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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孽欲调

  柳花飞处莺声急,晴街春色香车立。金凤小帘开,脸波和恨来。今宵求梦醒,难道青楼上。赢得一场愁,鸳衾谁并头。

  ——《菩萨蛮》·牛峤

  人人都以为,他是一名净了身的公公。在平阳王府众人的眼中,他只是一名统领内务的宦官,异于常人,却因此毫无攻击力,过着男人放心、女人窃笑的日子。

  错了!谁都不曾料及,箫振根本不曾被净过身!谁都想不到,一件传世的玉麒麟终让他在净身房中保住了此生最最宝贵的男根!虽说是失去了家传宝贝,可是却保住了最重要的另一件宝贝。更始料不及的是,就在他凭着一张不烂巧嘴和极其非常的手段爬上平阳王府内务总管座椅的第二天,当年于净身房中拿走了锦玉麒麟的那两位宦官,便死在他早已买通的杀手刀下,带着他箫振不是太监的秘密,永远地沉沦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锦玉麒麟如厮珍贵,岂是凡人所能得之?

  看着身下沉醉于强悍攻势的梅妃娘娘那一丝不挂的胴体,箫振心上骤然涌起极为满足的快意。

  不得不承认,她是平阳王府中最敢爱敢恨的女人,这一点,从一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将赤身裸体的她从后院中抱回锦榻上的那一刹那开始,就深深刻在他心里,从不曾有过更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冲动,明知她是让人上瘾的毒药,一旦沾上了就永远让人不肯遗忘。若说穆青丝是华贵雍容的紫牡丹,那么,毓秀殿内的梅妃娘娘便是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殷红鲜艳、妖冶而不可方物。

  凝望着她,箫振妒意油生。同是男子,为何平阳却是如此的幸运?本已拥有宛如不食人间烟火、仙子般的穆青丝,却仍能幸运地将梅缳儿这朵娇艳的海棠据为己有?

  “振,我再不许你这么多日不来寻我了。那难耐的相思,你可知道多难熬吗?”

  梅妃不住呢喃,绯红脸庞,犹如描于青纱帐上那朵红云。她不住责怪着箫振曾对她的疏离。

  就在半月之前,府中惊爆那块失窃了的“紫血古玉”原是被谭妃所盗之后,不知为何,箫振却是一片忐忑。谭妃是如何的一个女子,别人不清楚,可他倒自认看得分明的。

  穆青丝对人尚有一缕不愿与浊世同流的不羁,有时便如一匹难驯的野马,根本不会轻易落于平凡。而谭妃则不同,温婉、娇柔,从来不问世事,整日里诗书琴韵,别有一番脱俗的风韵,正因为如此,原来略逊于姿色的她,才能深得平阳的疼爱。在他的心目中,除却了穆青丝、梅缳儿之后,谭妃便稳居于第三,任人丝毫不能将之动摇。

  可如今,这样温婉的人死了,至死还被人灌上了偷盗的污名。无论如何,箫振是不能相信的。再说“紫血古玉”本是平阳赠予梅妃的定情之物,梅妃向来是珍爱有加的,她是心思何等缜密的女子,怎可能轻易就任它让人盗去呢?

  缳儿嗜宠,这是人尽皆知的。缳儿工于心计,这更是多人领略的。与其说是谭妃盗了缳儿的“紫血古玉”,倒不如说是缳儿用计借机除去了自己身边的又一大劲敌!如今谭妃一死,太子府中能让平阳真正倾心的,便只剩她与穆青丝了。再假以时日,抓住穆青丝的死脉,将其拆倒,从那刻之后,试问平阳府中,还有谁能将其位置取代呢?

  这样的女子,让箫振心寒,这样的女子,也让他欲罢不能。他知道这一生一世犹如天幕之中那只不肯安分的飞鹰,总不信天之大、地之广,定要在这半寸难以立足之地寻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是如今,遇上了梅缳儿,却成为了他一生的死结。恋着她,让他不惜出卖了自己致命的秘密。恋着她,让他不惜打乱了原本定好的全盘计划。不知为何,他总深信,这一生,迟早都将毁在她——梅缳儿的手中。

  不知不觉中,箫振又是无奈地暗叹一声,半是为己,半是为情。

  “振,当真爱我吗?”

  耳畔又传来梅缳儿低吟的莺语。

  一个“爱”字在她的唇畔呼出,如此诱惑,让箫振不住地一再晕眩,犹如勾魂。

  “缳儿如何能让我不爱呢?”他迫不及待地回答,唯恐有一丝半点差池。

  梅缳儿听此一言,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这个微笑,极其轻浅,几乎不能为人所觉察。可在他眼中,却是如此的深刻、如此的震撼。就在这个微笑中,他感觉自己犹如傀儡,背后牵扯着丝线,被她紧紧握在手中,轻轻一扯,便让他不由自主地为她做一切事。

  “振,你看这是什么?”

