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吧，我相信。机遇和奇迹就在身边，它们随时都会出现。比方说今晚，比方说现在，会有奇迹发生吗？这夜空中会一下子群星灿烂吗？”

　　看到我咄咄逼人的样子，他无言以对。于是，我们又一次陷入沉默之中。

　　我们两个像石像一样坐在那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的确，在今天这个特殊的夜晚中，与这个极其陌生的男子坐在一起交谈，算是一个机遇吗？或者是一种缘分？就算是前者吧。那么，接下来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吗？就在这个念头从我大脑中闪过的一刹那，夜空中有无数颗红色的星在我们面前划过。

　　“快看，那天空！”我兴奋地用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从石凳上拉了起来，另一只手高高地指向天空。

　　那空中像是被启动了某个制动，又有许多流星划出红色的光线，在黑夜中欢快地闪耀。

　　“流星雨！这就是流星雨，这就是流星雨！美丽的流星雨！罕见的流星雨！”我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像是在感谢老天成功地为他兑现了一个预言。

　　“流星雨！真的是流星雨！”他也被我的激情所感染，也随着我叫了起来。

　　那流星一片，照亮了我们眼前的天空。出现时像节日的焰火，那样美丽而迷人。消失时像羞涩的少女，那样匆忙而神秘。广袤的夜空像是被打开了一扇门，流光溢彩的群星瞬息之间迫不及待地倾泻出来，尽情地展示各自的妩媚与靓丽。

　　我们这样并肩站在那里，惊喜而忘情地欣赏这一罕见美景，以至于不知道我们的手是何时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直到流星在夜空中彻底消失，直到周围又恢复了刚才的宁静和黑暗，我们才发现各自这种失常的表现。

　　“怎么样？我说过的，奇迹会出现。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只要有信心，愿望都会实现。所以，必须振作起来，才会有美好的明天。你相信了吗？”虽然摆脱了那一幕尴尬，但他还是激动不已。

　　“我相信。”我使劲地点点头，“有信心，不放弃。”

　　“对。”他说，“人的一生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记住这句话。而且，都要这样做下去。不管我们今后怎么样，请记住这个美好的、特殊的夜晚。流星雨也许三十年以后、五十年以后还会再出现，希望我们能够坚强地生活到那一天。”

　　“好的。我记住了。”看着他那高大的轮廓，我认真地说。

　　“为了今天这一偶然的时刻，我提议，我们喝杯咖啡庆祝一下吧。我请客。”看来他的兴奋一点也没有因为流星雨的消失而减退。

　　没等我回答，他便拨通了电话：“两杯咖啡，送到这边石椅来。”

　　听到他这样简短的对话，我感到他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不像我这样误闯误撞。“你经常来这里吗？”我禁不住地问。

　　“是的。我从小就喜欢到这个地方玩，这条河里流淌着我的童年岁月。那是我永远忘不掉的美好回忆。这条石板路印刻着我成长的脚步。这么多年来，无论是遇到高兴的事，还是困难与挫折，我都会到这里来。”

　　“也不管是什么时间吗？”我放大胆子问了这样一句。

　　“啊，是的。”看到我主动与他对话了，他显得有些激动。

　　“也总是叫人送咖啡来吗？”

　　“是的。但今天比较特殊罢了。”

　　“看来你很喜欢喝咖啡呢。”咖啡还没喝，我便有了与人交谈的欲望。

　　“是的。就像喜欢到这护城河边一样。”他整理了一下衣裳，继续道，“在这里我想通了许多事情，也悟出了许多道理。像刚才这样惊险的事情我已经遇到两次了。”我知道他所指的就是我刚才的险境。

　　“不。刚才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我只是双腿麻木，没有站稳。”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为这件事如此费力地解释。

　　“好吧。我相信你。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看得出他是个不愿与人争执的人。起码此刻不愿与我发生争执。

　　咖啡店里的服务生将两只杯子放在我们中间。“金先生，这位女士，请慢用。”他毕恭毕敬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便退了回去。

　　我看不清那杯里的液体，只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气在我的面前飘荡，这使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幻觉。我像是身处神秘的仙境，就像那服务生悄然而至，又飘然离去。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而又确实在进行。

　　“来，尝一尝这咖啡的味道。”他首先端起杯子，品了一口，“我给这咖啡起了个名字，叫幸福咖啡。”

　　我是个从不喝咖啡的人。记得小时候去小梅家写作业，在她家里喝了一口咖啡之后，神经兴奋得一天一夜都没有睡觉。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敢碰这种类似兴奋剂的东西了。但此刻我想，我的神经也需要好好地清醒一下。于是我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小口，只感觉那醇醇的香味一下子被淹没在深深的苦涩之中，继而一股暖流注入心田。这就算幸福了吗？我看了一眼黑暗中的他，心里这样问道。

