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Lonely
24. Lonely
酒吧是城市的田野，可以让生活在格子间的人们放逐自我。
——莞尔
城市的夜晚是从酒吧开始的。
莞尔的Lonely装修设计在蓝城算是顶级的，从设有雕花栏杆、白色柱子的门廊拾阶而上，迎面是小巧别致的门厅，橱窗里镶着以奇思妙想、标新立异著称的先锋派油画，把你带入一个新奇、诡谲的世界。步入大厅，扑面而来的气息就像一个女人，带着蒙娜丽莎般的微笑，心事幽邃；中央圆形舞池摆着一台黑色卧式钢琴，淡淡地散发着一种孤独的气质，圣洁高贵；凹凸不平的大理石地面仿佛被时光打磨过，极富质感；黑白相间的花岗岩吧台犹如中世纪的城堡，坚固神秘；酒红色的高台座椅就像一颗颗寂寞的心，不知归处；分布四周的沙发散座好似午夜的城铁，慵懒倦怠。当夜幕低垂，霓虹闪烁，城市里的游子孤魂便纷至沓来，伴着美酒和音乐，融化在这温柔的梦之乡……晚上七点，酒吧还没有上客，莞尔泡了壶去新疆旅游带回的玫瑰茶，和简雪坐在吧台前，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享受这难得的清静。
“我喜欢夜晚，就像喜欢单身一样，她意味着很多种可能，白天如同婚姻，是一份契约，早已被限定，被购买了，就像格子间的白领，为着一份固定的收入，做着重复的事情。而夜晚不同，夜晚是属于自己的，是上苍送给我们的礼物，也是对辛苦人生的补偿。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夜晚，只有白天，生活会多么乏味，人类一定会疯狂！”简雪感叹道。
她情绪有些低落，言语不像往日那么尖刻，变得伤感惆怅了。母亲病重住院，连日来奔走在医生和病房之间，商谈手术的事，她身心俱疲，若不是杜晶晶一再催促，要谈合作栏目的事，她今晚也不会来。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来酒吧了。
莞尔望着吧台内自己精心购置的各种名酒、饮品，打趣道：“我也喜欢夜晚，因为它能给我带来利润。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夜晚，只有白天，酒吧就会关门，我一定会疯狂！”
“如果城市没有酒吧，也就不再是城市了，和乡村没什么分别。”
“酒吧是城市的田野，可以让生活在格子间的人们放逐自我。单身的调情，已婚的偷情，不然婚姻就没法存在了，淑女也会疯狂。”莞尔讥讽道。
“淑女？”简雪扬了扬眉毛，“我一直搞不清什么是淑女？”
“就是规规矩矩、靠婚姻生活的女人，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
这时，就听后面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的！这种女人像恐龙一样，已经绝迹了。”
是杜晶晶，和以往一样，人未到，声音先到。她穿了一件黑色连衣裙，戴了一串珍珠项链，外搭红色披肩，脸上神采飞扬，仿佛刚从舞台上下来。
“晶晶，请坐。喝点什么？”莞尔招呼道。
“我开车，不能喝酒，就喝茶吧。”杜晶晶在酒红色高台椅上落座，“哎，小柔呢？”
“她有事，可能晚点到。”莞尔说，给她倒了杯玫瑰茶，“你别说，我们小柔可是淑女，她和杨一都好七年了，还这么一往情深，准备步入婚姻呢。”
“好七年怎么了？离一辈子还远着呢，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只有上帝知道。”杜晶晶不屑地道。
简雪点点头，表示赞同：“现在是信息时代，机会多，诱惑也多，一辈子守着一个人真是太难了！”
“干吗守着一个人，买衣服还货比三家呢，何况是贴身伴侣？”杜晶晶道，把披肩往旁边拉了拉，露出高耸的胸部，显得更加性感迷人。
简雪像观赏艺术品似的看着她，心想，不知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酥胸前，肯定不只三个，于是故意逗她：“晶晶，你是货比几家了？”
