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生三世的约定(1)

　　1.

　　正逢下班的高峰期，芷珊好不容易才在路上拦到了一辆计程车，匆匆忙忙地说完地址后，结果碰到了大塞车，过海隧道里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好像沙丁鱼罐头一般。半个小时车子才开出不到一米。她心急如焚，回拨电话过去，却始终无人接听。

　　等到车子开出隧道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到了山顶时已经是满天繁星。芷珊下车丢了钱，说：“不用找了。”然后就匆匆忙忙地冲进了餐厅。

　　门口的服务生一看到她就说：“请问，你是……”

　　芷珊看了那服务生一眼，还有些气喘，点了点头，说：“我是来赴约的，我姓乔。”

　　服务生礼貌地说：“乔小姐请跟我来。”说着便领着她向前走去。绕过一个玄关，芷珊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走道两旁站了几个黑衣男子，气氛有些压抑，服务生却没有停下来。

　　穿过玄关走道，走入就餐大厅，芷珊呆了一下。

　　在那空旷的餐厅里，大约站了七八个人，满满七八十张桌，却只有一个客人。那人正背对她抽着烟。她能从幕墙玻璃上看到他的影子，看不真切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他的左脸上有一道清晰的刀疤。

　　刀疤脸转过身来，看到芷珊的时候似乎也怔了一下。

　　“乔小姐？”他很惊讶很疑惑，几秒钟后，却忽然笑了一下，说：“真没想到你会来啊。”

　　“是郑凯文来，还是我来，有区别吗？”

　　“当然有。”刀疤强向服务生挥挥手，那服务生识趣地转身走开了，那些本来围着桌子的人退到一旁，他才说，“我本来是要杀了他的，可是你来了，看来我今天没机会了。”

　　他慢慢地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抬手道：“乔小姐，请坐。”

　　“我不是来跟你喝茶吃饭的，告诉我，郑凯志在哪里。”芷珊一步夸到他面前，咄咄逼人地望着他。

　　刀疤强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些诧异，却仍然只是笑了笑，说：“乔小姐还是坐吧，人现在不在我这里，三爷自有安排。”她扭头要走，不料刀疤强一把拉住她，说：“你还不知道吗，你被郑家兄弟利用了。”

　　她回头瞪他说：“那也不关你的事。”

　　对方冷笑道：“不关我的事？你现在可是被郑凯文推到枪口上了，我只要一枪就能打死你。你说到时候你爸爸会不会放过郑家兄弟呢？”他看到芷珊脸上的表情，笑了一下，慢慢地将她按在座位上，说：“1992年的红酒，不介意的话，先喝一杯，定定神。”

　　刀疤强拿起一旁的红酒将她面前的玻璃水晶高脚杯慢慢地斟满。

　　芷珊猛然挣脱开他，说：“别碰我，你有胆子就一枪打死我看看。”她忽然站起来转身就要走，却被刀疤强拉住了胳膊，那力气大得足以扯断她整条胳膊。芷珊疼痛地皱起眉头，回头瞪着他说，“放开你的脏手！”

　　刀疤强慢慢地放开手，说：“乔小姐怕看什么，还是怕听见什么呢？”

　　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那条横长的刀疤更显得狰狞可怖了。

　　“你不想听听郑凯志的事吗？”刀疤强仔细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说，“你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吗？”

　　她确实很好奇，事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对他一无所知。

　　刀疤强低头拿了桌上的烟盒，打开打火机点燃一根烟，才说：“那家伙虽然现在道貌岸然的是个医生，以前在三爷手下可也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啊。”

　　芷珊的确是被这句话给震惊到了，就好像是忽然掀开被子，看到下面不是空空如也，而是躺着一条竹叶青。然而她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慢慢地扬起一道眉毛，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刀疤强的手肘支撑在桌上，定定地望着乔芷珊说：“你知道吗？他是跟过三爷的人。而所有跟过三爷的人，除非他死了，否则绝不可能离开三爷。”那一双乌云密布的眼睛，仿佛是两个空空的窟窿，一眼望进去就会掉进一个坑里，什么也看不到。

　　他呼出的烟都向她扑了过来，是令人厌恶的呛人味道。

　　刀疤强摁灭了烟，也不等她说话就继续说：“而背叛三爷的人，就只有一个下场。”

　　芷珊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些了什么，她反问道：“上次追车的……是你们？”

　　刀疤强笑着。

　　“你是孟军山手下的人？”

　　“乔小姐不愧是四爷的女儿，艺高人胆大。”刀疤强看着芷珊漠然的脸，笑了一下，说，“三爷的名字你也敢直呼啊。”

　　她回敬似的冷笑了一下，说：“你们要他死的时候，可没有顾及到我是乔伟业的女儿啊。”

