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九曲回肠的离婚故事

　　田园直接将我带到他的房子里。进屋二话不说，先紧紧地抱住我。我无力反抗他，便麻木地站着不动。他不停地亲吻我，好久好久才放开我说：“反正你爸妈已经知道咱们在一起了，我什么都不怕了，你就放心待在这里。”

　　我不表态。

　　田园又说：“星星，你差点气死我了。快一个月了，撂下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然后就死活不接电话。你上班时我不敢去堵截你，怕你迟到，下班时去堵你也堵不住，我一筹莫展，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最后才装作病人去看你。”

　　我推开他说：“你骗得我好惨，还想让我蒙在鼓里到什么时候？”

　　“星星，佟老板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佟老板约见我？看来你心里有数啊。”

　　“我问李钧了，他说你跟一个陌生人见面后就崩溃了。我有点怀疑是佟老板，那几天他正好在这里。我去医院看你，设法借出你的手机，果然在来电显示里查到了他的电话号码。”

　　“啊？借我手机是为了查号码？是啊，他的电话号码你当然熟悉，你岳父嘛！”田园有点尴尬地说：“你能先把佟老板所说的都告诉我吗？”

　　唉，事到如今，我还是忍不住要关心田园这个冤家，就说：“你答应我，不要去找他算账，我就告诉你。他说会不择手段报复的，让你完蛋……”

　　田园说：“你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

　　于是，我提着口袋倒枣子，一五一十都倒给他，包括佟老板用电子邮件发来的那些资料，我都对田园说了。

　　田园苦笑着说：“他准备得这么充分？这个佟老板啊，黑道白道都有道，但不算是坏人。他曾给我制造过冤案，结果制造了我的婚姻悲剧……我以为他这次又给我弄了什么冤案，不过还算好，没给我造谣。”

　　“嗯？冤案？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呀。”

　　“星星，这次他基本没骗你，最起码没故意骗你，所说的话和所发过来的资料都是真的……”

　　“啊？那么你……”我气急声咽了。

　　“星星，我对你有一些隐瞒……听我给你坦白吧，不坦白出来也是我的心病。”

　　一听田园这话，我心里仅存的侥幸垮得哗啦哗啦的，于是掩面抽泣起来。

　　田园抚摸着我的肩头说：“对不起，我有过婚史，而且那段婚史很复杂，所以一直没告诉你。我先让你看个东西，然后我陪你去吃饭，吃过饭，我再全面请罪。你知道吗？你已经瘦得脱形了。”

　　田园打开电脑，先让我看一个扫描图片。原来那是一本离婚证的内页。女方：佟枫。男方：田园。离婚时间是四年前。看到这个东西，我心里压着的一座山被搬走了……但为了这二十几天的痛不欲生，我不想这么快就饶恕他对我的隐瞒。便质问他：“你打算永远瞒着我？”

　　田园说：“曾有那么两三次，想对你说，不过我当时没明确说有过婚史，而是含糊其词地说生活中有过别的女人。你便挡住不让我说下去了，我也就顺水推舟地不说了。当时主要是怕你知道了会打退堂鼓。因为我明白，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可以不介意对方有过同居的异性，却很介意对方有过婚史，对吗？”

　　我不能否认田园说的是事实。因为此刻田园被证实是结过婚并离了婚的，我心里在有了某种轻松的同时，也有了某种隐隐的不舒服，好像有过婚史就有了污点。而那天李钧坦率告诉我，他跟前女友之间该有的都有了，我听了却很平静，并不觉得他有污点。唉，这人哪，有些心理就是比较奇怪……

　　田园再次提议说：“还是先去吃饭吧？”我摇摇头。他又说买回来在家吃，然后不等我回答就匆匆走了。

　　田园打开的这个文件夹名字叫做“LH”，这不是汉字“离婚”两个字的第一个字母么？我继续翻看里面的其他文件，看到一份《离婚协议》，其中有关条目这样说：

　　女方佟枫，因自身缘故，错与男方田园结婚。俩人婚姻存在两年，仍未能产生真正的爱情，但男方田园对女方佟枫宽厚忍让，关爱有加。女方佟枫提出离婚去追求自己的真爱，男方田园表示理解并予以支持，因此俩人协议离婚。

　　……

　　男方田园，婚前拥有全康药业公司百分之八的股份，此为男方婚前财产，离婚后仍归男方所有。现夫妻共同居住的位于北京市西城区伊伊街伊伊小区伊伊楼伊伊单元伊伊号的住房一套，系男方田园婚前独资购置，属男方婚前财产，离婚后仍归男方所有。

