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认认真真地做着我分内的事情。每天的伙食也尽量做到饭香菜美。一个月下来，无论是院长，还是金耀，还有其他的人对于我的工作好评连连，我也在这个大家庭中享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快乐。

　　那天，我拿到了医院给我的第一个月薪水，便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先是把赔偿款汇到指定的账户，而后又去商店为金耀选了一副柔软而温暖的纯毛手套。恰巧第二天是金耀值班，诊所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外面下起了小雪，医院里还没有病人进来，我便把手套拿了出来，准备送给他。

　　“姜丽，你过来坐下。”他首先招呼我道。

　　“有事吗？”我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今天我应该发给你工资的。”他从兜里掏出钱来，递给我说。

　　“我也正想跟你说说这件事呢。”看着他手里的钱，我没有马上接过去，“我既然在这里有了一份工作，你的这份工资就不要给我了吧。”

　　“那怎么能行。”听到我的话，他着急起来。“你为我做的事情，与在这里做的事毫无关系。你虽然在这里有一份工作，但除此之外，你还是我的雇员。只不过你是双重身份，双份工作罢了。怎么能免去这份工资呢？给，一定要收下。这也是咱们事先说好的，你可别让我做一个背信弃义的人。”说着，他抓住我的手，将钱塞进我的手中。

　　“要不，我少拿一些。”我说。

　　“不行。”他坚决地反对道，“就这样。不许给我讲条件。不要忘了，我是你的老板。难道你想炒我的鱿鱼不成。”

　　“那——我就谢谢老板了。”我把钱收了起来。

　　“哎，这就对了。这样才像个好领导的员工，我也就像个好样的领导了。”他又像个孩子似的笑了。

　　“老板，这个请你收下。”我把那手套放在他手中。

　　他先是吃了一惊，而后轻轻地抚摸着那手套，许久没有说话。但我还是能够感受到他此刻因激动而荡漾的心情。

　　“谢谢。”他轻声说。

　　“不用。要说谢，还应该我向你道谢才对。你为了帮助我，给了我工作。同时，你又给我带来了现在的这些好运气。这些不是我说一声谢谢，买一副手套就能够报答的。”

　　“这都是你应该得到的，谈不上报答。因为你很努力，很勤劳，很自强，也很自立。所以，你就应该得到回报。我这副样子，除了这些以外，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不。你已经为我做了许多我想做而又做不到的事情。你对我的帮助很大、很大。它不仅是经济上，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帮助。”想到他在护城河边说过的那些话，我像刚刚经历似的激动不已。

　　他谦虚地笑了笑：“说到精神上的帮助，其实你也给了我很多。好了，我们不要这么客气了。既然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助那不是应该的吗？希望今后我们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还能够得到对方的帮助。不是吗？”

　　“是的。”我使劲地点点头。

　　“好了。现在让我猜猜这手套的样子吧。”他把手放在手套上，缓慢地摸索着，“这手套不是花色的，只有一种颜色。”

　　“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吃惊地问。

　　“因为手套的表面很光滑。”

　　“对。”我点点头。

　　“手背上有一点装饰。这是两条斜线，像是射线的样子。”

　　“是的。”我又点点头。

　　“这斜线的末端有几个不规则的小疙瘩，像是一朵朵小花？又像是一些小星星？对，是星星！”他猛然抬起头来，“我还能知道他们的颜色，是彩色，对吗？它们就像夜空中的流星，就像我们看到的流星雨。我猜这手套的颜色——应该就是黑色。姜丽，我说的对吗？”他激动得抓住我的双手，摇晃着。

　　“对，金耀。你说得全都对。”是的，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我才从那么多的花色中选择了这副手套。只是没有想到的是，金耀竟然一下子全都说对了。

　　“姜丽，你知道吗，我常常想起那个夜晚。虽然当时的心情很糟糕，但现在回想起来，又是那么的美好，令人回味无穷。”

　　“是的。那原本就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我的心情也被他所感染，变得激动起来。

　　“那个夜晚已经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只是令人遗憾的是，我没能看见你的面容，永远也不能知道你的模样了。”他又有些乐极生悲。

　　“这样也好。没有看到我的模样，你就可以尽情地想象了。这样不比你看了我的长相后感到失望，会更好吗？”我逗趣地宽慰他说。

　　“想象可不是那么的准确。”他并没有因我的宽慰而高兴，反而露出一丝的忧伤，“我相信我的直觉，你应该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孩。”

