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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小然的彷徨(2)

  大宗不愿那样,他不大信那些盲目瞎混的飞车党,他觉得他们总靠不住,即使此时和你称兄道弟,而彼时便不一定了,大宗亲眼见过那些背信弃义的人。他们往往在被别人逮住或是威逼利诱的时候把持不住,容易出卖同伙。所以,大宗不愿意跟任何人合作。

  再就是杀家帮,那些人人多势众,不会轻易被他们挟持的人反咬,但他们人多,等到被治保会的人追赶时,又不好脱身,而且目标太大,不好行动,出了事又影响极坏,容易被当做典型来抓。

  大宗总有自己的一套,他的袖子里总藏着那把明光闪闪的弯月尖刀,他是个极其沉稳的人,遇事从来不慌不乱。因而他喜欢走在明处,跟踪那些单独行走的男女,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和他们并排走着,然后用尖刀顶在他们的软肋,告诉他们,把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拿出来,而那些人,势单力薄,再加上局势本来混乱,便过度紧张,瑟瑟发抖,然后乖乖就犯。

  每次得手,大宗都会喝酒压惊,他不会仓皇逃走。可像他这样的人,在乌石何止一个,也有人嫉妒仇恨他,便暗自跟踪大宗,然后挑起事端。一次,大宗成功后,在三十六度刚坐定,就有一群河南人冲进来,抓起来便打,不由分说。南洋认识其中一个领头的,由于害怕自己的店铺被砸,便好说歹说才算完事。也算是救了大宗一回。

  大宗知恩必报,后来,凡是南洋有什么事,只要一招呼,大宗就一定能搞定,好几次,都救了南洋的歌厅。所以,他们成了极好的朋友,大宗称呼南洋大哥。大宗说,把小九安置在南洋这儿,他便放心了。

  南洋常穿紧身的黑色短袖,旧牛仔洗得发白。身上的肌肉突起,他的脸温和而缺少水分,容易给人干燥的感觉,歌厅里光怪陆离的阴影交织在他的脸上,有些许不易觉察的沧桑味道,那是成熟的男人才有的深沉纹路。

  店里放着音乐。刘德华的音调一尘不染地散布在四处,男人的妖娆磁性和南洋的神情极为相似。他不唱歌的时候,就坐在吧台的椅子里抽烟喝酒,看着小九进出穿梭,偶尔,也会帮着收一下钱。歌厅的一切事务都由小九处理,他反而像个客人。默默无闻地坐在边上,听着音乐,有时候吃口香糖。

  南洋推荐很多经典音乐给小九。那时候,所有在外漂泊的人,都如出一辙地喜欢一个叫陈星的男歌手,大家都被他的《流浪歌》和《离家的孩子》所感染,几乎每个晚上,这两首歌都要播放十几遍,而且音调凄惨,音乐悲伤,若是仔细听,从那些唱歌的不同的男女嘴里,总能酝酿一种流泪的情绪。

  小九不喜欢这些,她觉得这些只能影响她的心情。后来,她就从南洋推荐给她的那些音乐中,选择了国际大师凯丽金的萨克斯,她喜欢那种曼妙的柔滑的感觉,闭上眼,就能让人感到温暖。

  南洋有一个女友,哪儿人,他闭口不提。小九能想象到她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子,他们的爱情一直持续了五年,从他们一起来乌石开始。而两年前,那个他深爱的女子,却和一个陌生男子悄悄地逃离了他的生活,任他百般寻找,都无济于事。他说,她不该那样的。他没有亏待过她。而她悄悄地走了,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带走任何一件东西。就像是一次出外远行,但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南洋和小九很快就熟悉了,像是之前见过一样。他们在一起吃盒饭,坐在小板凳上说过去的事,或者一起评论某个唱歌人的好坏,偶尔也互相喝一杯。他把她当自家人,他说就像小妹妹。他们之间有彼此互不熟悉的气息,带有微微生涩的感觉。直至夜深,店里的最后一批客人走了,他们有时候懒得回去,就倒头各自在角落里的沙发上沉沉睡去。小九从不防备他。

  小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看到自己抱着一堆男人的衣服,穿过一个长长的巷子,走进了一个废弃的小院,而后进了一个黑暗的房间,她莫名地把那些衣服放在房间里,等她再次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站着三条大狗,清一色的黑。