　　至于汽车手表首饰衣物等，不论其价值高低，一律为谁使用，即归谁所有。

　　女方佟枫，结婚时接受父亲佟强所馈赠的，全康药业公司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佟枫将其视为夫妻共同财产。离婚时，佟枫愿与田园均分这些股份。田园表示不要求分割它，但佟枫作为该股份的实际拥有者，有权单方面决定将其中的一半分割给男方田园。

　　女方佟枫因故暂不能向父亲佟强（全康药业公司董事长）告知离婚的事实，所以离婚时对夫妻共同拥有的股份暂不做法律上的分割。另外，离婚后，女方佟枫因个人原因不能对其拥有的财产做实际管理，所以仍由前夫田园代为管理。佟枫个人的所有花费支出也都由田园代为打理。待佟枫认为时机妥当时，再与田园按照此协议正式分割。

　　在这个文件夹里，我又看到一份扫描文件，这是一份遗嘱公证文件。第一页是公证词，第二页是佟枫手写的一份遗嘱的复印件，里面有这样的词句：

　　立遗嘱人佟枫，女，汉族……

　　我因个人原因，于离婚九个月之后发生车祸，由前夫田园全权代为处理车祸事故，并协助处理因同一车祸死亡的，我的男友张浩淼的丧事。

　　我车祸后导致胸部以下瘫痪，大小便等其他都不能自理。在我抢救和治疗期间，由于我父母仍不知我已经与前夫田园离婚，而前夫田园也还没有重新结婚，并没有结交新的女友。蒙前夫田园的大度和宽厚，自愿以丈夫身份临床伺候我，并在我伤情稳定后，将我接回家中照料。其后的一年中，我受到了前夫田园无微不至的服侍，包括亲手替我处理大小便以及女性的生理问题。即便是真正的丈夫也很难做到如此（注：但我们没有任何两性亲密，特此告知田园将来的妻子）。

　　近两年来，这些事情已经转由保姆操劳，但前夫田园仍在其他诸多方面照料着我。所以我认为，前夫田园对我恩重如山，除父母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能与其相比。

　　近日前夫田园告知我，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并将择日与其结婚，我甚为欣慰。

　　前夫田园再次提出，放弃与我分割我们离婚协议中所列举的夫妻共同拥有的股份。但我坚持，原离婚协议中的财产分割协议，现在依然有效，并要求前夫田园在本次结婚之前，正式通过法律手续予以分割。

　　由于我的健康每况愈下，特立此遗嘱：

　　若我万一发生不幸猝然离世，导致前离婚协议中的财产分割未能实施，请将此遗嘱作为遗产处理的依据。即本人自愿将个人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留赠前夫田园。

　　如本人还有数年生命，能亲手签字与前夫田园分割财产，可先按原离婚协议分割。待本人离世之后，本人名下所拥有的其他全部财产，都留赠给前夫田园，以本人离世时所实际拥有的财产数目为准。

　　本遗嘱经公证后，立即生效。

　　希望前夫田园获得我的财产后，不要将它从我父亲的公司中带走，也就是说不要将它转赠转卖给别人，以保持我父亲公司的完整性。也盼望田园能与我父亲齐心协力经营公司。

　　但本人这样说仅仅是个人愿望，并不对田园做强行要求。若田园因故必须将这些股份转赠转卖给他人，也不影响我此遗嘱的实施。即我的父亲佟强不得强行阻止田园处理自己的股份。

　　这封遗嘱的日期是两个月之前，即我跟田园订婚的前夕。

　　这时，我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我觉得佟老板的女儿完全不像她父亲说的那么不懂事，相反，是一个很理智的女孩。她的性格和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呢？真有点神秘……

　　还有一份文件，里面有一封佟枫写给田园的电子邮件：

　　田园哥：你好！

　　请将此信作为我的补充遗嘱。

　　你订婚前夕让我对父亲说出离婚的实情，但我们父女之间一直找不到可以平静谈话的氛围，所以至今未对他说明，导致我父亲居然找你的未婚妻进行威胁，为此我深感抱歉。

　　关于咱们财产的分割方法，以及我遗嘱的内容，我都不会修改的，请不要再多言。

　　谢谢你多年的开导，我决定原谅我父亲，不再粗暴地对待他。等我身体好点时，会约他见面交谈，一是告知我们离婚的事实，二是跟他商量搬回家住的问题，我相信他会很高兴地接我回去。

