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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这几天,林珍老师为我找到一间杂志社做插图,我很认真地把那些文章反复读了几遍,然后根据文章的内容画些插图。我把自己变成了一台挣钱的机器,不断地汇些钱给等待救济的父母。母亲在知道我已放弃了念大学的事以后,难过得哭了。父亲也变得落落寡欢,来信埋怨自己的无用无能。

  而我,却在劳累奔波中渐渐淡漠了失学的悲痛。

  这天上午,我到研修班上课,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时,还是迟到了十分钟,我以前从来没有迟到过,头一次迟到心里慌慌张张的。我用纸巾抹了抹汗,刚想换衣服,老师阴着脸说:“快上课吧,你迟到了。”我有些不快地瞥了老师一眼,换掉衣服。到中午下课时间了,老师还没有下课的意思.在一旁指点学生匦画,我看看表,已经超过下课时间二十分钟了。我累极了,脚有些麻,便忍不住说:“下课了吧。”教师斜扫了我一眼,冷冷地说:“你早上晚来了十分钟,现在就补上吧。”

  “现在已超过了二十分钟,那多出的十分钟谁给我补?”我反唇相讥,低低地说。

  老师眼一瞪,生气地说:“你迟到了,还有理?如果模特个个像你这样迟到,学生不用上课了。”

  “我可能是模特中最自觉,迟到最少的一个。”我又低声咕哝了一句。

  谁知他脸发青了,忽然冲我吼叫起来,要我把嘴里的话讲出来。学生们停下画笔,紧张地望着我们。我沉默着,不想说一句话,我在心里极度鄙视这个显得毫无修养的“人类灵魂工程师”。我想这个老师心里真是把我当花钱雇来的道具了,既然是道具,也用不着尊重,不做够那十分钟心理就不平衡,觉得不够本吧。

  我开始对个别的老师产生反感和敌意,老师的素质和修养有高有低,并不是有知识有专长的老师就有良好的修养,就能理解尊重模特,极少数的老师从骨子里还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模特的,不知这是模特的悲剧,还是社会文明的悲剧。

  从教室里出来,我依然沉浸在烦闷的心事里,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是国画系研修班的两个进修生,一个是马来西亚人,一个是台湾人,她们友好地邀我去她们那儿坐坐。我笑笑,婉言谢绝了。

  这个时候,我只想独自一人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我不用揣摩别人的心情,不用忖度别人在想些什么,或不想让自己的沉默让别人觉得无趣。我不用自己不高兴也要硬着头皮说傻话,装笑脸去取悦别人,这一切使我感到无所适从和心神疲惫。

  我想走走,然后再回宿舍。

  我环视四周,身后是一个高尔夫球场,几个白色人影在移动,由于距离的遥远,那些人影小得可怜。

  萨克斯如泣如诉从地道口那边传过来,我是多么热爱着这样的曲子,它使我陷入回忆状态,想象着我和童志的爱情。

  我在一个书摊旁站住,装着看书的样子,听完那首《伤心旅店》。那旋律仿佛就是我的呼吸,我的泪水,我的心跳。

  此刻,没有人可以倾诉,旋律伴着我自由地漫步。

  回到宿舍时,已是下午2点了。

  窗外那簇枯草茎随风摇动,已是深秋了,秋风送来阵阵凉意。

  这时游水水幽灵一样闪进来,她穿着肉色丝袜,皮短裤,目不斜视地走过我和表姐的床位,然后与伊贝子会心一笑。

  “去哪里骚去了,越来越时髦了。”

  “勾仔去了。”

  “也不见你勾一个回来。”

  “我才不带到这里来,暴露目标。”

  她们又嬉闹着,像几十年不见的老友一样讲个不停,一会儿游水水说:“走,我带你逛街,买衣服去。”

  “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游水水上上下下打量着伊贝子,薄薄的嘴唇浮起一丝嘲笑:“你瞧你这副样子,来了这么久,来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这么个样,土老帽一个。”

  “哼,你笑我,你是穿龙袍不像太子,土不土,洋不洋。”伊贝子用她那惯有的腔调,奶声奶气地说。游水水把伊贝子拖走了。宿舍里恢复了宁静。表姐从床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说:“这两个瘟神,一天到晚说个不停,真是乌鸦嘴。”“咚、咚”有人敲门。“谁呀?”“夏六月,快点开门。”我惊奇地把门打开。“又回革命根据地了。”她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

  “从哪儿来?”

