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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破碎的真实 (2)

  柜台后面的小眼睛店长把她们的话都听进耳里,估摸着这两位顾客的家庭怎么也算是中产阶级,立刻丢开报表走过来。用腰圆膀粗的身材把娇小的大眼睛店员挡在身后,对林艾馨谄媚地笑道:“您好,请允许我为您介绍几款今年最HOT的童装。”

  林艾馨高兴地跟她去了,抖开一款豹纹棉衣啧啧赞叹,另一只手又摸到玻璃陈列柜上的儿童墨镜。

  可怜的童童!江紫末同情地想。

  她没兴致跟上去,站在原地随意地看,目光瞥到那个大眼睛店员失落地站在一旁,江紫末不忍她被欺负,便对她说道:“你也带我看看吧。”

  大眼睛店员眼前一亮,巴巴地上前,跟在她后面。挑了几件适合童童的衣服,担心受到婆婆的阻挠,便想提前把账结了,于是把选好的衣服递给店员:“替我开单。”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了,她接起来便叫道:“妈!”

  “你在哪里?”

  “广茂商厦。”

  “婆婆在那儿吧?”江美韵问。

  “嗯。”

  “把电话给她。”

  江紫末走过去,把手机递给婆婆。

  林艾馨接过手机便笑道:“哎呀,是亲家——昨天到的——你要来呀,那好啊,我们一起去喝个咖啡。”

  几句说完,手机又回到紫末手里,听到母亲在那边学着婆婆的腔调:“一起去喝个咖啡——呕!那老妖婆就会装腔作势。”

  江紫末小心地挪动脚步,离婆婆远了点儿,又听见母亲说:“不是自辉打电话来,我还真懒得跟她去磨。”

  结完账,江紫末一路听着婆婆念叨她没眼光,来到咖啡厅。顾客和服务员都在窃笑,江紫末被婆婆整成这副惨样,脸皮逐渐厚起来,十分坦然地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笑。

  刚点完单,婆婆便捧着水杯,用少有的严肃神情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像变了个人。”

  “嗯?”江紫末心头一颤,藏在桌下的手心捏了一把汗。难道说婆婆看出什么来了?

  转念一想,不太可能有谁泄密给婆婆,即使她有些疑心,也仅仅是猜测。她定了定心神,做出忏悔的表情:“我以前不大懂事,有些地方确实做得不够好。看着童童一天比一天大,我了解为人父母的辛苦。妈,如果以前得罪了您,请您原谅!”

  林艾馨听这诚恳的一席话,眉开眼笑:“哎呀,不枉费我一片苦心,你终于知错了。也难怪以前我家自辉不喜欢你,你想想啊,儿子跟母亲是最贴心的,那时我高高兴兴送你一条裙子,你看一眼就嫌弃地扔开了。好像我买的裙子多难看似的,自辉当然生气啦。我好心要去给童童买衣服,你说,有几个婆婆像我这么上心的,难得来一回,就为后辈着想。你呢?冷言冷语,一句工作忙就推托掉了。成天一副别人伤害了你的表情,要多丑有多丑。”

  “啊?我那么过分啊?”江紫末诧异地喊道,随后又自知失言,好在婆婆沉浸在自得自满的情绪中,并未留心。

  “我那时也骂你过分来着,不过你是个闷葫芦,骂也没用。”林艾馨想了想,又说,“知道我跟你公公为什么这两年都不来吧?上回来你可把我们气得不轻——看看,看看——”林艾馨戳着紫末的额头说,“又是这一副呆呆的模样。你公公虽然是个古板的人,但他就童童这么一个孙子,疼到骨头里。那天我去外面回来,就看到童童一个人在客厅里到处爬,抱着个布偶,脸上脏兮兮的,一看就是很久都没有人管他,蛋糕打翻在地上,小孩子不知道讲卫生,随手抓来就喂到嘴里。嘴边的奶油也没人替他擦。我和你公公看到就心酸,把孩子抱起来,他冲我那么天真地一笑,我眼泪就掉下来了。老头子虽然气,到书房找到你,也还是好意地说:‘紫末啊,别光顾着工作,也要陪陪童童啊。’语气不算坏吧,你说,你听过话吗?公公后来气不过教训你几句,语气重了,你就要搬出去。你知道自辉多伤心?虽然一直对你失望,也从来没说过一句要你搬出去的话,这么忍耐,换来的是你的不在乎,你什么时候在乎过他跟孩子——”

  江紫末攥紧了拳头,再努力地克制,眼睛还是被水雾模糊。她曾经真的那样不负责任,让童童的幼年过得那么孤独心酸?如果是,那么她现在不是更加罪无可恕,竟然把这些事全忘记了。

  “我错了。”她的头低下去,额头抵住桌沿,声音微弱地说。

  “唉,”林艾馨气平了一点,又道,“你和自辉闹得不可收拾,我和你公公一气之下就回去了,临走前你公公气不过地说,‘知道你嫌我们老人干涉得多,以后再不来了总行吧?’自辉尽了力挽留,我们只希望你道个歉,但是直到走,你也还是个闷葫芦,不知悔改呀!”