　　我也准备接受你的劝慰，从思念张浩淼的痛苦中将自己解放出来，积极乐观地对待我今后的生活。

　　我卧床已经三年多了，但我精神是健全的，所做的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知道怎么做才真正对我父母有利。

　　你明白，我父亲此生对我的婚姻是深深有愧的，他很想弥补我。如果你结婚了，以我父亲那种自私而又愚蠢的爱我的方法，他会以继承所有财产为诱饵，替我征婚。我残废到如此程度，虽说能靠钱财征到无数个男人，但是能征到像张浩淼那样爱我又被我所爱的人吗？

　　田园哥，请不要以为我是胡乱猜想父亲，因为有一次，他说你老是在外地工作，是不是想抛弃我，说你若真的离开，他就替我征婚，他百年之后，把公司留给我将来的丈夫。我就朝他吼叫：我现在跟田园夫妻关系好好的，不要你来管我……

　　我认为，你是这世间最可靠的人。十四年了，你在我家公司里投入了多少心血，你领导的研发小组又给公司的发展起了多大的作用，我父亲心里很清楚，我当然也很清楚。所以，只有把公司给你，才能最大限度地替我父亲保持他公司的完整性，并且帮他发展壮大。如果听凭我父亲那自私愚蠢的做法，我家的公司将会落到阴谋小人手里，那将后患无穷，说不定连我父母在内都会落到没有饭吃的地步。

　　田园哥，我将说服我父亲立下遗嘱，在他百年之后，将他的公司作为遗产留给你，以换取你永不离开公司的承诺，以保证这家公司能继续存留在这个世界上。

　　这一点因为还没跟我父亲商量确定，所以我没将它列入到我的那份遗嘱中。

　　田园哥，我比你更了解我父亲，我深知他对你有很强的依赖性，还在我哥活着时就是这样。我哥死了，我残了，他又老了，对你的依赖性也更强了，所以有时候他很可能采取一些不够正大光明的手段强行留住你，希望你注意。以我的了解，只要你不离开他，始终如一地帮他，他会对你像对儿子一样。他就是这样的人，有时候很霸道，很凶，有时又很有豪侠之气，只要是肝胆相照的人，他的心肝都舍得割给对方。我相信你也了解他这一点的……

　　你结婚后，我父亲对我的婚姻若有什么愚蠢的计划和举动，以我这样的身体状况，实在是无力与他争执，希望你能千方百计说服他改变想法。

　　如果我万一不幸早亡，拜托你照料我的父母，像照料你自己的父母一样，哪怕他们患上严重的老年痴呆症，已经不认识你了，哪怕他们瘫痪在床需要人照料，请你不要撇下他们不管。我求你了，田园哥。

　　田园哥，你看完这封信，会不会认为我很自私？我哪里是谈给你财产的问题，而是要将一副沉重的生活和事业的担子强压给你，将一副很难担负的良心重担强压给你。

　　但是，我不如此托付你，我死也不能安心。我是我父母活着的唯一的孩子了，我不替他们考虑，还有谁来替他们考虑呢？没有我的明确授权，你就是好心想关心他们，也名不正言不顺啊，也容易被人怀疑和猜忌啊，因为你已经不是他们的女婿了。所以特地写此信给你，也算是个书面托付。但愿你不要拒绝我的托付，我相信你也不会狠心到拒绝我的这种请求的。这是算是一个亲妹妹在向自己的亲哥哥托付后事吧。

　　由于我当年犯的错误，耽误了你的幸福，我对你抱愧终生……今天就不说了，以后有机会我会对我将来的嫂子诉衷肠的。

　　此信很长，我从昨天敲到今天才敲完。眼泪直往键盘上滴……

　　我来到客厅等田园回来，同时给我妈打了一个电话：“妈，田园真的是佟家女婿，不过我看到他们的离婚证了……而且，田园真是个太好太好的人……明天我再给你细说。”

　　大约我说得没头没脑，我妈惊讶地问：“星星，你说的是啥呀？你没病得说胡话吧？我的姑奶奶……”

　　刚挂断给我妈的电话，李钧来电话了，他语气不太轻松地说：“刘星，我托人打听了，据可靠消息说，田园的确是佟家女婿，并至今没有离婚……不过田园在公司口碑很好，公司里的人都将他看成是少东家，将来要接替老板位置的……”

　　我说：“李钧，谢谢你认真地帮我调查。他确实是佟家女婿，但四年前秘密离婚了。我看到他的离婚证了，应该不会错的……”