杜晶晶一扬手，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闪着幽幽蓝光，“我那点儿情史算什么！昨天饭局上遇到一个女的，老公有外遇离了，一离婚就开悟了，走马灯似的换男人，你们猜她一共找了多少个？”
“多少？十个？”
“32个。怎么样，厉害吧！”
简雪嘘了口气，“32个？是一夜情吧，不可能是恋爱，根本谈不过来，一年谈三个，还得谈十年呢。”
“有恋爱，也有一夜情，还有性伴侣，反正什么都有。看人家多潇洒。”杜晶晶艳羡地道。
简雪瞪着她：“这哪是潇洒？这是游戏人生！她不怕得病呀？”
“怕什么，用安全套呀。”
“安全套也不安全，前一阵网上爆料，有个人得了艾滋病，就想报复，疯狂滥交，事先把安全套扎破，故意传染给别人。”
“这种变态狂总是少数，碰着算倒霉，想玩就得付代价。”杜晶晶满不在乎道。
“快活几分钟，就把命搭上，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一个人一种活法，人家喜欢这样，玩的就是心跳，总比一辈子守着一个人强，那也太亏了。”
简雪不由得想起母亲，感慨道：“是呀，是挺亏的，连别的男人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时，莞尔插嘴道：“男人能有多少样？无非就两样，上床前一个样，上床后一个样。”
杜晶晶哈哈一笑，“要我说，男人有两种，有钱的和没钱的，我只对有钱的感兴趣。”
简雪抬手指着她们：“你们俩真够俗的，除了性就是钱，人说越没文化的，床上越给力，学历越低的越能赚钱，所以呀，你们只能去非洲找土著或去山西找煤老板了。”
“找就找，有什么不可以？和猛男做爱，和富商做生意，和学者博士谈文化，各取所长，分而食之，这才符合利益最大化原则呀。”杜晶晶一脸快意道。
简雪心想，她倒挺诚实，想什么说什么。虽然市侩了点，但比满腹心计、表面装高雅的女人强多了。
“那你说说，你家珠宝大王哪项强？”莞尔笑眯眯地问。
“他呀——”杜晶晶不无自豪地笑道，“三项全能，综合指数比较高。”
“我才不信呢，综合指数高的，单项不会太强，就像三合一的洗发香波，质量好不到哪去。”简雪故意气她。
杜晶晶并不生气，她知道简雪有嘴无心，不像台里同事，表面极尽奉承，其实巴不得她明天就离。她坦诚地道：“婚姻就像是电脑里的文件包，里面有很多选项，只要重点项目过关、整体说得过去就行了。不能太挑剔。否则就等着落单吧。”
简雪一撇嘴，“落单就落单呗，只要心情High，单身一样可以活得有滋有味。”
“那倒是，单身有单身的好处——自由，可以多谈几次恋爱。”
“是啊，怎么也得谈三次——货比三家呀！”简雪打趣道。
“呵呵，现在社会越来越开放，岂止三家？像北上广这种一线城市，开放度高，恐怕得翻两番；蓝城是二线城市，虽然有些封闭，可能也不止这个数。”杜晶晶口无遮拦道。
莞尔妩媚地一笑，揶揄道：“晶晶，你得向北上广看齐吧！”
晶晶搡了她一下，“你才北上广呢！别忘了，你是留日的，比北上广开放多了！”
简雪在一旁帮腔：“人家晶晶是娱乐圈的，不能按常规算，娱乐圈比较活跃，十次以内都算淑女。”
晶晶又回身给了简雪一下，“你才淑女呢，淑女就是丑女的代名词，你知不知道？对男人没有吸引力，只好在家做淑女——”
“哟，谈什么呢，这么热闹！”蓝小柔来了，打断了杜晶晶关于淑女的高论。
“小柔，你怎么才来，今天罚你埋单。”杜晶晶不客气地道。
“对不起，来晚了，在杂志社看清样，明天付印。”
酒吧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些嘈杂，莞尔带她们去二楼办公室，那比较安静，谈话不受干扰。刚走到楼梯口，迎面撞上一伙客人，酒吧灯光暗，小柔低头看路，没注意到，莞尔眼尖，一眼就见杨一西装革履的走在几个女孩中间，忙上前打招呼：“喂，杨一，你好。”
小柔这才看到杨一，不由得一怔，杨一也十分意外，他下午去法院了，吴倩的案子今天开庭，她找了几位朋友来助阵，开完庭非要请大家吃饭，杨一推辞不掉，就一起去了。吃完饭她又要去酒吧，杨一本来挺累的，想早点儿回去休息，吴倩说什么也不让走，只好打起精神来了，没想到在这碰到小柔，还有简雪，那张伶牙利齿的嘴，一开口像吃了麻辣烫似的，他真有些怵她。
