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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爱的克里斯汀(1)

  以前住在筒子楼,电话也没普及,孟觉总是会在她家楼下大喊:罗圈圈!罗圈圈!

  她刚刚挨了打,一边忍眼泪一边写作业;宋玲就会出去应一声。

  “孟觉呀,什么事?”

  “阿姨,我买了新的游戏卡带,找罗宋宋一起玩。”

  “宋宋不在家,出去玩啦。下次再来吧。”

  后来罗宋宋才知道,其实每次孟觉都不信,但他总爱骑个自行车从长寿山慢悠悠地荡下来找这个钉子碰。

  “除了我,你还会和谁玩?不对,应该说谁会和你玩?智晓亮又不贪玩。”

  也是。她没有朋友。

  小时候,她第一次到白放老师家里去拜师学琴,缩在宋玲的背后,头上紧紧扎个大蝴蝶结,拉得她头皮生痛,眼角上吊。白放老师一听说她八岁了,直摇头。

  “年纪大了。”

  那时候学一门乐器在高校老师的子女当中很吃香,宋玲的理念是要么不学,要学就学最好的。白放是格陵音乐学院的老师,培养过许多杰出的钢琴人才,他的话就是真理。

  “才八岁呀。”

  白放指指在琴房里弹琴的一个小小背影。

  “和她一样大。三年前来的。我还嫌晚了。”

  “她很聪明的。她会弹电子琴。”宋玲狠狠地瞪了罗宋宋一眼,“快,弹给老师听听。”

  “聪明没有用。学琴要的是天赋和时间。”白放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喂,小姑娘,你说人的一生是变老还是长大的过程?”

  罗宋宋下意识地去望宋玲,宋玲皱着眉头,暗暗拧了她一下:“老师考你呢,答出来了就能留在这里学琴。好好想想。”

  晕眩中罗宋宋这样回答:“变,变,变老。”

  她听见沙发后头有人咕咕咕地笑,冒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笑露出一对酒涡,手里还抓着一部任天堂,故意学她结巴:“变,变,变老——还会死掉呢!”

  “孟觉!我说过多少次,休息的时候不要玩电动,会影响手指灵活性。”白放看了罗宋宋一眼,“跟我过来。”

  她跟在白放的身后走进琴房,琴房里头有种很好闻的味道,让她觉得暖洋洋,宋玲踩着蹬蹬蹬的高跟鞋也进来了,可是那个男孩子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罗宋宋知道这样不礼貌,但还是猛盯着他灵活的手指如阳光里的细尘一样在琴键上轻盈跳跃,羡慕得要命。

  连轻易不夸人的宋玲都感叹了一句。

  “这谁家的孩子?弹得真好。”

  白放指指旁边空着的一架三角钢琴。

  “你,去试试。就知道电子琴和钢琴有什么不同。”

  罗宋宋看了宋玲一眼,爬上琴凳,开始弹小星星。

  为了这首曲子,她在家里练了一个多月,往往罗清平已经睡着了,她还在弹,宋玲站在旁边一边监督,一边唉声叹气,然后罗清平就会突然跳起来,给她两巴掌,然后再回去睡。

  后来罗宋宋在市里的少儿钢琴大赛中拿到名次,白放才对罗宋宋说。

  “当初你弹得可真烂。不过一点儿也不发怵,错了还敢继续弹,所以我才决定收你做学生。比赛好比人生,谁不会弹错、弹漏一两个音?那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好好地弹下去。”

  她不是不发怵,更不是镇定。她是麻木。谁被打多了都会麻木。她的世界里,小星星不会一闪一闪亮晶晶。宋玲不出声,她就不敢停,她听见白放在说话,又找到了理由不收她。

  “她是左撇子?”

  “对。不过已经拗过来了。吃饭写字都是用右手。”

  “没用。你听,她更注重左手的指法。钢琴的旋律多数在右手,左撇子学起来会很吃亏。”

  “可以改正过来嘛!我也不指望她学的有多好……”

  “那你把她送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教她就行了!乱弹琴!”

  她想完了,肯定要被撵回去。她不关心能不能学琴,关心的是会不会挨打。被打脸或者踹肚子感觉都很不好,很不好。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另一架钢琴很自然地加入她的演奏,罗宋宋头一次知道真正的小星星是变奏曲,她弹的小星星苍白无力,但那个男孩子弹起来却是如此生动而多面。

  男孩子一边弹一边对着她笑,他很少流露表情,笑得有点僵硬;罗宋宋一开始没意识到那是个笑容,等想要回应的时候,男孩子已经站起来了。

  “白老师。我想听她弹恰空!”

  这就是智晓亮和罗宋宋的第一次见面。

  罗宋宋甫一下楼,就被苏玛丽抱起来大转三圈,鞋子差点飞出去一只。

  “宋宋姐。”

  苏玛丽身高一米七零,小姑娘豆蔻十三大好年华,凹凸有致的线条似足了她舞蹈家母亲苏云,长长的脖颈如同天鹅一般洁白优雅,发育势头锐不可挡,九头身的罗宋宋往她身边一站简直不值一提。小姑娘热情奔放,介于青春和童真之间,有些迷糊,更显生动。

  “好了好了,放我下来。”

  好家伙,两月未见,又长高了。苏玛丽穿一件浅紫色开衫,奶白毛裙,亭亭玉立;罗宋宋穿的是宋玲前年买的浅绿色大衣,墨绿色裤子。她自己都觉得如同一副抗议蔬菜涨价的模样,孟觉一定会嘲笑她穿得像根葱。

  “开学体检,我又长了两公分。”苏玛丽撒开手,愁眉苦脸,“做操时站在女生最后一排。”

