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圣女守宫砂(2)

　　一阵尴尬的沉默。我握着缰绳，身下的黑马乖巧的小跑着，寂玄岚的白色骏马跟在旁边，鬃毛随风轻摆，煞是好看。

　　“……昨晚我不在客栈。一回来就赶去你房里了。”沉默片刻，寂玄岚轻声地说。我的心又是一震……他这是在跟我解释吗？

　　我下意识地想问他去了哪里……可是转念一想，教主不是好当的，肯定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要去做，比如昨天遇到的苍鹰事件，他起码要部署一下追查仇家是谁吧……仔细想想昨晚的情景，大概他是跟冷星一起出去的，出去前也许有吩咐炎霜保护我，可是炎霜一向看我不顺眼，估计听到声音了也故意不来，所以才导致我不得不亲手对付那个黑衣人……

　　“炎霜她……是喜欢你的吧？”我脱口而出地问。如果说，我第一次出现在白莲教的时候，炎霜对我的敌意是出于对我身份的怀疑，那么后来她仍然很不友好的对待我，应该就是因为寂玄岚的关系了。其实冷星看寂玄岚时的眼神也很不一样，只是她城府要比炎霜深些，没那么孩子气，是以待我并无不妥。寂玄岚虽然孤高冷傲，可是并不驽钝，这两个女子对他心意如何，他想必早已心中有数。

　　寂玄岚没有回答。我回过头去看他，颇有些后悔，扬了扬唇角说，“……那不是我的管辖领域，当我没说好了。”我为什么要问这些有的没的呢？跟他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暧昧了，我必须离他远一点。因为我是个注定要离开的人啊……靠近他，于他，于我，都没有丝毫的好处。

　　寂玄岚定定地看着我，就在我要回转过头的时候，他忽然轻轻捏出我的下巴，一张俊脸逐渐逼近，我的睫毛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我的心一震，身上就仿佛被施了法术，动弹不得……

　　“……不去参加归宗大会了，好不好？”他的唇终究没有覆下来，停在在距我近在咫尺的地方，轻声地问，声音飘忽如凋落的梅花。

　　“……为什么？不参加归宗大会你怎么跟明宗教众交待呢？所以我们一定要去的啊……”我睁大了眼睛说，他的话让我微微诧异，归宗大会是一定要去参加的，这也是我能为他做的惟一的也是最后一件事了……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归宗大会之后我就要想办法离开江南前往紫禁城，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回到浅苍身边去……虽然这个白衣胜雪飘逸若仙的男子让我温暖让我留恋，可是我跟他，根本就是两个人世界的人啊……

　　“再说，不去归宗大会，我们又能去哪里呢？”我喃喃地又添了一句，一时间想不通他为什么忽然给我说这些。寂玄岚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带你走。”说这话的时候，他晶亮如水的黑眸仿佛颤了一下，声音中第一次包含着如此浓烈的动容，玄冰一样的俊美冷峻的容颜仿佛融化的春水，一丝温柔，一丝希冀，还有一丝抛开一切的勇气与决绝。“……一起离开江湖，不好么？”

　　他……是认真的吗？我看着他的黑玉一样的瞳仁，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真的可以跟他离开这里，天涯海角，不离不弃么？

　　不行，我不是属于这里的人，我注定要走，却不是跟他一起……

　　我摇摇头，僵硬地笑笑，说，“教主别开玩笑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既然避无可避，又为什么要走呢？”

　　我抬眼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一抹浓重的哀伤，转瞬即逝。捏着我下巴的手渐渐松开，眉宇间弥漫一抹淡淡的失望。诡异的沉默。

　　随即轻扬唇角，俊美的脸上瞬间掠过一抹自嘲又苍白的笑容。

　　他很快神色如常，不落痕迹地松开我，幽幽地望着前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避开我的手握紧了缰绳，马跑得越来越快，竟似御风飞行一般。

　　我软弱地靠在寂玄岚怀里，只见他如雪的衣迎风飞舞，鼻息间缭绕着他身上特有的梅香，想着他方才所说的话，脑中乱成一团，隐隐感觉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浓重的哀伤……

