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做宫墙柳(1)

　　我跟八阿哥并肩走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路边的杂耍团风声水起地表演着，引得路人发出阵阵喝彩……另一侧布满了各色小摊子，五颜六色的面人，红彤彤的糖葫芦，还有甜香四溢的桂花膏……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上街了，我还是很兴奋地东张西望着，看到路旁的小猴子正舞着丝带跳舞，我情不自禁地拽拽他的袖子，一脸新奇地说，“你看，好可爱！”回头看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还落在他的手臂上，脸一红，赶忙缩回手。想来我今天之所以逛街逛的开心，就是因为有他在身边吧……好像找到了以前与浅苍在一起的那种安心的感觉，茫茫人海中，自己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嗯，跟那天的你很像。”八阿哥对我的失态也不以为意，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温和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我一怔。随即反应出他是说那天在太子寿筵上跳舞的我像猴子，不禁轻捶了一下他的手臂，努起嘴巴，笑着嗔了他一眼。别过头，恍然发现自己的笑容还没有褪去。糟了，怎么觉得我跟他之间的感觉越来越像情侣了……那他心里，又是怎样看待我的呢？

　　就在这时，八阿哥忽然伸手将我揽到身边，只见我方才站过的地方，一辆马车飞驰而去……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混合着海棠花的花香迎面而来，我的鼻尖抵在他的胸口，心中重重一震。

　　“……我们吃什么好呢？”我站直了身体，欲盖弥彰地说，瞥见路边一家很火爆的川菜馆，眼睛倏地一亮，说，“我们去吃川菜好不好？”

　　“……好。”八阿哥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顿了顿，还是点头答应了。

　　我一向喜欢吃辣，兴冲冲地走进酒楼，要了一锅水煮鱼，还有麻辣牛肉等等有名的辣菜。八阿哥望着满桌子鲜红的食物，微微一怔。

　　“怎么？你不喜欢？”我试探着问。

　　八阿哥看了我一会儿，轻轻摇摇头。我莞尔，夹了一大块水煮鱼和麻辣牛肉到他碗里。一边低头大快朵颐，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这么痛快地吃辣了呢。

　　八阿哥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地拿起筷子，红通通的水煮鱼一入口，白皙的脸上立时泛起淡淡的红色……还是忍耐着将我夹给他的一整块吃了下去，嘴唇霎时泛起嫣然的红色，配上他俊美精致的脸，甚至有些妖艳的感觉……

　　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扔下筷子凑到他身边，关切又有些自责地说，“你没事吧？原来你不能吃辣的……”

　　小二慌忙按我的吩咐拿了一杯冷水，上面还漂浮着冰块，我急忙把水递过去，说，“喝了就没事了。”

　　八阿哥接过我手中的杯子，一口饮下去，面色一僵，嘴唇颤了颤，口中的冰块仿佛刺痛了他，眼眸中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一怔，忽然想起十四方才说的话，他的牙病又犯了，我却让他吃辣，又把那么冰的冰块送到他口中……

　　“……很疼吗？”我轻声地问，看着他眼中隐忍着的痛楚，我自责又焦急，眼眶一酸，几乎就要掉下眼泪来……

　　八阿哥温和地看着我，摇摇头，似是在安慰我……长长的睫毛因为钻心的痛楚而微微颤动着，蝴蝶一般。

　　我心一疼，不忍看他受苦，又什么都不能为他做……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几乎下意识地，我俯身轻吻住他的唇，想吸出他口中的冰块……触及他柔软的唇，我的心却重重一窒，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八阿哥一怔，随即轻轻揽住我的腰，温柔地回应着我……春风一般的气息几乎将我融化，我只觉浑身一阵酸软，无力地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感受着他越来越深的吻……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他的吻明明这样轻柔，却让能我有种窒息的感觉呢……

　　忽然听见“啪达”一声，脖颈上的月华石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脑中骤然清醒起来，脑中回想起寂玄岚白衣胜雪的模样，一震愧疚涌上心头，轻轻挣开胤禩，倒退两步，大口地喘着气……

　　“我……我是想融化那些冰才……才这么做的……”我断断续续地说，起伏的呼吸尚未来得及平复。

　　八阿哥温柔地看着我，乌黑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复杂而幽深的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让我来不及捕捉。还未来及回答，我只听身后发出一声巨响，下意识地回转过头，只见几个蒙面人破窗而入，手中的长剑泛着寒光，直直逼向胤禩……

　　八阿哥迅速起身，掀起桌子掷过去，挥手扼住来者的手腕……对方人很多，只见他一个人与他们颤抖在刀光剑影中，渐渐不支，背后有人趁他不备，猛地上前一步，长剑直取胤禩背心……我心中一急，脑中甚至来不及思考，整个人就已经闪身挡在他身前……

　　那柄长剑直直向我刺来，我闭上眼睛，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感觉……耳中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只见距我喉咙不足一厘米的剑尖被什么打了一下，砰然断裂。

