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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可惜了

  二将尚且如此,其他人更是难敌归离剑之威,阵前封锁土崩瓦解。眼见只距数步之遥,双方便能会合一处,君府前忽地传来啸声。

  烈风骑快刀营闻讯后退,无数长矛手结作铁桶般的车悬战阵,四面八方矛影密集,更迭轮转,九夷族攻势顿时一滞。

  君府高处,皇非等人正冷冷看着下方惨烈的战场。

  在他后方不远处,含夕身处侍卫严密的保护之中,一动不动呆站在那里。这一夜惊天巨变,前所未见的杀伐流血,似乎将她打入了一场噩梦,直到现在都无法相信眼前残酷的事实。每一次血光映入眼帘,都令她紧咬的红唇轻微战栗,可是就连她都能看出,面对皇非无情的剿杀,子娆等人丧命或是被擒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烈风骑阵法源源不断运转,却并不急于抢攻,显然要以车轮战消耗对方体力。待到前方围歼战结束,此处战圈骤然缩紧,那种突如其来的强大压力几乎要摧毁所有人斗志,武功稍弱的九夷族战士立时伤亡惨重。

  如此有条不紊的配合进攻,会以比大军混战快上数倍的时间歼灭敌人,保存己方战斗力,烈风骑的一举一动,无不显示出其名副其实、莫可逆挡的强大实力。更何况,此时对方武功最高的皇非与方飞白皆未出手,就连展刑、易青青统领的南楚部众、“魂索”邝天及其近旁三名深藏不露的灰衣人,甚至原属自在堂的核心成员亦只是居高临下从旁观战,少原君府真正的实力远不止此。

  “不想夜玄殇到这时还如此厉害,可惜了。”方飞白起先在衡元殿失手,并非心服口服,此时这话倒是真正有感而发,扫了眼被面前血战激得跃跃欲试的别鹤等人,转向皇非,“也差不多了,还和他们磨蹭什么?”

  此刻身边没有外人,他与皇非并不那般恪守礼数,亦只有方飞白,才最清楚皇非为何令一众高手引而不发。

  即便在盛怒之下,身为统帅的少原君仍旧保持着精准可怕的决断力。

  当对方精疲力竭,而己方士气血性皆被战场杀戮激发至顶点的时候,这群早已将敌人虚实看透的生力军一旦加入,将如九天雷霆致命一击,彻底结束这场围歼战。

  眼下便已到了最佳时机。

  皇非俊美的面容仿若坚冰雕成,甚至连愤怒这种情绪都全然不见,开口下令,“展刑与青青各率人马自两翼动手,对宿英和那侍女不必留情,重、明、查三位先生负责截下九夷诸将,邝老将军对付且兰,飞白截住夜玄殇,别鹤、闲情你等设法困住子娆,除她之外,所有人格杀勿论!”

  他这番调兵遣将看似随口道来,实际每一步都经过精心策算。

  以展刑夫妇所率的南楚精英直击对方软肋,一举击杀实力最弱的离司与宿英,突破敌阵;对付九夷族大将的三名灰衣老者乃是当年“鬼师”中与邝天齐名的高手,用他们牵制叔孙亦等人正是配合前方,将对方一截为二,首尾难顾;而用邝天的软鞭对付且兰的浮翾剑,以方飞白截杀夜玄殇,亦是恰到好处,绝无问题。

  连番令下,大局可定,方飞白暗中点头,但听到最后一句忽地一愣,“已到了与帝都决裂的地步,你留她不杀?”

  皇非瞳心微微收缩,闪过锐利异芒,“与少原君府作对,岂是送命那么容易?东帝既想与我一较高下,我便奉陪到底!”

  方飞白双钩落入手中,挑眉笑道:“还以为你当真对她动了心思,那无论如何,我也要辣手摧花了。”

  皇非冷哼道:“多此一举,动手吧!”

