨一见她这么快下来,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来没什么大事,等走近了看到她怀里抱着天天,“腾”的一下火气就上来了!碍于保姆在场,他忍着不做声。车子刚驶出小区,他就气哼哼地道:“蓝小柔,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小柔光顾照看天天了,没理会杨一,见他一脸阴云,不解地问:“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你把一桌人扔在饭店,三更半夜跑这来,我当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为了一只狗?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他越说越气,嗓门比平时大了一倍。

小柔本来想解释一下,可见他这副样子,不觉也来了脾气,“我没觉得过分,狗怎么了?狗为主人悲伤,食不下咽,我却在外面又吃又喝,我觉得很惭愧,你自己去饭店吧,我要带天天回家!”

杨一猛的踩住刹车,车子颠了一下,小柔身子往前一倾,下意识地抱紧天天。“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把这只破狗送回去!”

“你疯了!这是天爱的!它病了,我得好好照顾它。”

“天爱的怎么了?她是上帝呀?她出事又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婚礼都取消了,还要怎么样?难道连顿饭都不能吃吗?”

“谁让你非得安排今天?你明明知道我刚参加完葬礼,还要让我出来吃饭!”

“小雅他们明天走,你说,不安排今天安排哪天?人家从北京特意赶来,你难道连个面都不见!”

“刚才不是已经见了吗?见过面就行了呗,还要怎么样?”

两人越吵越凶,吓得天天直往小柔怀里躲,她怜爱地抚摸着它,轻声道:“天天,别怕,我带你回家。”

杨一见她这副样子,恨得牙直痒痒,“好,蓝小柔,我算认识你了,在你眼里,我的家人还不如这条狗!你带它走吧,我这车只载人,不载狗!”

蓝小柔二话不说,抱起天天下车,一甩手,重重地把门关上。车子嗖的一下,从她身边驰过,卷起的灰尘夹着汽油味呛得她咳嗽起来,眼泪扑簌而落,她抱紧天天,顺着路边往前走。

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她回身看了一眼,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去哪儿?”司机问,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声音疲惫不堪,好像几天没睡觉似的。

“海军广场。”

“什么广场?”他没听清,回过头来朝她看了一眼,语气很不耐烦。

“算了,去家乐福吧。”她要去给天天买个垫子,刚才把东西丢在杨一车里了。

他不高兴地瞟了她一眼,发动汽车。一边开车,一边用对讲机和同行聊天,脏话像口水一样从他嘴里流出来,几乎每句话都要问候一下某人的母亲。蓝小柔实在听不下去了。天天不知是难受,还是也讨厌这个司机,呻吟了几声。

“天天,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是不是饿了?”她像哄孩子似的,把它抱起来,让它对着窗外,看外面的风景。

一阵秋风吹过,带着夜晚的凉意,天天打了个冷颤,小柔把车窗关上。

“关窗干什么?打开打开,有味儿,这狗身上骚了巴几的。”司机嚷道。

“你说话文明点儿,它天天洗澡哪有味儿!”小柔早就忍不住了,气呼呼地道。

“我怎么不文明了?你别以为抱个狗就是贵妇人了!我跟你说,现在连拾垃圾的都能养狗!现在的人都他妈的犯贱,人都养不活,还去养狗!”

“养狗怎么了?狗至少不骂人,比有的人文明。”小柔反驳道,天天也“汪汪”叫了起来。

“他妈的,你叫唤什么?”司机骂骂咧咧地说,减速变道,靠路边停下,用手指着车门,“下去。”

小柔本来想下车,可见他这么嚣张,气愤地道:“你拒载,我要投诉你!”

“你爱去哪投去哪投!我这车载人,不载狗!”

蓝小柔推开车门,抱起天天下去,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

“哼,不就是二奶嘛,牛气什么!有本事让男人给你买辆车!”司机冲她喊了一句,小柔气得浑身打颤,也顾不上文明了,歇斯底里地道:“你他妈的才是二奶呢,你们全家都是二奶!”

出租车扬长而去,司机没听到,反引起路边一对情侣好奇的目光。小柔不理他们,抱着天天,低头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她一点儿没觉得累,愤怒也能产生能量,让她忘了疲惫,哀伤,也忘了去哪儿,她只是机械地迈着脚步,两手紧紧抱着天天,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偌大的城市,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陪伴她的却是一只狗狗,还有奥尼尔那篇绝世之作——除了爱和信赖,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留给他人。我将这些留给所有爱过我的人。

希望我的主人能将我牢记在心,但不要为我悲伤太久。在有生之年里,我已竭尽所能为他们孤寂而凄凉的生活增添欢欣和喜悦。一想到我的死将会给他们带来悲伤,我便痛苦不已。

小柔默诵着奥尼尔的诗句,不禁感叹,狗是多么厚道,它悲伤痛苦,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自己给主人带来的悲伤。而我们人类,有多少弥留之际的泪水是为别人而流?