　　一枚树叶直直嵌入前方的漆木柱子上，如此深厚的内力，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

　　天下间有如此武功的人并无几个……寂玄岚！我猛的侧头望过去，只见窗边迅速掠过一个出尘飘逸的白色身影……我急急追过去，窗外却已空无一人。

　　身后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只见炎霜和冷星与袭击我的那伙人缠斗起来……一阵嘈杂的踏踏声从门外传来，是守在楼下的小厮叫来了官府的人……

　　冷星和炎霜闻声收手，动作敏捷地朝窗口奔去……我心中一急，要不要每次都这么来去匆匆啊……还总是跳窗户……

　　“冷星……”我冲口而出地叫住她。

　　冷星回头，好看的眼睛深深地望向我，夹杂着一丝怨恨，一丝无奈，还有一丝……羡慕。回转过身，倏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想见教主，我有话要对他说啊……”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喃喃地说着那后半句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可是无论是她还是寂玄岚，却都不给我出口的机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能再这样欠着他的情……因为经过方才那个让我浑身战栗的深吻和不加思考就挡在他身前的自己，让我忽然看清了自己的心……我真的，喜欢上胤禩了吧。

　　这种喜欢对寂玄岚的依赖不同。是真真切切刻骨铭心的一种感觉……是他，第一次让我感受到这种忐忑期待小鹿乱撞的感觉，只用一个最简单的微笑，便可让我枯木逢春。

　　侍卫已经涌进房间里，胤禩的手臂受了伤，几个小厮正围在他身边帮他包扎，他坐在门口的红木椅上，隔着层层人群，安静地望着愣在窗边的我。

　　我恍过神来，快步走到他身边，轻轻按住他的手臂，说，“……伤口深么？”

　　八阿哥摇摇头，幽黑的眼眸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微微一笑，说，“我没事。”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暖暖的温度电流一般传过来，直抵我心。我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很想把自己心中的情感说出来……千言万语凝在喉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八阿哥看见我一瞬间凌乱起来的眼神，柔声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轻轻环住他的颈，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脸颊骤然飞红。

　　“我喜欢你。”包围在他春风般的气息里，我在他耳边轻柔地说。

　　胤禩一怔，黑眸猝不及防地微微僵住。

　　“是因为那个叫浅苍的人吗？”时间仿佛停止，他的声音破空而来，将意乱情迷地我瞬间惊醒。灼热的心猛地一凉。

　　“对不起，我失礼了。亦凝告辞。”我触电一般起身，朝他福了福，脑中一片空白，转身亦步亦趋地转走出酒楼。

　　原来他是知道的。他知道有浅苍的存在。

　　可是我对他的感觉，仅仅是因为他有着与浅苍一模一样的容颜吗？

　　这个问题我一直回避着去不肯去想，因为我的心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什么？进宫选秀？”我惊讶地看着表哥，一下子从椅子上窜起来。

　　“姑父他也知道，我现在跟你已经没什么了……为什么他还要送我进宫？”我一脸惶恐地说。

　　“亦凝，阿玛也不想的……可是上次已经在这京中的公子小姐中露了脸，谁都知道你符合选秀的条件……再说阿玛的势力也不如以前了，只好委屈你了……”表哥面带歉疚地说，“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太子殿下提过了，你进宫后他会关照你的……”

　　什么？让他关照我？我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啊……我怨念地看着表哥，重重地叹口气。

　　下个月就要进宫选秀了……得知这个消息，我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胤禩。

　　可是他，知道我在想他吗？

　　为什么从那天我跟他表白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找过我呢？

　　“小姐，宫里来人了，说太子传召你入宫呢。”小红匆匆从屋外进来。

　　啊？我一愣。这个时间传我入宫？十四说康熙今天要亲自考他们骑射呢……莫非太子有特权？

　　走进毓庆宫，一股诡异的气息迎面而来。来门口迎我的不是太子身边常带着的那个小太监，而是一个陌生老头子，尖嘴凸腮，看起来怪怪的。根本不拿正眼看我，扬着下巴走在我前面，仿佛我是待审的犯人一般。

　　我感觉情况不对，转身想走，望见门口那两个虎视眈眈的守卫，心想现在只怕要走也没那么容易了……

　　尖嘴太监打开房门，示意我进去，不屑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顿了顿，狠下心踏进房门。只见太子妃正坐在房间正中的太师椅上，看见我，艳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凉的笑容。

　　“亦凝给太子妃请安。”我躬身朝她福了福。

　　“起来吧。”太子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冷。

　　“谢过太子妃。”我站直了身体，小心翼翼地看她。

　　“过来。”太子妃高高在上的说。“过”字挑了个高音，听起来就讨厌。

　　我不禁皱了皱眉，无可奈何地走过去。太子妃伸出玉手，掌心里放着一枚碧绿的扳指。“亦凝妹妹，你帮我看看，这扳指怎么样？”

　　啊？我头上立即冒出个大汗珠……这有什么好看的啊？还亦凝妹妹，谁是你妹妹啊，我呸……不过我也是敢怒不敢言，乖乖地走上前，假装仔细地端详。

　　眼角忽然瞥见一道金光闪过，猛地抬眼，只见太子妃伸出小拇指上的夹套直直朝我的眼睛刺过来……我下意识抬手去挡，身子往后一闪……只觉手背上骤然一疼，整个人失去重心，重重跌在地上。

