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做宫墙柳(2)

　　“……为什么？这句话该我来问你吧。你贵为太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论家势，论容貌，我都不过尔尔，你到底看上我什么！”我被逼得急了，语气也不有的气急败坏起来。

　　太子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种无助的温柔来，伸手拂向我的发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初时见你，以为你不过是个狡黠的江湖女子。微服探访归宗大会，却发现你竟是白莲教圣女……那日你穿一袭红色纱衣，在我面前飘然而过……惊鸿一瞥，就让我再难忘怀。越是相处，就越觉得你像一本读不透的书，让人拿起来就再难放下……”太子语气忽然温柔起来，轻轻揽住我的腰，说，“苏亦凝，我从未试过被一个女人牵住心思，为什么你要闯进我心里，却又不肯臣服我呢？”

　　“臣服？哈。太子殿下，恐怕我之所以能牵绊住你，就是因为你还没有得到吧！”我挣开他，摇着头说，“你从小骄纵惯了，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就因为我不像其他女人一样处处讨好，你才会肯多看我一眼吧？那不是喜欢，那叫占有欲！”我试图说服他，他并不是真心喜欢我的。

　　“……如果说，我真的喜欢呢？”太子一怔。似是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可是他却忽然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里，说，“你之于我，就像一件奇珍异宝，让在我感谢上苍把你赐给我的同时，又埋怨他不能让我完整地拥有你……”

　　他以往乌黑暴虐的眼眸，此时忽然充满了柔情。

　　“即使真的喜欢，又能喜欢多久呢？奇珍异宝？当你真的得到了，收藏在房间里的木架上，被你宠爱几天，紧接着就会与尘土为伴。胤礽，你放过我吧。”看着他孩童般的眼神，我心中掠过一抹不忍，脑中回想起他为了我一剑刺死柳君炜的情景……当时心头除了恐惧，不是没有一丝感动的。

　　“是，我是很想得到你，也不确定我会宠你多久。可是在这一刻，我真的喜欢你。这样难道不够吗？”太子把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摩挲着，黑眸中竟透出一股浓浓的深情来。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请你放过我吧。”我心底骤然生出一抹深深的歉疚来，狠着心甩开他的手，哀哀地说。

　　胤礽怔住，被柔情覆盖的眼眸瞬间腾升出一簇偏执的怒火来。

　　“是因为胤禩吗？”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起来。狠狠捏起我的下巴，直直地逼视着我。

　　“……不是因为任何人。是我自己不想跟你在一起。”我被他眼中的恨意吓到，生怕会连累到八阿哥，冲口而出地说。

　　这句直白的话语却在他眼中烙出一道鲜明得近乎绝望的伤痕来，他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的红血丝几乎要渗出血来。

　　“苏亦凝，我胤礽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太子的眼神骤然失控，猛地横抱起我，狠狠把我扔在床上，暴虐地覆上我的唇，双手胡乱撕扯着我的衣服……

　　靠，太子怎么也跟柳君炜那个混蛋一样没素质！我心中一阵彻骨的惊恐，狠命挣扎着，却仍然毫无效果，他的吻细碎地落在我的颈上，肩上，暴虐而执著。

　　我的心一凉，冷静下来说，“殿下，您这样做，跟柳君炜那种小人又有什么区别？”

　　胤礽一怔，依然死死压住我，唇边掠过一丝复杂又疼痛的微笑，说，“区别就是，他不爱你。我爱。”俯身允吸着我的脖颈，双手肆虐的在我身上游走……我心中窜上一阵怒火，哭喊着说，“放开我！你放开我……”

　　胤礽不为所动，伸手解开我前襟的衣扣……我脖颈一凉，心中泛起一阵恐惧，再顾不得别的，伸手摘下头上那支蝴蝶钗，狠狠刺向太子的背……

　　太子吃痛，呻吟一声，松开了扼着我的手……我跳下床，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脑中一片空白，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穿过层层花木林，忽然远远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亦凝姐姐！”我抬头，正对上十四惊讶的眼睛。只见他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竟是胤禩……

　　蓦地看到他，我倏地一惊，手一松，只听“啪达”一声，那支沾了血的蝴蝶钗应声掉落在地上。

　　胤禩看到衣衫散乱一脸是泪的我，好看的眼眸微微一怔。

　　我心中忽然涌出一种铺天盖地的委屈来，又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俯身拾起那支钗，转身逃一般跑出他的视线……

　　“亦凝姐姐……”身后传来十四焦急的声音，我闪身拐进旁边的连廊里，蹲在花架下的阴影里，不想让任何人找到我。

　　蜷缩在花架下哭泣的我，不知何时竟睡着了，再睁开眼睛，四周已经一片漆黑。清霜一样的月色细碎的洒在凋零的花木之间，一阵冷风吹来，我紧紧抱住自己，黯然地站起身，却不知该往哪里走……

　　双腿却因为坐得太久而一阵酸痛，我头也有些晕，复又跌倒在地上，发出悉率的声响。

　　“谁？”一个冷峻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我抬头，借着幽冥的月光，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竟是四阿哥。

