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转眼到了炎热的夏季。

　　那天上午，我陪金耀出诊。在路上，一条长长的车龙朝着我们慢慢驶来。

　　“怎么不走了？”他问。

　　“有一支扎满鲜花的车队开过来了。它们停靠在路边，那里聚集了许多迎接新娘的人。”我用羡慕的眼光望着，“前面就是一家酒店，门前铺着大红色的地毯。地毯很宽，一直铺到马路边。鲜艳的花篮也像欢喜的人群一样簇拥在地毯两边。新郎搀着新娘走下汽车，他们来到红地毯上。新郎很帅，身材修长，风度翩翩，西装革履，潇洒大方。新娘很美，长长的婚纱拖在地上，在大红地毯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得纯洁，美丽。新娘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她也像那花一样娇媚动人。两个人幸福地微笑着，看得出来，他们很是相爱。真令人羡慕啊。”

　　“姜丽，我觉得你要是穿上白色的纱裙一定也会很美丽。”他像是被我的解说所感动，便这样热情地说。

　　“当然。不，谢谢。”我有些忘乎所以了。

　　欢喜的人们拥进了酒店，酒店门前一时间空空如也。

　　这时，从对面的音响店传来那首我最喜爱的歌《美丽的神话》，我宁神倾听起来。

　　歌中唱到：

　　梦中人

　　熟悉的脸孔

　　你是我守候的温柔

　　就算泪水淹没天地

　　我不会放手

　　每一刻

　　孤独地承受

　　只因我曾许下承诺

　　你我之间熟悉的感动

　　爱

　　就要苏醒

　　万世沧桑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

　　潮起潮落始终不悔真爱的相约

　　几番苦痛的纠缠多少黑夜挣扎

　　紧握双手让我和你再也不离分

　　……

　　……

　　你是我心中唯一美丽的神话

　　当听到最后那句歌词时，我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金耀站在我身边，默默地陪着我听完这首歌。他似乎也被这歌词所感动，稍稍握紧我的手，轻声地随着歌声把那最后一句唱完。

　　我们就那样痴痴地站在那里，像两个接受洗礼的圣徒。

　　“你也喜欢这首歌？我觉得这是孙楠和韩红的杰作。”听完了这首歌，他这样说。

　　我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回到现实中。“每当我听到这首歌，总会被这歌里的情景所感动。”想到自己曾经历的过去，禁不住黯然神伤。

　　“怎么，你哭了。是被这歌声感动还是伤心？是对那新人的羡慕还是祝福？”金耀听出了我有些变化的声音。

　　“都有。”我稳定了一下激动的情绪。

　　“感动和祝福是应该的。不过不要伤心，也不要太多的羡慕，因为这一切我都能——”他的话到此处又戛然停止。

　　可我明明感到他是想说：这一切我都能给予你。

　　片刻，他才接着说：“姜丽，请你记住我一句话。你会得到幸福的。相信我。”

　　“谢谢。”我说。

　　“要说相信。现在说谢谢还有些太早了。”他像哄孩子似的对着我。

　　“好吧。我相信。”我顺从地回答。

　　“这样才对。”他微微笑了一笑。

　　我们怀着喜悦的心情漫步走过红地毯。

　　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我很喜欢他的这种笑容。虽然淡淡的，却让人感到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是真诚的流露。因为他的失明，我便可以这样大胆地，近似放肆地注视他，观察他。虽然这样对他来说有些不公平，可我还是忍不住这样做。

　　“你在干吗？是在看我吗？”他的话令我吃惊。

　　“是的。”我犹豫过后，还是坦白地回答，“我很喜欢你的微笑，但我不喜欢你戴的墨镜。”

　　“怎么，不好看吗？”

　　“好看，但我不喜欢。”我说。

　　没走多远，恰巧有一家眼镜店。我拉他进去，为他挑选了一副咖啡色太阳镜。去掉了墨镜，那个代表盲人的标志，金耀更加英俊了。这才应该是我心目中的金耀。我这样想到。

　　“谢谢你，姜丽。”他走出店铺时对我说。

　　“不用谢。你说过的。”我撒娇般地拉起他的手。

　　“不过我觉得什么眼镜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反正我也看不见。”他一副轻松的样子说。

