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烽火桃源佳人幽(2)

　　第二天一早，萧近山又一次在噩梦中惊醒，只是这次醒来后，闻到的是满屋子淡淡的清香。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窗前摆满了菊花，素雅而又倔犟地盛放在深秋，让这个朴素的小屋子一下子有了生气，似乎连天色也明亮了些，不再是低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萧近山嘴角也有了一丝笑意，虽然还有些淡淡的苦涩。

　　这时，房门开了，紫蝶还是那样，紫色的衣裙，乌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望着他脸上这抹难得的微笑，眼里有了温柔的神色。

　　看到紫蝶进来，萧近山有些不好意思，忙谢道：“多谢紫蝶姑娘为我费心了。”

　　紫蝶给他端来了药，柔声道：“喝药了。”说完，又抿嘴一笑，说道：

　　“这些天，头一次见你笑，你昏迷的时候都是紧锁眉头的。唉，世上哪有那么多让人不如意的事啊。”

　　萧近山看了看她，苍白剔透的脸，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他叹道：

　　“紫蝶，你是狐，自然是无拘无束，不用考虑那么多人世间的烦心事，唉，没有牵挂，便也没有烦恼。”

　　“什么是牵挂？我一出生就是狐，修炼成人，然后静静地活在山里，种种花，难得去人间看看，只觉得一直都很静很静，没有一丝波澜，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们凡人总是打打杀杀干什么。”紫蝶坐在床边，一边说着，一边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明白的，我们是人，有自己的国，自己的家，我们生来就有责任去保卫自己的国家，去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哪怕是为之送命，也在所不惜。”萧近山说完，突然发现和紫蝶挨得这么近，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女子挨得这么近，不由得有些脸红。

　　紫蝶依旧静静地看着他，淡定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彩，她平静地问道：

　　“你也会如此不惜命地去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吗？”

　　“那是当然，我的父母双亲、我的大哥、我的弟弟远寒，都是我愿意用生命去换的人。”

　　“那，有你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女子吗？”紫蝶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有了一丝期盼。

　　萧近山看着紫蝶的眼眸，很黑很黑的眸子，忽然间有了一丝慌乱，心里又忽地升起了一种温暖，他看着她，郑重地点点头。

　　紫蝶笑了，很灿烂的微笑盛放在她白皙的脸上，满地的菊花一下子逊色了许多。

　　萧近山看看她，叹息道：“能一辈子住在这出世之地，没有纷争，只是养花弄草，对于凡人来说，居然也是一种奢侈。”

　　“你要是愿意，也可以一辈子住在这。”紫蝶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去，不好意思再看他的眼睛。

　　这一转头，她发髻上的一支素钗滑落了。

　　萧近山拾起她的钗，素银，唯一的点缀是一只素雅的蝴蝶。他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微笑，然后轻轻地抬起手，替她插回鬓角。

　　紫蝶虽然还是坐着一动不动，但心里却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有些紧张，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喜悦。她转过头，对他笑了笑，又立马低下了。

　　萧近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她冰冷的指尖。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个月。

　　紫蝶和萧近山，他们从未对对方说过一句山盟海誓，一句地老天荒，可是彼此相互凝望的默契眼神，就足以让世间所有的誓言失色。

　　养花种草，这是萧近山一生中从未有过的世外桃源生活，每日只是简简单单的青衣布鞋，喂马劈柴，帮着紫蝶在她梳妆过后，将那只素钗轻轻地插在她的发间。

　　只是，再美好的日子，也总有完的那一天，该走的始终会走，该来的始终会来。

　　一日，在他们两个一起进山采野菊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萧近山立刻紧张起来，忙下意识地把紫蝶护在自己身后。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二哥，我回来了。”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骏马飞驰而来。

　　“是远寒！”萧近山松了一口气，欣喜地喃喃自语道。

　　不一会儿，萧远寒便来到了他们跟前，两个月的风霜，在他清秀的脸上留下了些沧桑的痕迹，只是在看到紫蝶的时候，脸上还是有一丝无意的羞涩。

　　萧近山扶他下马，拍着他的肩膀，赞道：“好小子，两个月没见，长大了很多，总算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萧远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哥，两个月没见，你全好了吧。那日紫蝶姑娘把你从乱军中带出来的时候，我都急哭了，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身上有那么多的伤……”

　　“什么？那日是紫蝶救了我？不是你吗？”萧近山疑惑地问道。

　　“我哪有这么大本事，我是走到半路才发现紫蝶姑娘和你的，她说她来照顾你，让我放心地先回去通知后方。”萧远寒说着，又不由自主地瞟了紫蝶一眼。

　　紫蝶正低着头，原本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如今带了七分红润，满脸娇羞，正凝神望着萧近山，望得是那样的出神，似乎山色都为之动容。

　　萧远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萧近山也是如此，痴痴地望着紫蝶。

　　这本是最令人感动的一幕，只是萧远寒看了，心中有些涩涩的惆怅。他上前拍了拍萧近山的肩膀，“哥，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你在这里再休养些日子，我下山去继续投军抗敌。”

　　萧近山回过神来，他一把拉住萧远寒：“三弟，我们许久不见，哪能让你就这样走了呢，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地喝一杯。”说着，便招呼紫蝶一起回去了。

　　萧远寒推托不去，只能跟在他俩身后，心事重重地往紫蝶的小屋走去。

　　深秋虽然是入骨的阴冷，但几杯烫得温温的小酒下肚，就已让人浑身暖洋洋的了。紫蝶含着笑看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平时都是战场上的大英雄，几杯酒下肚，却又孩子气起来，说到小时候的趣事，就一起大笑，说到两个月前的战场，却又一起抱头痛哭。她站起来，借口帮他们温酒，就往屋子外面去了，男人之间的话题，应该留给男人单独去说。