  杀气炽盛。

  四周压力陡增,少原君府众将出手,形势顿时不同。

  最先攻至的自是邝天与方飞白。

  伴着疾厉呼啸的劲气,一道鞭影当空罩下,直射且兰眉心,双钩电闪,封向夜玄殇所有攻势。

  且兰娇声轻斥,浮翾剑光掣如星,于重重鞭影中绽开犀利寒芒。

  嗤嗤数声劲气交接,鞭影爆散,邝天仅仅向侧横移。且兰却连续倒退两步,被邝天强横的内力震得气血翻涌,唯有借后撤之势,才勉强化解这摧心裂肺的内劲。

  身边惊人的激响声中,夜玄殇与方飞白短兵相接,冲势受阻,身上再添新伤,显然未占到任何便宜。

  比起二人,离司与宿英则到了生死立判的境地。

  离司纵然剑法精妙,但内力与展刑相差甚远,何况力战之后,体力内息已至极限。银戟以压顶之势迎头直击,一招之下,离司唇角呛出血丝,长剑几欲脱手,踉跄跌向后方,若非子娆逼退自在堂二使及时援手,难免毙命当场。

  宿英同时遭数名南楚高手强攻,情况更是不妙,单是易青青凌厉的长剑便已令他身处劣势,拼尽余力连挡夺命刀剑,却无法避开携着骇人劲道,毒蛇般攻向胸前的铜棍,一声惨哼,口喷鲜血撞入九夷族阵中。

  漫天焰蝶带出夺目金光破入战阵,硬是接下南楚与自在堂双方攻势,爆裂惨叫声迭起,千丝随之激射而至,将扑向夜玄殇的数名敌手亦卷入其中。

  目前场中唯有子娆尚有余力兼顾他人,但也不过是因众将奉命留情。

  一切正如皇非计划,步步致命。

  负责后方的虽是九夷族首屈一指的战将,但那三名灰衣老者无论武功、经验都比他们只高不低,尚未交手,叔孙亦便从敌人来势中判断出形势凶险,却连震惊的时间都没有,便被卷入狂潮般的刀棍。

  “皇非!”含夕蓦地上前一步,高楼之上,皇非面对这片修罗战场无动于衷。含夕欲言又止,终是猝然闭目,扭头不忍再看。

  第二轮猛攻接踵而来。

  且兰再次挡下魂索杀招,斟酌形势,知道左右两翼几乎已丧失战力,下一刻便会被对方衔尾截杀,重兵围歼,变成冥衣楼那般情况,断然放弃前冲的打算,浮翾剑光势飞扬,毫不留情连斩敌方八名好手,忽地退向东方角宿之位,疾声喝道:“布周天剑阵!”

  血战中青冥、鸾瑛数名女将齐声喝应,剑光急盛。

  叔孙亦明白且兰意图,同时抢向北方星位,正担心离司负伤无法镇守星枢,便见刀剑丛中玄衣魅闪,子娆现身西方奎宿,扬袖间四名对手喷血而亡,而她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剑锋微颤,倏地向上挑去。

  一道清芒如电,忽然化作光网爆闪,若自四面八方同时攻出。因阵法变动而首当其冲的展刑大吃一惊,饶是他抽身飞退,仍被那凛冽剑气割裂衣衫,险些无法脱身。

  九夷族战士各归其位,南方井宿由鸾瑛、青冥合力镇守,离司从旁相护;夜玄殇退回阵心,反手接住宿英,输入真力助他疗伤;褚让、司空域等皆抽身入阵,争取宝贵的机会恢复体力。

  战场突然出现一瞬奇异的变化。

  便见阵中剑光点点,散布在烈风骑铁血重围中,看似凌乱无章,纷杂一片,却在对手追击时骤生变幻。

  一剑击出,万剑相映。原本几人联手亦要吃力应付的后方,此时仅余叔孙亦一人,竟守得滴水不漏,反逼得三名灰衣老者险象环生,寸功难进。

  方飞白对手换成且兰,一声劲啸,撮掌击出,原想凭掌力震飞她兵器,岂料阵中白衣飞闪,一股排山倒海的剑气骇然卷来,其势之强,莫可逆挡,被迫横避开去。

  子娆与且兰剑势双双展开,带动阵法反守为攻,形势顿时一变。

  当日在洗马谷中,子昊据九夷族原有的阵法演变而成这套剑阵,挑选将士传授练习,上应周天星象,下按玄通易数,乃是一套极为厉害的战法。且兰等经过无数次演练,再加上精通奇门数术的子娆,威力只增不减。

