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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伤之韵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如梦令》·李清照

  惊蛰的雷声是沉闷的,惊蛰的雷声是凄厉的,在半空中霹雳,却如打落在某一群人身上一般深刻。

  这群人包括了毓秀殿内的梅缳儿、内务府中的箫振,以及离京城七里之外绿波渡旁一袭素衣如民女打扮的穆青丝与玉鸾。

  “来者何人,为何要将本姑娘困住?”

  此时此刻,穆青丝的声音这般冷峻,毫无半点温柔的意味,如临大敌般严肃,仿佛此刻,进一步是生,退一步是死。

  春天的凄雨打在她的身上,淋湿了她乌黑的长发,熨帖在娇艳的唇畔上,淋湿了黑色的锦服,勾勒出曲线玲珑的身躯。右臂上不知何时被利刃割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殷红的血水不住地往外喷涌,在身后的泥地上,注出了一地血红。

  鱼肠剑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剑尖之上,还挂着点点斑斑浑圆的血珠,配合着鱼肠剑冷峻的寒光,渲染着死亡的气息。由此看来,一场恶斗正在上演中……

  “嘿嘿……美人,这个紧要关头,即使你再美也留不得你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就不要再追问我们是谁了。总之是姑娘命数该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只可惜白白浪费了这尊花容月貌。”

  为首的黑衣杀手隔着脸上厚厚的黑纱,阴阳怪气地说着,不住地将手中的长刀在穆青丝的面前来回晃动,做出了一个绝杀的动作。

  黑衣杀手的话语,丝毫没有将穆青丝镇住。毕竟是元帅之女,自幼亲眼目睹着爹爹如何驰骋沙场,生死搏杀早已是她穆青丝听闻之中常有之事,根本不觉有任何的惊讶。只是她一直不想展露自己的武功修为。在她心里,女子的灵性如花般娇艳,又如花般脆弱,稍有一丝摧残,便会在风雨之中黯然凋零。她不想因为终日的血腥打斗,弄浊了女子原有的灵性。倒是那群黑衣杀手不知她的底细,面对强手,仍不知收敛。

  只见穆青丝将手中的鱼肠剑往胸前一收,做出了一个可收可放的姿态,如一只凌于高枝之上的鹰,静待着眼前猎物的一举一动。

  “美人,不要再挣扎了,本大爷答应你,下手狠点,让你痛快地归西,也就是了!”为首的黑衣杀手怪笑着,一个凌空挥刀便向穆青丝的颈部砍来。刀路之中,已将自己的全部打算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刀取命,绝不做任何留恋。

  面对着横来的凶狠一刀,穆青丝并不觉惊慌,只是轻轻一闪,躲过了凶狠的刀势,随后将身体往前舒展,如一只矫健的燕儿,跃立在一旁的翠竹之上,剑锋一转,又如苍鹰取食一般,剑锋朝着黑衣杀手为首之人直逼而来。眼看着剑尖就要刺中那杀手了,骤觉自己的右臂上一阵锥心的疼痛袭来,让她忍不住一个颤抖,偏了原来疾驰而去的方向。

  右臂上的鲜血涌得更快了,原来是先前受伤的伤口,由于她使剑的力度过大,被再次撕裂开来,鲜血比原先流得更快了,疼痛也在不住加剧。

  黑衣杀手见她露出空隙,心中大喜,以为是个时机,不假思索挥刀向其正面袭来,谁知刚到一半,却发现喉结之上,已不知何时飞来两枚银针,狠狠地钉于肉中。他止住了脚步,一脸疑惑地望着前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好好发问,他想弄清楚这两枚夺命的银针究竟从何而来。只是,他已经彻底地失去这个机会了。当这两枚银针从穆青丝的左手射出之时,他就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了。

  “为何总要逼我出手?”望着黑衣杀手缓缓倒地,穆青丝却丝毫没有胜利的欣喜。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充满疑问,疑问自己的命运为何总不能为自己所左右?从嫁给平阳太子,从无端陷入后宫纷争,从每日过着自己不想过的生活,一直到此时此刻用家传的绝技“暴雨梨花针”杀了意图取自己性命的杀手……这一切,似乎都不是她穆青丝想做的,可是造化弄人,让她不得不为,不得不做。

  “老大!”后面的那群黑衣人见领首之人被杀,气愤不已,纷纷提刀朝前方的穆青丝袭去……

  毓秀宫内,梅缳儿备觉坐立难安,她心里只盼着能顷刻令她痛快的秘密消息早点儿传过来,岂料任由更漏声声、时光流逝,她终究还是等不到那只信鸽。

  “箫振,你倒是给我说说,你那个消息到底可不可靠?穆青丝那个贱人今儿个到底有没有偷偷出宫去?”