　　“不，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我坚决否定道，“对于你来说无所谓，但对于我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同。因为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高大完美的男子汉，不能与盲人等同相看。事实上，你比我们这些人看问题还要清楚，你的眼睛比我们的心更加明亮。”

　　听完我的话，他没有吭声，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能这样看待我、理解我，我真的很高兴。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片刻，他又说：“感谢上天赐给我们这样的缘分，让我们相识、相知。”

　　“是的。”我使劲地点点头。

　　“你相信缘分吗？”他问。

　　“原先不信。”想到我与高明从初识、相爱、结婚到现在离异的经历，我这样回答说。

　　“你不信？”他像是感到很意外地歪着头，“我还是相信的。比方说，咱们两个人吧。在那个僻静的河边，在那个宁静的深夜，我们从来不曾相识，也没有任何的约定，怎么就不期而遇了呢？偌大的中国，偌大的城市，我们怎么就这样天天在一起了呢？”

　　“是的。夫妻、朋友在一起，都是有缘分。但谁也不知道，这缘分能够维持多久。”我的话显得太消沉，这也就大大地降低了他谈话的欲望。

　　过了片刻，他突然问：“姜丽。我们相处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想知道，你对我这个人是什么看法？”

　　我没有想到他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所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不好说，还是不愿意说啊？”他问。

　　“我只是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怎么看就怎么说，即使是不中听的话，我也不会介意。只要是真话就行。”他鼓励我道。

　　“好吧，我说。我感觉你这个人很正直，也乐于帮助别人。有头脑，比较善于思考。很聪明，也比较敏感。总的来说，应该算是一个好人，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就像院长说的那样，是一个非常可以的人。”

　　“啊。你说的是我吗？我有你说得这么好吗？谢谢，谢谢。谢谢你对我的鼓励。”听了我的话，他显得很开心。之后，又低下头去，像是要把那些话再回味一遍似的。说：“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喜欢最后那一句。”

　　“这些都是我对你的认识，并没有恭维你的意思。”我向他解释道。

　　“不。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一点缺点都没有似的。”

　　“有，当然有。”我故意大声说。“你这个人有时是很独断的，听不得别人的意见和建议。虽然喜欢与人交流，但内心里有些东西也很难拿出来，与人开诚布公地谈。对吗？”我的话当然是有所指的。

　　“啊。看来你对我还是有一点研究的。但我这样做也是正常的。人嘛，谁没有一点隐私呢？就说你吧。你也不是没有一点属于你自己的秘密吧？”

　　“应该是有的。”我赞同地点点头。“那么，你能说说对我的看法吗？”我反问他道。

　　“可以。”他爽快地说，“你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这一点从我们第一次相遇，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在你受到了伤害，特别是那种情感的伤害之后，你仍然能够从痛苦中从容地走出来，而不灰心绝望。这一点难能可贵。其次，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在遇到事情时，你能够冷静地做出理智的判断。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是一个不愿安于现状的人，但在困境时，也能够泰然处之。你有自己做人的标准，你做人的底线，比一般的女人要高出许多。你是一个允许自己清贫，而不允许自己坠落的人。像你这样的人，今后一定会生活得很好，也会很幸福。”

　　听完他的话，我很高兴。但更多的是心酸。想到这两年艰难的日子，想到渺茫的未来，眼泪又禁不住地流了下来。

　　“姜丽。你在听我说吗？”看到我没有反应，金耀提醒我道。

　　“听着呢。”我默默地擦去泪水。

　　“是在得意吗？我还没有说你的缺点呢。所以，不要得意得太早。”他调皮地说，“知道你的缺点是什么吗？倔强。就因为你是个有主见的人，所以你不喜欢顺从别人。也就是我经常感觉到的难以领导。你不愿意与人交流，所以你就会品尝比别人更多的痛苦。”

　　“你好像非常了解我，对我也很有研究似的。我还没有注意到我的这些特点呢。不过我觉得做人首先要正直，要摒弃那些私心和邪念，不做伤害别人的事情。这样才能坦坦荡荡地活着。这一点比物质上的享受要重要得多。”

　　“是的。要做到不伤害别人，也不被人伤害，这是很难的。有些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就是所谓的世事难料吧。”