  它们望着她,并不吼叫,也不扑来,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两步,它们反而后退,可当她下定决心朝着某一条狗时,另外两条却疯叫起来,虎视眈眈。她害怕极了,渐渐地,她被围困,树的大叶片划过她的眼睛,一阵刺痛,脚上被一些植物的茎叶缠绕着,举步艰难,后来,她被绊倒,那三条狗不约而同地扑来。

  小然惊悚地睁开眼睛,看到阳光里空气的尘埃飞舞,寂静的宿舍里,空无一人。她摸着额头上的汗,发现自己浑身湿透了。这个星期天的中午,天气依然很热。她睡过了工厂吃饭的时间。为了安慰自己,小然梳洗之后,去外面的面馆吃饭。

  大街上,明晃晃的阳光刺得眼睛几乎睁不开,是睡得太久的缘故吧。苏奈尔门口一簇一簇地站了好多人,为了方便进出,大多数人的编号牌都拿在手上。他们毫无顾忌地打闹说笑,星期天对每个人来说都是那么珍贵,而像小然一样想把这一天花在睡觉上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小然还是没有忘记对韩奕的观察,发现一切正常后才出了厂门。

  大街上,总能看到那些招摇过市的男人。一手夹着即将燃尽的香烟,一手揽着女友的腰,说着不三不四的普通话,发音不准,听起来就像西班牙语,让人产生头皮发麻的不良感觉。拥着女人的乌石男人,他们有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有精心打扮的痕迹,从他们身边经过,脂粉的味道浓重,甚至还能嗅出劣质香水的混合气味。

  有比较自豪的轻浮,不管他们怀中的女人漂亮与否,他们都会骄傲地盯视着身边的人,用挑剔或者不屑的眼光对别人评头论足,他们属于真正飞扬跋扈又骄傲自满的人。偶尔还会看见他们当着路人的面,像是炫耀般地当街亲吻,一手插进女人低低的腰身里。有许多微妙的卖弄意味。

  小然看到这些,就会产生厌烦的情绪,她对此不屑一顾,觉得他们可笑可怜之极,她逆光走进第三街偏僻的一家陕西臊子面馆,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梦游。

  余可打来电话,说他要去三元镇,问小然去不去。小然精神状态不好,拒绝了他。小然吃饭时回忆了一下,她发现,每个周末,她的状态都不好,情绪总会受到某种干扰,尽管她也有很多事情可做,但她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缺少那种非常自然的兴奋。

  小然最近重新办了手机卡,她想彻底和韩奕分开一段时间,等一切都沉淀下来的时候,再来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的思绪乱极了,她需要安静。

  吃完饭,小然去找小九,她发现,一个人的孤独总是会被突然地惊醒。虽然她拒绝余可,而事实上,她的确无事可做。她的脑子里竟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她想,如果此时,有一个笑容英俊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来,要拥她入怀,只要能驱走她的忧郁,即使没有温暖,她也许不会拒绝。

  小然带了一些零食。到了小九的门口,门紧锁着。打电话,好半天,小九才睡意蒙蒙地说,她还在歌厅睡觉呢,昨晚一直玩到了天亮,很累。小然知道该怎么做,于是挂了电话。一个人出来。

  空空的大街上,小然盲目地走着。她不知道小九已经是第几次告诉她睡在歌厅的事了,她觉得她不该那样,可又说不清楚。她想到了大宗。她想,爱情也许就是一句空喊的革命口号。仅此而已。

  小然漫无目的地又走到了苏奈尔门口,远远地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吵吵嚷嚷,有人离开,又有人挤进去。小然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远远地看着。从隐隐绰绰的缝隙里,能看见一名赤着上身的男子,跪在地上,勾着头。他身后的墙上,贴着一张大白纸,用毛笔写着满满的字。由于太远看不清,可从围观者的神态里大约可以断定,不是寻人启事,便是一次爱情呼叫。

  这样的事在苏奈尔门口时有发生,但凡有男子跪在那儿,举着告示,便一定是被他钟情的女人抛弃了,而他又不甘心,求她原谅。这些男人抛却了脸面不要,有人还会哭着喊那女人的名字,只求见她最后一面。

  事实上,男人的这种方法非常奏效。不管那女子是真心要离他而去,还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一经他们这样的折腾,总觉得丢人,她们知道,男人在不要脸面的时候,简直就是疯子。为了平息风波,她们只好忍着屈辱,出来劝那男人离开,若是男人不肯,她们也会和他一起离开,躲开人们的围观。