  敌阵刀飞血溅,溃不成军,君府高手也一时莫之奈何,众人杀开重围,向长街尽头不断推进。

  含夕“啊”的一声睁大眼睛。从她所在看去,周天剑阵于潮涌般的烈风骑中,便如沧海澎湃洒映繁星,巨涛惊浪连天,万千星芒激闪,不断流转交替,玄妙无穷。

  “九宫洞天,八方神数,难道是……”含夕喃喃低语,不由想起子昊教她的通幽棋,心下一阵惨然。

  “哼!”当风卓立的皇非忽然冷冷一笑,“含夕,上次那棋局,今日给你看个胜负!”说罢身形一动,凌空往战场掠去。

  此时当空明月早已被重云遮蔽,夜色染血浓得连狂风亦无法吹散,剑阵发动的一刻,躁动翻滚的雷声隐隐传来,电光自乌云背后不断闪逝,令这激烈的战场更加骇人。

  鸾瑛、青冥双剑飞烁,杀得敌兵身首异处,抛飞翻撞,眼前忽然赤影一闪,皇非现身阵中,挥掌拍向二人剑锋。

  两侧九夷族战士挺剑而出,同时刺向皇非肩头。

  周天阵法转动,剑光连绵封死前路,谁知皇非左右一晃,招呼到身上的长剑尽数落空,竟不能阻他分毫。但听砰砰两声,鸾瑛、青冥同时惊呼,长剑脱飞。

  南方阵法骤然一滞,离司急声娇叱,提剑抢向星位,皇非看都不看来剑,倏忽横移,踏入东方心宿,不但离司一剑落空,身处中枢星位的且兰更如自杀般主动撞向他掌风。

  皇非唇锋冷挑,倏地化掌为抓,扣向且兰肩头。且兰大吃一惊,不得已旋身急避。如此一来,中央钧天无主,星门大开,再加南方轩辕势破,险象顿生。

  且兰心知不妙,猛一咬牙,浮翾剑幻作无数剑花,漫空射向皇非,欲逼他退出中枢,抢回主阵权力。

  只听皇非淡淡冷哼,阵中红衣电闪,剑光飞流,两道人影倏进忽退,伴着夜空云雷滚滚,迅捷无伦地在阵中移动,情景诡谲莫辨。

  且兰剑势不可谓不快,步法不可谓不精,但皇非每一步都似料敌在先,始终快她一瞬,牢牢控制星枢,与当日子昊在洗马谷中所用手法如出一辙,杀人破阵只在举手之间。

  普天之下唯此一人,能在瞬间击溃这可敌千军的阵法,便如唯此一人,够资格与东帝对弈乾坤。

  子娆红唇紧抿,星眸尽现焦虑,却要应付方飞白与邝天联手攻势,根本无法分身。眼见剑阵将破,南楚与自在堂众部全力逼攻叔孙亦,三名灰衣老者自有默契,不约而同向离司杀去!

  形势险恶至极。

  便在这时,夜玄殇忽然一声长啸,归离剑带着破空利芒,越过且兰,撞向皇非!

  惊电蛇行,窜布层云。血雨中爆起惊魂夺目的寒光,交击声裂雷般连响,皇非攻势被阻,向后飞退。

  倾盆大雨顷刻席卷天地,夜玄殇凌空翻回,正好截向方飞白与邝天,钩剑鞭索瞬间交撞,三人踉跄跌开,皆是血溅衣衫!

  子娆且兰无不凛然,知道夜玄殇这种打法,已是存心豁出了性命。

  若能牵制皇非,余人或有逃生之机。褚让与司空域亦在这时冲出剑阵,悍不畏死地杀向扑来的展刑夫妇,以及潮水般涌上的自在堂高手。

  夜玄殇大喝道:“结阵杀出去,莫要停留!”

  君府众将自不会放过他们,三名灰衣老者分出二人,一刀一棍,呼啸扑向且兰,君府二将同时加入围歼。

  怒哼声中玄衣一闪,夜玄殇横剑拦路,归离剑寒芒遽盛,数名对手全部卷入狂潮血浪般的剑势中。

  凭夜玄殇之武功,倘若以命搏命,谁人不觉胆寒?就连方飞白也不敢逞强直撄其锋,被迫变攻为守,一时无法抽身。

  且兰猛一咬牙,高声命道:“全力突围!”