  “从一闾玩具厂来,和哥哥在一个车间。”

  这时,她看看我表姐,说:“又来了一位新人?”

  我忙说:“我表姐。”

  “有点像,挺俊俏的。”

  表姐冲她笑笑。

  “想不想回来做?”

  她摇摇头,说:“我现在虽然做得辛苦,但心里踏实,不用担心这担心那,出去之后,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会留恋这种生活,做久了,很厌烦,只是想来看看你们……”

  夏六月看了一眼表姐,忽然打住话头。

  “谢谢你,这么有心。”

  “范建国哩?”

  “还在山顶洞做。”

  接着,她又说:“我们分手了,两人在一起就吵,有一次我穿了一件吊带睡衣,他凶巴巴地说,你是不是脱衣服脱惯了?你觉得无所谓,我很恼火。就把睡衣撕了。这事很伤我心,以后在一起,两人一闹别扭,他又会搬出这几句话来。我觉得这种人很无聊,假若生活在一起,一吵架,他又唠叨这些,多没意思,所以只好把他踢到门外。”她俏皮地做了个手势。

  夏六月坐在床上喘了几口气,就起身走了,好像专程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才来的。我不想多询问什么,我想说,有空再来坐,但终于没有说。

  我低着头画小图。

  表姐说:“她以前在这儿做吗?”

  “嗯,就睡你那床铺。”

  我一边翻看一本时装书,一边想着怎样为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穿上符合她身份的衣着,我越来越爱插图了。

  表姐凑过来看我画画,忽然说:“你有没有考虑以后呀!人总得为自己留条活路,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里。”

  “对我来说,这是通往活路的起点,现在,我并不觉得做人体模特有什么不好,到时,你还会感谢我哩。”

  “何以见得?”

  我如数家珍一样地一一数出来,这个时候,我心里酝酿着另一种希望。

  我抬起头,直视着表姐说:“你想不想自己做老板?”

  “谁不想做老板?我做梦都想,我从来无意有份好工作,只想自由自在一点,不受人管束就最好。”

  我兴致勃勃地对表姐说:“等翅膀长硬的时候,我们就飞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想当画家?”

  “不,我想有自己的公司。”说出这句话来,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年冬天格外暖和,周三是个晴晴朗朗、暖洋洋的好天气。可是这一天,命运却把我抛向致命的深渊,一堵牢狱之墙,一只把我摇晃、摔碎、再扶起的笼子,这一天,我突然成了杀人犯。

  表姐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了,她感到身体有些不舒服,便冲了杯牛奶,喝了几口就去上课了。

  表姐感觉良好,上了一个月肖像课后,开始上人体课,她第一次上人体课时感觉很平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淡定自如,好像进入某种境界,已感觉不到人的存在。

  对她来说,这第一次好像早已发生过了,她从小就懂得一些美术。读高中时,看过一些人体画册,来美院后也看过别的女伴上课,她觉得上人体课就像上肖像课一样,只是在抖掉睡衣那一瞬间有过不同平常的感受,一切都是那么自自然然,这是她在做人体模特以前绝然没有想到的。在老师和学生圣洁的目光中,她感觉不到一丝****的东西,也许就是这份感觉使她原本紧张的心放松下来。

  这会儿,她在屏风后脱掉衣裤,然后按老师的要求摆了个站姿,披着睡衣等学生们进来。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开始上课了。

