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夕阳携手两相随(3)

　　方浣尘看着面前的香浮百感交集，这个全心全意跟随他到天涯海角的女子，自己又怎能辜负？他不由得又想起刚才赛赛的话，他只是一直活在自己以前的梦里，就不该让在乎他的人陪着他一起去承担这份痛苦，她只是爱他，并没有责任承担这份痛。

　　方浣尘对香浮笑了笑，柔声问她街上热闹吗，她买了什么喜欢的小东西没。纵使他对她的爱不是那么纯粹，毕竟他也总想她可以快乐一些。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时，赛赛倒了杯茶送了过来：“姑娘尝尝，这是虎丘这一带特有的茉莉花茶，香气浓郁，女孩子家都喜欢。”

　　香浮接过茶，道了谢，细细地品了起来，茶香里裹着花香，愈发的诱人，倒像是这春日的江南，香香甜甜腻腻的，但是又有些苦，让人不知该喜该悲。

　　这时，靠着墙的赛赛看似不经意地开口了：“方公子，你好些年没回杭州了吧，也该回去看看你父亲，正巧我也想回去了，有些想念西湖的风光，要不我们就结伴同行吧。”

　　方浣尘一愣，出门在外，总是无根的，哪个会不想家呢。只是总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份过去，久而久之，家也成了一种禁忌。如今被人直截了当地拆穿了这份禁忌，一切变得如此的纯粹，似乎以前的那些困扰，刹那间都消失了。

　　他淡然地回了句：“好啊，好些年没回去了，是该回家，好好收收心过日子了。”

　　这些话从方浣尘的嘴里说出来，香浮又喜又悲，喜的是这个浪子终于肯回头了，也许从此就能安定，不用到处漂泊，一个女人有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哪个是真的喜欢漂泊的呢？只是，她心里又有些悲凉，她不知道他的话是为了自己而说，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而说的，自己跟了他两年，都不如对方寥寥的几句话。

　　香浮忍不住说了句：“方公子回杭州，我也不便打扰，我和杏儿就留在苏州吧。”

　　方浣尘看着她，看着这两年来日日相伴自己的脸，不舍也不忍，他轻轻地对她说了句：“不，你跟我回去吧，总要带你回家看看的。”

　　刹那间，香浮只觉得一阵恍惚，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样，暖暖的，又让人忍不住流泪。这次，她是真的等到了吗？

　　一旁的赛赛抿了口酒，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那你们好好收拾一下，我们尽快出发。”

　　这一日的晚上，方浣尘和小杏儿在收拾行装准备上路，而香浮则被赛赛拉到了酒肆话家常。

　　“呀，你头上的簪子真漂亮！”赛赛看着香浮鬓角的簪子叹道。

　　“这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留给我的。”香浮取下簪子——那日明珠留给她的簪子，红红绿绿的颜色依旧，香艳得像是仍然在寻芳馆一样。香浮自己都叹道：“唉，其实这个太艳丽了，浣尘他一直不喜欢。”说着，又取下了方浣尘给她的碧玉簪递给赛赛：“这是他给我的，这些年来都没添置什么新东西，就这两个簪子一直戴着，也算是个纪念。”

　　赛赛看了看碧玉簪，笑道：“漂亮是漂亮，只是想必你不喜欢。”

　　香浮奇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不想做第二个绾碧！”

　　“你也认识绾碧？”香浮愣住了。

　　赛赛笑了笑，眼神里略微有些无奈：“绾碧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香浮也沉默了，过了许久才问道：“我真的和绾碧很像吗？”

　　“不，你们不一样，你比绾碧勇敢，你会永远追随你要的东西，不会逃避。”赛赛看着她，目光很悠远：“其实，绾碧也好，浣尘也好，哪怕是我也好，始终在逃避，就像我一个人来到苏州，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勇气回去。要不是有你，要不是有浣尘，也许，我也一辈子都不敢回去的。”

　　香浮轻轻地问了句：“怎么，赛赛姑娘在杭州也有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

　　“我今生最在乎的女子在杭州，我今生，也许是最在乎的男人，也在杭州。也许我是一辈子不会再见他们了，但是我想我还是该回去的，至少那里有一份曾经的美好，至少我也可以跟我爱的人离得近些，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的孩子。”赛赛说这些话的时候，依旧是笑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香浮叹道：“可是今天要不是你，浣尘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回去的。”