　　“原来你在这儿。”他看清楚是我，微微一怔，清冷的目光掠过一丝戏谑的神情。

　　我疲惫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想不到，智闯天地会，谈得一手好琴，又在太子寿筵上轻歌曼舞一鸣惊人的亦凝姑娘，竟会落得如此狼狈。”四阿哥淡淡地说，上前抬起我的下巴，用拇指拭去我脸上的泪痕。

　　“你是来嘲笑我的么？”我往后一退，躲开他的手。我在现代的时候就对雍正这个人物没什么好感，如今因为八阿哥这层关系，我对他就更近而远之。

　　四阿哥幽幽地看着一脸防备的我，径自坐在我身边，说，“我只是想来看看，胆敢拒绝太子的，会是什么样的女人。”

　　“……怎么，见到之后，让你失望了么？”我没好气地说。

　　“如果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这种程度也够了。”四阿哥淡淡地说。

　　“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哈！”我冷笑一声，斜眼看他，真不知道这个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哼，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就单说四爷你好了。你真的觉得太子这个位置很稳固么？你真的觉得将来执掌皇位的人会是胤礽么？即使我真的想飞上枝头，也不会把宝押在他身上吧。”

　　四阿哥一怔，高深莫测的眼神探照灯一样望向我。

　　“如果真要押宝……也该压在四爷你身上才对啊。”我眯起眼睛，轻扬唇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四阿哥面色一僵，摄人的目光投向我，乌黑的瞳仁一瞬间风起云涌。

　　“不过四爷你放心，这句话我不会乱说，更不会乱想。——因为你说的那些，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微笑着说。看到这个冷面帅哥一瞬间僵硬的表情，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成就感。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我怕他一是想不开杀我灭口。倏地站起身，朝月牙门走去。

　　“苏亦凝，那你想要什么？”身后传来四阿哥冷峻的声音，喜怒莫辨。

　　“……总之与你想要的不一样。”我背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缓步走向门口。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四阿哥，又是一怔。

　　可是我还未来得及踏出这道门，就看见那个尖嘴太监带着一群侍卫冲了过来，将我团团围在中间。

　　夜幕笼罩下的毓庆宫，看起来有些阴沉。

　　窗外，月色摇晃树影，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被尖嘴太监推倒在堂上，缓缓抬头，正对上太子平静得近乎可怕的眼眸。

　　“太子殿下，区区一个民女竟敢用利器伤你，若不将此人小惩大戒，恐怕这毓庆宫的规矩都要乱套了。”太子妃站在他身后，一脸得意地看着我，目光中流露出的刻骨的怨恨清晰可见。

　　四阿哥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冷眼看着这场戏。

　　“只要你开口求我，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太子深深地望着我，冷冷地开口。

　　“绝—不。”我一字一顿地说。知道自己今天注定无法全身而退，便也不再恐惧。来到京城这么久，我看了太多太多黑暗龌龊的事情。我并不是要抗争什么，只是想保留我仅存的那点做人的原则。倘若我这次开口求了他，那就证明我要屈从他，像其他女人一样心甘情愿甚至心存侥幸地当上太子的女人。

　　可是我不要。

　　不是因为我知道这个太子终究会被废掉。而是因为我不根本不爱他。更无法容忍自己开口去求一个刚刚粗暴轻薄过自己的男人。

　　房间里一阵诡异的沉默。

　　“苏亦凝，如果你不想当侧福晋，而是想当太子妃……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太子竟没有发怒，反而对我的回答置若罔闻，轻轻开口，房间里一片死寂，只听得到他略带沙哑的声音空旷地回响。

　　太子妃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太子站起身，缓步走到我面前，俯身面对我，说，“苏亦凝，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了。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点头，我即刻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风风光光娶你过门。”说着，伸手轻拂着我凌乱的发丝，绝望的眼眸中透出一丝希冀的光彩来。

　　看他这个样子，我心中一酸，对他的恨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歉疚……眼泪猛汹涌而出，滴落在他手掌上，我哀哀地看着他，轻声说，“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他猛的推开我，起身倒退两步，声音歇斯底里地暴怒起来，挥动着手臂说，“我不是要你同情我！我不要听什么对不起！”

　　“苏亦凝，要你爱上我就这么难吗？我到底哪里比不上胤禩，你说，你说啊！”太子失控地朝我吼道，伤痕累累的瞳仁里闪过一丝哀伤的光亮……仰头长笑一声，说，“我为了你，说尽了一辈子的傻话，做尽一辈子的傻事……可是你却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

　　“对不起……”我的心一酸，喃喃说出口的，也只是这句。

　　太子跌坐在椅子上，冷笑着说，“真是可笑啊！天底下惟一不肯归顺我的女人，偏偏是我最想得到的那一个！苏亦凝，你无情，也别怪我无义了。从现在开始，你我恩断义绝！”他冷笑着看我，眼中掠过一丝无望的光。