  “留下性命!”逐日剑横越千军,直取阵心。

  一旦被皇非击破剑阵,结果必是全军覆灭,夜玄殇狂喝一声,硬受邝天横鞭一掌,冲天而起,迎头阻击皇非!

  子娆眸中戾色大盛,手底剑光飞卷雨势,杀得敌兵人仰马翻,心惊胆战。且兰踏回星枢,周天剑阵重新运转,当者披靡,冲往前方街口。

  半空剑气相交,一片激光仿若漫天电闪,两道人影疾飞翻退。

  夜玄殇落地一口鲜血喷出,归离剑却威势剧增,将衔尾追杀的君府高手截在当场。

  纵然人多势众,单凭烈风骑战士也难抵挡周天剑阵,皇非掠回血战中心,凌空怒喝,“众将退开!”

  夜玄殇纵声长笑,剑光暴涨,展刑与岳言未及后撤,同时溅血重伤,一名灰衣老者杖刀断折,抛飞撞翻军阵,横尸气绝。

  夜玄殇亦付出惨重代价,身上数道伤口爆裂,踉跄退步,倏地转过身来,双目神光电射,锁定含怒出手的皇非。

  子娆面现肆异清光,忽然命令离司,“接掌阵法!”话音未落,纵身飞向战场。

  离司惊叫一声:“公主!”但面对烈风骑狂潮般的攻势,岂敢有所迟疑,只得抢入西方星枢,南方阵脚则重新由鸾瑛、青冥接过。

  惊雷裂空而起,一道清啸穿越战阵!

  玄袂凌虚,流华飞绕,妖冶夺目的血莲绽现子娆眉心,纤指间幽烈异芒与夜玄殇手中剑光合而为一,当面迎向逐日剑威凌天地的一击!

  莲华之色,归离之剑,逐日之锋!

  漫天暴雨中,天地一瞬尽失颜色。

  烈芒迫目,雨光四耀,但见两道玄衣身影双双跌退,子娆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与夜玄殇撞入烈风骑兵阵。

  皇非疾退的身形却在当空奇迹般一停,披风翻飞,赤艳如火,俊眸中蓦见寒意翻腾,仿佛这咆哮夜空的暴雨撕裂人间。

  “好,你要送死,我成全你!”瞬间冰冷的眼神仿如剑锋犀利,冽冽狂雨,在逐日剑畔激旋啸涌,一触即发。

  以子娆或夜玄殇的武功,本都有资格与皇非一战,但子娆为解子昊身上剧毒,连续数次化血入药,真元受损极剧,强施血影莲华挡下皇非一剑,不啻伤上加伤,五脏六腑剧痛如割,竟难再提真气。而夜玄殇一夜苦战至此,连挫强敌,周身浴血,也早已是强弩之末。

  两人身陷重围,四面八方皆是敌军,逐日剑无情劲气贯空,激啸充斥耳目。

  忽然间,当空传来长声清啸,一道白芒如电穿云,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从天而降,截下皇非必杀一击!

  碧袍银枪现身雨中,君府东侧出现近百名天宗弟子,纷纷杀入战场,冲得烈风骑阵脚大乱,西侧亦有一批黑衣蒙面的白虎秘卫,由虞峥亲自率领,奋不顾身,悍勇杀来!

  四方血流成河,激战迭起,两支生力军在烈风骑中杀开血路,令得中心压力大减。

  千云枪攻势展开,刹那间与皇非交击十余招,斗个旗鼓相当。夜玄涧朗声长笑,倏然向后撤回,碧袖迎风,枪锋纵横,所过之处敌兵飞跌滚避,溃散无余。

  夜玄殇绝处逢生,接连劈飞数名敌兵,精神一振,“二王兄!”

  千云枪倏地迫到近前,竟向他当胸扫来,“不快逃命,还等什么?”