　　李钧半天才说：“哦……是这样啊，怪不得佟老板那样做……这田园也是的，自己有过婚史，坦白说出来就行了，干嘛要瞒你呀……好了，这不是啥大问题，祝贺你。”

　　田园回来了，拿着一盒羊肉饺子，说餐馆都要打烊了，他硬让人家现包现煮的。

　　我吃了几个，但食欲还是不佳。况且我心里有着太多太多的好奇和疑问，等着田园对我说他跟前妻的故事。

　　我问：“田园，我觉得佟家姑娘很聪明很懂道理嘛。怎么她爸说她很不懂事？”

　　田园说：“她是很聪明，也懂道理，可犯浑时就不讲道理了。你所看到的信和遗嘱之类的，都是她在冷静时写的，那份财产分割协议，也是她冷静时起草的，思维很清晰，逻辑也严密，是吧？如果见到她发小姐脾气时那种蛮不讲理的样子，你就会吃惊了。”

　　我说：“是吗？有机会真想见见她。”

　　田园说：“我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吧。我三十一岁结婚，三十三岁离婚，三十四岁前妻残废，我开始伺候他，三十五岁将大部分伺候任务交给了保姆，三十六岁遇到你，三十七岁跟你结婚。”

　　我瞪了他一眼说：“你还没跟我结婚呢。”

　　田园说：“一定要在今年之内结婚。”

　　我说：“不争论这个了，你说说跟她的故事吧。”

　　田园说：“我全告诉你，但不论我说了什么，以后都不许揭短啊。”我认真地点点头。

　　田园慢慢地说道：“从小，佟老板就拿我做他两个孩子的榜样，动不动就对他两个孩子说，看你们田园哥怎么怎么好。而他们兄妹俩，也从小就是我的跟屁虫。儿子佟松什么都跟我学，考大学却不跟我学，而是选了他爸爸死活看不上眼的美术专业。女儿佟枫长到十几岁了，还没个规矩。一会儿说，田园哥，你给我干这个吧，一会说田园哥你给我干那个吧。甚至说，田园哥帮我把这几道题做了吧，帮我把这篇作文写完吧。不满足她，她就会哭，还会扑上来用脚踢我。一边踢，一边撒娇地说，写嘛！写嘛！你给我写嘛！我就是要你帮我写嘛！面对这样一个犯浑的小丫头，我只能摇头苦笑，总不能去揍她两巴掌吧？她考大学时也没跟我学，而是跟她亲哥一样，报了美术专业。可能他们都继承了妈妈的天分，佟太太年轻时据说画的窗花和鞋面花样以及枕套花样，都很出色。”

　　我问：“佟枫那么刁蛮，她的父母就不管教？”

　　田园苦笑着摇摇头说：“佟枫撒野又撒娇时，佟老板在一旁嘿嘿笑，还说，小枫将来嫁给田园吧，你看她从来不拿田园当外人，老天注定的一家人……”

　　“后来呢？”

　　田园说：“后来，她上大学了，有时对我说，田园哥，某某男生对着我怪怪地笑，田园哥，某某男生约我出去玩呢，你说我去不去啊？我说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呗。她就撒丫子跑了，我也从不问她到底是去了，还是没去。”

　　我问：“她什么时候正式谈的男朋友？”

　　田园说：“大学毕业那年，她突然说有正式男朋友了，很爱很爱，说着那眼睛迷迷的呆呆的，我想，这傻丫头看来真的长大了，真恋爱了。谁知，当她挎着那个叫张浩淼的男朋友来家时，佟老板勃然大怒。因为张浩淼留着像女人一样的长发，还扎了一个耳朵眼。仅这一点佟老板就不满意。但我发现，张浩淼在美术方面的确有天分。我们一桌子人吃饭，他站在远处看着画着，几分钟，满桌的人就被他惟妙惟肖地临摹到纸上了。但佟老板可不管你画画怎样，他要的是能继承他事业的。可他的一儿一女都让他落空了。于是他就瞄上我了，我恰好是搞药品研发的，跟他的公司专业对口，而且已经给他工作几年了，这不就成了他家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乘龙快婿了么？”

　　我忍不住笑了，问道：“后来呢？”

　　“后来，佟枫就来求助我。她比过去是长大了些，但还没脱尽刁蛮和野性，也没有脱尽幼稚。她抱着我的胳膊使劲儿摇晃着说：‘田园哥，你帮我说服老爸嘛，让他同意我跟张浩淼结婚吧。你当哥的不帮，谁帮我嘛？我爸不是最喜欢你嘛，你说话准管用的。’你想，这忙我怎么帮得了呢？我刚一提，佟老板就说，这事儿，不能听凭佟枫胡闹？我决不同意她嫁给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儿。我将此话转告佟枫，她很绝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说：“佟枫倒是个有真情的女孩。”