　　靠，她这是想弄瞎我还是想毁容啊？我低头看看手背上鲜血淋漓的伤痕，不禁一股火冒上来，从地上爬起来说，“想干吗啊你！”

　　“哼！”太子妃瞪了我一眼，冷笑着别过头。“我想干吗？你很快就会知道。”说着朝我身后使了个眼色，那个尖嘴太监飞快地走过来，照着我的脸扬手就是一耳光。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我，又往后倒在桌子上，伴随着劈里啪啦茶具碎裂的声音，我眼冒金星地再一次栽在地上。

　　“喂，死太监，你凭什么打人啊！”我捂着脸，彻底被气昏，也顾不得现在是什么状况，冲口而出地说。

　　“你说什么？”见我叫他死太监，那尖嘴太监也彻底被气昏，尖利的娘娘腔里满是怒火，挽起袖子说，“打你还用看时辰吗！”说着又朝我扑过来……我转身想往外跑，于是门口站着的两个宫女也加入到打我的行列中……我转身往回跑，在屋里绕圈圈，见到东西就往身后扔，那两个宫女从我身后的方向跑过来，把我逼到中间，我拿起茶几上的花瓶扔过去，却被那尖嘴太监接住，朝我一扬，一大瓶子水迎面而来，把我淋得一身湿。

　　屋子里一时乱成一团，看起来有些滑稽。

　　我一生气，举起身边的椅子就扔过去，尖嘴太监一躲，正好砸在太子妃身侧的红木小桌上。太子妃似是忍无可忍，倏地站起身，啪一声给我个响亮的耳光……这一掌真狠啊，打得我转了好几个圈，直直朝房门跌过去……

　　这下两边脸颊可以平衡了……明天肯定都得肿起来。我眼冒金星地胡思乱想着。身子往后一栽……迎接我的却是个略带陌生的怀抱。

　　就在我倒向房门的一瞬间，正好有人推门进来，恰到好处地接住了我。

　　“太子？”我一愣，想站直却又没有力气。被打得脑子有点晕，只能斜斜靠在他怀里，头发上的水滴滴嗒嗒地落在他的锦袍上。

　　“是你把她弄成这样的？”恍惚中只觉太子拥着我往前走了几步，抬起我流血的手背，声音冷冷地，竟有种迫人的威严。

　　屋子里一时一片寂静。

　　“……胤礽，你为了这个贱女人，居然这么跟我说话？”太子妃面子有些挂不住，再加上女人间的忌恨，声音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什么贱女人。”只听“啪”地一声，太子挥手一耳光，冷冷地说，“明天我就启奏皇阿玛，收她做侧福晋。你再打她主意，信不信我休了你。”

　　什么？侧福晋？听懂了他话里的大概意思，我猛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说什么？”我震惊地问。

　　“收你做侧福晋。”太子见我这种神情，微微蹙了蹙眉，似是有些不悦。

　　“我不要。”我摇摇头，下意识地说，背上一凉，浑身湿透的我打了个哆嗦，只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腿一软就晕了过去。

　　我睁开眼睛，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地幽香，我起身，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松软的大床上，身上已经别换上了干爽的衣服。这是在哪里啊？我怔怔地走下床，门却忽然被轻轻推开，太子亲自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我一怔。

　　“亦凝给太子殿下请安。”我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顿了顿，急忙躬身请安。

　　“你过来。”太子把汤药放在桌上，似是很不耐烦我虚伪地请安。

　　我犹豫了片刻，怯怯地朝他走去。脚步停在距他一尺的地方，却怎么也迈不过去了。

　　“你怕我？”太子目光灼灼地看向我，方才那副柔软的表情渐渐散去。

　　我抬眼看他，没有回答。

　　太子忽然上前一步，站在我身前，说，“我说收你做侧福晋，你不愿意？”声音里含着一抹隐忍着的怒火。

　　我心中掠过一丝恐惧，低垂下头，没有回答。

　　太子伸手捏起我的下巴，逼着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回答我！”

　　“……我不愿意。”我把心一横，鼓起勇气回望着他。

　　太子一怔，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捏着我下巴的手松了松，难以置信地看着哦，说，“你说什么？”

　　“……”看着他受伤的眼眸，我心中有些不忍。一时竟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要用这种怜悯的目光看我！”太子狠狠推开我，复又暴虐地逼近我，说，“苏亦凝，你知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女子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当上我胤礽的女人？你居然跟我说你不愿意？”

　　我怯怯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不愧是太子来得，浑身散发一种迫人的气势。方才惹毛了太子妃我都尚敢反抗，可是惹毛了他，我却连大气都不敢喘。那种冰冷暴虐的眼神真真让我害怕。

　　“……你不肯当侧福晋，是想当太子妃？”胤礽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以为让我不满意的是那个“侧”字，眉宇间微微舒展了些，眼神却忽然像个赌徒，仿佛生怕我再说出什么伤害他的话来。

　　我在心里重重叹口气，回望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的黑眸骤然一黯，紧接着腾升出一股失望的愤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