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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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存着不少现成的材料，夏以蓝站在辰皓的身边，认真地侧头看他。俊朗温柔的男人正全神贯注地准备他的材料，灯光暖暖地照在他的脸上，白皙而干净，渗出的汗珠打湿了额前的几缕头发，它们服帖地趴在他的前额上。
用冷水泡开吉利丁，打散蓬松的蛋黄和淡奶油，辰皓将一整块黑巧克力掰成碎块，放进锅里跟牛奶和细砂糖一起搅拌直至溶化，然后把各种材料按照次序混合在一起。他的动作轻柔而流利，仿佛是艺术家在完成一件精美的作品。夏以蓝闻到巧克力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散开，甜腻的味道让她觉得莫名幸福。
原料混合完毕，辰皓从酒架上找出一瓶朗姆酒，倒了一点出来调味，巧克力慕斯混合了酒香，味道变得越发香醇。
“哇，好香的酒。”
夏以蓝对所有自带香味的液体都有天生的鉴赏能力，她轻轻吸了口气，然后目光便落在辰皓手中的那瓶酒上。那是他的珍藏，86%浓度的无色原朗姆酒，产自古巴，酒龄超过十年。
她诚恳地望着辰皓，然后指了指酒瓶，小声问道：“可以让我尝尝吗？”
辰皓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点头答应，往杯子里倒了一点，见夏以蓝满含期待的表情，于是一狠心又多倒了小半杯。
夏以蓝酒量向来很好，但酒量好不代表就不会喝醉。她一直是那种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喝醉的人，酒还没喝心中早就有了戒备，自然行事谨慎，但这时候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没仔细去想这所谓的原朗姆酒到底有多高的酒精度数，只是觉得这酒入口回甘，香醇浓郁，于是没几口就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放下酒杯，抬头看到一滴汗水缓缓从辰皓的额头滑落，于是忍不住抬起手，想帮他把汗珠抹掉。指尖刚一触及男人的脸颊，辰皓却惊恐地一抖，手中端着的一个空玻璃杯径直掉落地面，发出尖锐的碎裂声。
“啊！对不起！”
夏以蓝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惊扰了辰皓，于是连忙道歉，俯身弯腰想要去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但被辰皓及时地一把拉住了胳膊。
他沉着眼眸摇了摇头，瞬间压抑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抬起头时，已经又露出微笑来，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扫帚递给她。
夏以蓝小心地将玻璃碎片扫成一堆，装起来倒进垃圾桶，转头忽然发现辰皓正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出神。
“怎么了？”
她感觉到他脸上的笑容很淡，仿佛有些无能为力的悲哀，于是忍不住问。辰皓什么都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想把她的样子深深刻入心里。
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思念、彷徨、隐忍与期待，仿佛在时光深处，早就注定了他们此刻的这场相遇。
夏以蓝注意到他眼角的那颗褐色泪痣，前世注定为爱所困的人，才会在今生留下这样的印记。
你的前世爱过谁，又曾经为了谁而流泪？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抬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指尖滑落在眼角，稍作停留。
这次辰皓并没有动，澄澈的眼珠缓缓转动，目光落在夏以蓝的脸上。感觉到她的指尖从脸颊轻轻蹭过，温柔的触感似曾相识，仿佛午夜梦回，藏在心底那最后一丝的温存。
夏以蓝的眼中起了一层浅浅的雾气，水光波动，脸颊泛红，目光干净却偏偏又藏着渴望。
如果他是Ken，如果他不是辰皓……那该有多好啊！夏以蓝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对她说，他们那么相似，眉梢眼角，鼻梁唇线，隐约间仿佛出自一脉。但他们偏偏又有那么多不同，Ken傲然挺拔，带着年少清朗的率性风骨。而辰皓温柔如玉，经历了时光的打磨，累积沉淀，最终醇厚得如同一杯上好的普洱，不温不火，不急不躁。
眼眶稍稍湿润，辰皓的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满心的话，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夏以蓝的目光仿佛利刃，在他的心上狠狠划开一个口子，没有流血，可每一次呼吸能都牵扯出细细密密的痛。
“辰皓。”
夏以蓝忽然开口喊他，声音轻盈而柔软，带着别样的诱惑。
辰皓一愣，就看到夏以蓝张开双臂，缓缓抱住了他的腰，她的下巴搭在他的颈窝，感觉到湿漉漉的仿佛是泪水滴落下来。
他清晰听到她靠过来时凑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她说：“最后一次，就为我假装一次，好不好？”
她伏在他肩头无声地哭泣，像个被母亲抛弃了的孩子。
“Ken……”
破碎的哭泣声中，只有那个名字还算清晰。辰皓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双臂，将夏以蓝揉进自己的怀里，低头，轻柔地亲吻她的发。
你为什么那么爱他？