　　田园说：“开始两人很坚定，说坚信会感动佟老板的。后来那张浩淼却突然失踪了，临走留下一封信，说他不再爱佟枫了，请佟枫自己珍重，祝佟枫幸福。然后一年没有任何音讯，佟枫到处找，也没找见张浩淼的人影儿。她整天茶饭不思，却常常来找我诉苦。我便胡乱安慰她说，留不住的人不是真属于你的，真属于你，他总会再出现的……于是，佟老板常常当着我跟佟枫两人的面说，小枫，多听听你田园哥的开导。”

　　“这里面有名堂了吧？”

　　田园说：“是啊，有一天佟枫又乱摔乱砸东西，问她怎么了，她愤激地说：‘田园哥，我真不能相信任何人了，张浩淼居然做这种事。爸爸告诉我，他给了张浩淼一笔钱，作为分手费，张浩淼马上同意分手，表示会远走高飞，不再出现……’于是从那以后，佟枫提起张浩淼就恨。有一次她突然对我说，田园哥，我要试着爱你。我说，傻子，哪有妹妹爱哥哥的？她说，怎么不能，我又不是你亲妹妹。”

　　“你就动心了？”

　　“没有，我就躲着她，怕被牵连进去，可是她常来找我，还说，你试试嘛，也许会爱上我的。我真的很需要你的爱，不然我会枯萎的，我会觉得活着没有意思。这期间她还拿自己作的画来征求我的看法。我就随便敷衍她两句，她竟然很高兴。以后，她便紧贴我，我加班，她来陪在旁边捣乱，我开会她在外面等我，一散会，就上前跨住我的胳膊拽着我走了。我有工作方面的饭局应酬，她也跑来，以老板女儿和我女朋友的双重身份出现，还跟客人敬酒。我明确对她说，你不可能做我女朋友，我惹不起你。她说，我对自己爱的人，是不会欺负的，田园哥，我很早就崇拜你，现在已经开始爱你了，我的感情会很炽热的。从那以后，她真的对我不再刁蛮了。”

　　田园喝两口水接着说：“渐渐我发现她有很多可爱的地方，比如正直，善良，说话做事都比较率真，性格活泼，脑瓜子灵活。只要不发小姐脾气，还是很可以相处的。她摔伤了腿，我定时送她去医院换药，直到痊愈，她在院子里跟别人吵架，我去把她劝回来，她跟爸妈发脾气，我就说她两句，她居然很顺从。但我总觉得跟她没有那种灵魂深处的，让人渴望让人战栗的爱。我也不怕她，不想讨好她，她爱咋就咋，我根本无所谓。”

　　我问：“那么你跟我呢？”

　　田园说：“……别打岔，我接着说吧。后来，我爸爸发话了，他说田园你找佟枫我可不答应。佟枫不适合你。佟老板知道了，找我爸说，老哥你不要阻拦孩子们的婚事，难道你认为我的犬女配不上你的虎子？就在我犹豫不决和我爸坚决不同意时，佟枫居然笑嘻嘻拿着结婚证来了。”

　　我惊讶地问：“你俩的结婚证？”

　　田园苦笑一下说：“还能是谁的？星星你若不信，以后自己去问佟枫吧。佟老板真有办法，他居然带着佟枫，拿着我的身份证和我俩的合影，去把结婚证拿来了。你想，我跟佟枫一家常在一起，找几张我俩的合影，有什么不容易的。佟枫又经常翻我的手包，说是找零钱买零食吃，就像翻她自己的包一样，想拿到我的身份证一点也不费事。当时见到结婚证，我问她，这怎么行？佟枫歪着头说，怎么不行，甭管什么事儿，我说行就行。那张浩淼是我们班的天才，爱他的女生不少，我不是照样战胜别人把他追到手了么？说着，她两只胳膊又吊到我脖子上了，还得意地说，看我聪明吧？看你怎么逃脱我的手掌心！那样子，就像在炫耀她的天才和胜利，而我就是她凭借自己的天才捕获的战利品。”

　　我感叹说：“挺有个性啊，这个佟枫。”

