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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爸的私情我知晓

  我妈在阳台上看到我从车上下来。我一进屋她就问:“你坐谁的车回来?”

  “朋友的。”

  “朋友?男的女的?”

  “男的。”

  “你有了……这么快啊?他还是有车族?”我妈眼里立刻爆出了一朵希望的火花。

  “不是,我的妈哎,这个朋友是男的,顺便送我回来。但不是‘男朋友’。再说您也别把有车当回事,你以为就我爸有车啊?我中学的好几个老师现在都有车,别的买不起,十多万的小别克还买得起吧。”

  我妈其实不关心车的事儿,只听说这朋友是男的,但不是“男朋友”,她眼中那希望的火苗就又熄灭了。除了深深地叹气之外,她就不说什么了。

  过了会儿,我妈又问我:“你爸给你打电话没?”

  “打了,下午我睡觉时打的,问你怎么样。”

  “你咋说?”

  “我说你好多了,他让我劝劝你,不要老是控制他,以他的恩人自居。”

  这时门外有停车声,接着大门就响了。我妈急忙站起来上楼去。我知道,按惯例,每次跟我爸吵架后,她都要躺在床上几天,等我爸向她负荆请罪后才起床。

  我妈的腿不好,有退行性关节炎,每坐久了,刚站起来都要活动一下关节,然后才能进入走路的状态。我爸进屋时,我妈正艰难地扶着楼梯上第二个台阶。

  我向我爸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说,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我爸急忙上前扶了我妈一把。我妈却甩开他,自己使劲儿往上爬。我爸爸依旧跟在后边。我也跟在他们后边上楼,回我自己的屋子去。

  我的卧室与爸妈的卧室一墙之隔。不一会儿,就听到墙那边有我妈低低的哭声和我爸低低的说话声,我推断,我爸正在向我妈赔罪呢。我爸照例会将纸巾一张张递给我妈,然后等候在旁边,将那被我妈眼泪浸湿了的纸巾一团团接过来扔进垃圾筐……

  直到我妈停止使用纸巾时,我爸的下一个阶段就开始了。他会坐在我妈的旁边,强行拉住我妈的手,用那手打着自己的脸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这时,我妈心疼我爸,就强行抽出自己的手。我爸呢,也就趁机把我妈拉到自己怀里了。然后,我妈便会幸福得满脸红晕。这都是我小时候多次偷看过的纪录片。

  我爸我妈的爱情是悲壮的,我就是他们悲壮爱情的辉煌结晶。

  那年,我妈十六岁,我爸十九岁,俩人在同一个知青点插队。那时,他们公开接受着革命思想的“再教育”,暗中也接受着谈情说爱的启蒙教育。三教育两教育,悟性很高的我妈被教育得情窦初开了,同样悟性很高的我爸也被教育得迅速成熟了。那跟我现在一样漂亮的我妈,就成了当年也还算英俊的我爸的荷尔蒙使用对象了。

  那时,我爸不但呕心沥血写出声情并茂的情书,平时还像跟屁虫一样黏着我妈。我妈晚上跟别的女生轮值看守庄稼,我爸牺牲宝贵的睡觉时间陪着她;我妈跟别人有点小摩擦,我爸铁定护着她。我妈坚信:“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谁也没想到,有一天傍晚,我爸突然被大队支书请去吃饭了。

  那晚,我妈在女生窑洞里侧耳凝神倾听着隔壁男生窑洞里的动静,一直没听到我爸回来的脚步声,也就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我爸回来了,却躲着我妈不说话。等他终于说话了,却说的是:“对不起,我跟支书家的女儿马上就要结婚了!”

  我妈当时就两眼一翻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倒在土炕上了。等其他知青连掐虎口带掐人中把我妈折腾醒过来,我爸扑通一声跪在我妈面前说:“我这辈子是没法子跟你做夫妻了,但愿下辈子能给你做牛马。”说着,他重重地一叩头,二叩头,三叩头……我妈凄厉地叫了一声:“天哪!人都像鬼一样啊?这世界上还有谁能让我相信啊?”

