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曲(2)

　　综合起来就是人矮心毒。其他室友对章鹃也是意见大得很，受不了纷纷出去租房子住，只有汤园园看她可怜，于是留在勤勉园九舍701，不然章鹃非得睡在垃圾堆里不可——她不指望章鹃能知恩图报，别恩将仇报就行。

　　汤园园和章鹃，从各自角度出发，都是对方眼中的极品货色，这正是他们可以维持四年友谊的最大推动力。

　　虽然憎恶对方，但也绝非到了有你没我的地步，只是好处常常被淹没在强烈的厌恶之下，而章鹃对汤园园的反感，终于在毕业前夕到达了巅峰。

　　章鹃专业成绩相当好，年级排名前十，早早被全院最好的综合实验室要去做毕业设计，汤园园成绩不如章鹃，但为了争一口气，二话不说，也跑去面试。

　　罗清平教授喜欢活泼的女孩子，而且汤园园面试的时候，隐瞒了自己正在准备GRE和托福考试的事实，非常诚恳地说自己想要跟着罗教授多学知识，一定会天天呆在实验室里，哄得罗清平心花怒放，留下舌灿莲花的汤园园，刷了根本没有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章鹃。

　　章鹃接到通知，措手不及，只好顺从导师安排去综合实验室下属的酶学实验室报到，天天面对更年期的宋玲教授和内分泌失调的罗宋宋老师，就连买一包卫生纸也要打报告申请！

　　春风得意的汤园园还总对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综合实验室是如何如何地有钱，做毕设的学生一个月有三百块补助，每个周末都聚餐，长假旅游的计划已经提上议程，汤园园都往寝室拿了两三次洗手液和洗衣粉了。

　　“虽然大家都说药理实验室帅哥多，许达，江东方，但最帅的还是在我们实验室。”

　　章鹃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汤园园在说罗清平教授。

　　人人都说罗清平教授像格里高利派克，他索性天天打扮得风度翩翩，往那里一戳，淡定从容，高贵傲慢。

　　他也确实有资格傲慢。罗清平三十八岁成为博士生导师，十年内在国内外着名专业杂志发表了多篇文章，手头有超过三千万的基金项目在跟进，他是生物系男子篮球队总教练，他是明丰药业技术总顾问，文武双全，无懈可击。

　　同时他也是生物系四大名捕之一，教授课程的通过率是百分之七十五，也就是每四个人挂一个，但这丝毫无损他的光环，每一届照样有无数女生前赴后继，旁听他的《分子生物学》英语课程，只为听他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

　　“孟觉师兄毕业走掉好多年。”章鹃故意不按照汤园园的剧本来，“我怎么知道最帅的是谁。”

　　孟觉的大名在生物系也是如雷贯耳。

　　他入学那一年，明丰药业的孟国泰捐了三十亩试验田给格陵大学生物系，硬将自己离一本线还差三分的小儿子塞进来。迄今试验田前的宣传栏里，还贴着孟国泰与校长，院长的合影，三人笑眯眯地站在一望无际的试验田前，孟国泰摆出了一个OK的手势——这就是后来流传不息的“三分=三十亩”的传说。

　　本来大家对这种用钱砸人的恶霸充满鄙视，更加不会对孟觉有什么好感。但很快教务处传出风来，这小财主之所以总分不好看，是因为没有去考最后一门的英语。当然，在这先倨后恭的态度面前孟觉很淡定，只在罗宋宋面前郁闷地放过“分估得不准，以为够一本线才没去考英语”这种嚣张的话语。

　　“那你不考英语，去干嘛了？这是高考啊。天灾人祸都要战胜它。”

　　罗宋宋倒是实实在在超过了分数线，但是谁叫她爸妈在生物系工作，所有的人都认为，她一定也是调剂进来，没有人会去关心她的分数。至于孟觉，他的长相极富欺骗性，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副乖乖仔的阳光大男生模样，大学生活轻松愉快，孟觉虽是富家子弟，但在人面前还是相当随和，没有什么心机和架子，动静皆宜，擅长篮球和钢琴，至于男生最爱的电脑游戏，他是样样精通，贪玩的要命，人送外号神勇无敌小衙内，私底下又有人叫他粉红兵团孟参谋，男女通吃，老少咸宜。

　　他和罗宋宋是同班同学，三年前一起毕业，罗宋宋留校做了老师，孟觉考了当时最热门的公务员，以总分第一的成绩杀进最炙手可热的格陵市食品及药物监督管理局。据说上班之后他就真的堕落了，天天领着一群地痞流氓上街收保护费调戏良家妇女什么的——反正明丰是明星企业，纳税大户，就是养一百个游手好闲的孟衙内又如何？

　　但汤园园想说的当然不是孟觉，而是更有成熟男人魅力的罗清平。

　　“罗教授对学生真好。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复习英语，他很爽快就同意了。”

