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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苏奈尔(1)

  元旦那天,大宗的新歌厅开张了,名字仍然是“三十六度”。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开业典礼。乌石所有的小帮会都来道贺,那些之前和大宗有冲撞的人,也都低下头,厚着脸皮来。大宗也不说什么见外的话,凡来都是客,他一一向他们拱手回礼。当然,大宗心里明白,这些人中,多是来探虚实的,他们想看看他突然间出现在乌石,又能掀起多大的浪。大宗在心里暗笑,他想,来就来吧,会让你们心服口服的。

  三十六度的局面焕然一新,足有四个篮球场那么大。从门口进入,左侧是吧台。正前方的墙上有大屏幕和舞台。四周的角落里挂着大电视机,霓虹灯旋转,左侧有十个小包间。右侧的角落专门分隔开一个舞池,有一个不大的辕门,四周用假竹子围起来,装点着塑料花。其余的地方都是小圆桌,顶端不规则的吊着浅黄色的彩灯。每个桌子上都点着长度刚好的蜡烛。

  韩奕被裘少安硬拉扯了去,他本没有这样的心思,但还是经不起裘少安的软磨硬泡,再说,大宗又不是外人,同乡之间,也该去捧场,倘若让别人抓住把柄,说他不团结就不好了。这是韩奕在苏奈尔培训的第三天。过节了,他也无事可做。泰安那天晚上没有加班,故而,韩奕又约了大有和胡小亮。

  韩奕去时,三十六度已是人声鼎沸。各色人等在人群中穿梭,唱歌的,划拳喝酒的,打情骂俏的,应有尽有。最为独特的是门口夹道站着的两溜漂亮女子,大约有十多个,穿着统一的红色丝质旗袍,向每一个进入的人问好,媚笑。

  苏武在门口迎接了韩奕一行。他穿着蓝色的西服,头发梳得光亮,胸口上别着大厅主管的胸牌,一见面就向大家发烟,他身边站着小指,伸出一个遮着红布的圆盘,上面散落了一些红包。小指微笑着,不说话。这一下就为难了韩奕他们。他们没想到会是这样,裘少安来时也没有说明。苏武嘿嘿地笑着,吸着烟。韩奕愣在那里。

  裘少安拉过小指问:“这是哪一出啊?”小指说:“大家都这样,你总不能例外吧。”裘少安不屑地看着小指:“人家是主管,你是什么啊,屁颠屁颠地瞎高兴。”小指说:“我只是来帮忙的,我还在厂里干活呢。”裘少安没法子,只好说:“可惜我忘了红包,不要说钱,就连个红包都没有。”

  小指笑笑,从怀里掏出一沓红包来,抽出四个给裘少安。说:“人家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把钱装进去就行。”说完一笑。裘少安拿过红包,递给韩奕。韩奕看了看他一脸的无奈,只好掏钱装了两份五十元的红包,然后又把另两个递给大有和胡小亮。等把红包扔进盘子里,苏武说着谢谢,走开了。裘少安向苏武吐着口水大骂:“这算什么事啊。”

  往里走,就有男服务员领路,安排他们坐在左侧里面的座位上,紧接着,就有穿旗袍的女子端上四大杯啤酒。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台面上唱着含糊不清的粤语情歌,摇摆着腰肢。

  裘少安和大有对一切充满了好奇,裘少安拉住一个服务生问:“哪儿来的这么多的美女?”那个穿着黑色马甲和白色衬衣的男服务生笑着说:“只要有钱,什么东西没有?”大有说:“歌厅养着她们有什么用?”服务生说:“明天之后你再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服务生转身离开,裘少安好奇性大增,去外面找小指。不一会儿回来,沾沾自喜。“狗日的大宗,真有能耐。”大有忙问:“怎么回事?”裘少安俯下身,凑过身子说:“这些娘们是陪客人跳舞的,跟着音乐走,跳三首曲子,要付给他们十块钱。”

  大有说:“怎么弄得像小姐呢。”裘少安说:“比小姐干净点,跳舞的时候可以随意摸她们。”大有立时兴奋起来,跃跃欲试。裘少安制止了他:“今天人家还没有这个服务,明天才开始呢。”大有只好坐下,意犹未尽。

  韩奕听完了裘少安的话,感到大宗一定偏离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他知道这样的生意,在乌石这个鱼目混杂的地方,就是本地人也不一定能做得好,更何况大宗。若非有通天的本事,怎么敢做这种事。

  他隐隐觉得大宗一定是有恃无恐。而人若是有恃无恐,无非两种情况:要么得了绝症,将死之人。要么就是做了无法回头的事,得过且过。但不知大宗是那一种。

  韩奕不想再呆下去,就转身出来了。乌石的街道和工厂张灯结彩,节日的喜庆无处不在。所有的工厂都没有加班。大街上到处都是花枝招展的女子,三五成群或是成双成对。韩奕走在人群中,想起小然,心里酸酸的,突然很难过。

  想着如果小然此刻能在他的身边,那该有多么美好。韩奕此时竟然很怀念和小然在乌石的每一个细节,他觉得自己并不恨她。为了摆脱突如其来的孤独,他决定再看一次电影,只身一人,也算是对他和小然相处的一次回味,或者是逃避孤独的一种方式吧。

