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温暖

表哥的手一直是冷的！

这不奇怪，他一直都是个冷血的人，从小到大都是！

好在，他对我还算不冷不热，这点很难得，有点像晋朝竹林七贤中那个叫阮籍的人，能青眼看你一下，就是你莫大的荣幸呢。

我一直生活在这份荣幸中，该知足了。

眼下，我就很知足，表哥为我谋到一份差事，尽管他给我说这事时口气冷冷的，但我还是感到了一丝丝的热正从电话那端通过无线电波漫天盖地将我包裹起来。

表哥可是去了伟人在南方划了一个圈的那个城市打工，也就是说，我也可以到那个圈里蹦跶了，在深圳的大街上撒野，感觉一定很不错的！我有理由这么想。

但理由往往站不住脚，一下车，我就懵了，没想到这个圈里撒野的男男女女太多。表哥只能算是沧海中的一滴水，我呢，顶多算一丝水蒸气，幸好有表哥接纳我，不然我就被蒸发了。

是表哥为我接的风，同去的还有一个女的，长相属于难以一夜成名的那种。

席间，表哥不冷不热冲我说，她叫玉儿。

哪个玉儿，宁为玉碎的玉？我开了一句玩笑。

啪！头上挨了一下子，是表哥赏我的，用这种方式为我接风？我很委屈，对表哥的好感荡然无存了。

那个叫玉儿的女的，没看我也没看表哥，她看桌子上的菜，自顾自地吃，还自顾自地喝，完了一扬身子，走了，走得一瘸一拐的。

果然是块碎玉！我把舌头往回缩。

未来的表嫂？我问表哥。

扯淡，是个女人就跟我有关系啊！表哥脸一冷，也自顾自地吃，自顾自地喝了，这个圈里人咋有点六亲不认呢！

认不认亲不管他了，我先得认了这顿接风酒。

我也扎下头，自顾自地吃，自顾自地喝起来。

我开始跟着表哥工作，这工作我都不好意思叫工作，你见过医托，见过药托，见过饭托，一定没见过治安托，对了，我们就是做治安联防队的托。

深圳这边不是治安不好管理吗，外来人口多，为口吃的啥缺德事都有人做，真要抓个现行吧，却又是大海里捞针。为配合严打扫黄打非等行动，分局派出所就会给治安联防队下指标，我们就根据联防队下的指标假装案犯，当然仅限于小偷小摸卖卖光碟办办假证之类的小治安案件，抓进去关几天，再放出来，一天付我们一百元钱。这钱其实出得不冤，完不成任务上面罚款数目可都不小的，有的联防队员会因此丢掉饭碗。表哥和我的劣迹就是这么一次一次累计上来的，要搁我们老家，是很没脸见人的，但这是深圳啊，深圳可不待见一个穷小子的脸，一张布满菜色的脸。

玉儿，到现在我才知道，玉儿也是我们的同事，她一般假装卖盗版光碟的。有一次，抓娼妓，联防队员跟她商量半天，她不愿意，联防队员火了，说扮一下娼妓又不是真的让人嫖你，钱可以多挣一倍的，你装个啥清纯？

玉儿也火了，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人总得要脸吧！

玉儿没给联防队员的脸，联防队员也就没给玉儿的脸，在那一次追抓卖盗版光碟活动中，那个联防队员上去踹了玉儿一脚，玉儿就成了跛子，这些我也是从表哥嘴里知道的。

表哥说这话时脸上没半点表情，目光冷冷地穿过街道，那天我和表哥扮演撬下水道井盖的，玉儿就在对面天桥上，她还是扮卖盗版光碟的。

真的是宁为玉碎呢！我说，说完我惊异地发现哥哥脸里亮了一下。

联防队员行动是从午夜开始的，行动之前那个踹玉儿的家伙还给表哥发了短信。

一般这种情况下，我们只需要在他们到来前像模像样弓着腰去撬井盖就成，而他们也都喝得酩酊大醉从酒店出来，一人跟着一个目标走过去带回联防队就可以了。多数情况下还有记者跟着一起行动，拍摄一些能上镜头的画面在新闻中播出。

我被分配到玉儿旁边装盗自行车的，那辆破自行车都被我盗了不下于十二次，走之前我发现表哥正撅着屁股拼命撬一个井盖，我说表哥你工作很认真啊！

表哥没理我，撬开一个井盖又去撬下一个，他有点进入角色了我想。

这么想时我还冲玉儿打了声呼哨。

玉儿没理我，她跟表哥一样冷血，从没见她笑过。

那天不知怎的，街灯忽然就灭了，灭了好，古书上说了的，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我们不杀人放火，但我们做贼，贼得借夜色掩护不成？不这样又如何显示联防队员深夜为保一方平安而废寝忘食工作呢。

我是在听见啊呀一声惨叫，才知道出了事的，抓表哥那个联防队员大大咧咧地掉进了下水道，折一条腿。

事情自然就闹大了，表哥被上面督查的人带回了所里，因为造成联防队员受到重伤，表哥被关进了号子，怎么发落尚待进一步审理。

我挑了个日子去看他，玉儿也在，玉儿说你这是何苦呢？

表哥不看玉儿，说这事与你无关，你管我苦不苦！

玉儿走了，颠着碎步走的！表哥的泪忽然砸下来，表哥拉着我的手，说，当初要不是我给联防队员出主意，让他们找玉儿扮暗娼，玉儿就不会残了！

我没说话，看表哥，表哥一巴掌甩在自己嘴上，说我只是想玉儿能多挣点钱，你晓得啵！

我说我晓得，我说我还晓得你的眼泪很温暖。

那玉儿晓得不？表哥不哭了，有点紧张地望着我。应该晓得的！我使劲点头，因为玉儿的碎步下踩着一串串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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