  罗宋宋安全降落之余看见穿咖啡色翻毛外套的孟觉站在一边对她笑。

  “罗圈圈,鞋带松了。”他打了个哈欠,看她右手发抖,索性上前帮她。

  孟觉蹲在罗宋宋面前仔细地系着鞋带。他头发乌黑浓密,顶上两个旋儿,恰似一对酒窝。

  毕业三年,孟觉任职于城北的格陵食品药物管理局,步步高升;罗宋宋留在城南的格陵大学生物系,困守愁城。昔日好友见面要两个小时的路程,见了面,常常相对无言,就差泪千行。

  别人都是认识越久聊得越投机,他们却是认识越久禁忌的话题越多,比如家暴,比如暗恋。这些话题都是国王的驴耳朵,深深埋在罗宋宋心里,不能触碰。

  如果不是苏玛丽,他们早就没有共同话题。每个周末他们带苏玛丽出去玩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对离了婚的夫妻,法庭裁定他们必须带着孩子一起过家庭日,哪怕是折磨。

  “你和我们一起去?”罗宋宋问孟觉,她以为带苏玛丽去买内衣孟觉会自动回避。

  “当然!”苏玛丽兴冲冲,“小叔叔是我的人形提款机!智能便携又防盗!”

  和天生淡漠的智晓亮相比,孟觉是不需要在人际关系中采取主动的人,例如现在,他们一行三个人在自取式餐厅里坐定,女服务生都会争先恐后来帮他下单。

  有种人天生金光闪闪瑞气千条,大把飞蛾愿意扑火而来,怀着仰慕的心思环绕在有可爱酒涡的孟觉身旁,他声音清朗,光是听他说废话都是一种享受——这种人,天生就该富贵逍遥,无忧无虑。

  偏偏罗宋宋横空出世,在孟觉的人生路上设下重重路障。

  谁叫他们太有缘分。人口爆炸的当代,绝大多数同年同月同日诞生的婴儿会成为陌路人,孟觉和罗宋宋本也如此,偏偏多年后又在白放老师的琴房里碰头。只能感概格陵城太小,人生最奇妙之处在于巧合。

  交同样的学费,受同样的教育,智晓亮会乖乖地坐足六个小时,把老柴的四季套曲从头弹到尾;孟觉最多半个钟头就会出溜到外面广阔天地去撒欢儿;罗宋宋穿一身格陵附小的运动校服——那校服是不分男女的——趴在琴键上,支棱着两根突兀的肩胛骨,吃力而乏味地弹来弹去,白放并没有因为得意门生想要听罗宋宋弹恰空就对她刮目相看,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只能弹音阶和琶音,加速,减速,同向,反向,冷不丁白放的板子就会伸过来打她手腕。

  “别动!手腕别动!放松,别僵着。”

  白放是断掌,下手特别狠,就连智晓亮也曾痛得流眼泪;但罗宋宋不一样,她的神经回路早就断掉,打了就打了,瘦弱的身躯略缩一缩,放松了手腕继续练习,弹过去,弹过来,一直到课程结束。

  一阵微风吹过,罗宋宋耳朵里头好像又听见琴房外面的风铃叮铃铃地响着。

  窗外的绿藤叶子,投下清凉的阴影;树间有小鸟跳来跳去,如泉水般流淌的钢琴声,从早到晚都不停歇;《哈农指法》翻得卷了页,随意地丢在琴盖上;大腹便便的白放老师,手里拿着一根尺子,恐吓着要纠正她的手势,但比爸爸打得轻多了;她喜欢这里所接触的世界,就连敲门声,都是那么的有礼貌而轻柔。

  智晓亮住得近,总是第一个被接走;而罗宋宋和孟觉一个住大学城,一个住更远的长寿山,山长水远,都有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华灯初上,师母开始准备晚饭,在厨房里拾掇食材,白放也系个围裙搅着蛋花走出来邀请两个还在等人来接的小学生。

  “罗宋宋,孟觉,留下来吃饭。”

  说的次数多了,罗宋宋和孟觉就真的留下来吃过一次;但宋玲这头谢过,回家就把罗宋宋关阳台上不许进屋。

  “家里是没米还是没菜?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是宋玲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配上嫌恶的眼神,足以让罗宋宋后来再也没有在白老师家里吃哪怕一颗米;直到六月二十二号,同城快递送生日蛋糕上门,罗宋宋噢一声,从钢琴前面直跳起来,完全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激动得声音直发抖。

  “我!我的!”

  她是那么地渴望被疼爱一次——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惹罗清平生气,父母真的记住了她的生日,甚至送蛋糕到琴房来给她惊喜——罗宋宋兴致冲冲地跑到快递员面前,一脸骄傲地跳来蹦去,盘算着要切一块最大的给智晓亮。

  “孟觉小朋友,生日快乐。”

  可恨这蛋糕属于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孟觉。这才叫丢人现眼。罗宋宋顿时颜面扫地,委顿下来。

  在一起学了半年的钢琴,孟觉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个闷不吭声的圈圈头居然和自己同一天生日。孟国泰疼爱孟觉是有目共睹,甚至连这个蛋糕也是亲自下订。

  精致可口的蛋糕和乏善可陈的琴友比较起来,孟觉反而更注意后者,尽管之前他对她的全部印象仅限于和父亲闲谈时提到的“我在白老师家吃饭的时候,白老师说罗宋宋,就是那个头发绑得像颗西兰花的圈圈头,很有天分,也很刻苦,以后会成为了不起的钢琴家!”。

  “罗宋宋,请你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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