　　田园说：“她很少被人拒绝，所以她不习惯别人拒绝她。你从她的遗嘱和信中看出来了没？虽说是一片好意，但还是一副让别人服从她的架势。给你财产，你就必须要接受，你不接受，她说她有权单方面决定。唉！所以当时我只能后退一步想，算了，就跟佟枫一起过日子吧，这淘气的丫头倒挺主动的……再想想，也可能我理想中的那种让人灵魂战栗的爱情只能在小说中找到，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有的，有多少人都在平平淡淡过日子……”

　　听田园这样说，我替他叹息着。

　　田园又说：“婚后，虽没有想象中的醉心甜蜜和激情燃烧，但一个成熟男人跟一个活泼的女孩在一起生活，新鲜感还是有的……我对佟枫也处处照顾，吃喝拉撒，冷热寒凉，没让她受过丝毫委屈。并容让她的小脾气，容让她的胡闹。比如，她说要去北京西山写生，于是便到那边的宾馆包房间，连续住几周，还要住高档的，一晚上花掉平常人两个月的工资，眼都不眨一下，上千块钱买的衣服，拿回来还没穿一次就不喜欢了，随手就扔到垃圾箱里了，眉头都不皱一下，似乎那只是一双旧袜子。”

　　我听得瞪大了眼睛。

　　田园继续说：“她一高兴，就甜甜地喊着，田园哥，你真好！田园哥你真棒！公司业绩要有什么突破，她就说，田园哥，你真了不起！不了解底细的人，往往搞不清我们是夫妻关系还是兄妹关系。但婚后不久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心里不舒服了。佟枫要求我一丝不挂站在地上，长时间地摆出姿势，她要画我的裸体，说我的裸体很健美。我很别扭，她就说我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一点情趣都没有。我穿起衣服就走了……后来，我发现她那天画的身躯是我，面孔却是张浩淼。但我隐忍了，觉得人家毕竟爱过，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田园哥，我发现自己对你只有崇拜和信赖，没有激情。我跟张浩淼在一起很有激情，甚至很疯狂，但跟你疯狂不起来。咱们分居吧，于是不由分说就睡到别的房间里去了。我自尊心很受伤，但也没有舍不得呀，刻骨思念啊等等。”

　　“就这样分开了？”

　　“不，过一段时间，她又说，田园哥，我再试着爱你吧，于是又搬回来了。三番五次后，我们就越来越聚少离多了，互相之间也越来越冷淡了。终于，她对我宣告，她不可能爱上我。我如释重负，也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告诉她我们不像爱人更像兄妹。于是我们彻底分居了。我想离婚，却说不出口。”

　　“后来呢？”

　　“有一天佟枫回来后哭着说：‘田园哥，张浩淼回来了，还问咱俩的孩子好不好。’我们结婚前，佟枫就说还不想做妈妈，所以婚后没有要孩子的计划。张浩淼一问，佟枫就对他说了这个情况，结果张浩淼说出一件事来。”

　　说到这里，田园叹口气，把头靠在沙发靠背上，长久不吭声，我只看到他的喉结不断地上下咕噜着，好像竭力吞咽什么痛苦或者什么愤慨。我问什么事儿，你快说。

　　“张浩淼说当初之所以不辞而别，是佟老板告诉他，佟枫跟田园青梅竹马，早就跟田园在一起了，现在又怀了田园的孩子，希望他主动离开。张浩淼一气之下远走他乡，两年后回来，却发现佟枫从来没有怀孕。细谈之后又知道，张浩淼当初也根本没有拿佟老板的什么分手费。佟老板就这样两头造谣，两头诬陷，两头挑拨，拆散了一对幸福恋人，捏合了一对痛苦夫妻。”

　　我惊奇地说：“一个父亲的居然这样做事？”

　　“是啊，真相大白后，佟枫和张浩淼又愤慨又伤心，于是商量重新走到一起。佟枫请求我成全他们，我如蒙大赦，痛痛快快同意了。佟枫又提出，离婚暂不公布，她跟张浩淼要一起出去游玩画画，等有了孩子后，再奉子成婚，那时父亲就会心软。在他们主动回来之前，让我对她的行踪一定保密，否则，她父亲会设法‘追捕’他俩，还会剥夺她的所有继承权。”

　　“就这样走了？那么你这边……你父亲你哥哥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离婚的？”