  这一声,叫得几位知青掩面而泣;这一声,叫得我爸站起来抱头鼠窜。

  后来我爸自己透露,说那天他被灌醉以后,就住在支书家那热腾腾的火炕上了。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一个女人柔软的身体贴在自己怀里,他还以为是我妈呢,赶快将对方搂住……第二天酒醒之后,发现支书家的女儿只穿着肚兜躺在自己身边。见他醒来,马上哭天抹泪地说我爸强奸了她,要为她负一辈子责。还说她现在活是我爸的人,死是我爸的鬼了……若不娶她,便以强奸罪送我爸进监狱。

  那支书的女儿叫兰花,她之前原本是订了婚的。但兰花婆家被补划为地主了,兰花的父亲身为党支部书记,只能提出退婚……又发现女儿怀孕了,便思谋着要替女儿肚子里的孽种找个肇事者,我爸“有幸”被选中,于是“有幸”落入人家设计好的圈套中……

  紧接着,我爸被推荐回城,顺理成章地跟支书家女儿结婚。一年后,我妈也被大队党支部推荐回城……算是兰花她爸对我妈的补偿。

  然而兰花跟我爸进城后却天天生活在战火中。一天一小战,三天一大战。我爸提出离婚,兰花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爸便不给她钱,兰花才不怕。她瞅准了我爸发工资的日子,直接堵到他单位的财会室,说我爸是坏了良心的陈世美,不但提出离婚,还想饿死她娘俩。等到袖口上的眼泪抹了十层,鞋后跟上的鼻涕涂了八层时,我爸爸单位领导就出离愤怒了。他命令出纳员:“以后将他的工资直接让他老婆领走,看他还敢不敢当陈世美?饿瘪他了,他自然就乖乖地跟老婆过日子去了。”

  从此,我爸单位分的一间小平房兰花娘俩住着,我爸的工资和粮票兰花领着,我爸没有没有零花钱,渐渐也不愿回家吃兰花做的饭了,只能回家啃自己的老妈老爸了。可我爸是最小的,他的老爸老妈都是靠他的几位哥哥养活着。我爸回家去,天天嘴上抹石灰——白吃,他几个哥哥极度不满。我爸的老爸老妈也夹在中间为难。没多久,我爸的老爸老妈就双双“因病”去世了。我爸无处投靠了,自己的日子也过得更加像乞丐一样了。

  有一天傍晚,我妈到公园散心,发现我爸躺在公园的长椅上,我妈难过地躲开了。一连去了几天都碰见。我妈恻隐之心大发,便将我爸爸带回自己的那两间小平房,从此我爸便开始吃软饭了。下了班就到处转悠,转到天黑以后,才敢人不知鬼不觉地溜到我妈家里。

  我爸住在我妈这里。兰花遵从高人的指点,也不来哭,也不来闹,但求以妻子的身份继续领我爸的工资,住我爸的房。后来,她的前未婚夫来省城贩卖蔬菜,与她明铺暗盖,我爸却天聋地哑什么都不知道。

  组织上不批准我爸离婚,我妈便结不了婚。然而我却不顾爸妈的为难,在改革开放的前夕,哭着喊着硬是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不能报户口,只能黑着。我妈一个人的工资,一个人的粮票,要养活我跟我爸,还要补贴我外婆外公;对外还顶着巨大的社会舆论压力……说起自己那悲壮的爱情史,我妈常说,天地作纸大树作笔,都写不完她的艰难与坚贞。

  直到我六岁那年,兰花所生的孩子已经十二岁了。我爸偶然见到了兰花的前未婚夫,才发现他跟兰花的儿子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我爸用大巴掌抽兰花,兰花乖乖跟我爸办了离婚手续。

  我妈我爸补办了结婚手续,我才入了户口。他俩办结婚登记的那天,抱头大哭了一场。后来我爸辞职了,用我妈千辛万苦积攒的一点钱,开了一家只有三张饭桌的小饭馆。在我爸的精明经营下,逐步发展成现在的大酒楼。

  我妈凭自己的恩人地位,在家里当统领者多年,到现在依然弹压着我爸。结果事与愿违,反而促使我爸在外边找了个减压对象。但是,我爸不论怎么偷偷减压,他始终不敢跟我妈撕破脸皮,他知道那样做等待他的必然是我妈的绝地反击,这个家必然是鱼死网破……

  我妈在门外叫我:“星星,咱们出去吃饭吧。”

  我开门一看,我爸妈都站在外边,我妈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仪态万方地站在楼梯口,她在等我爸扶她下楼呢。

