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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春风又被前缘误(2)

  寻芳馆里的时间永远比外面慢,在这里,晌午算是大清早,若是有客人晌午不到就来了,那算是难得的稀客了。今天,香浮就遇上了这样一位难得的稀客,连丫头小杏儿都忍不住打趣她道:“姑娘,昨夜你不留方公子过夜真是高招,你看他今儿个一大早就巴巴地来了,想你想得紧呢。”

  香浮笑了笑,一面说道:“男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才稀罕。”一面拿起一支包金一丈青插在发髻上,一面心里却不由得想起了明珠:“明珠姐姐哪怕再记挂着韩公子,也不敢轻易地放在脸上,就怕被他看轻了。唉,我们这些个人,也就只有这一点点的小花招,让男人有片刻的珍重了。”

  楼下的方浣尘品着桂花酿,不禁觉得有些个好笑:“这个小女人故意让我这么好等。”又过了好久,香浮才下楼。方浣尘一见她便笑道:“姑娘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再等两个时辰呢。”

  香浮忍不住笑道:“再等两个时辰,那公子真的要把这寻芳馆的招牌砸了,我怎么敢呢?”

  方浣尘一边让她坐下,一边轻语道:“我怎么舍得呢,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才会让他等,真的不喜欢,连看也不会看一眼。”

  “方公子倒是自视甚高,看来寻常的女子,很少有不喜欢公子的呢。”

  “香浮姑娘你同样也是自视甚高,因为你非要做那不寻常的女子。”说着,方浣尘拿起一杯桂花酿一饮而尽,举着空杯子对她晃了晃:“这么好的酒,想必姑娘今日还是不喝的。”

  香浮淡淡一笑,说道:“香浮不会喝酒,不过公子要我跳个舞唱个小曲,香浮还是会的。”

  方浣尘含笑一把将她拉到身旁,轻声耳语道:“白天陪舞,那晚上陪什么呢?”

  香浮含笑推开了他,站起身拿起笛子,甩开长长的烟绿色水袖,轻扭腰肢,像迎风的柳絮般舞了起来。一旁的乐师也知趣地奏起了江南小曲《杨柳春》,曲子婉转旖旎,香浮时而飞旋,时而吹笛,身上的绿衣衫衬着盈盈的腰肢,化成一道绿影,融进了方浣尘的心里,带起些甜蜜而苦涩的记忆。

  一曲停了,香浮微微有些汗,蒸得身上的熏香有些拢了上来,配上她微红的脸,房间里顿时有些旖旎的气氛。刚才的舞跳得鬓角有些松了,香浮一转头,一丈青不小心掉了下来。

  方浣尘弯腰捡起簪子,却没有替她插回头上,而是放回了自己的袖子里,说了句:“这不配你,改天我给你带个簪子来吧。”说着,就吩咐准备午饭。

  此时正是八月初秋,虽然有些薄薄的凉意,但毕竟暑气还没消尽。寻芳馆的厨子是有名的,菜不油不腻,一个切得细细的茭白丝炒蛋,一碟子雪里蕻炒绿豆粉皮,一尾早上刚捕起的鲤鱼炖的浓浓的白奶汤,再来一个荷叶粉蒸肉——早上刚从大明湖里采来的荷叶包的。更绝的是还上了一盆菱角,济南这地方居然能弄到江南的菱角,而且还是个个粉嫩的剥好了泡在冰糖水里的。

  香浮执起兰花手,轻轻拣了个最嫩的菱角,送到方浣尘的嘴边,“公子尝尝,知道公子是江南来的,喜欢吃这些个东西,这才特意准备的。”

  “想不到你们这个寻芳馆,准备的小菜比济南大明楼上的还精致呢,看来你们的王妈妈真是有心,知道想留住男人的心,就得先留住他的胃。”方浣尘咬了口菱角,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们这寻芳馆,别说有再好的心思用在菜上,哪怕是用在人上,也留不住男人半点的心,能留下的,也就几个钱罢了。”香浮调笑着。

  这时,站在外面的王妈妈坐不住了,忙掀帘子进来:“方公子啊,对不住啊,香浮今儿个有些脾气,说话恼到您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完了,便对香浮使个眼色——瞪她是不敢的了,香浮如今可是寻芳馆的摇钱树了。

  香浮板着脸不答话,方浣尘忙笑着打圆场:“没事,香浮这个直爽脾气我很喜欢,这屋里太闷了,要不今天我带她去大明湖转转吧。”

  看到方浣尘带着香浮走远了,一旁看热闹的香云才哼了一声,拉着一旁的香秀忍不住嘀咕道:“才当上花魁几日啊,架子就这么大!当年毛丫头的时候怎么忘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香秀只是叹了一句:“唉,那位方公子真是好脾气,那么惯着她,比韩公子对明珠姐姐还要好些呢。对了,韩公子好久没来了吧。”

  “韩公子的娘子有了身孕,他又娶了二房,自然没空也没道理成日泡在我们这寻芳馆里了。你看,王妈妈刚又买了几个水灵的小丫头进来,过几年长成了,说不定又把明珠香浮给挤掉了呢。”香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你是说秋儿冬儿她们几个吧。唉,香云姐你也别老是说明珠香浮她们,就说我们自己吧,以后也没个着落啊。”

  “香秀,你别说,我早就想过了,等我人老珠黄了,我就去当个妈妈,能接下王妈妈的班待在这寻芳馆最好,不行的话,就自己出去开个馆子。”

  香云得意地说道。

  “哎呀姐姐,你准备做这个啊,唉,我们都是这么苦过来的,你忍心再去坑害别人?”