　　“我离婚后马上告诉了我父亲，并让他暂不要对外说。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这个结局我一点不意外……’我们办了离婚手续的当天晚上，佟枫还是回家做了最后一次努力，试图挑明离婚的事，还有和张浩淼的事，但只提了一句，他父亲就怒骂不止，甚至让她死到外面去……这些你都知道了，佟老板对你说的那些倒都是事实……于是佟枫决绝地跟男友出走了。以后，我不断根据佟枫的要求，给她的账号上划款，供他们在外边吃穿用住等。那个张浩淼，父母在甘肃农村，有三个哥哥，都在做小生意，养活着父母。他最小，没有养家的责任心，也不需要担负养家的重担，只会花钱不会挣钱。哥哥们都厌恶他，只要他不向哥哥要钱，去哪，去多长时间不回来，三个哥哥都不闻不问。父母惦记他，却又没办法管束他。”

　　我问：“办丧事时，你跟张浩淼家人见过面？”

　　田园说：“对，是他大哥来处理的。他不像生意人那么精明，连火葬场都找不着，交警队也找不到，也不知怎么办其他手续，只关心有没有事故责任人，能否给赔偿。当听说所有责任都是他弟弟的，就不吭声了。”

　　我说：“哦，那么他俩云游了半年多，所需都是你花钱？”

　　田园说：“还不等于是佟枫的钱，我从没把她爸爸馈赠的钱财当成我自己的，所以她爱咋花就咋花，我心里是平衡的。九个月后，佟枫怀孕六个月了，不能继续在外边游了，于是返回，但归途中两人开的车翻了。张浩淼在驾驶室没能出来，压在车下当场死亡。佟枫因有身孕，当时躺在后面座位上，却被甩了出去，在山路上翻了几个滚，自己高位截瘫，六个月的孩子也流产了，是个男孩……”

　　“哎呀，太惨了！”

　　田园说：“接到事故消息，我总不能说我已跟她离婚了，不去处理事故吧？去了以后，不但照料佟枫，苏醒后的佟枫又求我帮忙处理张浩淼的丧事，我都照办了。后来佟枫回北京治疗，人家正在最艰难的时候，我还是不忍心说出真相，只好以丈夫身份去照顾。出院时，我很想说出真相，让他们把佟枫接回去。但佟枫对她父亲恨之入骨，不想回去。她含泪看着我，希望我把她接回来。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是很难拒绝的。我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终于又把她接回来了。这一伺候就是一年。先前雇的保姆嫌脏，不愿给处理大小便，说那是她丈夫的责任。于是，我这个不是丈夫的丈夫只好给她弄大便，接小便，每月还要给她换几天卫生巾。外边的工作，家里的佟枫，把我忙得团团转。佟枫她妈倒是常来，但她只能坐着跟女儿说说话，也替代不了我的辛苦。”

　　“啧啧，啧啧。”我惊叹着。

　　田园沉重地叹气说：“人们在电视剧中看到推着轮椅的镜头，觉得那很温馨，甚至有点浪漫，可实际中，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有多难。光说这大便吧。我每天要将开塞露挤进佟枫的肛门，然后用手使劲揉她的肚子，从结肠到直肠，揉来揉去，将大便揉得接近肛门，再给她弄出来，然后将她的屁股擦干净，给她垫上尿布……”

　　听到这里，我流泪了，田园眼圈也红了。

　　田园说：“开始她害臊，我也害臊，毕竟我们不是夫妻了。后来，我不在乎，她也不在乎了。就这样，天天揉肚子，接小便，弄大便，洗下身。”

　　我问：“天天接触她的身体，你有没有重新燃起感情？”

　　田园皱着眉说：“唉，看见她就像看见男人一样，后来看见其他女人也像看到男人一样，最后我都闹不清自己还是不是男人了。因为我老是跟一个不是我妻子也不是我亲属的女人的大小便打交道，心理有了异常，看到其他女性，都会不由自主地将她们跟佟枫的大小便联系起来……”

　　我感慨地说：“真不容易！难怪你。”田园苦笑着说：“后来啊，我就不断劝自己，她是病人，要同情她，要可怜她，要帮助她……只有这样想才能使我把伺候前妻的壮举进行到底。”听他这种带着苦涩的玩笑，我笑不出来，便问：“那佟枫呢，情绪肯定也很不好吧？”

　　田园说：“病人比常人更敏感，我稍有不耐烦，她都会发现，发现了便会哭。于是我每次都要深吸一口气，把和蔼和耐心准备得很充分，然后才进她的屋子……平时，佟枫经常看着张浩淼的照片哭，还多次说她不想活了。我还得百般劝解，哄她吃饭。一年后从山西老家雇来一个单身女人，做小枫的保姆，给了高于其他保姆一倍的工资，才把我这个‘丈夫’所干的工作接了过去。”

