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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得失之间 (1)

  生活有时候,免不了会撞上偷抢扒拿。

  婵娟从来不把学校当做无忧无虑的象牙塔。从小她就知道,所有的东西都需要争取,所有的争取都必须排除他人。

  婵娟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凶险,从江湖中挤过去,难免要与对手过招。至于是通关还是停滞不前,那只能看各自的造化了。

  与其他女孩子相比,婵娟有一种强烈的自信心与求胜心,面对困难,她总是能够做到异常冷静。遭遇挫折,她从来不哭,因为她知道,哭根本没用——哭泣绝不是大都市的生存法则。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周六上午10点,办公楼七层,静悄悄的。

  婵娟穿着一身淡黄色职业套装走出了电梯。她走向走廊深处,一路走,一路顽皮地用手把走廊的顶灯打开。走廊尽头日光微亮,像一张嘴。婵娟走到尽头,停下了脚步,她敲敲门,然后自己开门走了进去。

  正对着门,一排坐着三位中年人,两男一女。他们对面的板凳上坐着两名学生,张慧敏和周慧芳——婵娟的同级同学,和婵娟是老熟人。辅导员崔伟坐在巨型花盆旁,他见婵娟闯进来,先是一愣,跟着赶紧三两步弹出来,拉住婵娟的胳膊,半扯半拉说:“同学,你跟我出来一下。”婵娟扭了几扭,还是被姓崔的拽了出去。

  崔伟拧着脸,问道:“你哪个学院的?导师是谁?我们在开会,你来闹什么?赶紧给我回去。”

  婵娟笑着反问道:“回去?回哪去?我是来面试的。”

  崔伟小声道:“什么面试?你别胡说!”

  婵娟含笑继续说道:“崔老师,您不认识我,我可是认识您,您这么做可是不符合规定的。”

  崔伟厉声喝道:“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婵娟笑容未减:“崔老师,您可别说这次保研面试只是为两个人准备的,我已经查过了,按照以往规则,只要四年平均成绩达到八十五分的,都可以来参加这次面试,要不,我去帮您招呼一声,把符合条件的同学都喊来,顺便在学校论坛上发发帖子,宣传宣传,也是帮您做好这项工作,您说呢?”

  崔伟理亏,声调随之小了很多,脸涨得通红:“你到底想怎么样?”

  婵娟站定了,正色高声道:“崔老师,我认为我有权利参加这次面试!如果您有意包庇您指导的两个学生,我也有必要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当然我也有权利保持沉默。”

  崔伟冷冷问道:“你在威胁我?”

  婵娟道:“不是威胁,是交换。”

  走廊无声,崔伟不说话,顿了三秒,冷静地说:“你等会儿,十分钟后你进去,我希望这事到你为止。”

  婵娟笑笑,等待不是她的风格,她优雅地拉开门,眼神慢慢从崔伟身上掠过,是不屑,也是挑衅,她昂首挺胸走了进去。张慧敏、周慧芳见婵娟进门,脸扭曲着。崔伟跟着进去,面色铁青。

  两位学生的面试刚刚结束,主考的教授准备起身离开,见到婵娟进门,不解地问道:“你是?”

  “我是文新学院的学生马婵娟,也是这次保送的候选人之一,我接到通知迟了一点,所以来晚了一点,非常抱歉,希望各位老师能给我这次机会。”

  崔伟道:“老师如果忙的话今天就这样吧。”

  婵娟朗然道:“我很想谈谈我对张老师研究的传播理论的看法。”

  “你知道我的传播理论?”正准备离开的张教授诧异地问。

  “您的书我都看过。”婵娟道。

  “坐下说。”张教授又有了兴致。

  婵娟偏了下头,挑衅似的向崔伟抛了个微笑。

  这是个狂热的年头,什么都需要抢着来。升学需要抢着来,工作需要抢着来,甚至连结婚都要抢着来。尤其对于女人,没办法,好男人不多,抓住一个,趁早结婚,然后,躲在家里窃喜。这一年来,夏夏的女同学兀自窃喜的着实不少。

  陶蓓的婚礼来得猝不及防。立冬和夏夏硬着头皮带着红包前往。

  陶蓓是夏夏的本科同学,研究生也在一所大学读的。她们经历差不多,条件差不多,闺蜜之间少不了明里暗里的比较。

  地铁里,夏夏叽叽咕咕跟立冬闲扯:“喂,你知道吧,陶蓓的老公是做设计的,一个月光外快赚两万,最近听说帮一‘豪门’设计了个私家马桶,狂赚。”

  “那是人家陶蓓有钱好吧,估计是陶蓓她爸提拔那小子的。他设计的那马桶你敢用吗?”立冬心里开始不平衡了。“而且他那五官长得那么集中,那腮帮子大的,跟娃娃鱼似的。”

  “你讲话留点口德啊,哦,就你好,德行,长得好是能吃还是能喝?”夏夏有意对立冬攻击到底。

  “那就要看某些人的个人喜好哦。”立冬嬉皮笑脸道。

  夏夏用手狠狠掐了立冬胳膊一下,疼得立冬忍不住叫出声来。

  车厢里的人都看着立冬,立冬窘得头皮发麻。车到站了,夏夏起身,故意拍了拍她花三千块买的荷叶边灰白色风衣,裹紧,风衣里若隐若现露出海魂条纹衫,回头朝立冬一笑,伶俐地迈出地铁车门。立冬赶紧跟进。

  酒席定在那拉大宅门。立冬和夏夏转了几条胡同,远远就看见陶蓓和她老公在院门口迎客。陶蓓穿着红色缎面旗袍,新郎是黑西装配红衬衫,胸口挂着个大红绸花朵。

  “我让你早来,也帮我应酬应酬,你还来这么晚!”隔着几米远,陶蓓朝夏夏嗔道。

  夏夏拉着立冬走上前,嬉笑着说:“你不让我当伴娘,我来那么早干吗?”