　　那天，我们谈了很多自己的看法。表面上没有触及各自的感情，但事实上一直在围绕着这个话题。

　　眼看着七月十三又要到了，我在为此暗自发愁。如何离开金耀回家呢。那日正值周末，金耀可以休息两日。于是我提前买了车票，做好了回家的准备。下班的路上，金耀不无轻松地对我说：“明天我可以休息了。姜丽，你准备怎么过这两天呢？我想去护城河边坐坐。好久没有去那里了。”

　　“对不起，金耀。这两天我想回老家一趟。后天是我父母的祭日，每年我都是要回西城去的。”

　　“啊。这是应该回去的。只是我不能陪你去。”

　　“不用。你难得两天不上班，还是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那么，祝你一路平安。”

　　我把金耀送到家，拿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便直奔车站。经过了一夜的旅途，天亮才匆匆回到西城。

　　舅妈因腿疾越发的严重，到小辉那里的医院治疗去了。我只好来到大姨家。大姨和姨夫都已经不在车厂上班了，只是大姨夫又托人找了个看门的差事，继续他的打工生涯。大姨则把小英从姑姑家接回来，亲自照顾她。

　　“小丽。这次的气色比上次来时好多了。怎么样，过得还好吧？”大姨盯着我的脸，满是关切地问。

　　“挺好的。姨夫现在的工作也还好吧？”我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些照片，目光始终不敢与她相对。

　　“是够舒服，就是钱少了点。”

　　“有事做总比在家强吧。”我说。

　　“高明还那么忙吗？又没有陪你一起来。”

　　“是的。”我理了理额前的头发。

　　“现在这些男人就这样，结婚前和结婚后的变化太大了。”大姨手一指对门，“对了，小梅结婚的事，你知道吗？”

　　“啊，知道。”我还是遇到了最不想提及的话题。

　　大姨：“回来结婚的时候，挺着老大的肚子。那男人也没有到家里来，直接住在酒店里。和亲戚朋友吃了顿饭以后，就急忙回去了。就连我们这住对门的都没有请。你说小梅妈就算是个要强的人，也没必要这样做吧。后来听说是因为小梅找了个离过婚的男人，她妈觉得很没面子。小丽，你知道她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吗？那男人离婚几年了？有孩子吗？这个小梅找什么样的不行，非找个离过婚的。可把她妈妈气坏了。你没看打那以后，见了我的面，从来不敢提这事。大概是觉得小梅的亲事比不上你吧。听人说小梅那肚子大的，好像都能把小孩子生在酒席桌上了呢。你听听，这样的话，她妈妈这么要强的人能受得了吗。”

　　对于这个话题，我无言以对。高明对于自己的第二次婚姻感到羞于见人，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小梅如此低调地结婚，也一反常态。看来小梅的爱张扬受了高明的制约，有了些收敛。

　　“小梅生孩子你去看她了吗？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好的伙伴也不太来往了吗？有一段时间，她在这里住了很久。我问起你的事，她也不清楚。说是男人做生意太忙，她只一心照顾孩子。也真是的，那男人还从来没见来过呢。小丽啊，你要听大姨的话，还是早点生个孩子吧。”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英，“你现在年轻不知道这事的重要。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懂了。”

　　“我知道了。大姨。”看到大姨那无望的眼神，我感到一阵揪心。

　　大姨看着我说：“人啊，到了晚年没有个懂事的孩子在身边，多难受啊。”

　　我明白大姨的心思，便说：“大姨，您放心。以后我会把小英当做亲妹妹一样照顾她的，也会好好照顾您二老的。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大姨和舅舅两家老人，我也只能把我的孝心尽给你们了。”

　　大姨擦去眼中的泪水：“好了。不说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知道了。”我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着一定好好工作，多挣些钱给大姨，好让她继续给小英治病。我现在的工作比较稳定，也开始有了点积蓄。等到攒够了一万元时，就给大姨寄过来。

　　大姨去厨房做饭了，我坐在那里禁不住又想起金耀来。如果我们在一起生活，会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幸福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我愿意为他付出我的一切，我愿意悉心照顾他，就像照顾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当然，我们也一定要有一个懂事的孩子，在我们年老的时候照顾我们。那样即使我先他一步离开人世，走得也会很安心。否则，留下金耀一个人怎样生活，谁能照顾年迈而又失明的他呢？想到这一步，我产生了急于结婚生子的欲望。

　　回去以后，一定大胆地向他表白我对他的感情。我这样下决心对自己说。

　　第二天，祭拜完外祖父母和父母亲后，我不敢久留，急忙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