明明只是异国他乡的萍水相逢，那时的他，你真的了解吗？
夏以蓝，你真傻，直到现在，你甚至连他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
他从没有告诉过你他的过去和现在，也不曾打算与你分享他的未来，可你却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一个不曾对你许下任何承诺的男人，你把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都留给了他，等待他整整三年，这真的值得吗？
你早该明白，他永远不会回来了，我们所眷恋的过去，终将在岁月里化作风干的碎片，一去不返。
辰皓的拥抱让夏以蓝觉得温暖舒适，她用力将他抱紧，似乎是害怕下一秒他就会凭空消失。他身上淡淡的巧克力混着奶油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夏以蓝缓缓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辰皓。
心里很清楚，他是辰皓，不是Ken。
可是，她还是贪恋他温暖的拥抱，渴望与他更近……
她希望自己醉了，醉得彻底，这样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哭去笑，反正到了明天，她可以假装什么都不记得。
她看向辰皓的目光中隐约透着某种期冀，每一道光刺进眼底，辰皓就觉得自己的心跳更快了一拍，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却仍是没动。
夏以蓝缓缓弯起嘴角，笑容温柔却透着苦涩，辰皓淡茶色的瞳孔忽明忽暗，此刻看来，与记忆中的那么像。
她抬起手，轻轻覆在辰皓的眼睛上。
辰皓只觉得眼前一黑，轻柔的手指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夏以蓝的唇便贴了上来。
那亲吻柔软如同五月樱花般美好，只是缓缓印在他的唇上，便不再动弹。辰皓的身子仿佛触电般颤抖了一下，禁不住这样的诱惑，反手用力扣住夏以蓝的腰，将她拉向自己，低头深深吻着她的唇。
那只是一个吻，并不代表任何事情。
辰皓想，他只是抗拒不了那样的诱惑而已。夜深人静，灯光昏暗，空气里弥漫着巧克力慕斯混合着朗姆酒甜腻的香气，一切都那么恰如其分，比如这个吻。
他小心地抱着夏以蓝，尽量让亲吻变得温柔甜蜜，用舌尖一遍遍勾勒她的唇形，夏以蓝并没有任何抗拒，反倒松开了覆在他眼睛上的手，主动靠过来，双手环在了他的脖颈上，扬起头回应起来。
她是真的醉了，醉在一场梦里。
今朝有酒今朝醉，但愿长醉不复醒。
没有理由，她只是恰好需要一场放纵，可那个人只能是辰皓，因为只有在他身上，才能找到Ken还存在的痕迹。
两个人亲吻许久，难舍难分，辰皓的一只手已经探入夏以蓝的衣襟，缓缓游走，夏以蓝的长发散乱地拂过辰皓的脸颊，带着清浅薄荷的香气。
并不宽敞的厨房此刻仿佛温度炙热烤人，只需要一个火星就会当场炸开。
年轻的身体交叠，耳鬓厮磨，温存流淌。
“砰！”
忽然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两人的缠绵，不知是谁将一个调味瓶撞倒，滚落在地，咕噜噜摔出去很远。
辰皓顿时睁开眼睛，后退了少许，就看到夏以蓝靠在他的臂弯里，脸颊涨红，目光散乱，嘴角却挂着一抹笑容，她看着自己，说话语气很轻：“辰皓，哦不，你是Ken……”
她就那么呆呆地注视着他，然后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他说：“是你，你回来了吗？”
辰皓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人用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割成碎片，他咬着唇，看着夏以蓝脸上的笑容消散，转而忧伤，她朝他伸出手，小心地捧起他的脸颊，问道：“是你吗？”
始终说不出口的疼痛无力，却胜过千言万语。
辰皓挑起眼眸，竭力忍住要涌出眼眶的眼泪，他张开口，双唇颤抖着，却始终发不出一个声音，只能任凭眼泪落下，重重砸在地面，惊起满地虚无的尘埃。
我……辰皓的唇合上又张开，做出一个“我”字的口型，然后缓缓停住，夏以蓝望着他，那一瞬间突然就泪如雨下。
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明明知道Ken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我明明知道你不是他，可我还是奢望那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结束吧，就这么结束吧。
夏以蓝一边流泪，一边弯起嘴角，轻轻地，用辰皓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
她沉沉合上眼睛，仿佛再也不想多看这个世界一眼。
那句“再见”，从此埋入心底，刻在年少轻狂时，记忆里爱情的墓碑上。
可是她并没有看见，在她合上眼睛安静睡去的那一刻，辰皓忽然张开口，无声的言语，在那一刻却仿佛凝聚了他一生的坚持与守候。
他说，我好想你。
那是他在梦里，也不敢轻易说出口的话。
不止是秘密，更是既定的宿命，任谁也无法抗拒。
辰皓无声地长叹了口气，反手将夏以蓝抱起来，放在外面的沙发上，然后又找出毯子帮她盖好。
夏以蓝睡着了，他伸出手，轻柔怜惜地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任凭她的睫毛在掌心轻轻颤抖，仿佛振翅欲飞的蝶。
他安静凝思许久，终于俯下身，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
一切，都会结束的。
等到那一天，无论是爱还是恨，只要是你给予的，我都会欣然接受。
他心里这么想着，沉静地趴在夏以蓝的身边，不知何时，竟然也沉沉睡了过去。