  梅缳儿倩笑着从菱花镜旁的锦盒之中取出了一块通泽温润的古玉。

  “锦玉麒麟!”

  箫振定睛一看,这确是自己的传家之宝,帮他保住命根的锦玉麒麟。

  “当年,你用它保住了你今生最为珍贵的东西;后来,你将它赠予缳儿,以表你一番深情厚谊。如今,你可愿用它去为缳儿除去心头大患?”

  梅缳儿将锦玉麒麟在手中来回地翻转,语调又恢复了原先的温柔。这个女人就是有如此的魅力,将人不知不觉地玩弄于股掌之中。可是,他为何却仍要对她如此沉迷呢?箫振在心里对自己疑问不止。

  “缳儿的意思是……”

  “振,当年你有能耐买通杀手,除去知晓你内情的心头大患,如今,我便信你亦有能耐再次让这帮人给我杀了穆青丝!”

  突然之间,梅缳儿的话锋一转,眼中露出了一阵逼人的寒光,冲天的杀气,仿如一头极度嗜血的猛兽。

  “杀了穆青丝?缳儿这……这未免太……”箫振一听,大吃一惊。

  “此事可是非同小可的,杀了她,平阳定然不肯罢休的!”他满是顾虑地接着说下去。

  “杀了穆青丝,平阳会感到心疼?是啊,他失去了最宠爱的妃子,自然是会心痛的,可是,你想过没有?平阳他日日复夜夜地宠爱着她,又可曾想过我失去他的痛苦吗?”

  箫振的回答让梅缳儿彻底愤怒了,她脱离了箫振的怀抱,杏眼圆睁,杀气比先前聚得更盛了。

  望着梅缳儿,箫振感到极度地心痛,也许这便是爱吧。一年的缠绵之中,竟让他不由自主的地爱上了她,竟让他不由自主地为她劳神牵挂。

  “缳儿……”他伸出手去,覆盖在她的肩上,想给予她最深的安慰。谁知梅缳儿却愤愤地躲开了他的手。

  “算了,箫振!你害怕了?我怎么能和一个胆怯的懦夫纠缠在一起呢?”

  “缳儿,自从恋上你,当知我萧某人并非懦夫!”

  她的话语,有如利刃,将箫振的心深深刺痛。

  “萧某我恨不得能为你粉身碎骨……”

  了解了梅缳儿的念头,箫振大大地吃了一惊。他分明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有如一个无底的深渊,一点一滴,一步一步地正在把自己、把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吸入无边的黑洞中,直至最后万劫不复,直至最后所有人都成为她成功坐上凤椅的垫脚石。这是他爱的梅缳儿吗?这真是他箫振不惜舍弃一切,痴痴爱着的梅缳儿吗?箫振只觉疑惑更甚、疑问更深。

  “既然你爱我至此,那么让你杀了穆青丝,这有什么让你大惊小怪的?”

  看着箫振的反应,梅缳儿不觉醋意盎然。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出了他的迟疑,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出了他的迷惑。忌恨的怒火掩盖了她的理智,此时此刻的她更直接地把他的反应理解为对穆青丝的爱怜。

  “我就偏偏不信,穆青丝有这么大的魅力,迷惑了平阳不止,连你也被迷得如此糊涂。”

  她边说着边将手中的锦玉麒麟用力地掷入锦盒之中,以示对箫振的强烈不满。面对箫振,她突然感到无奈,也许面对着他、驾驭着他这么久,这次她仅能做的却只能是如此。

  “缳儿,你怎么可如此言语!”

  岂料箫振一听她的言辞,几乎暴跳如雷。这个女子让他愤怒,这个女子让他感觉自己的怒火在不住升腾,正是这个他不顾一切爱了如此之久的女子,如今却在质疑他对她的感情,如今却在怨恨、怀疑他对另一个女子产生了感情,这样的结果,让他感到极度无奈。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侮辱,于是不由分说紧紧咬住她的耳坠儿:“我萧某人以自己的性命担保,一定为娘娘您除去穆青丝,否则我定遭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从梅妃居所回来之后,箫振心中可谓是乱成了一团麻。他突然对自己感到甚是愤怒,怎么就这样糊涂地答应了梅缳儿呢?要知道自己混在宫中这么多年没有被人发现,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可如今这个疯狂的女人却偏偏要他去做一件如此危险的事情。倘若真能成事,他再将自己雇去的杀手一一灭口,倒是不是难事;但假若事情失败,他的阴谋败露,连同自己并未净身的事情一同被揭发出来,便非同小可啊。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难抵死罪的啊!