  表姐以一种“无所谓”的坦然态度俯视前面,目光是那么恬静,表情自然纯净,黝黑的肌肤健康而又光泽,隆起而富有弹性的乳房和宽阔厚实的腰肢,显示出健壮的美,同学们在寻找感觉认真地画着、画着。男同学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女同学和几个大胆的男生用一种异样而困惑的目光看着她。她有些奇怪,难道是自己造型不美,或表情僵硬,使同学们失去创作灵感,还是因为其他。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自己两腿之间,有一股温热湿润的液体在往下滑动。她低下头,脸色顿时绯红,有些尴尬起来,她没有想到经期会提前这么多天,而且在课堂上,她惶然失色。正在这时,一位打扮前卫、剃了光头的女生把一包卫生巾递给她,表姐不好意思地擦着,她感激地望了这个女生一眼。同学们都劝她回去休息,她微微笑着,擦净腿上的血迹后,不好意思地道歉:“耽误你们的时间了,你们接着画吧。”

  学生们被她这种敬业精神感动了,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老师闻声走了进来,光头女生抬起秀美的头颅,自自然然地说:“她造型很美,所以大家鼓掌。”

  表姐如释负重地嘘了口气。

  回到宿舍,她走进卫生间洗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我瞥了她一眼,她的脸青青的。

  她坐在我床上,把上午发生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我蹙了一下眉头,随后嘱咐她以后千万要注意。

  我说我去杂志社送稿,表姐说陪我一块儿去。

  杂志社就在不远的地方,我们徒步向那座漂亮的蓝色玻璃墙大楼走去。因为画稿出奇地顺利,脚步也变得羚羊般轻盈,而我还沉浸在画稿的意境里抽不出身来。表姐说,其实人体艺术挺神圣的。但审美与色情有时难以区分,何况裸体未必色情,而着衣也未必不色情,解决这些问题都有赖于社会总体文明的提高。

  表姐似乎对美学理论越来越感兴趣了,她开始涉猎这些方面的书籍。她总对我说,人还是多想点现在和将来,人才会上一个层次。

  在校园这个艺术气氛非常浓厚的环境里,无疑,我们的思想或行为方式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学会一些东西。

  不知不觉已到了杂志社门口,表姐说在下面等我。我穿过大厅,乘电梯上了九楼。

  副总编是位年轻的姑娘,她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言谈举止间显出稳重与干练。

  她认真地看了看画稿,说不错,并约我下次来杂志社画稿。我礼貌地和她告辞。她客气地送我走出门口,目送我走入电梯。

  来到大厅,不见了表姐,许是她等得不耐烦,一个人逛去了。

  我坐在大厅门口,呆呆地望着行人。坐了好一会儿,见不远处有一个书摊,便走了去。我百无聊赖地翻着那些杂志,什么风流女,什么大款二奶,我没兴趣再翻看,便买了份报纸。

  不一会儿,我感到有个人影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我抬起头来,一个陌生的男子正笑眯眯地望着我:“嗨,你好。”

  我向后退了几步。“别走,我认识你,你在美专上过课,见过你****的风采。”说完,他嘿嘿一笑。

  我从他轻佻的举止和言谈中,看出他不怀好意,我盯着那张猥琐的脸,他那双金鱼眼正肆无忌惮地旅游着我的身体。

  我转过身,走到另一侧去。

  这时,天色已暗下来了,近处的灯光已绽开黄色的花朵。表姐依然没有人影,我越发恐惧不安起来。

  男人又凑近上来,淫笑着说:“我一看到你就睡不着了,你害得我天天失眠。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我想再看看你那迷人的裸体。”说完,他俯下头,轻轻地把烟往我脸上喷一口。

  “滚开!”我怒不可遏地吼道。

  “何必假正经,你就是脱衣给人看的,谁不知道模特儿是******,说不定你是只高级‘鸡’……”没等他说完,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扬手扇过去。

