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猜心(1)

　　1.又重逢

　　12月14日，多云。这天早上，张至源发现天空中的乌云正缓缓向东移动，雨水停止，光线充沛，湿漉漉的世界黑白分明，看来阳光明媚的日子将为时不远。

　　今天没手术安排，主任医师安排他到门诊部去核实一份分病历的具体情况，顺便在门诊部代班。在门诊大楼一楼等电梯时，又遇见肖念雅，她提着一篮子药品正在等电梯上楼。她为这不期而遇感到惊喜。

　　自从那次失约后，张至源有好些天没见到肖念雅了，好像她在生他的气，故意躲了起来。

　　对此，张至源有些内疚，也有后悔的意味在里面。这些年来，每当有好女孩向他迎面而来又悻悻而去时，他的心头总会浮现这种滋味。尽管自己很清楚，她们不过都是一些只能将就的人，没什么可惋惜的，但是，眼见那枝没能送出去的风信子由天蓝色变成了焦黄色，听闻自己深深喜欢的人已戴上别人送的戒指，他的精神世界骤然沦为废墟。在多日的重建中，他开始从另一个角度审视往事，重新定义人生，在此刻，他对爱情也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

　　这一回，他主动向肖念雅问好，挑起话题：“那天晚上的音乐会怎么样，现场感不错吧？”

　　“自己一个人听，没有什么意思。”肖念雅微笑着注视他的眼睛。

　　“怎么就你一个，其他同事呢？”

　　“别提了，”她的眼睛向上翻了一下，长长地叹，“一个个都说临时有事，中途跑掉了。”

　　“我很抱歉，”他听出了她的话中深意，“那天晚上实在抽不开身。”只好再把那个谎话搬出来，希望能借此开脱罪过。

　　肖念雅轻轻摇头，“没事的，反正临时逃跑的又不止你一个，别放心上。”

　　电梯来了，他们俩一起进入电梯里，肖念雅站在他的面前，贴得很近，他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兰花香，若即若离的芬芳，无限遐想。

　　二楼到了，肖念雅说：“我先走了，下午我再去找你，有篇论文想麻烦你一下，可以吗？”他说没问题。她欢天喜地地回头对他笑，从稠密的人群中钻出去。在电梯关闭的那一刻，她在门外挥手对他说再见。

　　想到下午的约会，张至源隐约有些期待，温柔善良的肖念雅，让人念念不忘，对他而言，她就像沼泽深处的水洼，需要一定阅历，在特定的环境条件下，才能欣赏到她的美。不如陈依茉，泉水一般的人物，让人欢喜让人悲，鲜活明亮，难以将她轻易地淡忘于四季。

　　一直以来，张至源觉得之所以无法忘掉陈依茉，是因为今生的尘缘未结束。自从听说她已戴上订婚钻戒后，他不得不屈服于平淡的现实，承认这个世界只有荒诞，没有奇迹。

　　临近年末，向来不爱管事的母亲也开始唠叨起他的婚事，身患癌症的父亲，与病魔抗战了八年，开始变得虚弱，他也希望在辞世之前，能参加自己唯一的孩子的婚礼。考虑到多方面的原因和压力，张至源的心左右摇摆，想今生再也遇不到泉，将就和水洼或者小溪共度此生，是否也是无能为力时的最佳抉择。

　　三楼到了，他随人流走出电梯，心里一直在反复斟酌这个问题。走到收费处，碰见院领导，他毕恭毕敬地打招呼问好，然后继续往前走到胃肠科的诊疗区。这时，一位身穿鼠色貂毛呢大衣的中年妇人叫住他：“这位大夫，请问这个东西该去哪里办理？”她拿出一本病历和一张住院通知单给他看，抱怨地说：“你们医院的新大楼建得像迷宫一样，这单子上说的‘花园旁患者接待室’到底在哪里呀？”她气质端庄，保养甚好，让人有些猜不出实际年龄，但至少有五十岁，听说话的口音，也不像周边地区来看病的患者。

　　张至源指着不远处的电梯口和气地说：“您从这里坐电梯到一楼，往右边的过道转，一直走到这座大楼的背后，找到一间玻璃结构的屋子，那就是患者接待室了。”