　　成熟男性对尚未踏进社会的小女生来说，总是有着致命杀伤力。若是再加上一个不美满的家庭，那就更值得疼惜。整个生物系都知道罗清平的夫人宋玲是泼妇，女儿罗宋宋是废物，罗清平在这样两个女人的身边生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章鹃刚因为在实验室私自玩电脑游戏被宋玲骂了一顿，罚扫一个礼拜的清洁——听了汤园园的话，岂不是更郁闷得要命？

　　“唉，本来我也可以去综合实验室。可惜。”

　　章鹃话里有话；汤园园没接茬儿，吸了吸鼻子，眉头很快打了个结。

　　“章鹃，你是不是又没冲厕所？臭死了！”

　　章鹃理亏，不能拉着汤园园责问，冲完厕所后恨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给汤园园买豆浆的路上，看见食堂外宣传栏里那张俄派钢琴手智晓亮世界巡回演奏会的海报。

　　其实那两张海报几天前就已经贴在那里，最近天气不好，风大，吹着尘土飞扬，一天晚到灰蒙蒙，海报是酒红色的底，一架黑色三角钢琴，金色的斯坦威标志，智晓亮象牙色的英俊面庞在一片暗淡中熠熠生辉，优雅无双的气场，令人浑身一震。

　　人人都说格陵历史太短，是文化沙漠，年纪轻轻便夺得柴可夫斯基钢琴比赛第一名的智晓亮是沙漠中的绿洲，就连办假证放高利贷四六级包过卖隐形耳机的都很给面子不往海报上贴牛皮癣，这是谁胆大包天，居然敢在智晓亮的脸上涂鸦？

　　魔鬼角，黑眼圈，猪鼻子，三八痣，前两天还在意气风发对着来往学生微笑的智晓亮，变得如同刚从煤堆里爬出来一样不堪。

　　对心思敏感脆弱的章鹃来说，没有什么比看见美的摧毁更令人心痛的事情了。一想到格陵大学不仅有偷电子词典的鼠辈，还有践踏艺术的败类，章鹃就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比如，买张演奏会的票去捧智晓亮的场，以彰显自己对社会精神文明建设的支持。

　　于是节俭的章鹃辗转买了张最便宜的看台票准备去接受心灵洗礼，汤园园素来对下里巴人追求阳春白雪嗤之以鼻：“哼，你一定会后悔。”

　　我后不后悔关你汤园园什么事？章鹃头一次在汤园园面前有了精神上的优越感。

　　可惜好景不长，就在演奏会前一天晚上，汤园园笑嘻嘻回到宿舍，拿出一张票在章鹃眼前一晃。

　　“你看这是什么？”

　　汤园园得意洋洋地把门票挥得像面小旗帜。

　　“今天下午我在实验室上网，校内网的二手版面有人发帖说转让一张智晓亮钢琴演奏会的门票。”

　　格陵大学的校内网是格陵市最大的校园论坛，自从由格陵市最大网上社区Interron负责日常维护和监督后，不仅仅对本校学生开放，也有兄弟院校和社会人士发帖留言，难免龙蛇混杂。

　　“假的吧！”章鹃脱口而出，“门票早就卖光了，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我也这么想来着，可你知道发帖的是谁——罗宋宋！反正都在生物系，她要骗我也跑不掉，于是第一个冲到你们实验室把票给拿了！人情票，不要白不要。”

　　章鹃这才知道为什么今天下午会在实验室里看到汤园园，原来是拿票！她不是说看帅哥弹棉花划不来么，干嘛还要凑热闹？

　　“小罗老师倒是不会卖假票。”她酸不拉几地问，“第几排？”

　　“喔，一千八百八十八元的贵宾席。”

　　“你花了一千八百八十八？！”

　　“笑话！人情票，白送我才要。”汤园园打开衣柜挑衣服。“明天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去大剧院。不过你得自己回来，我看完直接回家。”

　　章鹃气得迸出一串屁来。最好的票，罗宋宋就这样白送给汤园园，她是不是冒傻气？

　　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就讨人喜欢，比如孟觉。你要说他对待同学，朋友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实在是说不上来，但大家都记得他，称赞他。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就让人厌烦，比如罗宋宋，虽无过错，面目可憎。她学琴时数次被音乐学院的学生挑衅，但从未主动与人斗狠；她读书时被全体室友排斥，但从未主动与人交恶；到如今她工作了，从未帮着宋玲辱骂学生，从未克扣他们的工资，从未伤人，从未害人——但大家说起酶学实验室，总要咬牙切齿地将宋玲和罗宋宋放在一起骂。

　　只不过因为她空顶了个“罗清平之女”的头衔，其貌不扬，木讷呆滞，名不副实，尸位素餐，实在叫人恨死。

　　章鹃最看不起这类寄生人，二十多岁还在父母的庇护下生活——当然，她全然没有想过她所欣赏的帅哥孟觉似乎也是这种人——大家对同性都是比较苛刻，可以理解。

　　不过，罗宋宋和汤园园还真是极品对极品。章鹃这样想着，恶毒地笑了。对自己并没有参与到这两个极品的交易中去，感到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