　　小屋里，萧近山带着几分酒意，感慨地对萧远寒说：“三弟，以前我一直说你像个女孩子，心肠软，就知道过隐逸的日子，如今，我自己也恨不得一辈子不再上战场了。”

　　“二哥，那是因为你找到了能留住你脚步的人。”萧远寒笑着，拿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是啊，紫蝶，紫蝶，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日子，就是这两个月，和紫蝶在一起的两个月。”萧近山也干了杯中的酒，接着说：“这日子，过得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似乎忘了什么汉人女真人，就想一辈子这样养花种草地过下去。”

　　“二哥，这样好啊，这才是你应该过的日子，你以后就留在这儿，我替你上战场。”

　　“唉，远寒，我也想这样，但一想到爹爹平日的教诲，就觉得对不起他老人家。”萧近山说着，又顺口问了句：“远寒，最近爹还好吗？大哥他们都还好吗？”

　　“好，都好着呢，二哥，只要你过得开心，过得坦坦荡荡，爹他们一定会赞成的。”萧远寒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他又喝了一杯酒，站起身说：

　　“二哥，你先自己喝几杯，我出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陪你。”

　　萧远寒一出房门，便绕到院子后面，在一处阴影里蹲了下去，抱着膝盖，似乎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

　　厢房里的紫蝶看到这一幕，心中一奇，忙跟了上去，走到萧远寒跟前，发现他正在低声抽泣。

　　紫蝶站了许久，才轻声开口道：“远寒，怎么了？”

　　萧远寒转头，看到是紫蝶，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又抽泣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紫蝶姑娘，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说吧，你们的事，往后也是我的事了。”

　　萧远寒又犹豫了许久，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说道：“我们家出事了，父亲战败了，死在战场上，连尸首都没能找回来。而皇上，皇上却听信了小人谣言，说是父亲因为指挥不力，才导致一败涂地，皇上要将我们全家满门抄斩。”

　　说着，他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哭了一阵，才哽咽地继续说：“我到家的时候，正好是遇上抄家，大哥拼命让我走，我想拉他一块儿走，他却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死活不肯跟我走，便也被……呜呜呜，我们全家上下，只走脱了我一个。”

　　紫蝶愣愣的，不知如何开口安慰，许久才问了句：“那，你告诉近山了吗？”

　　“不，我没告诉二哥，以二哥的脾气，知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如今二哥有了你，想过平静的日子，我觉得很好，就像是世外桃源一174样，我又何必再把他牵入这些尘世的是非恩怨中呢？”

　　“那你呢？你以后就一个人亡命天涯？不如你也和我们一块儿吧，我们一起过着不问世事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萧远寒看了看紫蝶乌黑的眼眸，一时间又酸又涩。他摇摇头，说道：

　　“不，你们两个人的日子，已经是这世上最好的了。而我，也要去找一份属于自己的生活。”说着，他又笑了笑，说道：“紫蝶姑娘，我家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二哥，他知道了，定然要走的，这样你们就……”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后一个声音便冷冷地响起了：“你说的，我已经都听到了。”

　　话音刚落，萧近山便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脸绷得紧紧的，冷得让紫蝶都不由得一阵心悸。

　　“远寒，明天我和你一起下山去投奔袁将军。”萧近山的声音冷若冰霜。

　　萧远寒一愣，忙问道：“袁将军？袁崇焕将军？哥，你还打算去打女真人，替皇上卖命？”

　　听了这话，连紫蝶都诧异地转过头，看着萧近山问道：“真的吗？近山，你为什么还要……”

　　“因为我依旧是堂堂正正的男儿！父亲是战死沙场的，这杀父之仇不能忘。至于满门抄斩，虽是皇上一时糊涂，但毕竟也是因为战时不利，另有奸佞之臣挑拨，如此内忧外患，国家生死关头的危急时刻，我又怎能为了一己私利，置国仇家恨于不顾？大丈夫就该堂堂正正做人，又怎能如鼠辈般东躲西藏？”说着，他的拳头捏得紧紧的，眼睛里像是要滴出血来。他一把抓住萧远寒的肩头，厉声说：“明天我们一起下山投奔袁将军，他一定会收留我们。等我们建功立业、驱除鞑虏的那一天，就是血洗我萧家之辱的时候！”

　　萧远寒看着愤怒的萧近山，又望了望呆在一旁的紫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萧近山慢慢转过头，望着紫蝶，眼里又流露出少有的温柔，他带着不舍和歉疚，低声说道：“紫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回来，陪你过完下半生，和你一起养花种草，一辈子护着你……紫蝶，我答应你……”

　　紫蝶缓缓地抬起头，乌黑的眸子望定他，然后温柔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她预感到这个答应要用生命保护自己的男人即将离她远去了，也许她这一撒手，就是一生一世的终了。

　　想到这里，紫蝶紧紧地咬着嘴唇，最后一字一句地对眼前的男人说：

　　“好，明日一早，我和你一起走！”

　　“紫蝶……你……”萧近山发现，眼前剔透得似乎一碰即碎的女子，其实心中却是固执而坚韧的。他没有反对，也没有再多的言语，他只是轻轻拉着她的手，点点头，低声说了句：“好，我们一起走，这辈子不离不弃！”

　　萧近山三人第二天就收拾好东西下山，直奔辽东袁崇焕大营而去。

　　几天跋涉，终于来到军营附近，萧近山转身看了看紫蝶，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紫蝶，这里是军营，还是我和远寒两个人进去比较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