  一股云潮般强势的劲气将他与子娆送往外围战圈,二人纵越重围,当空落下,正迎上这一方把守出路的自在堂部众。

  敌人不计其数,前赴后继地涌来,血战仍是在所难免。谁知就在此时,忽有一批自在堂高手倒戈杀向己方帮众,敌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封锁顿时失效。

  夜玄殇长啸一声,携子娆沿这混乱杀出,逃往楚江方向。

  对少原君府来说,今晚首要目的便是擒杀子娆与夜玄殇,方飞白等皆知绝不能让他二人走脱,从围歼剑阵的战圈中分出大半人手,纷纷扑向此处。

  如此全力追击,武功高下立现,方飞白瞬间超越数人,凌空一掌往夜玄殇背后击出。

  劲风及体,夜玄殇头也不回,猛提一口真气,护住子娆向侧横移,随着面上一抹赤色急闪,身形遽然加速,越过街巷投往其外狂风暴雨的黑暗。

  方飞白一掌落空,倏地停在长街檐顶,断然下令,“放箭!”

  高处弓箭手利箭齐发,如漫天暴雨罩向目标,但终迟了一步,夜玄殇已怀抱子娆向前冲出,双双落向下方激流汹涌的楚江。

  随着方飞白无奈怒喝,夜玄殇与子娆落入因大雨而水势暴涨的楚江,瞬间消失踪影,不过片刻,复被急流抛上江面,向下游冲奔而去。

  黑夜风急雨啸,咆哮奔涌的江水仿佛要摧毁一切,整条楚江目不能视,两人死死抓住对方,只能尽力避免重新被卷入江底的厄运,根本无法分辨方向。

  这倾天暴雨让他们在江中吃尽苦头,却也令方飞白等难以追击,就连水军战舰亦失去了平日作用,江上封锁因此暂时瓦解,成了他们逃离追捕的绝好机会。但即便全无受伤,两人也无法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泅水上岸,一直被冲出十余里外,江面逐渐收窄,水势更急,一股激流猛将二人抛向前方。

  子娆手足乏力,险些便松开夜玄殇,只觉身子一空,下面正是因水位落差形成的一片瀑布,未及反应便直落下去。夜玄殇竭力环住她腰身,两人再次跌入江中急流,毫无反抗的余地,没过多久又是凭空坠下。可这次却没像前次那般幸运,一丛黑影迎面撞来!夜玄殇心知不妙,搂着子娆猛一转身。

  砰的一声剧震,脊背硬撞上江中礁石,鲜血喷口而出,两人在旋涡中向侧甩去。

  虽是一片天昏地暗,子娆如何不知夜玄殇是在舍命护她,张口欲喊,风雨急浪当头扑来。

  这从瀑流中冲下的力道,不亚于直面逐日剑全力一击,夜玄殇经脉肺腑剧痛欲裂,几乎当场晕死过去,若非子娆死命托住他身体,恐怕便被浪流卷入江底。

  好不容易挣出致命的旋涡,子娆一只手缠入夜玄殇背后剑带,紧紧将他抱着,另一只手则侥幸攀到一株倒入江中的枯树,借此依托,方能勉强坚持。

  复又冲出数里,江水分流,去势略缓,待再一次靠向岸边时,那枯树不知被什么绊住,一时卡在原地不断晃动。子娆得此机会,勉力提起真气,终于拖着夜玄殇移上岸去。

  大雨虽不像先前那般骇人,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一离开大江,子娆便软倒在地,浑身一丝力气也无。江岸山石耸峙,丛林密布,此时她仍紧紧抓着夜玄殇,感觉到他伤势甚重,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不待烈风骑追到便已送命,一咬牙挣扎起身,拼尽余力扶了他离开江畔,往山林中行去。

  这场铺天盖地的暴雨非但救了子娆与夜玄殇,亦使且兰等人死里逃生。

  整个楚都在大雨中一片昏乱,令人目不能视,烈风骑纵然所向无敌,这时也难发挥平常一半威力。

  但即便如此,且兰等杀出重围,百名九夷族战士只余十之二三,几乎人人带伤,褚让与司空域二将殒命战场,鸾瑛、青冥等皆受了不轻的内伤,宿英更是险些送命,幸好有离司救护,才算化险为夷。

  待到城外,雨势稍缓,且兰率众暂时避入一处破败的古刹。

  照目前情势,他们虽杀出上郢城,能否顺利逃离楚国仍是未知之数。在与九公主大婚之夜,皇非如此决绝地对帝都发难,如今九公主生死未卜,东帝又岂会善罢甘休。

  心机似海,城府天深,这两个翻覆乾坤的男人,这一场风云迭起的战局,谁也没有料到竟是以这样的方法,这样迅速地裂开血幕。

  今晚上阳宫中变故,真相究竟如何?楚王后如今是生是死?九公主是否奉命杀人?含夕又何以侥幸逃生?到底是东帝心中假借联姻,一手设局灭楚,还是少原君暗中谋划,针对帝都王族?