　　我感慨得说不出话。

　　田园接着说：“当然比我更苦的还是佟枫，她就这样在对我的深深愧疚中，对张浩淼的刻骨思念中，对那六个月夭折在母体中的儿子的痛悔中，以及对她父亲的仇恨中，艰难地熬着日子。我要是试探让她回家去，她就怒火万丈，将手边能摸得着的所有东西都朝我砸过来，说：‘我知道拖累你了，你讨厌我，你可以不用管我的，但是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到那个魔鬼身边，与其每天看到他，不如让我死了算了！’我急忙解释：‘佟枫，你冷静点，我不是不想管你，而是你不能一辈子不跟父亲和解，他是你的父亲，不是魔鬼，尽管他做过伤害你的事情……’”

　　我问：“佟枫还是听不进去？”

　　田园说：“是啊，她还是听不进去，只是再三说她不能原谅父亲。我又对佟枫说：‘其实我们做子女的，从小到大也做过不少伤害父母的事情，但父母都能原谅我们，说明父母爱子女，超过子女爱父母。否则，你多次骂你爸爸，让他滚出去等等，他不是还会来看你么？哪怕你不跟他说一句话，他只默默看看你，就得到安慰了……再想想吧，如果你的孩子正常出生了，你能保证你们母子之间就不会产生一点矛盾吗？’佟枫听到这里，又哭起来了。”

　　说到这里，田园终于掉泪了，我也陪着他掉泪。我说：“佟老板如果知道你早已经不是他女婿了，还这样伺候他女儿，肯定也会很感动。”

　　田园说：“他感动不感动，我不关心了。不过佟枫说过，如果他爸爸这辈子敢对不起我，她要跟他拼命。我一听这话，想笑又想哭。”

　　“他们应该在共同的生活中改善关系。”

　　“是啊。我这两天需要回北京一次，跟佟枫一起将离婚的事告诉佟老板，再跟佟枫分割财产，帮佟枫搬家，她搬走后，我把房子包给装修公司重新装修，让我爸爸去监工。弄好以后，就赶快给你联系工作单位。我还希望快点结婚，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我听你的。”

　　田园吻着我说：“你真是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自从跟你交往以来，我真幸福。上次回去在医院里喂佟枫吃饭，居然比以前有耐心了，好像我照顾的是你不是她……但同时又有负罪感，因为我是在瞒着你照顾前妻。这次回去说明真相，我就彻底轻松了。”

　　我叹息说：“唉，怪不得佟枫的遗嘱呀，你们的离婚协议呀，还有佟枫的邮件呀，都含着佟枫对你深深的感恩。”

　　田园说：“她经历了很多事情，比过去理智了，善于思考了，也懂得感恩了。”

　　我们不说佟枫的事儿了，田园摸摸我的肚子问：“你总不好好吃饭，孩子怎么办？”

　　我起身上卫生间。

　　很快我就在卫生间里喊：“田园你过来！”

　　田园紧张兮兮地跑过来，站在门外问我怎么了。我说：“我……例假来了，你去我家里拿一下卫生巾。”

　　门外“啊”了一声之后，便半天没音了，田园想当爸爸的愿望就这样落空了。我也又轻松又失望。

　　晚上睡下后，他拥住我。我说来例假时可不能那样啊。田园说：“这个我懂，只要你在我身边，即使不让碰，我也是很幸福的。”看他这么知趣，我全然没有了顾虑，便放心地挨近他。

　　躺着躺着，田园突然扑哧一笑。我问笑什么，他说：“我想起你妈了，她好厉害啊。”

　　我惊讶地问：“怎么了？”

　　田园说：“你猜她给我打电话时怎么说？她张口就说：‘田园你这个浑小子，马上给我滚到医院来，星星怀孕了。’我一听就乐颠颠地往医院赶，因为我要当爸爸了。一边走，一边还在想，丈母娘该不会让我跪下来请罪吧？”

　　我笑傻了，问道：“如果真那样，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怕，因为我还没跪呢，你就已经先跪下了。”

　　“凭什么我跪？”

　　“你心疼我啊，肯定会跪下来求你妈妈说：‘妈，饶了我的田园吧，我替他顶罪吧。’”

　　我笑得肚子疼，便使劲儿掐他的胳膊。

　　田园说：“你干吗掐我？”

　　“谁让你逗我笑得肚子疼？”

　　“明明是你来例假肚子疼，怎么赖我逗你了？”

　　我笑得更厉害了，继续使劲儿掐他，掐疼了，我又亲吻那被我掐红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