  “臭婊子,你敢打我,你找死!”他像疯狗一样扑上来,用力揪住我的头发,挥拳向我打来,顿时一股咸咸的液体从我的嘴角溢出。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疼得瘫倒在地,却没有人上来制止这种暴行。我凝望着人流,那人流很像冷漠的风,一会儿便躲得远远的。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无力地喊了声:“妈妈!”然后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就在这时,他一把抱住我,他把肮脏的手伸向我的胸部,用力抓捏。我取出挂在钥匙上的小刀,用力刺了两刀,男人倒下了,血从他的心脏部位喷射出来,他的眼睛向上翻了翻,抽动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我的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似的,我的灵魂飞离了躯体。我抖抖索索地站起来,他死了,我也要死了。啊,世界末日到了。我的血在慢慢走失,很快我就要到另一个世界了。

  一缕苍白的光线射过来,它已不再代表光明。我像一张白纸,在铜鼓般嘶鸣的心跳上,像只受惊的麻雀一样颤抖,我恍恍惚惚地向电话亭走去……

  我面色苍白,僵硬笔直地站在法庭大厅里,会场上顿时响起了七嘴八舌、杂乱无章的窃窃低语。

  我的身边是两个纪念碑一般威严的女警官,法官端正地坐在审判台中央。

  我的辩护律师在认真听取了公诉人的发言之后,和法庭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她捋了捋整齐的短发,秀美的脸上显露出激愤之色。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为我辩护:

  审判长、人民陪审员:

  市第二律师事务所接受本案被告人林岱的委托,指派我担任林的辩护人,现依法出庭为其辩护。

  出庭前,我认真阅读了本案起诉书,仔细查阅了本案全部卷宗资料,辩护人认为:起诉书认定被告人林岱犯有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对此指控,本辩护人认为案由不能成立,被告人之行为不构成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具体理由如下:

  1.被告人林岱的行为不构成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

  (1)根据我国刑法第134条的规定,故意伤害罪的构成,在其犯罪主观方面,必须是直接故意,即行为人主观上具有损害他人身体健康的目地;在其犯罪客观方面表现为实施了非法损害他人健康的行为,并因其行为而给被害人的身体健康造成了已达到构成犯罪的损害程度。在此情况下,行为人的行为才构成故意伤害罪,否则本罪不能成立。

  (2)联系本案具体案情分析:被告人林岱于1995年11月2号下午3时许,与其表姐高二毛一起去《新一代》杂志社。大约晚7时许被告人林岱在杂志社附近等其表姐。本案死者曾民路过此地,即主动上前搭话,用轻佻和下流的语言挑逗和污辱被告,遭到被告呵斥后,突然对林的脸部连击数拳,又对林的腰部连踢两脚,然后使劲抓捏林的胸部,对其进行猥亵侮辱,被告人挣脱曾,用小刀用力刺了死者两刀,被告人见状,当即打急救电话,到医院后医生诊断“曾已死亡”。

  (3)上述事实,有证人高二毛、陈跃华等人的证词和被告人林岱的陈述以及法医鉴定等证据证实。本案起诉书在指控被告人林岱的所谓犯罪时,实际上也作了基本的认定。鉴此,本辩护人认为:本案案发过程中,被告人林岱始终处于被辱骂被殴打的被害人的地位,林岱在遭到不法侵害时所实施的反抗行为,并不是我国刑法所规定的故意伤害他人的犯罪行为,实际上被告人林岱并未实施故意伤害他人的犯罪行为。

  据上所述,被告人林岱主观上没有故意伤害他人的目的,客观上并未实施故意伤害他人的行为,死者之死与该林的行为没有我国刑法上关于犯罪构成的直接的必然的因果关系,因此被告人林岱的行为不能构成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

  2.被告人林岱的行为亦不构成过失杀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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