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天早上，我抱上那些苹果准备出门，无意中看见一个信封落在门后的角落里。那是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也许跟我没有关系。我这样想着走出门去。那一刻我下意识地想到，也许对于同屋的她们来讲至关重要呢。于是，我转回去，放下手里的箱子，上前将它捡起。没想到那信封上竟赫然写着我的名字，落款是东盛集团。我急忙打开。这是一张格式公函，上面的内容是说我已经被录用，请务必在本月十日到公司报到。

　　“啊！我找到工作了，大公司聘用我了！”我扔下苹果箱，蹦着跳着跑出楼，跑到姜大妈小店。

　　“大妈，我有工作了！东盛集团聘用我了！大妈，你快看呀，我收到聘书了！”我高举着那封信，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撒娇地将脸贴在她的脸上。在我最高兴的时刻，也只有她能与我分享我的喜悦。

　　“好，好啊。姜丽，恭喜你呀，终于找到工作了。好孩子就是有好运嘛。”姜大妈也是笑逐颜开。

　　“大妈，您看看，您好好看看这里。”我一本正经地向姜大妈宣读起公文来，“姜丽女士，您已通过我公司人力资源部的面试。经公司研究决定，正式聘用您为我公司仓库保管员一职。请您务必在本月十日上午九时来公司报到。此——”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再重说一遍。”姜大妈一把抓住我的手，“哪天去报到？”

　　“本月十——大妈，今天是几号？”我一直都在狂喜中，忽略了这个关键问题。

　　“哎呀，今天是十四号了。怎么，怎么这信才收到啊！”

　　我像是听到了一声响雷，顿时惊呆了。

　　“大妈，大妈。我——”我一下子不知所措。

　　姜大妈像是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急忙去拿来柜台上的报纸：“没错，这是今天的报纸，是十四号。”

　　为了印证姜大妈的话，我也仔细地看了眼报纸上的日期。这说明今天已经超过了公司要求报到的时间。

　　这信一定是阿云、阿香收到的，而她们私自拆开了我的信件后，在了解了其中内容的重要性之后，不仅没有及时地把它交到我手上，竟然将它这样随意地丢弃到垃圾中。这是何等地不负责任，这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想到可能失去了这样一个好机会，我心中不免产生对这二人的憎恨。好在她们此时都不在，否则，我会不顾一切地将我这火山一样的怒火，疯狂地朝向她们喷发。我相信，那两间房屋是无法容纳的。

　　“孩子，你现在去好好跟他们说说。我想差这么几天，他们不会计较的，争取一下还是有希望的。”姜大妈把信收好，塞进我手里，“快去吧。有一点希望也要努力争取。”

　　我二话不说，坐上车，朝着东盛集团奔去。虽然已经超过了他们所要求的期限，但我实在不愿就这样失去这份工作。我想去向他们解释一下，争取得到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到了公司，我找到负责招聘工作的人力资源部那位女经理。她听我说明了来意，又看了我出示的公司信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对不起，你已经超过了公司要求报到的日期。我们的招聘工作已经结束了，各个岗位的人员已经上岗。”

　　“我是今天才看到这封信的。您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工作的。”我恳求道。

　　“记得那天的招聘，你给我们大家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们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住。”

　　“因为一些无法避免的原因，所以我今天才过来。”我恳切地说。

　　“我们要求员工既要认真负责，又要遵守规章。公司要求你十号来报到，你今天才来。好吧，就算你有某种原因。但是，一个人连最起码的守时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够干好工作呢，工作又怎么能够有好的效益呢？”

　　“我承认，我的确是没有按时来报到。暂且不说这其中的原因了。但您不能因为这一点，就对我的工作能力及工作态度产生怀疑。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珍惜这份工作，也一定会好好干的。因为我现在太需要这样一份工作了。”

　　“我们也不能因为你的这种没有时间观念的态度，来破公司的惯例。”