　　赛赛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他是为了你回去的，我只是一个引子，不过也是因为看到你的执着，我才发现，原来面对曾经，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香浮笑道：“其实，我知道浣尘也许一辈子都放不下的，今天他是想安慰我，甚至可以说他只是怜悯。”

　　“那你在乎吗？你会接受一份不纯粹的、带些怜悯的感情，还是继续一个人固执地为一份理想而坚持？”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永远伴着他。”香浮说完，看了看月亮，说了句：“两年了，不知道寻芳馆怎么样了。”

　　香浮永远不会知道，寻芳馆里，香秀已经死了，吞金子死的。在王妈妈又一次吓她，要把她卖了的时候，她受不住惊吓，躲在房里哭了一夜，然后便吞了金子。等到第二天香云撞门进去的时候，身子已经冰凉了。

　　出了这样的人命，寻芳馆自然是开不下去了，王妈妈花了好些钱总算打点好了官府，自己也回乡下老家养老去了。香云带着剩下的几个姑娘开了家倚红楼，如今也是济南首屈一指的妓院了。只是香云自香秀死后，更是认钱不认人，对下面的姑娘更是狠，人人都说又是个王妈妈出来了。

　　倒是明珠，膝下已经有子女了，日子过得平安喜乐。

　　年年岁岁，一个又一个寻芳馆开了又散，散了又开，一个又一个嫣红老了，一个又一个明珠、香浮走了出来，一个又一个香秀死了，又是一个又一个香云最后变成了王妈妈。

　　只是这些，香浮都已经永远不知道了……她只是在第二日太阳刚升起的时候，便盛装打扮，穿着黑底粉红大花绣裙，敲开方浣尘的门，笑着问他：“我今天美吗？你这样把我带回去，不丢你方大公子的脸吧。”

　　方浣尘一把拉过她，亲了亲她的脸颊：“小丫头，今天真漂亮，你今天是来勾人的吧。”

　　香浮一笑：“我是来叫你起来的，今儿个上路走过银楼，记得要给我准备些头面啊。”

　　“你原来的簪子呢？”

　　“那个红红绿绿的，赛赛姐喜欢，我送她了。”

　　“送了就好，我一点儿不喜欢那个，艳俗，你偏要每天戴着。”方浣尘如释重负地说道。

　　香浮白了他一眼，又接着说：“我把你给我的那个碧玉簪也送她了。”

　　方浣尘一脸无奈地说道：“好吧，你送就送了吧。”

　　香浮对他嫣然一笑，说道：“其实我也不喜欢那个艳俗的，只是更不喜欢你每天让我戴着碧玉簪，才一直戴着来气你的。不过现在好了，它们都没了，只剩下一个现在的香浮了。”

　　方浣尘抱着她，柔声说道：“还剩下将来的方家少奶奶。”

　　香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嫣然一笑。

　　也许她等到了吧，又也许，这只是一份怜悯的相伴。

　　她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在他怀里，这么简单而快乐地嫣然一笑，什么都不想，不用去深究这个男人对她的爱，到底是不是那么的纯粹，只是为什么明明说好傻傻地快乐，眼泪却依旧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世上再也没有了寻芳馆，没有了浪子方浣尘，没有了曾经的花魁香浮，杭州城里，只剩下了方家少爷和方家少奶奶，继承家业，生儿育女，方老爷子虽然有些嫌弃儿子带回家的女人出身不好，但想到能让这个浪子回头，便也释然了。

　　还有，便是杭州城里多了一家酒肆，多了一位穿红着绿的老板娘，在桃花开了的时候，会笑着看来往的公子佳人。

　　大家都传闻这位赛赛老板是个狐狸精，曾经是程家小姐，也就是现在展家少奶奶的闺中好友。但只是传闻，赛赛依旧开着自己的酒肆，时而发发呆，远远地眺望一下程家旧宅。只是，一年年的，时光催人老，展家几个公子都长大了，方公子和他的夫人年纪也越来越大，走动得也越来越少，而老板娘赛赛，却依旧看不出一点儿年纪，那狐狸精的传闻，信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只是，传闻也好，事实也好，说着说着，大家也就忘却了，赛赛依旧是那样春风般地笑着。

　　年轻的时候，任你金丝绣户话妖娆，依旧独立凭栏，把芳华自赏。如今有人相伴了，却已经老了，绾碧老了，墨言老了，浣尘老了，香浮也老了，他们的故事，那些属于年轻时候的故事，也该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