　　我带你走。

　　为什么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会那么剧烈的震颤呢？就像一块石头落在我的胸口，沉重的心悸……

　　重得就像一个承诺。

　　寂玄岚这样的人，必不会轻易开口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我却犹疑着，不肯付出真心。

　　倘若继续留在寂玄岚身边……

　　我一定会爱上他的吧……

　　所以，我必须走。

　　归宗大会。

　　杭州总坛果然规模宏大，巨大的石窟被无数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我蒙着暗红面纱，端端正正地抚着琴，目不斜视。

　　那日之后，寂玄岚再也没有单独见过我，似乎是在逃避什么。而我却也无暇顾及那么多，整日都在为如何在归宗大会上胜出伤透了脑筋。

　　如今，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心里却反而出奇的平静。

　　十指轻轻掠过琴弦，一串清音如倾囊而出的珍珠，坠落在华丽的金玉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恍若无人般地弹起那首荡气回肠的《笑傲江湖》，望着台下众人的灼灼目光，竟有些找到了令狐冲的感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番争夺杀戮，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呢？

　　原本嘈杂的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明宗和暗宗的教众都很是诧异，原本都在等着看一场圣女之间的比武，没想到明宗的圣女竟会轻歌一曲，将那素来用来杀人的琴弦，抚得这般云淡风轻，没有半点杀气，反而带着一丝超脱的傲气。

　　站在高台另一端的蒙面女子也是一怔，似乎又有些不耐烦，仗剑上前一步，因为不知我的底细，却又不敢贸然出手。一曲弹罢，我眼角瞥见她朝我逼近，忽地站起身，迎向她的剑尖。那女子一惊，径自倒退一步，防备地看着我。

　　看来跟周星驰前辈学得这招虚张声势还真是有用呢。我心下也偷偷松口气，方才她要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剑刺过来，那我的小命可就迅雷不及掩耳般地报销了。

　　台下的人群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明宗的教众在左侧，暗宗在右侧，寂玄岚，冷星，炎霜，和暗宗的风火雷电四大长老并排坐在人群尽头的玉座上，隔着人山人海，我仍能感觉到寂玄岚淡漠无澜的目光，暗涌一般，在最深处透着一丝浓重的紧张与关切。

　　“本教有三百年的历史。供奉明王，相信‘青阳’，‘红阳’，‘白阳’三际。初际明暗对立，是过去。中际明暗斗争，是现在。后际明暗各复本位，是未来。”我面朝台下众人，蓦然开口，声音清冽。没有去看身边剑拔弩张地暗宗圣女，仿佛她不存在一般。昨晚跟冷星要了一些书，仔细研读了白莲教教义，那段话说得无比深沉，自然并非我的原创。

　　其实如今白莲教已是江湖门派，入教的大多是绿林好汉，鲜少有人知道白莲教教义。这番话听起来很玄，足够那些没听过教义的教众的琢磨一会，也吸引了风火雷电四大长老更深一层的目光。

　　“明王将本教分为明宗和暗宗，意思是这个世界正处于中际，明暗并存，而不是让我教两宗彼此仇视，自相残杀。”我转头望向暗宗圣女，淡淡地说，“我不会跟你比武的。亦不会跟任何一个本教的人动武。明宗跟暗宗斗了一百年，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明王此番派我前来，就是要化解明宗和暗宗之间的仇怨，统一本教。”我仰面朝天，双手合十，做出恭敬的表情，仿佛自己真是天赐圣女。“白莲教越是强盛，本教教众在江湖上也就越有地位，这是很浅显的道理。明宗暗宗再斗下去，只能两败俱伤，渔人得利。”

　　四周众人听了我神叨叨的一番话，都是一怔。

　　“你用本教武功，尽全力打我一掌。我绝不运功抵抗。”我张开双臂，红纱广袖垂到地面，迎上前一步，说，“生死有命，若是这一掌取了我的性命，圣女之位就是你的。可是若是我安然无恙，明宗和暗宗从此就不得再斗下去。”