“哟，杨一，你怎么来了，来当护花使者呀？”简雪笑呵呵地道。
她本意是指他来接小柔，杨一误会了，以为她讽刺自己陪吴倩她们，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又不好说什么。
“噢，我和朋友刚吃完饭，她们要来酒吧玩，硬拉着我一起来了。”杨一解释道，给大家做介绍，“这是吴倩，这两位是她好友。”
杨一又向吴倩介绍小柔、莞尔和简雪，轮到杜晶晶时，他一愣神，他知道她是主持人，以前在电视上见过，但想不起她的名字了。这时吴倩已自告奋勇迎上前，“你是《欢乐时光》主持人杜晶晶吧，我很喜欢你的节目，想不到在这见到你。给我签个名好吗？”
杜晶晶着急谈节目的事，不知哪冒出来个粉丝，想赶紧打发掉。吴倩翻了半天包找不到笔，一群人站在那儿等她，杨一从公文包里拿出自己的派克笔递过去，吴倩转过身背对着杜晶晶，“写我衣服上吧。”
杜晶晶在她肩下方签上自己名字，把笔还给杨一，道了声别，转身往楼上走。小柔和简雪也礼貌地道别，上楼去了。莞尔尽地主之谊，陪客人去大厅，帮他们找好位置，吩咐领班赠送酒水和果盘，安排好才上楼。
二楼都是卡座，像一个个小包厢，分布在四周，中央悬空，可以看到一楼舞台的演出。莞尔办公室在最里面，装有隔音设备，听不到乐队演奏。杜晶晶郑重其事地向大家汇报，她说台领导同意，开一档新栏目，名字暂定《挑女进行时》，不过和原来设想有出入，不做成谈话形式，这种节目太多，缺少吸引力，要做成男女互动、类似于擂台赛的形式。具体说，就是每期选12位单身女嘉宾，个人资料提前在网上公布，吸引单身男士报名应征，每期选出五位候选人，分别出场，让现场女嘉宾挑选，成功牵手的情侣由赞助商出资赠送普罗旺斯浪漫游。剩下的女嘉宾在下期节目继续挑，同时增加新的女嘉宾，保证每次出场人数12位，选剩的男嘉宾淘汰不要，重新选出五位新人上场。节目每周一期，一次60分钟，中间插播十分钟广告。
听杜晶晶讲完，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简雪憋不住，嘲讽道：“这哪是做节目，这不是现场速配吗？”
“是呀，成相亲了。”莞尔也道。
“对，就是做成相亲节目，现在年轻人都很忙，没时间聚会、交友，我们利用电视这个平台，创造一个快速交友、速配成对的机会。观众肯定会感兴趣，收视率就有保障了。”
小柔没发表意见，她有点儿心不在焉，这样一档相亲节目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就算有胆量上场，也没资格了，马上就要喜结连理，步入婚姻了。可一想到要结连理的那位，正在楼下陪着三位美眉，就喜不起来了。
“栏目组人员安排是这样，”杜晶晶又继续道，“简雪你不变，做策划人，小柔你稍有变动，做特邀评论员，再找个男士和你搭档，你们的任务是对现场嘉宾提出的问题做点评，帮助和引导女嘉宾选择适合伴侣。莞尔——”她停了一下，用恳求的语气道，“你是职场中的精品女人，高学历、高职务、高收入，时下流行的‘三高’女，据我们调查，这个群体的数量越来越多，活跃在各行各业，姣好的容貌、成功的事业，让许多人羡慕不已。但是高处不胜寒，按照中国传统习俗男高女低的婚配模式，婚姻成了这些女性面临的难题，有心理学家调查发现，这个群体的女性已经出现各种心理危机，比如‘工作依赖症’、‘强迫症’和‘情感隔离’。我们栏目要关注这个群体，首推几位精品女人。我想请你做一号女嘉宾。”
莞尔惊诧地看着杜晶晶，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简雪禁不住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晶晶，我真服你了，你可真敢想！你知不知道，莞尔根本就不想嫁人。她要是想嫁，什么样的人嫁不到，还用跑到电视上去相亲！”