　　“按照毓庆宫的规矩，伤害太子贵体者，重打一百大板。”太子妃适时开口，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朝旁边的太监们使了个眼色，狠狠地说，“给我打！”

　　结结实实一板子砸下来，我只觉背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一百大板，明摆着是要人命啊……

　　我趴在地上，板子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身后，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皮肉绽开的声音，钻心的疼痛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我一阵头晕……为了不叫出声，我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现在松开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经没有力气叫出声了……

　　太子远远地看着我，绝望又充满憎恨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痛楚……别过头，不忍再看我……

　　背上的疼痛渐渐麻木，我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脑中忽然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如果八阿哥看到死去的我，他会不会因为失去我而难过呢？

　　如果会，他又会为我难过多久呢？

　　还有寂玄岚……

　　我欠他那么多，可我知道他依然是天下间最牵挂我的男人。

　　仰头蓦然对上太子的目光，那里面的疼痛，此时此刻，也许更甚于我自己。原来他也会用这样的目光去看一个人吗？就像寂玄岚当初看着我的时候那样？

　　这时，他板起脸别过头去，好像故意要刺伤我一样，他说，“你这个女人，不知道哪里好，偏有那么多男人对你死心塌地……那个白莲教的寂玄岚，一直跟在你身后默默保护你，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凝望着你，像个冤魂一样，不知道被我的人撞到多少次……我不喜欢他这样，就派人去杀他，可是那人武功盖世，实在不好对付……”

　　我心中陡然一惊，怒道：“你把寂玄岚怎么样了？”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忽然回想起那日在京城看到的他的背影……白衣胜雪，绝世出尘，那样孤寂，那样凄惶，原来他一直守在我身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对于那段感情，因为知道没有结果，所以我已经渐渐放下，为何他还不肯放手？为何他还要这样对我？我不值得……不值得啊。胸口陡然一窒，我爬过去想要扯住太子的衣角，倔强地问道，“你说，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太子眼中一痛，狠狠踢开我的手，说，“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装什么深情？你姑父送你入紫禁城选秀，我便用你要挟寂玄岚，只要他肯与我划江而治，不把白莲教的势力范围扩出江南，我便保你周全……”

　　差点忘记了，太子虽然喜欢我，可他也是从小在天下权术顶端成长起来的男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利用我达到自己目的，不留余地。

　　想起一起看彩虹的那段时光，想起竹林上他带我飞翔……想起分别之前他情深似海的眼眸……原来他也一直不曾忘记。可是我心里，不知何时起，已经装下了另外一个人……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又何必，再为了我而屈服于人？

　　这个男人……我欠他了太多太多……

　　一口鲜血呕出来，弥漫了前方的路……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感觉灵魂正在脱离身体，疼痛也不再那么清晰，也许我就要死了吧……可是我不甘心，我还没来得及再见那个人一面啊……

　　恍惚中看见四阿哥地藏青色长袍出现在我眼前，我挣扎着抓住他的衣襟，扯下脖颈上的月华石塞进他手里，喃喃地说，“得月华石者得天下，把它交给真命天子我就可以回家了……

　　我好累，这一笔笔的情债，我已经还完了吧……现在只求你……帮我告诉胤禩——”

　　隐约感觉四阿哥俯下身来，我却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帮我告诉胤禩——我喜欢他，我真的喜欢他……不是因为浅苍，也不是因为任何人……而是我的心，它想要那么做啊……”

　　胤禩不是浅苍，他那双眸深似海又让人如沐春风的眼睛，早已在我心里烙出深深浅浅的伤痕，欲罢不能。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眼角流出一行不甘的眼泪……紧握着他袍子的手渐渐松开，意识渐渐抽离……

　　“医生，这位小姐醒了！”耳边隐约传来一个女声，我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四周一片洁白，眼光透过窗棱洒在银色的吊瓶架上，微微有些刺眼。我手上插着各种各样的塑料管，随着我方才凌乱的摆动，嵌入皮肤里的针尖传来一阵疼痛……

　　“小姐，你身上还穿着戏服，应该是附近片场的演员吧……我们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能证明你身份的证件……你把你家人的电话告诉我，我联络他们来接你。”护士小姐礼貌而温和地对我说。

　　我怔怔地看着她，不敢相信我竟然就这样回到了现代……

　　而那个曾经让我烂熟于心的浅苍的手机号码，我却再也想不起来了……仿佛隔了一个世纪般长久。

　　见我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护士小姐又说，“那你家在哪里呢？”

　　我的家……我的家在哪里呢？

　　是彩虹过后，寂玄岚带我飞翔的那片竹林？还是浅苍家在城郊的那座别墅？

　　脑中转瞬又浮现出总督府里清幽的花木林……八阿哥站在我身边的石头连廊里，海棠花的香味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迎面而来，他朝我轻扬唇角，美玉般的脸上露出春风一样的笑容……

　　我的心一阵抽痛，闭上眼睛，一串热泪应声而下。

　　我的家在三百年前，那个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