  “我来证明,她不是不知悔改。”

  刚找到她们的江美韵接话过来,看到女儿眼中有泪,叹息了一声,在林艾馨对面坐下来,“那次她回娘家住了两天,没好好吃过一顿饭。我们都是当妈的人,她当时看到童童那样子怎么会不自责?只不过她都放在心里。”

  “但这样的事不是一回两回吧。”林艾馨见亲家来了,故意换了个优美的坐姿,背挺得笔直。

  “她是有错。可也不是完全不去想做个好母亲,好妻子,是有心无力,也不知从何处着手。”江美韵说,“你见她已经改了,就原谅了吧——”

  “妈!”江紫末打断母亲的话,悔不当初地对林艾馨道,“我认错,也许认错也无济于事。但我可以保证,以后这种事不会有的。”

  林艾馨会心地笑了笑:“那就好,我也不是那种恶婆婆,回头找机会跟你公公道个歉就行了。”

  见事情已解决,心结打开了,林艾馨的老毛病也就又犯了,盯着江美韵穿的那件宽大的没有任何花色的黑毛衣,一脸吃惊状,“我说亲家,你怎么还是穿这么老气的颜色啊?我跟你说的话你都没听吧,唉,虽说我们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可是要给后人做榜样啊,你看看,紫末随你,穿得这么——”她本来想说土气的,又觉得伤人,便改口道,“这么朴素,怎么拴得住男人的心。为了家庭着想,也要时时把自己打扮起来啊。”

  江美韵忍了忍,才把一口水吞下去。心想你自己喜欢风骚,扯上儿子的家庭做什么?便抬起脸,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这不是没什么姿色吗?又没有一个靠得住的男人,这孩子小时候那都是丢在一边的,滚得一身泥也要等我下班后才能换身衣裳,怪谁呢?怪自己没那个命,没有个靠得住的男人,才没闲工夫去想着穿衣啊,打扮啊。这也好,我这样没品位的人,真打扮起来说不定不伦不类,反倒让人笑话。”

  江紫末暗暗奇怪,父母在她十岁时才离婚,哪有这样心酸的经历。转瞬又明白过来,母亲这是明褒暗损,讥讽婆婆只知道依靠男人,还总是打扮得不伦不类。想到这里,她暗叫糟糕,依老妈那直率的性子,被婆婆教训得多了,指不定就吵起来。

  她一时想不出好的办法从中斡旋,又因一直自责以前对待童童不尽心,没做个好母亲,顿时心乱如麻,便在桌子底下拉拉母亲的衣角。

  她哪想得起来,这对亲家早就是唇枪舌剑惯了的,虽然嘴不留情,过后也不会往心里去。紫末拉了几下衣角,江美韵一点反应都没有。再多拉几下,江美韵一掌挥开她:“你拉什么拉?都这么大的人了,有话不会用嘴说啊。”

  林艾馨娇媚地笑了起来:“亲家,我又忍不住要说说你了。父母从小就要对孩子言传身教,你以前就不该骂紫末,凡事要讲道理,父母有修养,孩子自然就受到了正面的影响。我就从不骂我们自辉,只引他去思考反省,自然的,他就知道什么事应该,什么事不应该。你不是一直夸我们家自辉嘛,所以,你也承认自辉的修养风度都是极好的吧?”

  哼!就你家自辉有教养,咱家孩子没教养?江美韵气得头发根根倒竖,看着林艾馨那扎眼的笑容,简直想扑过去揍她个花容失色,看她还怎么风骚?

  “我说亲家,”她的气一上来,连讥讽的心思都没有了,“你哪只眼睛看到紫末没教养了?”

  林艾馨惊讶地“啊”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紫末没教养了?我只是好意劝你,不要骂孩子,紫末都这么大了,你还骂她,让她的脸往哪里搁?”

