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跟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快递公司。当时生意并不好，每月月底一算账，不是赔钱就是零利润。那样子继续下去，快要付不起房租了。因为这样，他们也不舍得雇人。有了包裹都是自己去送。这样吃苦受累地干了近一年。认识我以后，因为接了一家大企业的订单，从此步入正轨，开始了生意兴旺的日子。他一直在说，是我给他们带来了好运。他很会体贴人，也很会照顾人。他对我很好，不管是情感上还是经济上，都给了我最大的满足。因此，婚后为了他的事业，为了照顾他卧病在床的母亲，我辞去工作，做了全职太太，一心一意跟着他过日子。那段时间应当是我最为幸福的时光。我在这个城市没有亲戚，唯一的一个朋友就是和我一起来的小梅。我结婚后，她还在我们原先的工厂上班，只不过经常到我家来找我玩。我把她当成娘家人一样对待，可她却利用我的信任欺骗了我。那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我的丈夫还是迟迟未归，所以我到家门前的那条路口去等他。在灯光下，我看到了令我惊诧的情景：小梅和我的丈夫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事后我才知道那是小梅特意为我安排的。她知道我会去那条路上等我的丈夫。那时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你有过被人欺骗的经历吗，特别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你尝到过被自己最爱的人背叛的滋味吗？那个自称让你一生幸福的人的背叛。那天和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原本我是想要原谅他们的。可他们竟然把我的宽容当做软弱，不但不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小梅把他们亲亲热热的照片发到我的手机上，又不断地给我发来短信，说什么：既然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既然我们情同姐妹，那你就把高明让给我吧。你见过这么无耻的朋友吗？而且，她执意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而我的丈夫高明暧昧的态度令我心寒。这样过去了半年，眼看小梅就要生产了，高明对此还是没有给我一个交代。我伤心欲绝。最终我们还是分开了。”

　　“这等于是他放弃了你。”

　　“离婚是我提出来的。他一直不同意，但对于小梅和那孩子又不采取任何果断的措施。看到我的态度，他用不给我一分钱来要挟，阻止我跟他离婚。但我心意已决。今天我们才办好了离婚手续，小梅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通知我说她今天就要住到家里来。对此高明不但没有明确的表态，反而说给我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还以为我不会就这样离开他。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我宁愿一分钱不要，宁愿饿死也不跟他过下去。”

　　“你就这样离开了？那你想到你的今后了吗？”听到这儿，他不无关切地问。

　　“没有。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把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可心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轻松。

　　他和我一样，不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又沉默下来。

　　停了片刻，他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他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之后，缓缓地说道：“我有一个算是富裕的家庭，我的父母都是医生，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我有一位心爱的女朋友，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有一个远大的理想和愿望，那就是到美国读完博士后，回来也开一家专科医院。在一个月之前，我的生活也可谓是一帆风顺。但是，上个月我发觉，我的视力出现了很糟糕的问题。远距离的东西看不清楚了，而近距离的东西也是忽明忽暗。后来是越来越模糊。尽管家人一直在对我保密，可今天我还是知道了。我被确诊得了一种不治之症，而且很快就会双目失明。就像现在，我看不清任何东西，此刻虽然我坐在你面前，也只能看到你模糊的身影。只有刚才耀眼的流星雨才能刺激到我的视觉。”

　　“啊，是这样。”他的话令我大吃一惊。看到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男子，即将步入黑暗的生活，我禁不住深深地为他惋惜。

　　“我很理解我的家人。他们虽然一直对我隐瞒着这个事实，可今天还是被我发现了。说实话，我当时感觉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意义。我人生的路还很长，我还有许多的理想和心愿需要去实现。我不愿在黑暗中度过我的一生。但是不面对又该怎样生活呢？我感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

　　“你绝望了，你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一个对我讲出那么多大道理的人，内心竟然这样脆弱，这让我一时无法把他与刚才的那位智者画等号。

　　他摇摇头：“我现在也是没有任何想法。你再喝点咖啡吧。”他说话当中，也没忘了我手中的咖啡。

　　“好的。”我顺从地学着他的样子，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喝了个干净，这一次我感到这液体中苦涩的滋味还是那样的长久。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也许我的下意识里告诉我，在这里做出我的决定。要么结束生命，要么面对无望的未来。这样的环境用来思考和结束都是最佳选择。我是怀着一颗绝望的心来的，那么就应该是没有勇气面对难以想象的未来，也就是想要在完全失明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可看见你之后，看到你的举动，我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应该怎样做。那就是责任。强烈的责任感告诉我，我们的生命是父母给予的。所以在将要放弃它的时候，首先要考虑到的还应该是父母的感受。这是我们的责任。其次就是我相恋几年的女朋友，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怎样与她相处下去。谈到爱，当然是要放弃。但是忍痛割爱是多么的痛苦，就像选择生死一样的难。这一点我和你不同。你们的分离是因为无情，而我们的分别恰恰是因为有情，有爱。应该说你是一个坚强的人，你经历了人生中最为痛苦的事，就是生离与死别。有了这样的经历，你对人生的可贵与可爱应该有更深刻的认识。”

　　“是的。我现在明白人活着最大的意义，就是要坚强，要珍惜。坚强地面对一切，珍惜生命的每一刻。”有了他的这一番话，我的大脑似乎一下子清醒了，心情也随之豁然开朗。这不禁让我转过脸来，大胆地看了他一眼。他那侧影的轮廓显现出流畅的俊逸。我再一次为他的不幸而心痛。