  我们三人下去,我外婆也出来了,见我妈穿着出门的衣服,就站在我妈身边帮她拉拉衣襟,叮嘱她注意自己的腿。好像我妈还是需要她照顾的小孩子,看得我心里滚过一股热流。

  我妈由于长期消化不好,自然减肥,身材一直没大变样。今天她穿上我爸给买的白色高领羊绒衫,挂了一串我爸给买的翡翠项链,下面配上一条黑色长裙,登上我帮她选购的黑色靴子。短发下面的耳垂上,带着我爸给买的绿宝石耳钉……这哪里是猪不啃狗不理啊,明明还有点楚楚动人呢。

  看我在欣赏我妈,我爸爸也痴痴地看着我妈,那眼神也柔柔的了。

  我爸对我外婆外公说:“我们回来时给你们带点饭菜。”我外婆说不用了。

  想起今早的吵架内容,我扑哧一笑说:“那你们就自个儿吃软饭吧。”我外婆竟然一本正经说:“行,你们出去吃你们的硬饭,我们在家吃我们的软饭。”

  听到这里,我妈脸一红笑了,我爸也脸一红笑了。

  我们是到自家的酒楼吃饭。我爸经营着一家上下三层的大酒楼,而且是吃饭娱乐一体化。饭后可以唱歌,也可以跳舞。

  看我们进去,那个前堂总管扭着腰肢过来,嗲声嗲气地说:“哟!老板娘也来了。”

  我妈大咧咧地说:“辛苦了啊,小麦。坐下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这个小麦咧嘴一笑说:“哪敢啊,我还得出去忙乎呢,要不,老板还不炒我鱿鱼啊。”

  我妈说:“好,忙你的去吧。”

  自始至终,我爸没说一句话,这个叫小麦的总管也没对我爸说一句话。但她临出门时,朝我爸瞥来的一眼中,却射出了哀怨。回头看我妈,她还浑然不觉地摆她老板娘的谱呢。

  这小麦长得不怎样,不过靠着年轻,又舍得投资打扮,猛一看还像模像样的。

  有一次我去我爸办公室找他,他的门没有关严。只见我爸坐在沙发上,而这小麦却扑到我爸爸身上揉搓着我爸说:“你要为我负责嘛,我不能嫁给别人了,只能嫁给你。”我爸爸一把推开她说:“不要得寸进尺,不该你得到的,你永远都别要求。”

  我退后一步咳嗽一声。等我再上前一步推开门时,他们俩都已经正襟危坐了。

  还有一次,我碰见我爸当众拍着小麦的肩膀说话。那拍的轻重可能拿捏得很好,巴掌落到小麦肩上的压强大约刚好能够逗起她心中的某种激情,但不至于让外人觉得放肆。所以只见小麦抬起眼睛向我爸抛了一个媚眼……看见我走到跟前了,小麦赶紧笑嘻嘻地招呼说:“星星啊,今儿有空啊?”

  那时,我爸爸常常两三天不回家,所以我就说:“没空也得抽出空来看看老爸嘛,免得他只认别人不认我了。”

  从那以后,我一直想替我爸清君侧,但该怎么清,我一直没想出办法。唉,这事儿也不能跟自己的闺密商量啊,家丑不可外扬啊。尽管别人可能比我知道得更多……

  正想着,只听我妈说:“这个小麦,人不怎么正经,倒是很会招揽生意的。”

  我想妈哎,你的卧榻之侧已经有他人酣睡了,你还蒙在鼓里啊。我转头看了我爸一眼,我爸很快就躲开了我的眼神。

  这时,菜上来了,我的手机也响了。我一接听,居然是田园的。

  我惊讶地问:“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田园说:“我的第二职业是侦探,没有我搞不到的情报。”

  我说:“是吗?那太可怕了。”

  “别紧张,我只是问你明天上啥班,好让小王来接你。你的车子不是还在医院么?”