夏以蓝再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轻微的头痛，身上盖着毯子因而并不觉得冷，只是一个姿势保持太久胳膊有些发麻。
辰皓晨跑归来，披着初升的日光进门，仍是穿着那件黄蓝相间的外套，拿着毛巾边走边擦拭满头的汗水，发现夏以蓝正看着自己，于是抿着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她挥了挥手里的毛巾当作问好。
“早。”
夏以蓝揉乱自己的头发然后又忙着理顺，一边与辰皓打招呼，两个人的目光瞬间交汇，各自故作从容地转头躲开。
昨夜缠绵的画面骤然涌入脑海，莫名的亲吻和拥抱，热情似火。
“啊！糟了，我一会儿还约了人！”
夏以蓝看到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指向八点，于是惨叫一声，翻身跳下沙发。
她飞快地穿好外套，然后匆匆转头看向辰皓，解释道：“我约了人，要来不及了，我先回家换衣服去了！”
说着推开门就要往外冲，但一只脚踏出门外的时候，忽然又转头，真诚地笑道：“谢谢你，昨晚的曲奇……很好吃。”
说完便匆忙地转头，脸上的笑容在那一刻瞬间凝固。她上午确实约了人，但时间其实还很充裕，可是她一看到辰皓，就能感觉到彼此心里灼烧的期冀与情感，她不害怕堕落沉醉，但是，害怕听见因爱而生的心跳。
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于是，只好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
辰皓的眼神一沉，眼看着夏以蓝如同逃跑般的离去，背影在初升的日光里，越来越模糊。
厨房里，调好的巧克力慕斯并没有及时放进冰箱冷藏，深褐色的液体已经凝固，辰皓叹了口气，将原料重新在火上加热缓缓化开。
巧克力慕斯的原料凝固了可以重新加热，感情却永远不可能重新来过，走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安静地将加热之后的原料一个个倒进圆形的杯子里，等它们晾凉，就可以放进冰箱冷藏，最少要四个小时，这样慕斯的口感才会浓滑香醇。
指尖不知道何时染了巧克力，辰皓将手指送到唇边轻轻舔了舔，忽然就不小心联想到昨夜与夏以蓝的亲吻，于是他慌乱地把手指蜷缩起来揣进口袋，仿佛要掩藏起什么秘密。
假装没发生过吧，辰皓在心里反复想着，无论是他还是夏以蓝，应该都不愿再想起这个晚上了。
圣诞节已经过了，所以，回忆也应该结束了。
他需要一场告别，然后，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惨烈的厮杀，而非旖旎的爱恋。
辰皓缓缓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李云娜，问：“今天上午是不是约了夏氏的代表开会？”
“是的，约了他们十点钟见面。”
李云娜很快回复，她此时也已经起床了，正对着镜子吹头发，她穿了一条米黄色的呢绒连衣裙，越发显得身材高挑婀娜。
辰皓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一手端了杯子，一手拿着手机发短信。黑咖啡的味道苦涩，一般人都要搭配方糖和牛奶来喝，但辰皓只是简单地放了一勺炼奶，咖啡的原味能让他保持清醒。
“我一会儿去公司找你。”
他打了几个字，发送，然后随手放下手机，一口口将杯子里的咖啡喝光。
“可是，一会儿小夏会过来，万一你们撞上了怎么办？”
李云娜纠结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知如何是好，辰皓要过来，夏以蓝也要过来，如果这两人遇见了，事情就彻底乱套了。
“我要旁听你跟夏氏代表的会议，给我一条线就可以了。”
辰皓一边回复，一边随手将杯子放进水池。
“哦，好吧。”
李云娜无奈地揪着头发怨念，认命地继续吹她的头发。
辰皓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件灰色的毛衣，外罩黑色呢子大衣，用一条米色的围巾将自己的半张脸结结实实地包裹起来，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其实明高的会议室安装了全息投影设备，完全可以支持远程视频会议。可是，他还是想亲眼看着夏霆一步步掉进他亲手设下的陷阱，他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辰皓并不常出现在公司，但是这里有一间办公室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便于旁听会议室的各种重要会议。他看着画面里夏以蓝端坐的模样，妆容精致的脸上挂着优雅的笑容，仿佛昨夜那个想让自己彻底醉了又哭又笑的她不曾存在过一样。
夏以蓝与李云娜谈的内容是关于先前的那份鉴定报告，“Only Love”作为明高本季度即将重点研发推广的新产品，李云娜表现出来的重视远远超出了夏以蓝的预期。
夏以蓝在报告中为他们提供了不少新的思路，李云娜因此约了她单独详谈，两个人的会议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辰皓一直在旁听，他开了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半杯，然后就安静地靠在椅子上，侧头望着杯子里的红酒发呆。
但是李云娜和夏以蓝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楚地落进他的耳朵里。
他听见夏以蓝说道“那是爱情的味道”，那是在格拉斯的薰衣草田第一次遇见夏以蓝时，Ken对她说的话。
她什么都记得，却始终学不会忘记。
辰皓将头转过去望向窗外，任凭冬日的阳光洒落脸颊，然后缓缓合上眼睛。
忘记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
也许是一分一秒，也许是一生一世。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