　　“可是，我确实有特殊的原因，而且我很需要这份工作。您能不能再考虑考虑，给我这一次机会吧。”我近似哀求地说道。

　　“对不起，现在各个岗位已经满员。我无能为力。”

　　看到她那果断的态度，我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

　　从公司出来，我觉得浑身空落落的。仿佛丢掉的不是一份工作，而是我的意识和意志。是的，又一个美好的希望在顷刻之间破灭了。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炽热的温度令我口干舌燥。汗水顺着脸颊纷纷滑落，像是在代替我沮丧的泪水。我无心去卖那些利润少得可怜的苹果，更不愿回去看那两位冷若冰霜的“生意人”。我就这样木然地在阳光下徜徉，直到眼前满是金星飞舞，直到身体疲软无力，直到面前一片漆黑，直到大脑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家诊所的床上。我旁边一字排开的病床上躺着许多病人，有几位盲人模样的医生在为那些病人做着按摩。

　　“我这是在哪儿？”我轻声地自言自语道。

　　一位年轻的盲人医生听到我的声音，走到我身旁。像是不太熟悉这里的环境，他的膝盖碰到了床腿上。“哎哟，好痛。”他揉了揉腿，便双手摸到我面前，“你好。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不要紧张，你刚才是中暑晕倒在我们诊所门前。”说着，他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的体温降下来了。喝点水吧。”他递过一杯水来。

　　“谢谢。”我慢慢地坐起身来，“我没事的，只是有点口渴。”我感到一阵恶心，便大口地喝起水来。水很甜，也很凉，像是冰过了一样，喝下去后感到十分惬意，“真好喝。谢谢你。”

　　那医生接过水杯，像是有些吃惊。迟疑了一下以后，便小心地问：“你是，姜丽？”

　　听到他说出了我的名字，我大吃一惊。

　　“是的。你怎么知道我？”

　　因为得到了我的肯定，他得意地笑了，并向我伸出手来：“我的耳朵还可以吧，我一下子就听出了你的声音。不记得我了吗？我叫金耀。”

　　“啊，当然记得。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我又是惊，又是喜地握住他的手。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干什么。”他坦然地微笑说，神情中丝毫没有痛苦和沮丧。

　　“谢谢你那天对我做的一切。”清晰地看到他这英俊和茫然的模样，我又是兴奋，又是惋惜。

　　“其实我应该好好地谢谢你。”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压低了声音说，“那天晚上，我知道了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后，一时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痛不欲生，所以去了护城河边。没想到在那里遇见了你。在我开导你的同时，我自己也明白了那些做人的道理。换句话说，是你引导了我，解救了我。要感谢也应该是感谢你呢。”

　　“不要这样说。那你的眼睛真的——”不知为什么，我很想在这明亮的时刻多看他几眼。

　　“那天之后，渐渐地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说这话时，语气很轻松，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还——不能——”看着他高大的身躯，英俊的相貌，我痛惜地说不下去。

　　“你想说有希望治愈吗？目前来看，希望渺茫，或者说根本没有。”他轻松的态度，让我体会到了他的刚毅与坚强。

　　“你——难过吗？你能习惯这样吗？”我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伤感，为他，也像是为自己。

　　“因为那晚我对你说了那些话，所以，我想自己也应该照着那样去做。”他说。

　　“机遇和奇迹在我们的身边，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我重复着他那天的话。

　　“要有信心，不放弃。”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我想，你这样也是暂时的。会有办法，能够治愈的。”我禁不住安慰他道。

　　“谢谢你。但愿如此吧。你看，现在我在这家诊所里学习按摩，感觉也挺好的。我的生活还是很有意义的。对了，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他又问。

　　“嗯。我还想再喝一杯。” 我点点头。

　　“好的。”他像是在照顾一位不懂事的孩子似的笑了，又给我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就这样，我一口气喝了三杯，才感到身体被冷却下来。

　　“还喝吗？这样热的天气，是应该多喝水的。”金耀说。

　　“不了。谢谢。”我站起身来，“对不起，打扰了，我现在该走了。”