  “我明天是后夜班,不方便让小王来的,我自己打车来吧。”

  “别客气,如果是后夜班,那更需要接你了,街上不安全。”

  看父母在等我吃饭,我赶快答应了他就挂断了。

  我妈神经兮兮地看着我:“谁来接你上班?”我说:“一个病人,他知道我今天车子放医院了,就说明天派司机来接我。”我妈思谋着,但却不吭声了。

  这顿饭不知怎么我吃得特别香。

  快吃完时,我妈却说她胃疼难忍,放下筷子不吃了。我爸问要不要不上医院。她说不会有啥事,我这胃不是疼了多年了么?打星星上初三时就开始疼,到现在都十几年了。

  我们起身回家,然而半个小时后,我妈便腹痛难忍了。

  人常说,“泥瓦匠,住破房,郎中守着个病婆娘。”现实中还真是这样。我们医院心血管内科有个主任医生,去年她老公因心脏病突发而猝然去世,年仅五十五岁。该主任医生痛悔得死去活来,自己也差点因心脏病跟随而去了。

  我这个郎中不也守着个病老娘吗?我被誉为消化外科最有发展前途的医生,我妈身患消化系统疾病多年,我却从没认真探究过。当然这也由于我盲目地相信我妈,因为她本人插队时曾是光脚板医生,又多年坚持自学,妇科内科外科五官科的巨著买了几大摞,甚至影像学检验学等方面的巨著她也买,至于脉理药理和什么中医验方汇编等等也买了不少,放满了我家的书橱书柜。

  不论是那些首页上印着最高指示的“文革”版本,还是封面上印着烫金书名的现代版本,都曾是我上医学院之前的热身读本,也是我妈闲暇时的解闷读物和晚上临睡之前的催眠读物。

  至于我妈那渊博的医学知识都曾在哪里用过,我不知道。我只听见她一会儿按西医的说法,言称自己有慢性胃炎;一会儿又按中医的说法,声称自己是胃寒。我想她老人家读书破百卷,对自己身上的毛病应该是有几分把握的,所以我就听凭她老人家用自己的方法自我治疗。比如每次胃疼时,都是用暖水袋暖一暖,或者趴在电褥子上焐一焐,要么就吃两片胃速乐之类的药对付对付,甚至用不吃饭的方法让胃休息两天。每次采用这些方法后,都能有点效果,过后她便照样精神头十足地操持着这个家,伺候着我和我爸。于是再发作时,她本人不当回事,我便也不当回事了,我爸就更不当回事了。

  想到这里,我内疚得真想给自己两巴掌,以谢不孝之罪。

  这天晚上,我妈被送到医院。我当然没有按部就班将她送到急诊部,而是直接带她到消化内科病房,找当晚值班的陈主任。这陈主任在自己领域里的专业地位相当于张大江在我们科室的专业地位,但性格却与张大江完全相反。她见人未言先带笑,你跟她急,她也不会跟你急;你就是错再大,她也不说你重话;你就是有一点点进步,她也会笑眯眯地把你夸。

  当我简单对她介绍了我妈的病史病情病状后,她便让我妈躺到床上,用她那双圆乎乎的肉手手在我妈的上腹部轻轻地摸了一遍,还不时地加重压力问我妈这里疼不疼,那里痛不痛。然后就写了一张单子让我妈去做个肝胆脾胰的彩超。又对我说:“小刘啊,不要着急,下一步可能就要你来对付了……”

  我顾不得细想她话中的含义,急忙跟我爸一左一右搀扶着我妈往彩超室转移。

  检查结果令我们大感意外,我妈是泥沙性胆结石,长期的结石充塞和多次的循环发炎,不但是造成我妈疼痛的原因,而且已经使我妈的胆囊严重萎缩,目前它那已经没了弹性的皮囊,紧巴巴地包裹着一包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结石。

  我爸问我该怎么办,我说别无他法,只有将胆囊拿掉,否则还会有后患。

  我妈只是一个劲儿说:“我明明是胃疼啊,怎么会胆囊有病变呢?”我告诉她,很多胆囊病变的人,自我反应往往是胃痛。我妈训斥我:“事后诸葛亮,早干啥来着?”

  我爸劝我妈说:“你就别怪星星了,你那操控一切的性格,别说星星没有早说,早说了你也未必能听得进去啊。你说你啥时候虚心听取过我跟星星的看法和意见啊。”我妈白了我爸一眼,没说话。疼痛和上上下下的检查折腾,让她这会儿没力气跟我爸爸一争高低。

  我爸见我妈不吭声,又低声问她:“那就听咱星星的意见,拿掉它,免得再让你受罪?”我妈像个小女人一样,弱弱地说:“我挨刀子,家里怎么办啊?”

