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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进退维谷 (3)

  “三万!”玫瑰狠狠地摔牌。送天放回家后,玫瑰气不顺,正巧碰上太太团约打通宵麻将,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哎哟,玫瑰火气大得,我们家桌子都要被震碎了。”朱太太夸张地说。

  “有没有烟?”玫瑰停牌不打了。

  朱太太扯着嗓子喊:“张妈,把床头柜上那包女式香烟拿来!”

  张妈在朱家做久了,知道朱太太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脾气,连忙小心翼翼地把香烟端过来,附带拿着打火机,然后帮着点烟。

  郑太太向来资讯快捷,早就听说了贾家的事,假意劝解道:“看开点算了,儿女自有儿女的福分。”

  朱太太是火暴脾气,本来是夹四条,偏偏三条上得凶,越发来气,随口便说:“那也不能由着他们胡来!老一辈子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基业,迟早要被这些败家子败光。”朱太太的儿子、女儿都属于玩得厉害的富二代,所以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她尤其痛心疾首。

  蒋太太没主见,但好歹也会随大溜,其他人说好,她就说好,其他人说坏,她便说坏:“是啊,现在的儿女呀,一点都不懂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心。”

  玫瑰喷云吐雾,摸了一张牌,又是东风,说道:“我们家这个,我是说也说了,劝也劝了,打散了一个又来一个,真是杀都杀不绝,照样有不怕死的!上辈子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两个犟驴!”几位太太听了都笑,孩子是犟驴,那妈岂不是母驴?还真是口不择言。

  朱太太摸牌,继续说:“男方到底怎么样啊?”

  玫瑰还没说话,郑太太就抢着说:“我听说!样子倒带得出去,实在不行就算了,就当改善改善你们老贾家的基因,找谁不是找,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遇到个好看的,一下就陷进去了,不管不顾,非要结婚。那时候年轻,虚荣,没别的,跟着感觉走呗,恋爱至上,还真是跟着他离家出走。那时候跑到上海去,结果没几天我就受不了了,浪漫不能当饭吃,受苦受冻,吃路边摊,我过不来。后来遇到我们家老郑,开始我也不满意,我这么一个千人追万人抢的大闺女,干吗找他这个蠢头小子呀,结果当时也是父母非逼着嫁,哭都哭死了,结果现在事实证明,父母是对的,那帅小子现在变得又老又丑,我看老郑倒有点顺眼了……”郑太太叽里呱啦说着,那是她精装修过的婚恋史,饱含着庆幸。

  玫瑰忽然有点恍惚,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出来闯世界的时候,也是跟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那时候为了他,她真是什么苦都肯吃,什么苦也都能吃,可有什么用?男人就是那样靠不住,当年,她那样美,他还不是背着她出去偷吃?!一次,两次,三次,到第五次,她终于忍受不了,她告诉自己,她要回家,过踏踏实实的日子。她永远忘不了从北京火车站离开的那一刻,黑洞洞的天,她一个人背着包,身上只有二十块钱。她发誓她一定要回来,过顶好顶好的日子。然后就是遇到天放。

  “所以说,选老公跟买家具是一个道理,要看料子,不能光看表面,是不是?!表面漂亮,用了三天就坏掉了,还不是抓瞎!”郑太太说个不停,她老公是做家具生意的,她谈什么话题都能扯上家具。

  玫瑰回过神来,叹气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毕竟是自己生的吧,不能逼死她啊。”

  朱太太说:“那当然,自己的女儿自己不心疼,谁还能替你心疼?不过女儿这边挡不住,男方那边也可以挡住嘛。”

  玫瑰反问:“怎么挡?说得轻巧!”

  “你又不是没干过,还要我教啊?”朱太太玉手一抬,一张红中稳稳敲在牌桌上。

  “别动,就和你这张红中!”蒋太太叽里呱啦要推倒胡。红中发财对倒,也亏得她有耐心赢这个牌。

  打完了又翻后面的牌,蒋太太啧啧道:“作死啊,下把自摸的牌啊,真是作死。”

  玫瑰笑着说:“多谢朱太太替我们省钱。”说笑间,玫瑰心里已经隐隐有了计划,只是,她也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即便打好了手里的牌,算尽了对方的牌,你还是不知道老天爷下一张会给你什么牌,也许功德圆满,也许功亏一篑。打麻将的刺激之处,恰恰在此。人生呢,同理。

  志刚站在红绿灯底下,一天的陪同让他累极了——身累,心更累,好在林秘书晚点有事,不然还不知道要陪到什么时候,有时候志刚真觉得自己不适合混商界,太实诚,放不开,少不了被人取笑。对面绿灯亮了,志刚木然地跟着人群朝前走,他只想着要回家。

  走到云顶社区楼下,路灯坏了,只能靠别人家的灯照亮。志刚眼见着一个黑影朝自己走来,匆匆地,拎着个小袋子,也朝楼道里走。

  “妈。”志刚轻轻地喊了一声。那人一转脸,头上包着个大纱布。

  志刚不敢确认,又喊了一声妈,那人这才应声。“妈你这是怎么了?这头怎么这样了?”志刚被吓住了。

  绣花低头快速地说:“没事没事,我去给千里买了一斤虾,喏,这呢,千里想吃虾。”

  “别骗我了妈,到底怎么回事?”