  且兰抬头望向血雨腥风的黑夜,心中闪过那人轻衣薄衫的身影。

  众人一路绕道沅水,避开可能被封锁的关防,很快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潜入乐瑶宫范围。

  越过一座山头,刚刚登上坡顶,且兰目光忽然一凝。

  对面靠近湖泊的小丘上,有两方人马正鏖战不休。

  一方是数十名背水结阵的玄衣战士,紧护着当中一辆帷帘深垂的马车,另一方则是赤甲赫赫,兵马势众,漫山遍野的烈风骑精锐。

  玄衣战士显然刚刚阻退了敌人一轮进攻,烈风骑战阵变化,当中杀出三列骑兵,不余空隙地再次发动强攻。

  一缕若有若无的箫声忽然传来。

  离司闻声一震,脱口叫道:“是主人,主人在阵中!”

  且兰亦听出那曾令九夷族军队大败而归的奇异箫音。果不出所料,随着玄衣战士阵形些微变动,烈风骑三列骑兵瞬间支离破碎,战场上迅速弥漫开一片淡红,复又隐隐消散,而玄衣战士身后被雨雾模糊的湖泊却仿佛吸噬了过多的鲜血,渐渐泛出一种诡异的赤红。

  战云血雾,卷向四方。

  双方实力悬殊,纵然再次损兵折将,烈风骑严密的重围亦未因此溃散,反而调整布局,做出全军进攻的准备。

  箫音亦不若之前缥缈消逝,丝丝缕缕穿破雨瀑。

  且兰当即下令,“叔孙先生,你领一半兵力自东南方巽位进攻,务必搅乱敌军布局,我率余人由坤位突入,断其右路封锁,寻得机会,全力冲其主将所在。”

  叔孙亦双眉紧锁,“殿下,对方兵力胜出太多,如此硬拼我们毫无胜算。”

  且兰凝视战场,目中有着锋锐的冷丽,那光亮如同雨空的闪电,指向面前惨烈的厮杀,带着一丝一往无回的坚决,“我们自上万楚军中都能突围,何惧如此阵仗?结周天剑阵破敌,东帝必会寻机配合,既然已经有进无退,生死在此一战!”

  叔孙亦眼中倏地掠过精光,此时近旁宿英抬头望天空,突然开口道:“公主且慢,对付烈风骑,我有办法尝试火攻。”

  烈风骑军令变动,两侧同时冲出近千骑兵,向湖畔方向包抄过去,逐步形成合围之势,一反先前强攻姿态,开始缓缓向内推进。

  包围圈愈渐缩小,以压倒性的阵势逼向冥衣楼所在。

  商容白眉一皱,知道面临这种战术,无需片刻,此处将成死地,当即退回车旁,请示道:“主人,双方兵力相差太大,久战无益,请让影奴护送主人离开,此处交给老奴与聂七!”

  帘内一声低低轻咳,却无任何示意,商容心急之下顾不得太多,向前跪道:“主人身系王族天下,万不能有所闪失,老奴职责所在,请主人恕罪!”说罢重重叩首,斗胆伸手掀向车帘。

  风雨垂帘,忽飘如雾,却是自行扬起,蓦地一道冷澈平静的目光射来,淡淡青衫,淡淡话语,“你退下。”