　　“怎么样，好喝吗？”他两眼望着前方，像是还沉浸在他的幸福之中。

　　“很苦。”我说。

　　“你很诚实。”他淡淡一笑。“有很多人会顺着我，说喝出了幸福的味道。其实他们不知道，幸福不是这样能够喝出来的，而是慢慢品出来的。生活也是这样。”他放下那杯子。

　　“你觉得生活幸福吗？”我问。

　　“这要看你怎么理解。我觉得生活并不是说事事顺心就算幸福。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与天斗，与地斗，战天斗地，其乐无穷。照这种说法，太顺利的生活就显得没有意义了。人嘛，还是需要不断地挑战自己。”

　　我无奈地摇摇头，感觉这种活法太累。

　　“我跟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一次经历吧。那次的惊险，每每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记得那年我们才上三年级。有一次我们几个同学结伴到这里玩。有人提议模仿红军四渡赤水。于是我们找来绳子，又连上每个人的腰带，把它横在了河的中央。然后我们排好队，依次抓着绳子过河。开始还算顺利，那水不算深，只到我们的胸部。可是等到我的一个同学过河的时候，他身边的一位女生恶作剧地摇晃了一下他手中的绳子，而高度紧张的他没留神，再加上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仰面倒在水里。随后这个人也就顺着河水向下漂去。当时，我们都傻了。就这样个个大张着嘴，眼看着他离我们越来越远，那个脑袋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还是我先喊‘快救人’，于是大家急忙上了岸，然后拼命地哭喊着，向他漂走的方向追。当时，这里除了我们这几个毛孩子，哪有人啊。我们几个人就这样跑了大概五十米远吧，遇到了河的一个拐弯。那个拐弯处有一棵大树长在岸边，一根很细的树枝伸在河面上，正好被那同学一把抓住。他这才停止了惊心动魄的漂流。等我们赶到，又把绳子腰带递给他，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了上来。事后，不对，应该说直到现在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那么一根细小的树枝怎么就能经得住他的体重，从而救了他的命呢。从那以后，我们就为他起了个名字，叫‘树枝’。再说那恶作剧的女生，被这次事件吓得三天没有睡觉。‘树枝’对她更是神经过敏，提起她就紧张。两人像结下了仇。俗话说得好，冤家路窄。两个人虽然从此不再来往，却总是在同一所学校。初中因为是分片择校，他们都上了五中，分在一个班。高中需要看分数录取，分班又在一起。考大学填志愿时，他们分别找人问了彼此的选择，而后填上了一南一北的学校。可结果因为那女生与同班另一位女生同年同月又同名，把她的档案提错，两个人被医大同时录取。你说这算什么？我觉得这已经不能算是冤家路窄了，应该说他们的缘分使得他们像是有根无形的线牵着，总也分不开呢。大学的最后一年，那女生因车祸住进了医院。偏巧又和‘树枝’的妈妈同在一间病房。这使他们的关系有了根本性的转变。那女生的病很快就好了，她没有急着出院，而是尽力帮助‘树枝’照顾他母亲。这样一来俩人开始摒弃前嫌慢慢接触，渐渐产生了爱情。大学毕业的第二年，两人就结了婚。这成了我们圈内的一个佳话。所以说，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灰心，不要轻言放弃。奇迹也总会不失时机地发生。”他又抿了一口咖啡，“当然，生活和事业能够一帆风顺，这是每个人都希望的。但实际上做到这样会很难。”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标准。”

　　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的观点。

　　“是啊。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此刻他的声音又低沉下来，让我感觉笼罩在他周围的空气都沮丧万分。这与刚才那位说教者判若两人。我等了一阵，并没有等到他的下文，便沉默起来。

　　他像是调整了自己低落的情绪，片刻，又说道：“人的心就像一只透明的瓶子，装进去快乐，它就会美好。装进去苦恼，它就会昏暗。所以，当有烦恼和痛苦时，一定要倾诉出来。不要让浑浊将美好的色彩抹杀掉。找一找你的朋友，诸如闺密等等，讲一讲你的心里话，那样会好受一些。”他说话的声音平稳而缓慢，看似规劝我，可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像是为了回赠他的故事，振作了精神，摆脱了我一贯的矜持：“在这座城市里，我没有什么朋友，只有一个闺密。那么，我就跟你讲讲我和我的闺密吧。”

　　他点点头。

　　“我来自西城。父母在我六岁那年出了车祸，双双身亡。留下年幼的我和外婆相依为命。我外婆靠着那笔赔偿金，省吃俭用把我抚养大。在我的记忆中没有父疼母爱，对于双亲的认识，只有一张照片。所以我与外婆的感情很深。在我高中毕业之后，我没有去上大学，就直接找了份工作，匆匆上班了。我这样做一是因为家庭经济负担太重，需要我来分担。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不愿离开外婆。我希望在她的有生之年，尽可能多些时间陪伴在她身边。我不想这一生中再有这样的遗憾。可是，我工作了一年多，外婆就离开了我。”想到慈祥的外婆，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这唯一亲人的离去，让我痛不欲生。为了摆脱那些终日缠身的痛楚，我离开了家乡，和我最好的姐妹小梅来到这座城市。在一个偶然的时刻认识了我的前夫。那时的他事业刚刚起步，工作很忙，也很辛苦。”

　　“他是干什么工作的？”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