  “真没事!”绣花被问得也急了。

  “这头……这头谁打的?”志刚也是个拧性子。

  “不是别人打的,自己不小心磕的,你回去可别乱说。”

  两个人正聊着,楼前开过来一辆车,跟飞似的。车门开了,立冬钻出车厢,跟着背后一声喊:“姐夫,不送喽!”车又飙走了。

  绣花和志刚猛盯着看。

  “立冬?什么情况?”志刚问道。

  “姐夫?那是谁的弟弟?”绣花也问。

  立冬心里直打鼓,敷衍着说:“一个小兄弟,他乱叫的,平时嘴上特别不注意,下次我教训他。”看见绣花,关切地问道,“阿姨,您这头怎么了?”

  “哦,我这头啊,不小心磕了一下。”

  “您这么大年纪可真得小心。”

  三个人按住电梯,正准备往轿厢里踏,婵娟慌忙地跑进来。

  几个人进了门,见千里和夏夏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今天什么风,一窝蜂都回来了。”夏夏站起来。

  绣花径直朝厨房走。志刚说:“巧了,都赶在楼道里撞一块儿去了,立冬……”

  立冬连忙给志刚使眼色。夏夏眼尖,硬拉着立冬回屋,准备严刑逼供。

  婵娟无精打采地坐到千里身边。千里问她道:“怎么了,这个样子?”

  婵娟说:“烦,累。”

  千里扭头朝厨房喊道:“妈,你干吗呢?怎么买个虾买那么久啊?妈!你过来!妈!”

  绣花见躲不过,只好顶着一头纱布,从厨房慢吞吞地走出来。

  “这头怎么回事?”千里惊讶地问道。

  “不小心磕的……”

  “在哪磕的磕成这样?!你买的药呢?拿给我看!”

  绣花瘪着嘴说:“没买。”“那你干什么去了?见绣花不做声,她转而对志刚说道:

  志刚,你去把厨房那个布的购物袋拿来!”

  志刚乖乖去厨房取来布袋子,绣花泰然自若。

  千里把布袋子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什么都没发现。绣花喏喏道:“我哪儿都没去,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去小诊所包了包。”

  志刚说:“千里,妈这头破了,你应该多关心她,怎么还问那么多。”

  千里见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便说:“我也是心里着急,怕她吃苦吃亏,万一她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我这个做女儿的……”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绣花见女儿眼睛红了,忙说:“好了,我去做饭。”

  “准备吃饭吧,我刚刚熬了粥。”千里扶着沙发要起来。

  “你慢点儿。”绣花说。

  千里的手机响了,她跟婵娟说:“给我拿来。”婵娟小跑着拿过来,千里一按接听键,话筒里瞬间蹦出一堆话来:“马千里!你不是东西!叫你妈来砍人!你这是犯法!马千里!我现在就报警逮捕你!我治不了你,有人治得了你……”

  千里呆呆地挂掉电话,大吼道:“妈!”

  绣花见敷衍不过,苦着脸说道:“唉,我也是去讨公道,真是,现在都清楚了,工资还是有的,之前有点误会。好多事情就是得沟通,不沟通,就是不通畅,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准备开饭,今天晚上吃虾,刚买的虾。”

  “妈。”千里面无表情。

  婵娟扶住千里的肩, 志刚则紧张地看着千里。

  “妈……”千里哇啦一声哭出来。委屈、心疼、无奈都随着千里的泪水淌出来——妈妈的心她懂,可包着一头的纱布回来,她这个做女儿的,又实在于心不忍。

  “好孩子……好孩子……”绣花也要哭了,强悍过后的柔软,反倒格外刺心。

  婵娟想起一天里种种合理的、不合理的委屈,忧伤的情绪也不由自主地涌上来了。

  夏夏从卧室走出来,看见抱成一团的母女三人,惊讶地问道:“呦,这都怎么了?”

  千里见夏夏来问,也不好意思继续哭,擦擦泪,破涕为笑道:“这不都是自找的吗,由他去,吃饭!”

  千里搭着婵娟的手,慢慢地站起来,抬脚迈步,刚走了两步,笨重的身子一歪,跟着闷叫了一声:“哎哟!”整个人歪了下去。

  云顶小区2047号房间的客厅里,瞬间炸开了锅。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全家人的心都被千里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牵动着,救护车顶的蓝光、街道上的黄光、医院惨白的光,一段接着一段,构成这个夜晚奇异的背景。绣花的哭,婵娟的叫,志刚的嘶喊,则是它的声乐点缀,好在黎明破晓,母子平安,这一切也就变得值得。

  立春打来电话,要见立冬,看样子有急事,立冬于是去西三旗找立春。

  “小弟,我生意做不成了。”时间紧,情势危急,立春也顾不上绕弯子。

  “不让摆了?”

  “人家说我们是非法经营,占道经营,卫生也不达标,不让摆了。”

  “那想想办法再做点别的吧。”

  立春眼看要掉泪:“我没学历,也没什么工作经验,除了做个小买卖,我能去哪工作,要么就是摆地摊去,可现在摆地摊竞争也很激烈啊,根本做不来,现在大宝来城里上学,花销特别大,别的孩子有的,大宝没有,在学校里都抬不起头来……而且……而且……”

  立冬听着心酸:“而且什么?”

  “而且,你姐夫为了帮我们筹款子开麻辣烫店,只好去赌博,他又……又输了……”

  “啊!”立冬不寒而栗。可是,他能说什么呢?一个为了让老婆孩子过得更好而铤而走险的人,固然可恨,但到底有些可怜,甚至悲壮。

  立冬看着面前这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姐姐,心中的那个决定更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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