　　我淡然而超脱地望着她，仿佛真的无忧亦无惧。可是天知道，我此刻的心跳的有多快！月华石的确可以吸人内力，可是它并不是保命符，若是这一掌击中心脏，她的功力尚未来得及渗入我体内，我却会先因心脉断裂而死掉。所以来之前我把浅苍放在我背包里的ZIPPLE打火机放在怀里，希望她一掌正好打在这里，我就不用死了……不过这种几率似乎只有百分之几吧……

　　我故作镇定地望着她，只见这个颀长的女子眼中蕴着犹疑与惊惧，随即掠过一丝杀气，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微微抬起右掌，似在运着气……

　　就在这时候，只见一抹细小的白光倏地闪过，耳边传来微小的破空声，暗宗圣女的眼睛骤然放大，然后就再也没有闭合……面呈黑气，整个人直直地仰面倒下去，僵硬的身体与石制地撞击，发出闷闷的一个声响。

　　她怎么了？我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四下顷刻间乱成一团，只见白胡子的风长老从石座上腾空而起，踏着暗宗弟子的肩膀飘忽而来，动作出奇地快。他俯身检查那名倒下的女子，半晌，倏地从她的脖颈上拔下一把短小的银色匕首来，借着明亮的火光，依稀可以看见匕首的尖部泛着黑色，风长老面色一黯，冷然地望向台下，又望向寂玄岚。

　　我一愣。是谁下了这么狠的毒，见血封侯。

　　“暗器是从明宗那边发来的！”

　　“明宗小人，竟使出这种卑鄙手段！”

　　“明宗圣女满口假仁假义，原来是早算好了用暗器伤我圣女！”

　　暗宗的圣女竟然就这样被杀死自众人面前，本来已经略微信服我的教众立即群情激奋起来，而且连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人都感觉到那把匕首的确是从明宗阵营射出来的。难道真的会有人这么傻，在这个时候出手做掉对方的圣女吗？

　　“寂玄岚，这你如何交待？”风长老站起身，鹤发仙颜，矍铄的目光冷冷得望向寂玄岚。

　　只见人海尽头，一个白色的身影倏忽一闪，寂玄岚便已出现在我身前。众人间也发出细微的哗然，如此轻功，恐怕当世没有几人可出其右。

　　寂玄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端详我，仿佛在看我有没有受伤，见我没事，紧蹙的眉间这次微微松了下来。

　　台下，明宗和暗宗的教众已经怒气冲冲地对峙着，为首的几个人甚至开始推搡起来，仿佛只要各自的老大一声令下，他们立马会冲过去跟对方拼命。寂玄岚淡淡地望着风长老，却没有丝毫要对他解释的意思。

　　我愕然，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场面一触即发。

　　“暗宗圣女死在这里，这是天意。”我面朝教众，声色凛然地说。却暗自在心里鄙视了自己好几次，其实我不希望她死的，只是现在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做，这样才能阻止更多的杀戮。“倘若明暗两宗继续自相残杀，还会有更多教众无辜冤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我，暗宗教众的神情更加激愤，怒气冲冲地望向我……刚要发作，却忽然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睁大眼睛，倏地一愣……

　　我从背后伸出手，掌心倏地冒出一簇火焰，瞬间点燃了利于石台正中的白莲状玉石圣灯。银白的火花四起，我背手立于一旁，面色沉静地望着众人。

　　四下皆惊。

　　所有人都看到，我手掌上凭空冒出一团火焰，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就点燃了圣灯。若非天赐圣女，试问凡人怎会有如此神力？

　　在众人怔忡之间，我眼角瞥见候在我身后的雪儿，心中又生一计。走过去俯在她身边耳语几句，随即施施然走到风长老身边，大声地说，“月兮可以透过这把匕首找到放暗器的人。明王会给我指引。”

　　明王会给我指引……这台词我自己听了都直起鸡皮疙瘩。还真是会装神弄鬼啊……

　　风长老闻言一愣，矍铄的目光探究地投向我。

　　我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匕首。

　　“月兮小姐……可是……如果匕首的主人身在离你一公里以外的地方，你的感应就不起作用了啊……”雪儿一脸犹豫地说，似是在为我担心，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忽然安静下来的会场里格外清亮。

　　我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捧着匕首坐到地下的蒲团上，轻声地说，“投暗器的人应该还在这里，只要他不离开总坛，我就有办法找到他。”