　　“顾及？”刀疤强愉快地笑了，那道疤痕如同一个可怕的面具，将他的脸撕裂成两半。“我可没顾及什么，是三爷给四爷面子。郑家和三爷的事说起来也很复杂，当初是郑祖望自己要投靠三爷的，等到三爷把他扶上位，他发达了有钱了，站稳了脚跟了后，就想把三爷一脚踢开，天下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啊！”

　　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她大约也知道了，虽然不曾参与父亲的“生意”，但她对其中的一些门道还是很清楚的。

　　“所以三爷就给他一些小小的警示，谁知道郑祖望个不识好歹的东西，非但不听话还反咬一口，差一点就害死了我们家三少。你知道吗？”他啧啧地摇着头说，“三少对三爷来说是命根子，就好比你……”他指着芷珊说，“你要是死了，估计乔伟业也会把整个香港岛都翻过来吧。”

　　芷珊冷笑道：“那你要不要杀了我试试看呢？”

　　“我可比他那个笨蛋老爸要聪明一些。不过郑家兄弟就不见得了，郑凯文做了蠢事，害死了自己的妹妹，他弟弟现在也在警察局里。如果他今天敢来赴约，他一定就会横在这里。”刀疤强慢慢地比了一个动作，才说，“郑凯志想要补救，他以为他还是原来的郑凯志吗？现在他对三爷来说，根本一文不值，他来找三爷，就是来送死的！”

　　“说完了？”芷珊开始有点不耐烦了，她起身道，“我也该走了。”

　　“你还要去救他？”刀疤强忽然大笑起来，说，“你竟然还要去救他？你还不知道吗？他一直都在利用你，就因为你是乔伟业的女儿，所以他故意接近你，让我们投鼠忌器。他以为只要攀上了你，就可以利用四爷来跟三爷抗衡。可惜他未免想得也太过天真了点吧。”

　　利用？她难以置信地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可是他是那样真心实意地对她好，他已经把她整颗心都据为己有了，这时候再说是利用还是真心，有何区别呢？

　　刀疤强忽然一把拽住她，咬牙道：“没用的，他现在人在三爷那里，说不定已经缺胳膊少腿了，找回来也是个废人了。”

　　“放开我！”芷珊用力挣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开来。

　　“人家都说女人傻，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女人，明明被人家利用了，还要这样奋不顾身地去救他。”

　　芷珊忽然抓起桌上的酒杯迎面泼去，红酒泼在刀疤强的脸上，顺着他的衬衫领子流淌下来。周围立着的人闻风而动。芷珊冷冷地甩开手，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敢这样跟我说话！”

　　她回头看了蠢蠢欲动的诸位一眼，不禁冷笑道：“你们信不信，我今天只要少一根头发，你们没有一个能活过明天的！”

　　周围的人果然有些投鼠忌器，瞬间便停止了全部的动作，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刀疤强用餐巾慢慢地擦了擦衣服上的酒渍，然后猛地甩开手里的餐巾，一把拎起芷珊的胳膊吼道：“你他妈的真以为你是什么狗屁乔家大小姐，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是吧！”

　　芷珊咬着牙一字一字说道：“那你就动我一下试试看啊！”

　　刀疤强泛黄的眼珠子里浮现出一丝丝的红血丝，如同血管爆裂一般，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了。气氛瞬间凝固起来了，几乎都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霜片。芷珊的胳膊很疼，刀疤强仿佛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那只手上，再多一分，她恐怕就会粉碎性骨折了。

　　“放开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声音，闯入了他们的谈话中。

　　刀疤强不自觉地回过头去，就看到有一队人马正大步流星地走进餐厅，宛如一道巨大的闪电飞快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刀疤强几乎是在看清来人脸孔的一瞬间，立刻就变了脸色，那人又说了一次“我说，放开她。”

　　刀疤强松开了握着芷珊的手。

　　芷珊揉了揉胳膊，向后趔趄了一步。

　　那人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却不料被芷珊狠狠地甩掉了。她冷冷地道：“我不要你扶。”这个人立在芷珊的身旁犹如一座城墙般守卫着她，而芷珊却是一看到他的脸就皱起了眉头。真是所谓的鬼见愁啊，这个家伙阴魂不散，他就好像是阎王爷身边的黑白无常的集合体。

　　刀疤强终于还是笑了一下，说：“丧斌哥，这么巧，你也来吃饭啊？”

　　丧斌看了刀疤强一眼，才说：“不是人人都像强哥你这么好胃口。”说着护了芷珊就向门外走去，没想到刀疤强忽然一抬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丧斌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怎么？你还想吃了我们不成？”

　　刀疤强扬了扬嘴角，说：“丧斌哥真会说笑。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人呢。”

　　芷珊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拧起，刀疤强的那个表情……她很多年前看到过一次，后来那个人死在了乱枪之下。她虽然不能原谅父亲，但是却也并不希望倒在满地血泊中的人就是父亲。