  “主人!”商容心头顿时一惊,便见东帝轻轻垂眸,唇畔箫声流转而出。

  长空之畔,忽有八道闪电穿破层云,骇人的亮光直照四方,聚往战阵中心。

  乌云压顶欲摧,惊雷裂空而至。

  暴雨云雷,交织如怒,天地仿佛即将沦陷,千军万马色变。

  子昊手畔玉箫珑玲,九转灵石突然散发出慑人心魂的清光,人玉交映,如雪如幻。

  箫声下,雨湖中,血色弥天翻涌,漫向杀伐战场。

  便在此时,如是呼应这天象异变,烈风骑后方意外爆起一团烈光,一现之下瞬间扩大,竟是火光迭起。但见后方烈风骑战士铠甲燃烧,一团团不可思议的流火飞爆四溅,竟在大雨下化作一片骇人的火海,令得烈风骑阵势突乱。

  商容神色一怔,无法相信在这样的雨中竟会燃起火阵,但随即反应过来,一声厉啸,越过双方杀场凌空扑下,杀向对方因混乱而门户大开的指挥主位。

  善歧大吃一惊,尚未来得及摸清阵中发生何事,眼前爪影扑面,凌厉诡异,匪夷所思,情急之下向后急仰,抬腿踢出!

  旁边丰云见势不妙,急喝出剑,前后夹攻商容。

  不料战阵中突然射来一道清利白光,仿若雪凤直冲云霄,浮翾剑现身阵心,截向丰云!

  两道人影凌空飞起,雨雾中星驰电掣,剑芒激迸。

  东西两方,喊杀声同时响起,猛冲敌阵。

  商容身似鬼魅,当空五指一沉,锁向善歧咽喉。善歧连拔剑的空隙都没有,足尖点中马背,瞬间连接商容八招,待要纵身后撤,商容闪身而上,爪风已封住他周身数尺之地。善歧右手斜翻,自下而上直击商容面门,他虽是君府四将之首,应变出招皆是一流,但终究不敌商容老练狠辣,肩骨剧痛,已被商容指尖扫中,一股严寒至极的真气自肩井穴直锁经脉。

  两人数招交锋,可谓兔起鹘落,迅疾无伦,且兰与丰云刹那间亦分胜负。

  雷雨中传来一声金铁交鸣,丰云手中长剑寸断,身形飞退,且兰左臂溅血,更被他掌力震得气血翻腾,一口真气难以后继,凭空向后落去。

  四面八方,尽是烈风骑枪林刀阵,以她此时情形,已断无可能脱身重围。

  忽然间,一袭青衫闪过眼前,恍如雪影清流,星光溅染微风,且兰纤腰一紧,已被人自后环住,子昊携了她旋身振袖,掌风所至,四周敌兵横飞抛跌,溃败四散,他却带且兰顺势而起,飘然退出险境。

  白裘青衫飞凌雨雾,玉箫之音,再次响彻合宇,清冷冰冽的音韵,直夺每一人心神至处,整个战场仿若一静。

  暴雨微收,亦敛去倾天狂势,已然不是方才九转玲珑阵即将发动时,天地惊魂的状况。

  且兰落身冥衣楼阵中,忽觉一暖,子昊身上披风已落在她肩头,挡住阵阵冷雨扑面。“入车中去,莫再妄动真气。”子昊淡声吩咐,且兰与他目光一触,一言不发,退后照做。

  商容亦在此刻折回,手中多了穴道被制的善歧。离司与叔孙亦等把握时机,与冥衣楼会合一处,双方形成对峙之势。

  烈风骑顿时不敢妄动,丰云投鼠忌器,无法再下令逼杀。那善歧虽然受制于人,却是刚骨强硬,瞋目喝道:“丰云!烈风骑唯有战死之将,绝无受挟退兵的……”话未说完,便被一道指风扫中哑穴,再无法吐出一字。

  千军之前,东帝掩唇轻咳数声,抬眸冷冷面向烈风骑,清淡的语音恍如冰雨飘落,“此人朕暂且留下了,回去转告少原君,想与朕一决高下,让他自己来。”

  暴雨过后,山中黎明依稀仍带着一丝朦胧的湿意,偶尔有光线透过幽暗重重的密林,刚被大雨冲刷过的峰崖层石叠立,露出嶙峋峥嵘的痕迹。

  几道人影掠过林间,在一方巨石上略作停留,复又继续向前,先后没入石林之中。

  没过多久,又是十余人自楚江方向出现,和先前那批人一样溯流而下,当先两名紫衣少女自怀中放出一双白貂,一路探查,其中一人回头道:“公子,昨晚雨势太大,几乎将所有的气味都冲刷无遗,再往下去,便离沣水渡不远了。”