　　说着，我闭上眼睛，把匕首放在面前，双手胡乱比划着，口中振振有词……

　　一阵烟雾从我身后弥漫开来，袅袅缭绕，人群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似乎在质疑我这个圣女是不是真的能找到放匕首的人……而方才我掌心生火，似乎也让他们对我的“神力”有了一点信心……

　　天知道我掌心生火的“神技”是靠那只Zipple打火机办到的。手握拳，把燃气放进去，然后在张开手掌的一瞬间点燃，看起来就像掌心冒火了一样……这种玩法对那些混酒吧的人来说早就是小儿科了。

　　烟雾愈来愈浓，众人看着彼此，都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因为这烟雾无色无味，所以并未引起在场众人的恐慌。

　　半晌，烟雾渐渐消散，我睁开眼睛，只见炎霜把一个身穿白莲教明宗服饰的男人五花大绑的压到我面前，狠狠一推，他扑倒在我脚边。

　　那人略有些惊慌的看着我，眼神中透着恐惧。

　　“他就是放暗器的人。”我起身，双手将匕首还给风长老，微笑着说。

　　其实这很简单，我刚才故意让雪儿在众人面前说出那番话，外加在我“做法”的时候燃烧白磷放烟雾，这样真正的凶手就会趁乱逃出总坛，事先守在出口的炎霜就可以逮到他了。怪只怪这个人胆子太小，见我掌心生火，便以为圣女真的有超能力。

　　“谁派你来的？”风长老将那把涂了毒的匕首抵在他的胸口，厉声问道。

　　那人面露恐惧，面目肌肉微微颤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用力咬向牙床……却被风长老迅速地捏住两腮，不让他咬下去，用力一甩，将他口中的黑色药丸晃了出来。

　　原来他要服毒自尽。我不禁摇摇头，这些古代的死士，还真是敬业啊……

　　“风长老，我已经算出是何人派他来的。”我装模作样地动了动手指，然后一脸了然的对风长老说。余光扫向寂玄岚，眼角掠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是何人？”风长老一愣，躺在地上的杀手也是一愣。

　　我俯身，嫣然一笑，用只有我们三个能听见的声音说，“是天地会派你来的，旨在挑拨明宗与暗宗之间的矛盾。对么？”

　　那人一愣，没有回答，瞬间惊异地眼神却证明我猜中了。风长老见状，面色讶然，带着重新审视我的目光地看了我一眼。

　　我侧头望了一眼寂玄岚，调皮地朝他挑了一下眉毛。这个傻瓜杀手，还真以为我能掐会算吗？其实真正聪明的人，不是我，而是寂玄岚。

　　那日明宗在来的路上被苍鹰袭击，中毒的几位教众当时并无大碍，两天之后却忽然暴毙身亡，很明显是中了白莲教暗宗的蚀莲散。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此番行径证据确凿，必是暗宗所为，寂玄岚却觉得暗宗不会在归宗大会前夕做这样明显的举动，带着冷星沿途追查，终于查出放苍鹰的人是天地会的天香堂，显然故意嫁祸给暗宗。

　　不过天地会在江湖上甚有声望，武林大会在即，寂玄岚暂且不想与之公然为敌，是以并未将此事声张。今日有人混进明宗杀死暗宗圣女，很明显是想嫁祸给明宗，挑拨离间，那么幕后黑手应该也是同一个人。

　　这些都是这几天跟冷星要白莲教典籍时问来的，我说你让我知道越多白莲教的事，我就越有机会在归宗大会上取胜。冷星大概觉得告诉我也无妨，是以全盘托出。

　　我转头望向风长老，俯在他耳边小声说，“天地会在江湖声势正旺，想必现在也有许多天地会的人在场，所以此事不宜声张。外敌当前，为今之计是统一白莲教，日后才可与天地会抗衡。”

　　风长老眼神复杂地看我，似乎在揣摩我说的话，眼角忽然瞥见我脖颈上的月华石，眼神一凛，灼灼的双目掠过一丝震惊的神色……只听“嗤”的一声，风长老手起刀落，用那把沾了毒的匕首，刺穿了那个杀手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