  我爸说:“你放心,两个老人都能自理。我给你包个单间病房,星星下了班就待在你病房里,上夜班也不用来回跑了。一日三餐我都从餐馆给你俩送来。”

  我妈内急,顺着我指的方向找卫生间去了。

  我觉得我爸的话有点不对味儿,一股子不满便腾腾地往上冒。冲口说:“爸哎,你这么一说,除了送饭就没你别的事儿了?我可不想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待在医院里啊。告诉你啊爸,我妈是咱家第一重要的人,没她,咱家的天就塌下来了。你守着大酒楼,还有你那别的什么什么的,就真的能幸福?你快跨过六十岁的门槛了,以后以什么作为自己的幸福,该仔细想想了……说一千道一万,最终还不是要到我妈这里才能感受到真情,你还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在我妈跟前表现表现啊……”

  我爸又尴尬又恼怒,但还是耐着性子对我说:“死丫头,没上没下的……”

  我从小被爸妈宠坏了,什么事儿都敢跟爸妈据理力争。所以当下就说:“爸哎,你可别怪我说话直通通啊,我一直替你打掩护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妈,我不想让她承受灭顶般的打击啊。如果你真的不疼惜我妈,我也就不用保守秘密了,与其让我妈将来知道了真相对咱两个都失望怨恨,不如让她现在对你一个人失望怨恨……”

  我妈已经抱着上腹弯着腰从卫生间出来了,我爸忙岔过话头说:“那你说这陪床的事情怎么安排?”

  话说着,我妈已经走到我俩跟前了。我就说:“爸,你坚守病房,我不上班时抽一半儿时间替换你,另一半儿时间回去照料两位老寿星,免得他们又拄着拐杖到医院添乱。”

  “那酒楼怎么办?”我爸问。

  “酒楼?你做老板的三五天不去,十天半月不问,它还不是照常开门?就是我妈住院期间你那酒楼一分钱不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妈的命重要,还是咱家的钱重要?”我义正词严地说。

  我爸气得朝我直瞪眼。随后我们张罗将我妈送进病房。

  1号病房是单间。我一问正好今晚是空的,于是我爸赶忙回去取钱取物。

  等我爸安排好家里再返回医院时,已经午夜十二点了。他坐到沙发上对我妈发着感慨:“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咱家星星真像你,生就的操控欲望和操控能力啊……这样下去,谁敢娶她啊,还不又是一个女皇啊。”

  我妈嘿嘿一笑说:“女孩软弱受欺负。不过星星啊,太强势也会把男人吓跑的。”我说:“女人有条件躲到男人身后安安全全地过日子,哪会练出强势作风呢?我妈还不是那些年在外边打拼养家,才练出来的强势作风吗!爸爸你说我生就的控制欲望。如果我有个哥哥或姐姐能出头替我妈妈争取权益,我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强势吗?”

  我爸听了这话瞠目结舌,我妈听了这话泪水涟涟。她弱弱地躺在那里,用弱弱的声音对我爸说:“你给我倒杯水吧。”我爸可能长期没有听到我妈用这种声调说话了,居然也柔柔地说:“你呀,只有在病中才最温柔。”说着起身去外边接开水去了。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我打开一看,田园问我:“小刘,你起床了吗?我让小王马上过来。”

  我一惊,看看表,噢,我还有半个小时就接班了,他也还没睡啊。我回短信说:“谢谢,我妈因急病入院了,我已经在医院里。明天见。”

  刚合上手机,短信又来了:“什么病,要紧吗?”

  “胆结石,不要紧。先消炎,过几天手术摘除胆囊。晚安。”我这样回复他。他又发过来一条:“既来之则安之,别着急。祝伯母好运,明天见,不见不散。”

  盯着这条关切而又幽默的短信,我眨巴眨巴眼睛,将那即将奔流而出的热泪强行挤了回去。

  谁说本姑娘没有温情,只因没到动情时啊。回味着田园的短信,让本姑娘的心暖暖的软软的。以至于跟前夜班杨大夫交接时,我甜甜地向她笑着,笑得她莫名其妙,问我是否中了彩票。我说没有,说着,我又朝她甜甜地一笑。她问我到底笑什么,我说什么也没笑。她换上外衣落荒而逃,但愿她不要把我当作“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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