无论在什么时候,如果你们到我的坟前看我,借助我与你们相伴一生的快乐回忆,请以满怀哀伤而欢欣的口吻对你们自己说:“这里埋藏着爱我们和我们所爱的朋友。”不管我睡得有多沉,依旧可以听到你们的呼唤,所有的死神都无法阻止我对你们欢快的摇摆尾巴的心意。

她就这样,一边抱着天天,一边默诵着诗句,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穿过一片又一片楼宇……“小柔,你怎么不接电话?深更半夜的,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吗?”简雪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拽着小柔的胳膊问,看到她怀里的狗狗,满脸狐疑,“这不是天天吗?它怎么在你这儿?”

“它——”小柔想起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哀伤像泉水一样涌了上来,忍不住啜泣起来。

“走,上车再说,莞尔在前面等着呢。”简雪挽着她的胳膊,边走边道,“我俩在家呆着难受,想出来散散心。刚才从这经过,我在车里看见你,喊你没听见,打电话你不接,这不让停车,我们开到前边家乐福,莞尔在那等着,我过来找你。”简雪不是喜欢啰嗦的人,她破天荒唠叨这么多,是想分散小柔的注意力,担心她在街上哭起来。

家乐福门前冷冷清清,已经打烊了。莞尔那辆白色尼桑车停在门前广场,简雪拉着小柔走过去,打开后车门,让她上去,自己也跟着钻进车。

“说吧,怎么回事?”简雪还没坐稳,急促地问。

小柔像走丢的孩子突然找到家似的,趴在她肩上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泪水直流,把她的衣服都沾湿了。

莞尔和简雪对视了一眼,“让她哭吧,哭出来更好受。来,把天天给我。”

简雪把天天抱过来,递给莞尔,拿出纸巾给小柔,“你怎么是一个人?杨一呢,他没和你在一起?”

“刚才——我陪他家人吃饭,路大维——打电话,让我去他家。”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泣着说。

“他怎么你了,是不是说你什么了?”

“不是,天天病了,他让我帮忙照看。杨一就火了,把我和天天扔在街上,自己开车走了。”

“这个家伙,真混!这时候还和你吵架!”简雪气得骂道,拿出手机给杨一打电话。

鹿港小镇的饭局已经结束了,杨一正在收银台刷卡,他一边在收银单上签字一边接电话,“喂!”

“杨一,你怎么回事?这个时候还欺负小柔?她本来就够难受的了,你不好好陪她还和她吵架,你算什么男人啊!”简雪劈头盖脸地道。

“我怎么欺付她了?你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杨一有些恼火地道。

“我说话难听,那你做事别这么难看啊!深更半夜把她一个人扔在大街上,有你这么做的吗?哼,要你这男朋友有什么用?白占个位置!”

“喂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表妹从北京——”不等他说完,简雪打断他:“我不管你表妹从哪儿来,她就是从月球上来你今天也得陪小柔!你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你没去参加葬礼呀!”

“好,好,我不和你吵,你把电话给她。”杨一边说边往外走,信用卡丢在收银台都不知道。服务生追上来,“先生,你的卡。”

简雪在电话里听到了,气地咬牙道:“你就吃吧!小心把老婆吃没了!”说完,把电话挂了,回身冲小柔道:“快,把手机关了。”

话音刚落,小柔手机响了起来。简雪不由分说,拿过来给关机了。

“小柔,你记住,一个月不许理他,把他打入冷宫!”

“我这辈子都不想理他!”小柔一脸绝决,对莞尔道,“我这几天不回家了,我要去你家住。”

“你呀,就嘴硬,用不了三天,他找上门来,你就得跟人走。”莞尔苦笑道,把天天递给简雪,发动汽车。

简雪怜爱地看着天天,心中隐隐作痛,“莞尔,我们不去你家了,我们去蓝城最好的酒店,好好享受一下。”

小柔诧异的看着她,眼角还挂着泪珠,简雪拉起她的手,用力握着,“天爱已经走了,但我们要好好活着,把她那份快乐也活出来,这是对她最好的纪念!”

她们去了远洋洲际酒店,定了一个豪华套间,莞尔带了一瓶1979年的玛高庄园红葡萄酒,这瓶酒和她们的年龄一样,本来是想天爱生日那天去酒吧喝,现在,就放到她的安息日吧,愿她的灵魂永远安息!

她们一直喝到凌晨,睡到中午起来,简雪和莞尔发现,小柔发高烧了,昏厥不醒,胡言乱语,嘴里喊着杨一的名字。

她们赶紧给杨一打电话,他当即赶了过来,把小柔送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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