  “有什么不忍心的,自己活得好就行了。”

  香秀低头不言语了。过了许久,香云又开口了:“倒是你啊,秀儿,打小我们一块儿长大的,你的脾气软,也不是能说会道的,你可要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了。”听得香秀忍不住心里一暖。

  这时候,王妈妈走过来了,香云忙堆起笑,把瓜子碟子推过去:“妈妈累了吧,快尝尝,这是正宗的苏州奶油瓜子,香着呢。”

  “唉,这么多个姐儿,就你这孩子让我满意,机灵,嘴巴也甜。”王妈妈夸了句香云。

  “哎呀,妈妈,您那么疼我,如今明珠香浮翅膀硬了总是不服您管,香秀老实,下面几个小的又难调教,我不为您分担些,还有谁来分担呢?”香云一面笑,一面把几个剥好了的瓜子仁递过去,“妈妈吃这个,我剥好的,省得脏了您的手。”

  在王妈妈赞赏的眼光里,香云又进一步试探道:“妈妈,我看您这几天也累了,要不秋儿冬儿这几个小的,我替您去调教调教吧。”

  王妈妈想了一会儿,点头说道:“也好,你是过来人,有经验,好好劝劝她们几个,到了年纪,就好好地接客,也省得受什么皮肉之苦了。”

  旁边的香秀听了这话脸色煞白,心里一阵不忍,一旁的香云则眉飞色舞地接话道:“放心吧,妈妈,我一定把她们治得服服帖帖的。”

  王妈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有客人在叫香秀,香秀忙整整衣服出去了,王妈妈还不忘数落道:“这次你可别像个木头样的不知趣,好歹也机灵些啊!”

  香秀红着脸,一面点头,一面出去了。

  一直到了夜深了,方浣尘才将香浮送回来。香浮到了寻芳馆门口,也不留他,道个别,就上去了,留方浣尘一个人在门外涩涩地笑了笑,然后摇着头走来了。

  看香浮进了门,她的贴身丫头小杏儿忙迎上去:“姑娘可回来了,让我好等。”

  香浮答应了一声,看看馆里别屋的灯都灭了,就西边一间小花厅灯还亮着,不由得问了句:“这都快三更天了,还有谁在喝酒?”

  “姓田的,明珠姐姐不让他进屋子睡,他就一直坐在花厅喝酒,不过这都好几个时辰了,我估摸着也快散了。”小杏儿一边帮香浮脱下风兜,一边说着。

  香浮听了不禁自语了声:“姓田的公子?没听明珠姐姐提过啊。”

  “哎,什么公子不公子啊,就是城里开米店的田耀祖,这种人,以前明珠姑娘看也不看一眼的,今儿个居然还陪人家喝了那么多的酒。”小杏儿嘴快,立马唧唧喳喳地说了起来:“这人虽不风雅,但对明珠姑娘也算是好的了,钱先不说,就这份殷勤,似乎以前的韩公子也比不上呢。”

  香浮刚想接话,这时候,只见明珠正把花厅里的客人送了出来。

  田耀祖虽是走着出来,但眼睛却一时也离不得明珠,自是没注意到在暗处的香浮,倒是香浮把他看个分明:身材不高,脸色很黑,绿豆眼睛直直地看着明珠,眼里满是留恋,脸上总是带着些恭敬讨好的神色,哪像个公子的样,和旁边神色自若的明珠一比,简直是下人看到主子的嘴脸。香浮暗暗地摇摇头:“唉,比昔日的韩公子可差远了。”

  明珠送了田耀祖,转身看到香浮,忙笑道:“妹妹,这么晚才回来啊,玩得可好?”

  香浮笑了笑:“谢谢姐姐关心,今儿个去了大明湖,反正也就那样,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可是今儿个你身边的人不一样啊。”明珠挽着香浮上楼,不紧不慢地说着。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还是个青楼里的姑娘,我边上也只是我的恩客。”香浮幽幽地说道。

  “妹妹,你要记着我以前跟你说的话,只有我们自己看得起自己了,别人才会看得起我们。风尘女子又怎么样?也未必都会飘零,自己想明白些,总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的。”

  香浮点头:“我记着了,姐姐,我一定不会放弃,过自己想要的日子的。”

  明珠笑了笑,便带着丫头小桃儿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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