“嫁不嫁没关系，莞尔，你条件太好了，我们需要你来压场，这样才能吸引优秀男士应征，吸引观众眼球。你就当是表演吧，只参选不速配，下期节目继续上场，我们会付你出场费的。当然，钱你可能不在乎，但你不会不在乎名吧！现在是‘秀’时代，很多老板都上电视做‘秀’，就是为了出名，有了名气生意就好做。谁不想和名人结交啊！现在蓝城这么多酒吧，竞争多激烈呀，Lonely新开业，需要宣传，这可是最好的机会，我们台是上星的，你的VCR在节目里一放，全国各地都能收看，你花一百万做广告也未必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莞尔我们是朋友，我是诚心帮你，我敢和你打赌，你一出镜肯定抢眼，Lonely也会跟着火爆！”
杜晶晶不愧是吃开口饭的，一席话还真把莞尔说动心了，酒吧投资300万，其中一半是她自己投的，要说没压力那是假的。她得尽快把投资收回，营利赚钱。
简雪不满地看着杜晶晶：“你这哪是帮朋友？莞尔你可别上当，别为了出名毁了自己！”
杜晶晶抬手打了她一下：“你替谁说话呢？你可是栏目策划，每期一万元策划费，你不想要了是吧！”
“为了一万元就把朋友卖了，这种事我不做。你还是找别人吧。”
杜晶晶赶紧换了副笑脸，“阿雪，我知道你不在乎钱，谁不知道你有个有钱的爸爸！你也不在乎名，你想享受自由和宁静，你还可以不在乎我，但你不能不在乎小柔和莞尔吧，我们可是一个团队的。我知道你嫌节目俗，没品味，可有品位没有收视率。你当我愿意相亲啊，没办法，得让节目火起来，不然以后别想在这圈里混了。”
莞尔其实已经有主意了，虽然不喜欢以相亲大姐的身份出镜，但自己不比简雪，人在江湖，洒脱不起来，该妥协就得妥协，毕竟这是一个免费宣传的机会。但她不想这么快答应下来，于是道：“晶晶，我现在还不是你团队的，你得让我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简雪一拍桌子：“考虑个鬼，你还真想去啊！”
莞尔脸有些红了，小柔在一旁看不过去了，急忙道：“阿雪你别像外星人似的，相亲自古就有，现在时代发展了，要与时俱进。有的网站专门为白领牵线搭桥，现在可火了，名利双收。晶晶这个栏目定位挺好，把网站的成功经验移植到电视上——”
她的话没说完，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是酒吧领班，楼下两帮客人吵架，他和保安给平息了，因为其中一方是莞尔刚才安排他照顾的客人，他怕担责任，赶紧上来汇报。
莞尔急忙出去，随领班到楼下散台杨一桌旁，只见他面红而赤，头发湿漉漉的，脖颈上有几滴水珠，西服领口也湿了一片。
“怎么回事？”莞尔问。
“他妈的，神经病！”杨一气呼呼地骂道。
莞尔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吴倩，她不知是生气还是羞愧，涨红着脸：“是我——前夫，今天开庭审理我们离婚案，他可能情绪有点儿激动。我们在这聊天，他拿着酒杯过来，泼了杨哥一脸，还骂了很多难听的话。”
莞尔明白了，吴倩起诉离婚，被告愤愤不平，迁怒于律师，把火撒到杨一身上了。
“人呢？”莞尔问领班。
领班往后一指，几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在那边坐着喝酒，吸烟。
“要不要报警？”莞尔低声问杨一。
杨一摇摇头，莞尔想也好，那家伙正在气头上，别把矛盾激化，能息事宁人最好。
“别在这了，去楼上卡座吧。”莞尔说。
杨一迟疑了一下，“不用，我们呆会就走。”
莞尔冲领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保安找来。不大会，两名身穿制服的保安来了，莞尔转身要走，杨一叫住她：“别和小柔说，免得她担心。”
莞尔点点头，在保安陪同下，来到那伙闹事的客人桌旁，语速缓慢但语气严厉地说：“我是这儿的老板，我刚才问过那桌客人了，他们说不报警。但我得保护客人，你们要么换个地方，要么在这等警察来。”
一个满脸通红、喝得醉醺醺的小伙子骂骂咧咧站起身，要和莞尔动粗，被旁边两位朋友拦住了，其中一个举止还算礼貌，“对不起，他喝多了，我们这就走。”
莞尔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埋单后离开，悄声对保安说：“出去看看。”
一直等到保安回来，知道那伙人乘出租车走了，莞尔才放心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