  “真可恶!气死我了!”

  这事成则已,败则身首异处,怎么这样的事就偏偏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呢?箫振愤慨,极为担忧,忍不住一拳狠狠地打在桌子上。

  “哎呀,师傅您这是怎么了,哪个杀千刀的敢惹恼您老人家啊?”

  突然,箫振身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这一响把他吓了一跳!原来适才是他光顾着焦虑,连自己的“徒弟”——专门“服侍”自己的小太监小扇子端着茶进来他都丝毫没有察觉。

  “多事!说了你多少次,身在这深宫大院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把自己当作瞎子、聋子、哑子!不该你看的东西不看,不该你听的东西不听,不该你问、不该你说的话一句都不能出口!”

  箫振朝小扇子大吼,借此来掩盖自己的怒气,也借此来转移小扇子的注意力。

  “哦,小扇子明白了,以后小扇子一定谨记师傅您的教诲!小扇子不敢了……师傅您喝茶……”

  小扇子吓着了,唯唯诺诺地说。

  “嗯,拿过来……”

  面对这个胆小的徒弟,箫振着实感到不屑,像他这样一个懦弱的性格,铁定要在这宫中当一辈子奴才的,别说什么出头之日了,说不定哪天还会不明不白地搭上性命呢!

  自认不是懦弱之人,所以箫振向来对身边所谓懦弱之人也甚无好感。

  可就在小扇子端着茶,走近身边的时候,别在小扇子腰间的一个红色香包却甚为刺眼,引起了箫振的注意。

  “小扇子,你这是什么!你竟敢将民间的俗物带到宫里来,还不快说,你这东西是从哪儿带进来的?”

  民间的东西流入宫中,犯了大忌,这可是箫振这位内务总管的失职。想不到自己的这位徒弟竟然糊涂至此,箫振更为恼怒,扯下香包大吼起来。

  “师傅,饶了我吧!”

  小扇子经不起惊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求饶。

  “还不老实给我好好交代?”

  箫振的声音越发深沉。

  “这……这个小香包是……是穆王妃宫里头的婢女茜雪给……给奴才的……”

  “穆王妃!”

  突然,“穆王妃”三个字刺入箫振的耳廓。这阵子,怎么什么事都跟这个女人有关系。这个女人,实在让箫振感到气愤。

  “穆王妃宫里头的婢女怎么可能有这个?你难道不知道在宫里头私藏、私运、私授民间之物,那可是死罪一条吗?”

  “小扇子知道。但是……但是小扇子只是想将茜雪送的小香包戴在身上寄托思念而已,别无它意的!”

  小扇子被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说道。

  “那茜雪可有说她这东西又是打哪儿来的?”

  箫振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追着小扇子的话又继续发问。

  “这个……这个……小扇子真的不知道……”

  只听他吞吞吐吐地答道,话语里头却分明想刻意地隐藏些什么。

  “好啊!小扇子,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大胆,看来你是不怕死的了!等我明天禀明太子,好好地惩罚你!”

  面对小扇子这样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吓唬,箫振忽然狠狠地瞪起双眼,杀气腾腾地说。

  “不要!求师傅饶了小扇子啊!我说,我都说!茜雪说了,这东西是玉鸾姑娘给她的,她说……她说时不时的,穆王妃都会偷偷带着玉鸾两个人溜到宫外去游玩,而且禁止下人向外宣扬……”

  果然小扇子经不起惊吓,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悉数供出。

  只不过他这么一招供,倒让箫振的心头一颤。

  “偷偷溜出宫去……”

  忽然之间一条妙计上了他的心头,顿解了他所有焦虑的事情。一瞬之间,他展颜微笑:“哈哈哈!你看你小扇子,胆子就这么的小,也不想想师傅平时这么心疼你,就真舍得去太子那儿告发你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拉起早已在地上吓得面青齿白的小扇子:“但是,我饶了你可是有条件的,我要你仔细给我到穆王妃那里探听探听,看看她们什么时候又要溜出宫去,一旦有消息,马上来报于我知,不得耽误,听明白了吗?”

  小扇子没有想到师傅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诚惶诚恐地又跪下去磕头连声道谢。

  听着小扇子头撞着地板的声响,箫振心头一阵痛快:

  “穆青丝啊穆青丝,下次你出宫之日便是你瞑目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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