　　“那么，你能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吗？”他问这话时，好像一下子小了许多。

　　我想了想自己：“我觉得放弃也是一种拥有，一种胜利。你说对吗？”

　　他没有答话，只是在默默地深思。

　　“我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你有一段长久的爱情。相比之下你是幸运的。”我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安慰他。

　　“是的，我们很相爱。这段感情已经陪伴了我好几年，我当然难以割舍。”他望着远方，像是在喃喃自语。

　　“能跟我说说她吗？说说你们的故事。”一种好奇让我禁不住问道。

　　“当然可以。那年是五四青年节之前，系里组织歌咏比赛。毛泽东诗词大合唱之前需要男女生各一名合作一段朗诵。男生定下来是我，女生的人选迟迟找不到。就在比赛的前三天，老师把她领到我面前。说：‘金耀，她叫汪明明，是汪教授的女儿，是我从他们系里把她挖来的。来做你的搭档。’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清秀宜人，天生丽质，是那种最具古典味道的女子。这是我最最喜欢的类型。我当时就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就像贾宝玉遇到了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她的嗓音很甜、很润，就像她本人，温柔中带着自信。我们除了配合默契之外，声音的刚柔并进令全校师生大饱耳福。节目得到好评也是当然中加必然了。从那以后，学校内外的歌咏活动，我们俩成了首选。她的父母是大学教授，我的父母都是医生，我们都是独生子，而且对于医学学术知识都是那样渴求，共同的爱好使我们很快就喜欢上了对方。我们成了大家公认的最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按照我们及家人的心愿，今年该是我们完婚，再双双出国深造的时候。可在这关键时刻，却发生了这件事情。”

　　“你女朋友不愿意与你结婚了吗？”我很是担心地问。

　　“她没有说。只是她的家人在得知了我的这个病后，立刻改变了我们原先的计划。就是说让我们出国深造回来后再结婚。在这之前，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明白了。”他咬紧牙根，像是生怕说出令人失望的话来。

　　“我觉得现在的关键是要看你女朋友的态度。”我小心地说。

　　“我看得出，她到现在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也许她对我的病还抱有很大的希望。但那纯粹是幻想，这个病目前世界上尚无治愈的先例。”

　　“凭你们这几年的感情，她能就这样离开你吗？”

　　“我觉得现在的关键应该是我。我应该立即放弃我们的情感，我不能成为她一生的负担。既然我爱她，我就应该让她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对于你的病也不要太灰心。只要还活着，奇迹总会发生。”我不失时机地说出了他说过的话。

　　看到我用这样的方式宽慰他，他不禁会心地笑了。

　　“没错。幸好今晚我来到这里，幸好还看到了流星雨。”他的话里有些自嘲。

　　“是的。幸好今晚我遇见了你，还听到了与流星雨相配的浪漫故事。谢谢你，让这个原本悲伤的夜晚变得无比美好。”我站起身来。

　　“不用谢。我想这只是你美好的开始，请相信这一点吧。”他也随之站了起来。

　　“好了，我该走了，去寻找我的机遇和奇迹。”我对他说。虽然，不知道时至几刻，但我明白夜已深沉，我不能一直站在这里。更何况，我心中的痛苦和郁闷此时已渐渐消退，我的心情也由此趋于平静。

　　当然，我更希望奇迹早日在你的身上发生。我在心里这样为他祈祷。

　　“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他关切地问。

　　“我有一双手，我可以工作来养活自己。”像是为了不让他为我担心，我信心十足地回答。

　　他点点头：“祝你好运。”

　　“谢谢。”我嘴上这样说着，心里产生了一丝依恋。

　　“需要我送送你吗？”我这样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我的话伤了他的自尊。

　　他十分理解地摇摇头。“不用。我能独自走来，当然也能平安回去。”说罢，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么，留个联系电话可以吗？”

　　“我暂时还没有。”因为我摔碎了那部手机。

　　“那就请记住我的电话吧。如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助，我也能帮得上的话，请与我联系。我的电话是138××××0719。啊，真巧，这数字就是今天，刚好是7月19日。我就说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吧。”他又一次地兴奋起来。

　　“是的。这样我就会很容易地记住你的电话，也能够记住今天这个日子了。”我也为这种巧合深感意外。“再见。你——”我一时忘记了他刚才的介绍。

　　“金耀。”他提醒道。

　　“对。金星闪耀。”

　　“也是闪耀的金星。”他笑笑说。

　　“再见，闪耀的金星。”此刻我的内心充满了喜悦，就像又看到了美丽的流星。

　　“再见，美丽的美女。”他站在那里，冲我微笑着，把一个男人所拥有的英俊与潇洒全部呈现出来。

　　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与好感，我大胆地向他伸出手：“谢谢你的咖啡，我一定会好好品味那其中的幸福。”

　　他欣然接受我的这份信任，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很高兴认识你。”

　　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这样的偶遇真是美好。

　　“有机会，我再请你喝咖啡。喝幸福咖啡！”他在我身后这样喊道。

　　我离开了他，离开了护城河，径直向城市中心走出。尽管我不知道，我的归宿在哪里，尽管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样，但我还是坚定地向前走去。这深夜似乎没有来时那样黑暗了，空气也开始欢快地流动，纵情地舞蹈。耳边隐约飘荡着缠绵的情歌，打击乐的鼓点为我的脚步增加了许多的坚定。

　　是的。相比之下，我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只要愿意，就可以看到明天这个世界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