  立冬在一边和新郎打哈哈。新郎下巴短,两只眼睛离得很近,不善言谈。没说两句,陶蓓又忙着去招呼新来的客人。

  立冬和夏夏迈过高门槛,一路往里走,人声逐渐鼎沸。主宴房朝北,有两层,像旧时的戏院。进去只见人头攒动,满目是红。当门贴大红喜字,梁柱上缠红绸,顶上和栏杆上挂红红的大中国结、红灯笼,朝北的天地桌上点着一对红蜡烛,桌面上摆着副红凤冠,看着少说也有十斤重。天地桌后面摆着一张红色喜床。大厅里二十张大圆桌铺着红桌布。桌子正当中立着个高脚细颈大肚红花瓶,瓶里热热闹闹地插着一把花,有红玫瑰、红兰、红康乃馨、紫红绣球花、火炬花、红石竹,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大都偏红色系。圆桌边依次摆着十副餐具,每张餐桌都簇着个红色编织篮,篮里装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篮边配着俏皮的红色中式泥人娃娃。“真够喜庆的。”夏夏不由得念叩一句。

  立冬和夏夏在进门处交了红包份子钱,收钱的不知道是陶蓓老公哪门子亲戚阿姨,土气,但同时也有种霸气。高颧骨,大嘴,穿着件红色对襟褂子,敞着怀,记账倒麻利得很。收完红包就满目和气地招呼立冬和夏夏进去坐。立冬和夏夏在迎宾小姐的带领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座位。屁股刚沾到凳子,夏夏就开始剥花生吃,一脸的兴致不高。

  “怎么,不高兴,要不咱也办一个?”立冬早看出夏夏有些不良心理反应。

  “毛病。”夏夏啐了立冬一口,继续吃她的花生。立冬知道,夏夏不是不想嫁,只是不想简单地嫁。

  立冬身边坐着两位中年女人,其中一个文了眉,另一个涂了大红色口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这是头一场?算女方摆的还是男方摆的,怎么没看到男方的亲戚?”文眉女问。

  “名义上当然是男方摆的,女方摆酒席那叫回门,还弄什么花盖头?走形式也没有这么走的。”口红女说。

  “哦,那女方有钱?”文眉女问。

  “对,女方有钱一些,男方的酒席已经在男方老家摆过了,女方为了长脸,又摆一桌,连嫁姑娘带回门,房子首付都是陶蓓家给的大头,男方就象征性地给了点。”口红女说。

  “呦,那这排场,少说也得……”文眉女吐吐舌头,伸出一根手指。

  口红女呵呵笑道:“恐怕还不止呢,等会儿看看上的菜如何。”

  立冬在身边听得真切,瞬间明白体面的婚礼真需要雄厚的经济支持。夏夏坐在一旁,吃了停,停了吃,一言不发,她不像是来参加婚礼,倒像是来接受再教育的。

  立冬刚打算跟夏夏说咱不要攀比,只要自己过好就行了,可话刚到嘴边, 只听见场子门口一阵骚动,一大群人众星捧月般拥着新娘新郎进来,跟着全场音乐响起。

  随着司仪古怪的一声喊,大堂当中的一条直路迅速清场,人们站在周围,眼看着穿旗袍的工作人员在路中间摆上火盆和马鞍。“大家让着点,别烫着了,啊——”一位富态的中老年妇女在人群夹道中间招呼来招呼去,虽然周身是肉,但也轻盈得像小燕子似的。“陶蓓妈。”夏夏跟立冬嘀咕。儿女婚事能让每一个妈妈身轻如燕。

  “夏夏也来了啊,快找地方坐,呦,这是你男朋友吧,这么帅啊,赶紧结婚,赶紧的,抓住机会,都结婚。”陶蓓妈搂了一下夏夏,又赶集似的朝前跑,一面跑一面念念有词。今天她是高堂,是她栽培女儿二十多年的丰收日,她高兴得合不拢嘴。

  “跨火盆喽。”人群里一声吆喝,仿佛一道烟花冲上天空,周围的七嘴八舌就是炸开的礼花。立冬踮着脚隔着重重叠叠的人群眺望,夏夏打立冬的肩膀说看不到,立冬只好抱起夏夏朝里望。只见新郎颇为吃力地抱起披金戴银、花团锦簇、圆乎乎的新娘,笑着跳过红心蓝边的焰火,周围当即呼啦啦叫起好来,响声直冲到房顶上去。火盆撤去,接着又是新娘跨马鞍。陶蓓毫不吃力,轻松跃过。新娘子脚刚落地,两个穿着红衣红裤的小孩捧出两只橘子,新娘子伸出玉手轻轻一抹,跟着陶蓓妈就递上一钵子订做的银币,陶蓓随手一抓,漫天一洒,银点子纷落如雨,底下人跟着便是哄抢,现场high到爆棚。夏夏和立冬看得目瞪口呆。慌乱间,夏夏还不忘嘱咐立冬:“快去抢。”立冬这才回过神来,想去抢已经迟了。而陶蓓镇定无比,拉着新郎,款款从人海中越过,经直走到主席台,端然坐下,朝天烛的光映在脸上,她庄重得像个女神。新郎站在她身边,像是永恒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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