　　听到我要离开，他像是有些不放心：“你现在能走吗？不如再歇一会儿。”

　　我刚迈出一步，便感到一阵眩晕。这让我重又闭上双眼。我扶住床，重新坐了下来。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将一只苹果递了过来。

　　“吃个苹果吧。”

　　一种水果特有的香甜气息扑鼻而来，我来不及说声谢，就接了过去。

　　原本这只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但此刻对于我来说，它变得那么的不同寻常。是的，苹果对于每个人来说，并不算是奢侈品。特别是对于我这个卖苹果的人来说，更是唾手可得。但是，这些天来，我没有品尝过它的滋味，甚至我不敢回忆它的甜美。因为我太喜爱它的美味，我生怕一旦有了开始，便无法遏制这般强烈的欲念。毕竟，它现在的价值是我赖以生存的希望。有多少个夜晚，我只能从梦中将它们痛快地吞噬殆尽。而面前的这只苹果却与以往大大的不同，它是无偿的帮助，它饱含了人间的真诚。手中拿着这个苹果，那种急于占有的渴望却在这一刻枯竭了。因为我还没有吃，就已是泪流满面。

　　幸好金耀看不见。我心里这样想着，坐在那里低着头，默默地品尝着那苹果的滋味。虽然那香甜中夹杂着泪水的咸涩，但我还是感到，这是我一生中吃到的最甜美的水果。

　　“你现在做什么事呢？”听着我咀嚼的声响，他微笑着问。

　　“我——我自己做生意呢。”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失意。

　　“啊。”他显得很感兴趣，“你会做生意啊。那么，你做什么生意？做得怎么样？”

　　“我啊，我卖苹果。”像是为了证明这个事实，我把手中的苹果高高举起。

　　大概他是感觉到了我对苹果的如饥似渴，所以听到我的话，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卖苹果的人哪有如此稀罕这水果的。

　　“真的。”想到他看不见，我把高举着的手放下来，嘴上这样强调着，“等下次进到好品种的苹果，我一定送来给你吃。”

　　“好的。不过你还是告诉我，你卖东西的地方在哪里，我带车去买更好些。”他说得很随意，但绝不是在开玩笑。

　　“不用。还是我送来吧。”我生怕他继续追问下去，急忙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好吧。”他转过脸去，像是在掩饰忍俊不禁的笑容。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又一次追问道。

　　“没有。”他转过脸来，但还在继续地笑。

　　“那你笑什么。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好笑吗？”我被他的神情所感染，也是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刚才的失意仿佛已经离我远去。

　　“没有。你没说错什么。只是刚才你说你在‘卖苹果’的时候，让我想起了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就是那句你自我介绍的话。”他停了一下，像是为了让我能够回忆起来，然后接着说，“就是你说的那句‘我属虎’。”他又像刚听到这句话一样笑了起来。

　　“是的。我属虎，我卖苹果。这都是真话。”

　　“对。是的，是真话。我感觉你是个不会说假话的人。”

　　“当然。因为我不喜欢说假话的人，所以我自己首先不说假话。”听到他的夸奖，我便一本正经地说。

　　他点点头：“应该这样，就应该这样。”

　　“你会一直在这里吗？”想到以后有可能来送苹果，我问。

　　“当然。还能去哪儿。”他说这话时轻松而不伤感，“这里有许多我要学习的东西。”

　　“好。有时间我会来看你。”

　　“一言为定。”

　　这时，一位女子推门进来。“金耀，我来了。”她说着走到我们面前。“请问这位是——”看到我和金耀谈话这般地兴致勃勃，她不禁问道。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女朋友汪明明。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在河边遇到过的人。她叫姜丽。”

　　“你好。”汪明明首先招呼道。

　　“你好。”看到她站在金耀的身边，我感觉是那样的踏实。正像金耀说过的那样，她聪明伶俐，美丽大方。有这样的女子照顾，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你坐吧。我们有点事情说。”打完了招呼，她便把金耀拉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