  她最初的确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说着说着,忍不住炫耀一下,就偏题了。

  江美韵颓然地垂下头,跟这个女人完全讲不清楚。

  林艾馨下一秒就忘了这些纷争,目光盯着一个刚进店里的短发女人,又“哎呀”一声:“你们看看那个女人,长得可真漂亮,但好好的女孩子头发干吗剪那么短呢?还有那一身套裙,白白的,居然连一朵花也没有——”

  江紫末的目光也随之移过去,那裙子她曾在时尚频道看到过,法国某个大师设计的秋装,一般人想买都买不到。再往上看,她惊叫出来:“琳琅!”

  周琳琅在寻找她约好的人,好像还没到,便要往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去坐着等人,听到有人叫她,转过头去,面色微微讶异,是末末。

  “琳琅,琳琅!”

  她一脚跨出来,飞闪到自己面前。琳琅惊了一惊,但面色很快就沉静下来,没有重逢的喜悦,也没有不高兴这场偶遇,一切都淡淡的。很早前便已如此,亲眼见过紫末的那种生死不能的悲伤,还有那个人所受的煎熬后,就已经决定淡然处世,不悲不喜。

  一别几年,好友激动地拽着她的衣袖,在这间拥挤的咖啡厅里,她穿着奇装异服,忘我得像一只旷野的兔子上蹿下跳。

  她皱皱眉,这像是紫末,又不像。她最初认识的紫末应该是这样,后来却不是了。

  “我们去那边坐。”琳琅淡淡地微笑,走向角落临窗的位置。

  为什么琳琅对她这样冷淡?江紫末再迟钝也明白,这场重逢,琳琅的心境与她大不相同。默默地跟在后面,她仍然想知道这些年她在哪里,在做什么?失忆前她们仍有来往吗?

  其实,不用问,琳琅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好些东西,这个朋友把她忘记了。

  她压抑地坐到琳琅的对面,喜悦已有所沉敛。

  原来那个直爽又黏人,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贴上来的江紫末也沉稳了。周琳琅暗想,微笑着说:“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是分别几年了啊?江紫末想,她苦笑:“撞坏了头,我把这几年的事都忘掉了。”

  周琳琅睁大她那双杏仁似的大眼睛,江紫末唯恐她听不懂,又补充:“准确地说,我失忆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最好的朋友,曾经在同一张床上睡过,交换过许多隐秘的心事,现在又坐到一起,江紫末却紧张得在桌子底下直搓着双手。

  “那你还记得纪淮扬吗?”周琳琅问。

  江紫末摇摇头:“我起初连丈夫儿子都记不起来,后来有些隐隐约约的回忆,关于那个纪淮扬的,并不是很深刻。”

  “单单忘了那以后的事?”

  “嗯。”

  周琳琅盯着她半晌,突然轻声笑了起来,用手背堵着嘴,防止自己发出更大的声音来。笑够,顿了一顿,她说:“末末,你这个人乌龙,遇到的事也乌龙,但你的运气总是好得让人眼红。”

  听她叫末末,江紫末知道那个好友又回来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些匪夷所思的遭遇,被你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概括了。”

  “自辉好吗?”琳琅忍了一忍,仍旧问了出来。

  “嗯,我们很好。”江紫末转个身,指向原来坐的位置,“那是我的婆婆,还有我妈。”

  琳琅只朝那边淡淡一瞥,便把目光转回来:“怎么失忆的?”

  “连这我也记不起来,据说是车祸。”

  “你一点也不沮丧。”

  江紫末笑了笑:“我就是随遇而安。”

  琳琅认同地点头:“也是因为这性格,当年才不管不顾地爱上纪淮扬。”

  紫末沉默了一会儿,又局促地微笑:“说说你吧!这几年你怎么样?”

  “你结婚不久,我去了上海,”琳琅停了一停,“反正我爸的生意差不多已经转移到那边,我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然后,我与家里介绍的男人结婚,目前还没有孩子。”

  “你结婚了?”江紫末兴奋地问,“你老公呢?”

  “在上海,这次我来,是为了处理这里闲置的房产。”

  江紫末有些感伤:“房产都要处理,就是说以后都不大会来了吧?”

  琳琅不语,算是默认。半晌,她抬起头,看着门边走来的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向他挥了挥手。

  “是我约的人,”她说,然后从皮包里掏出纸笔来,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有空联系我。”

  江紫末原本还有很多话要说,又不好误她的事,也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给她:“改天到家里来玩,一定要来。”

  周琳琅捏着纸条点头。她是一定会去的,一定要亲眼见到那个人是不是真如当初说的那样——

  求仁得仁,只求守着江紫末。

  那么,这些年他真的无悔无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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