　　这时候一旁的小弟忽然凑上来在刀疤强的耳边说了两句，刀疤强的脸色一变，转过脸去，就见到那些守在门口的小弟们纷纷让开，齐齐喊着：“三哥。”苏孝全一身黑色风衣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一步不停地走到丧彬和芷珊的面前，笑容可掬地道：“丧斌哥，这么好兴致跑到半山来吃海鲜啊。”

　　丧彬冷笑道：“不及某人的胃口，连人都吃得下去。”说完，看了刀疤强一眼。

　　苏孝全笑着说：“斌哥忙，不耽误你，请。”苏孝全抬手为他们让开一条路，丧彬默不做声地护着芷珊一路走出餐厅，只剩下苏孝全默默地站在背后看着他们。

　　偌大的餐厅一瞬间就冰冻了起来，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刀疤强一直没敢说话，那两个人走出餐厅很久了，苏孝全也没有开口。

　　刀疤强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钻到骨髓里去了，压也压不住。于是，他只能壮着胆上前道：“三哥，其实我……”这句话才刚开了个头，忽然脑袋就嗡的一声，只觉得耳畔轰鸣，什么东西滴滴答答地就顺着脑袋流了下来。摸上去，鲜红一片，吓得刀疤强连连后退，仔细一看，原来是红酒。

　　酒瓶碎在地上，混杂着脑壳破裂流出来的血，疼得钻心，双目眩晕。刀疤强却哼都不敢哼一声，只是低着头看那血一滴滴地滴下来，偶尔一抬眼却又立刻低下头去。苏孝全脸上没有表情，却让人从骨子里生出恐惧。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苏孝全，他相信如果此刻他手里不是酒瓶而是刀的话，自己恐怕早就躺在地上了。

　　“三哥，我……”

　　猛然间，苏孝全抓起桌上的餐刀向刀疤强走去，刀疤强一路退让，一直退到墙根，那银质餐刀就在离他脖子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他气喘吁吁地看着苏孝全，苏孝全冷笑了一下，说：“原来你还是怕死的啊！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了呢。”

　　刀疤强怯怯地道：“三，三哥，我……我也……只是想替三爷做点事。”

　　“谁让你干掉郑凯文了！你把郑凯悦撞死，你以为你很本事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三爷肚子里的蛔虫吗？”苏孝全冲着一班小弟吼道，“你们又知不知道刚才那个是谁啊！我来告诉你们，她姓乔，她叫乔芷珊。她今天少一根头发，明天整个香港岛都会被乔伟业的人给翻过来的。”

　　没有回应，四周一片肃杀，只有红酒顺着刀疤强的脑袋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的声音。

　　“你们现在翅膀硬了，都他妈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

　　苏孝全丢开餐刀，走回到餐厅中间，鞋底踩到碎玻璃，咔嚓作响。

　　刀疤强慢慢也跟着走了过来，苏孝全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戳在他的脑袋上，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小子不想活了也别拖累兄弟们一起死啊。就凭你这点能耐，还想动四爷的人？！疯狗乱咬也不看看主人，连三爷看到四爷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就凭你，就凭你们，也想动他女儿？！”

　　刀疤强微微有些不服，他抹了一下额头上的血，说：“三哥，我下次不敢了。”

　　“你个猪脑子！你们敢动乔芷珊，怎么不知道给自己准备好棺材啊！”苏孝全的话一出口，刀疤强立刻低下头去。苏孝全回头望着站在那里的一班小弟，刹那间，所有的人都低下头去了。

　　“今天乔芷珊没事算你们命大，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们没一个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包括我！”苏孝全最后冷冷地看了刀疤强一眼，沉默了那么几秒钟后，才说，“别让我知道有下次。”

　　2.

　　芷珊刚走出餐厅，夜风就迎面扑了上来，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禁不住一个个冷战接连而来。丧斌扶着芷珊道：“大小姐，你太莽撞了，要不是我们一直有人跟着你，刀疤强那个疯狗真的会伤到你的。”

　　“丧斌。”这一次，出乎意料的是，芷珊并没有大发脾气，她只是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仿佛十根手指也要嵌入他的皮肤里去一般。他看到她眼底有微光闪烁，却像是被无数根芒刺刺中了要害。

　　“带我去见他，快带我去见他！快！”

　　“谁？”丧斌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大小姐你……是要见先生？”

　　乔伟业这个时候正在房间里翻阅账簿，忽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他抬起头来，芷珊已经来到了桌前，不容他询问就直接说：“我要你去救他，现在，马上！”随后而来的丧斌在书房门口站住了，无辜地看着坐在书桌后的人说：“先生，小姐说……她要见您。”

　　乔伟业慢慢地合拢账簿，抬手示意丧斌先出去，而后才看着女儿说：“我为什么要救他？”

　　芷珊暗暗地咬着嘴唇，背脊上像是撑着一根铁棍，使她无法弯曲身体，只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