  韩奕去了第三街的放映室,专门要求他们以前看电影的那个小包间。这样的夜晚,大家都在外面疯狂地逛街,约会或是相聚,这里就显得格外冷清。韩奕如愿以偿了。他又租了《李米的猜想》。躺在床上,放了碟片。想着和小然一起的事。韩奕是个喜欢后悔的人,他总是在事后感慨万千。但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隔壁的包间里不知什么时候也响起了电视的声音。韩奕猜想隔壁之人可能也是独身一个,不然也不会这么安静。后来,听到一个女人接电话,隔壁的电视声音静音了,韩奕很好奇,就压低了自己的电视声音。那个女人的声音隐隐传来,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一会儿,她推说自己很忙,就挂了电话。这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就像是刚刚听过一样,但他想不起来。

  包间的隔墙没有封顶,爬上隔断,就能看见那人的面目。好奇心促使韩奕爬上去,那个女人躺在床上,床边放着一些零食和一包香烟。她抽着烟,玩着手机。

  人的孤独有很多种,存在于每一个人身上。其实,那些看起来骄傲自足的人,也许比任何人都想得到安慰。孤独其实听起来是一个空洞的词语,谁也不愿表现得和它有关,可一旦我们深陷其中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或是接受这就是孤独本身。当然,任何人都缺乏类似的经验,是我们的内心缺乏勇气且存在着不安造成的。我们都始终坚信,带给我们困扰的事,终将消失,就像是一场噩梦。但它却又总是不消失,而且不断地上演着。

  他们的孤独是如此相似。突然间,他觉得他们是多么的可怜。

  企划课的人在苏奈尔的生活明显要比泰安好许多。培训的事轻松而又充满了新鲜感。他们每天按照方副理的安排,观察不同的车间并从管理人那儿讨教一些经验和方法。姚梅有时候跟他们一起出出进进,有时候就安排完任务,随着方副理离开了。

  韩奕想找方副理谈话的事一拖再拖。好几次,他都溜出去想找方副理,但每次都被保安或是一些底层的管理人员拦回来。苏奈尔的人有一种特别的优越感,他们说话的语气如出一辙,瞪着眼睛对韩奕大呼小叫,几乎都是命令的口吻:“别到处乱走。”

  韩奕想向他们解释,他想说其实他有随意走动的权利,当初进来的时候,方副理就是这样向他们承诺的,但现在,在这些人眼中,他的厂服告诉他们他是泰安的,是另一个微不足道的厂里的一名员工。他们有理由冲他耍脾气。韩奕尽管生气,却没有办法,除了安排的车间之外,其他的地方,他根本就进不去,而方副理大多时候都不在办公室。

  苏奈尔的一切还是让他们收获颇多。韩奕认真地做着记录,聆听他们的解释。当然,值得一提的要算是吃饭的事。这也许就是苏奈尔和泰安之间最大的区别。在泰安,除了经理和董事长有专门的餐厅,其余的人都在公司的大餐厅吃饭,包括罗玉松和姚梅。

  纵然,他们的权利和经理相当,甚至更大些,但吃饭的时候就能把他们与经理们区别开来,他们终究还要和一般员工一样在大餐厅里排队。而苏奈尔则不同,按照分工的不同,吃饭有不同的标准。普通员工在班长的带领下以班为单位组成一桌,以车间的不同轮流进餐。

  而组长以上的中层领导则在大餐厅之上的二楼的小餐厅里,伙食标准高于大餐厅。当然,经理们则有更高规格的标准。企划课的人被安排在二楼的小餐厅里进餐,这与泰安的伙食标准有天壤之别,卫生程度更不用说,他们的餐厅有专人监督,条理有序。

  与苏奈尔相比,泰安简直就是还没有成型的手工作坊,韩奕在这里见识了真正的标准化与现代化。

  每天中午,企划课的人都在二楼小餐厅旁边的娱乐室里休息,娱乐室是供组长以上的中层领导休息的。里面也就是放着电视,长条凳而已,旁边有一个小卖铺。这里中午很少有人来消遣,大家都在午饭后迅速地回到宿舍进行午休,中午的时间太紧,算上吃饭,也就一个半小时,没人愿意耽搁在娱乐室里。企划课的人没地方去,只好在这里将就。

  到培训的第十一天,姚梅由于厂里事物太多,只好把培训的事交给陈子妮来处理。而姚梅走后,方捷就推脱自己太忙,安排了剩下的时间里学习的进程,她让陈子妮带着大家随便看看,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的影子。韩奕后来又悄悄寻找过她,才知是出差了。

  当然,培训的事就只能在这里略作停顿了,和韩奕预料的一样,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吹鼻子瞪眼,更不用说是配合了。韩奕建议把这种情况请示一下姚梅,而陈子妮却说就这样混着也挺好。于是,大家便各行其是,除了每天要在苏奈尔行政大厅的门口会和之外,剩下的时间就自己打发了。

  其实,韩奕对于学习一事也已经有些厌倦了。问题的关键在于,学习并不一定有用,更多的时候,姚梅并不需要别人的建议,她只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做事,她能承担一切后果,而别人不能,她也相信别人是不可靠的。所以,学与不学,其实只是个过程而已,结局不太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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