　　“既然你这样说，”我拿出纸和笔来递给他，“你用你的想象来为我画张像，给我看看吧。既然你能把我给你买的手套讲得那么准确无误，你也一定能把我这个人的面貌画出来。”我鼓励他说。

　　他接过笔来：“好吧，我就试试看。不过，首先声明，如果我把你这个美丽的美女丑化了，你可不能生气啊。”

　　“不会的。”我开心地笑道。

　　“不过——”他的话语有些犹豫，而后小心地说，“姜丽。我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什么要求，说吧。”

　　“我想。为了能够尽可能准确地把你的容貌画下来，能否让我摸一下你的脸？”说到最后这一句时，他首先露出了一丝腼腆的笑容。

　　“可以。”我爽快地点点头。

　　于是，我站到他面前，与他那样近距离地面对着面。他的双手轻轻地抚在我的脸上，开始轻柔而缓慢地移动。他神情专注，像是生怕遗漏了某个细小的特征。“你的脸型有些瘦长，是那种典型的瓜子脸。”他说。“你的双眉细长，应该算是人们常说的柳叶眉。你有高高的鼻梁。你的嘴不太大，但也算得上丰满。你的眼睛是什么样子呢，我摸不出来。但有一对长长的睫毛，所以我想它一定会很美。”全部了解了我的五官，他并没有想离开的打算，双手慢慢移至我的颈部，而后将我的脸捧起。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近得可以闻到彼此的呼吸，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我的脸已经开始发烫，因为它把全身的热能召集过来。也许它们的加速给我的心脏增加了负担，此时我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我快要昏倒在面前这个人的怀抱里了。

　　金耀的嘴动了几下，又紧紧地闭上。那是用强大的控制力把将要说出的话咽了下去。而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金耀，怎么了？”我小声问。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没、没什么。”像是从刚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他的手又继续摸索到我的脑后。“你扎的是马尾辫。这样子既简单又精神。你的头发很长，也很顺滑。我想一定也是又黑又亮吧。我喜欢女孩子这样的发型。自然大方而不造作。这发梢依偎在你的肩上，像一条黑色的瀑布。你的肩很是骨感，看来你是个柔弱的女子。虽然你的内心足够坚强，但你还是需要有人来呵护。”也许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跑题，他不再言语，稍后双手才依依不舍地垂落下去。

　　他坐回到桌前，大脑像是还停留在刚才的时刻上，还在回味那份异样的感觉。片刻之后，便开始在纸上画了起来。

　　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落笔和提笔处都及时地做上标记，以至于将五官所在的位置把握得准确无误。不一会儿的工夫，一张女子的头像就完成了。

　　“怎么样，像不像？”他举起那张画来，缺乏自信地问。

　　那画上的女子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咧着小嘴，现出一对快乐的酒窝，一副甜美幸福的样子。这就是他心中的我了。我这样想着，心里顿时升出一种幸福的感觉。

　　我说：“像，比我的照片还像我呢。只是我没有她这么漂亮。”

　　他听出了我这极其夸张而又自相矛盾的赞扬。“你真会宽慰人。如果这真的像你，我就把它保存起来了？不过，我更想画一张你的全身像，你穿着连衣裙的样子。一定是楚楚动人，亭亭玉立，名副其实的美丽。那画的落款应该是：美丽的美女。”

　　他这样说道，也就这样做了。因为下班前，我看见他在那张画的落款处标上了《美丽的美女》，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背包里。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看见那幅画，也没有看见那副手套。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戴那副手套。他说天气渐暖了，手不冷。其实我也更想与他的手直接地握在一起，好让我记住那种别样的温暖，体会那种别样的温存。

　　因为金耀上班的时候一直都很忙，所以上下班的路上便是我们交流的最佳时机。

　　“姜丽，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那天天空飘着雪花，我们走在下班的路上，他这样说。

　　“什么问题？”

　　“是你的个人问题，不知该不该问。”他像是有些顾虑。

　　“没关系，你问吧。对于你我没什么秘密。”我敞开心胸地说。

　　“就是想知道，你离婚以后，有没有想过再找对象，再找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动声色地苦笑了一下：“刚刚离婚那会儿，我是在心里发誓再也不找男人了。其实我的心里面一直是渴望得到一份真情的。这份情感就像原先一样，我把它看得很珍贵、很神圣。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间真爱。你说真爱的含义是什么？我觉得就是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改变的爱。我就是为了这种爱而活着。如果我的一生中得不到这样的爱，那我宁愿一辈子独自生活。”