  当然,也有的男人并不是为了爱情,他们就是要钱,像乞丐一样跪着要那女人的钱。他们觉得女人前世欠了他的。这样的男人往往是那种在外面瞎混的人,女人也是不小心上了他们的圈套,和他同居,挣钱养他。

  但当女人的忍耐达到极限的时候,她就选择逃避,离开。而男人怎能容许女人这么随意。他们费了好大的劲,他们觉得自己也不容易,既然要撕开脸面,就要补偿他,不然,绝不放手,像阴魂一样纠缠她。而女人大都是善良的。

  她们从几年前离家来到乌石,几乎全是家里的希望。她们挣钱往往比自己的哥哥弟弟要多,她们也不忍心自己的父母受苦受累。为了家庭,为了能尽快脱离那无耻的男人,她们只好忍痛,在男人过度纠缠的时候,给他钱。而钱,有时候真能解决很多问题,除了吃饭,穿衣,在乌石,钱,也能买到一个人的尊严。

  小然对这样的事没有好感。可她无意间看到了韩奕的身影。韩奕仍然穿着那件白色的衬衣,半圆形的下摆卷曲起来,半腰皱皱巴巴。灰色的休闲裤洗得发白,裤腿挽起,一双镶着白色条纹的蓝色运动鞋,侧面有裂缝,有点脏。韩奕踮起脚尖向人群里面瞧着。鞋的裂纹像青蛙张开的大嘴,很夸张。他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部,乱糟糟的,像极了一个瞎混的二流子。他明显被那跪着的男人吸引了。

  小然心里随即一阵酸楚。几欲流下泪来。她怜惜的看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她差点就要追上去,喊一声韩奕。

  一阵骚乱让小然马上理智下来。治保会的人开着车,沿街驱赶那些摆小摊小贩。等小然回过神来,只看见,他们抬起一张破旧的桌子往大卡车上扔,一个中年妇女哭天喊地地坐在地上大哭。他的男人被三个治保会的人押起来,胳膊反勒在后面,一个抽着烟的矮胖子,冲上去对那男人抽了几个嘴巴,指着他骂个不停,那男人极力反抗,却无济于事。

  别的人,在四下里捡拾散落的杂物。那女人拽着一个人的腿不放,在他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男人疼得大叫起来,一脚踢开了女人,随即蹲下来摸着小腿。另外两个人过来,也把那女人押起来,拳打脚踢。

  任凭她哭喊,他们仍然不管不顾,把所有的东西胡乱扔上车,包括那辆八成新的三轮车。其余的便是一些锅碗瓢盆,凉皮,粉条,蔬菜和油盐酱醋。炭火遗落一地,。之后,把那两口子押上了车,并用棒子打他们的头。

  那两个人是卖小吃的宁夏人,他们做生意的时间并不长,由于和小然的家乡距离不远,小然便经常去他们的小摊上吃东西。慢慢相熟之后,就认了老乡。两口子都是极好的人,小吃的味道又不错,生意挺红火。那女人对小然很照顾,不是收钱少,就是给的食物多。

  可偏偏就出了这样的事。若是那两口子不要做太多的反抗,他们也只是没收他们的东西而已,犯不着打人或者把人抓走。也许,是他们太过于计较他们刚刚置办的家具吧。真是不应该。治保会在乌石来,简直就是土匪,或者更甚。

  他们几乎无所不能,处处都能管制。据说,治保会是乌石村委会雇佣的治安团。也不知道派出所和警察到哪儿去了,是干什么吃的,但在乌石,只有治保会。

  他们拘留一个人,根本不用理由,罚款也是随便的事,想罚就罚,至于讲道理或是向他们诉苦,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而他们没收的财务,明里说是因为违规,要罚款,可从没听说过谁的东西能被赎回过。甚至,还听说过有草菅人命的事。不一而足。

  转瞬间,街道两旁的小摊都无影无踪了,大家散开来,那个跪着的小伙子也不知什么消失了,那张写满字的白纸还贴在墙上,明晃晃的刺眼。韩奕也不见了,小然找了半天,也没有找见。

  小然心里黯然,无端的紧张侵袭了她,她觉得焦虑而烦躁。空气里飘荡着烟火的味道,像是一个电影剧场慢慢撤离。韩奕给她引起的荒芜,也被金属的撞击声和巨大的呼啸而过的汽车噪音逼退,很多面无表情的脸,不知归宿的生活,让她头皮发麻。

  小然听见了自己血管暴跳的声音,疲倦不止一次地掩进她的身体。她逃进了苏奈尔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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