  “这场雨倒也及时。”身后一个清朗潇洒的声音道,“你们在此分头行动,继续沿路寻找,无论结果如何,日落前在沣水渡会合。”

  “是!”两名紫衣少女齐声答应,身后人马一分为二,跟随白貂迅速离去。

  那说话之人却未随同,独自走出不远,忽然停步,目光穿过时有时无的雨丝落在离江岸不远处的岩石之畔,注视片刻,碧袖一挥,一块苍龙玉玦飞入手中,映入俊眸轻轻一闪。

  山间一处比较隐蔽的岩洞里,不知昏睡了多久的子娆逐渐清醒过来,神智未曾全然恢复,便听四周破风声连续响起。

  单从风声便可判断,来者皆是修为不凡的高手,并且训练有素,极擅追踪之术。夜玄殇似乎仍在昏迷当中,子娆不敢有丝毫妄动,凝息屏气,暗中功聚掌心,但此刻功力尚恢复不到小半,当真动手,也只堪勉强一击而已。

  外面传来人声,“禀统领,东、北两方已处处寻遍,皆未见到三公子踪迹。”

  接着又有数人陆续到达,“统领,前方数里范围我们都仔细搜寻,没有遇到三公子,现在唯一的可能只剩下沣水渡。”

  那统领背对子娆方向,从这角度看不到模样,只听他沉声道:“沣水渡乃是楚穆必经之路,少原君必然派出重兵封锁,越是靠近那里,三公子便越是危险。”

  子娆心头微微一动,听出这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虎秘卫统领虞峥。

  这批白虎秘卫暗中潜伏楚国,昨夜在危急关头助他们逃出烈风骑围剿,如今又四处寻人,自然与夜玄殇不无关系,但子娆亦知穆国秘卫曾经受太子御指使多次追杀夜玄殇,一时难以断定这些人到底是何立场,不敢贸然暴露行藏,正自斟酌,虞峥突然回头,目光扫向他们藏身方向,喝道:“什么人!”

  子娆手心一紧,却听有人含笑问道:“虞峥,探查此处可有所获?”话音未落,一人现身石上,林间轻雾绕云,碧袍飘然若风,负手看向下方,卓逸气度,令人油然折服。

  白虎秘卫已纷纷拜下,虞峥道:“原来是二公子,属下方才无礼了。我们沿江一路寻来,始终未能找到三公子,那王族公主也踪迹全无。”

  夜玄涧似乎眉心略蹙,而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一众秘卫,“西宸宫八部秘卫向来不离都城,更不该归你虞峥直接调配,你们此次入楚究竟目的何在,倒是令人颇费思量。”

  天宗传人在穆国地位超然,甚至凌驾储君之上,虞峥和他目光一触,随即低下眼睛,稍后道:“西宸宫秘卫,为三公子而来。”

  这话答得模棱两可,似实非真,夜玄涧眉梢一挑,随即悠然扬唇,“我不管你所为何事,但你且记住,倘若三公子有所闪失,我第一个便拿你是问。”

  夜玄涧曾经两度出手相助,又是夜玄殇兄长,子娆略微向前倾身,正考虑要不要出声招呼,忽被人自后掩住嘴唇,却是夜玄殇醒了过来。子娆眸光扫去,夜玄殇轻轻摇头,手指在她唇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头向外看去。

  此时虞峥正道:“此处仍是楚国范围,少原君府势力不容小觑,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赶在烈风骑前找到三公子,同时亦会派人引开沣水渡守兵的注意,希望三公子吉人天相。”

  夜玄涧看了看他,点头道:“如此甚好,你们且去吧。”

  待白虎秘卫与夜玄涧皆离开此地,夜玄殇方松开子娆。子娆侧眸问道:“这批白虎秘卫似乎很着急你的安危,你为何不肯现身相见?”

  夜玄殇迎上她注视,略一闭目,摇头道:“在你我伤愈之前,不宜与任何人接触。”

  子娆问道:“也包括你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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