　　“这么复杂啊！”妇人抱怨道。

　　“如果不清楚，您到一楼后可以问保安。”张至源抱歉地说。

　　妇人盯着手里的住院通知单，皱着眉头，伸手去扶坐在过道边的一位老年男人，他衣着整齐，戴一副金边眼镜，富有老学究的儒雅气质，黑色呢大衣衣襟敞开，胸前挂着一条印有黑色复古玛雅纹样的黄色驼绒围巾，时髦极了。

　　张至源刚离开这对老夫妇没多远，身后传来疾呼：“茉茉，这边走！”这让张至源的心咯噔一下，又觉得不可能，可是，在他前面的人群中，却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迎面走来，身上的打扮和当地人有些不一样。她头戴白红色羊绒帽，长发黑亮如缎，柔顺地披在肩头，身穿印有巨大的英文字母的长款黑色羽绒服，露出白色的裙摆，脚下一双红色粗跟皮靴，走路的姿态轻快如森林里的一头小母鹿，而且，她的脸，和那张时刻浮现在脑海的脸完全吻合，只是更消瘦，更成熟。

　　可她完全没注意到他，从他身边飞快地擦肩而过，他的目光锲而不舍地追着她而去，最终他放下怀疑和担忧，喊了她的名字：“陈依茉！”她在原地愣住了，他又果断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见她一直没回头，他也不十分确定是她，只是不想错过任何可能发生的奇迹。

　　在第一时间，她听出了他的声音，有些不敢相信，回头偷偷望了一眼，确定真的是他，惊吓得立刻转头，高兴得几乎要尖叫起来：“张至源，真是你吗？”她回头向他走了几步，惊喜得不能自已，“好久不见。”

　　“听说你回国了，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张至源有种乐极生悲的感受，“八年多不见，我还怕认错人了。”

　　“是吗？”陈依茉极不自在地把头发往耳后刮，“是不是我变化太大，变老了？”

　　“不，你更漂亮了。”他用英语回答，以免旁人知道他心里的秘密。

　　她难为情地看他，也用英语说：“我真的没有变吗？我觉得你的变化好大，真不敢相信，能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很开心，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张至源说。

　　陈依茉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虚情假意，又不好意思质问他，如果他曾渴望再见到她，那天晚上他为何不来参加聚会，连年少时的交情都不顾了。想到这，陈依茉的心突然冷了，她客气地说：“对不起，我要带我爸爸去办理住院手续了，有空见面聊，我先走了。”

　　没等他回话，她就跑到之前问路的那对老夫妇身边，原来那是她的父母。他后悔刚才的失态，急忙追过去，问候伯父伯母，然后说：“这样吧，我正要下楼，顺便带你们去患者接待室。”希望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盛情难却，陈依茉只好给彼此做介绍：“这就是当年把我打败的英语竞赛冠军，张至源，他现在是这里的医生。”陈依茉不忘借此机会给自己当初的失败找理由，“你们都看到了吧，能把我打败的绝非一般人物。”弄得张至源非常尴尬，再次对两位长辈鞠躬道歉，说自己只是侥幸夺冠。

　　陈父却说：“年轻人，有前途，我家茉茉太骄傲了，就该杀杀她的锐气，好让她更有长进。”

　　陈依茉羞愧极了，她撒娇地对父亲翻白眼，希望他别再说下去了。

　　张至源连忙转移话题，“请这边走，我带你们乘医生专梯，没那么拥挤。”陈依茉一家跟在他身后，陈依茉的目光，寸步不离他，多看一眼，就更难忘一些。

　　2.佳人闪现

　　得知陈依茉的父亲将要在医院做疝气手术，张至源为他们提供了周到的服务，并亲自替他解决了床位问题，当天中午就顺利住院。在近距离接触的过程中，他亲眼看到她的无名指上，确实有一枚耀眼夺目的白金钻戒，这让张至源陷入茫然中。

　　那天中午，易城迎来了久违的阳光。

　　下午3点，张至源从外面回来，一进办公室，就见陈依茉坐在自己的办公位置上。他喜出望外，没想到她会找到这里来。碍于其他同事也在，他也不敢有太明显的表示，陈依茉怕给他带来麻烦，矜持地用英语解释道：“我忘了跟你要联系方式，幸好在住院大楼下看到你的工作照，知道你在这一层楼工作。我能打搅你一会儿的时间吗？”

　　“当然可以。”张至源面带微笑，用英语回答她，原以为用英语交谈会安全些，没想到却惹来其他人的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