　　“应该是能得到的。”金耀像是在鼓励我，又像是在安慰我，“因为真爱是存在的，所以你为此付出了就能够得到。”

　　“真爱是存在的，这种说法我也同意。只是我能不能得到，就很难说了。”

　　“我明白。”他紧握了一下我的手，“你因为有过一次感情的挫折，便对以后的情感心存疑惑。不能这样看待生活，更不能这样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婚姻与爱情。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要有信心，奇迹会在我们身边发生的。”

　　“那么，同样我可以问你这样的问题吗？”我大胆地看了他一眼，尽管他看不见，但我还是下了点决心，“从你的眼睛失明，到女朋友离你而去。你对今后的生活和情感有怎样的看法和打算？”

　　他思考了一下，说：“就像你说的那样，人都是有情感的，人是活在情的世界里，所以每个人都希望得到一份真感情。原先我把人的感情世界看得太简单，有了这次的经历以后，我才知道真爱的难能可贵。只是现在的我必须从另一个角度来审视感情了。”

　　“不。不需要。”我打断了他的话，“金耀，你不需要另辟蹊径。在我看来，人是平等的，爱情也是平等的。真爱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是没有差别的。只是看每个人为此的付出多少而已。”

　　“你是这样看这个问题的吗？”对于我的回答，他像是又吃惊、又感动，“看来你真的是与众不同呢。”

　　“怎么，你一直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听到他对我的评价，我也是暗暗地诧异。

　　“是的。”

　　“我可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

　　“平凡之中孕育伟大嘛。”他说这话时显得有些调皮。但我知道他不是在拿我开玩笑，而是在认真地与我沟通。

　　“那么，万物之中什么最伟大？”我仰脸看着在空中飞舞的雪花，“就说这漫天的雪花吧。它们虽然轻如鸿毛，但聚集起来可以把大地装扮成银色的、一尘不染的世界。它们可以堆积成高高的雪山，可以融化成滔滔的江水。你说它们是渺小还是伟大呢？”

　　“说得好。看待生活就应该这样从小处看大处。”他表示赞同地说。

　　“所以，今后不许你再有与我们不一样的想法和说法。”我绕了一圈才回到他身上。

　　“我明白了。”他感动地点点头，“我会用常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

　　“包括感情。”我松开他的手，抢先一步站到他面前，以表示我严肃的态度。

　　“这个方面我会考虑得多一些。好吧，我试着换一种方式想问题。不管怎么样，现实是需要面对的。”我感觉他的话中还是带着隐隐的自卑，这让我有些担心。

　　我们漫步在雪中，这时我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没有了下班族那样急匆匆回家的欲望，而是在尽享交流的快乐，尽享风雨中的别样情怀。

　　“这里要小心。”走下人行道，我只顾着他，冷不防自己脚下一滑，毫无防备地摔倒在地。金耀也被我这一拉，打了个趔趄。我们的手分开了。

　　“姜丽，你是摔倒了吗？怎么样了？”他站在原地，焦急地用手在寻找着我。

　　我的尾骨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尽管咬着牙，可一时还是站不起来。

　　“姜丽。”看到我没有回应，他更加紧张地提高了声音。

　　“我、我在这儿。”我拉住他的手。他这才放下心来。

　　“是摔倒了吧？摔到哪儿啦？”他顺着我的胳膊摸索着，“摔痛了吧。对不起，这样的天气让你陪我受累。都怪我太自私，只想尽可能多些时候和你在一起。”说完这话，他觉得自己过于直白，便连忙改口：“我是说我只是想跟你多谈谈我自己，还有——姜丽，对不起。”他慌乱得语无伦次。

　　我坐在那里，无怨无悔地望着他：“我觉得这样很好。”

　　“是摔得好吗？”他逗趣地回答。“就算是想打雪仗也该挑个地方啊。”他很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来，我拉你起来。”他小心地将我拉起。“看来我真不是个好领导，对我的下属关心不够啊。明天要还是这样的天气，我们就坐车回吧。”

　　第二天，雪化成的积水还堆在路面上，天空中雨夹杂着雪花在凛冽的西北风劫持下，又肆虐地来到我们身边。到了下班的时候，我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雨雪发愁。昨天那一跤让我感到了深切的痛，尽管我嘴上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一点感觉都没有，可那刻骨的痛逼着我在时时咬紧牙关。

　　金耀并不在意这恶劣的天气，他慢条斯理地准备着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