  终于,她按捺不住了,厉声追问一直静默在旁的箫振。

  “小扇子性格懦弱,又是我将他从小带到现在的,萧某人要他去办的事,谅他也不敢疏忽的。”

  箫振冷冷地回答。

  “既然如此,那为何到现在还不见我想要的好消息?你可知道,我要那个贱人死,一刻也不想再拖延了!”

  梅缳儿紧咬着银牙,目中凶光毕露,狠狠地说道。

  “缳儿别怪萧某人多嘴,谁都知道凡是深宫的妃嫔私自出宫,都是必死之罪,你那么想穆青丝死,其实并不需要令萧某出此下策的。只要你能紧紧抓住她私自出宫的把柄,到平阳太子那里去告上一状,除去她这个眼中之钉,对你来说,根本不是一件难事。”

  望着已被仇恨湮没的梅缳儿,箫振忍不住还是将某些他犹豫了很久的话说出。

  “你以为穆青丝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

  谁知,箫振话音未落,却惹来梅缳儿更大的怒意。

  “你以为单凭这一个把柄,平阳就能乖乖地为我除去穆青丝吗?你以为穆青丝只如区区一个谭贞娘吗?错了!你全错了!平阳恋着她,早已入了骨,他是断断不舍得惩责那个女人的。再说了,就算平阳舍得惩责那个女人,当今的圣上也断断不会让他这么做的。你不要忘了,穆青丝的背后还有一个手握兵家大权的将军父亲!连圣上都要避忌他三分!”

  想起此间的种种,梅缳儿心中五味陈杂,恨之入骨。

  “我只恨啊,只恨自己一出生就差了她这么一着棋,没有如她一般的一位父亲,要不然今时今日哪里轮到她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所以,我要亲眼看着她身首异处,唯有她流尽最后一滴鲜血,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梅缳儿说着,忍不住紧紧握住手中的杯子,恨意横生,纤纤柔手竟将一个杯子握得粉碎。

  窗外忽然一阵惊雷,雨下得更大了……

  雾蒙蒙地笼罩着大地,雾中透着湿气,湿漉漉地淋湿了夜色中的每一样物体。树叶是湿的,一颗又一颗露珠犹如女子晶莹的眼泪,浑圆欲滴却又凝住,黏稠在叶面之上,怎么也无法滴落。有虫儿躲在草丛中低鸣,兴许是被这雾夜之中的闷雷声所惊扰的缘故,它们并不敢高声嗡鸣,唯恐高调的鸣叫声响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惊蛰的雾夜,如此压抑,惊蛰的雾夜,如此沉闷……

  穆青丝不知道自己在绿波渡旁的泥地里究竟昏睡了多久,只知道此刻睁开半是迷蒙的眼睛,感觉身子格外冰冷,感觉右手的伤口仍在剧烈地疼痛着,黏黏的血液渐渐凝固,粘在污秽的黑衣上,一个牵动便是一阵锥心剧痛。

  望着灰蒙蒙的整片天空,她的心中一片空泛,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好像是个梦,在梦里痛彻心扉,在梦里鲜血淋漓。已过经年,但是每年的春天,青丝都会带着玉鸾偷偷地溜出太子府来到绿波渡口。

  绿波渡上,青丝有时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任玉鸾怎么规劝都不肯回去。她仿佛在等待些什么,兴许连她自己都无从知晓,只是在某些时刻,她格外渴望,能够再次见到那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纸鸢在天上飘飞的情形。而记忆也往往在此刻变得清晰,春天、纸鸢,以及那个锦衣男子口中声声吟诵的“湘江两岸花木深,美人不见愁人心。含愁更奏绿漪琴,调高弦绝无知音”。

  穆青丝吃力地扭过头去,望着身旁横七竖八躺着的那几具黑衣杀手的尸体,心里突然感到仓皇。这些人,为取她的身家性命而来,到了最终,却让自己永远地沦为一具不能说话的尸体,这代价竟是这般的沉重,这现实,竟是这般的残忍。这就是人世间吗?生杀掠夺,全不在掌握之中。她的心里有几分明白,这些杀手的背后,定然隐藏着一个更为厉害的主脑。这个意图取自己性命之人是,穆青丝倒是格外地明了。

  梅缳儿……她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却觉得这般可笑。自己真的这么该死吗?梅缳儿真的这么恨自己吗,恨到唯有取走自己的性命,方能解心头之恨?

  穆青丝的感觉格外悲凉,若不是因为那偌大的平阳王府,若不是因为“太子妃”的称谓,若不是因为横在眼前看似格外膨胀的权力,若不是因为这种种,也许自己和梅缳儿真的能成为知己。

  只可惜,身在深宫,一切已经变得腐烂,一切已经在权力与欲望的诱惑下,腐烂得丑陋无比。

  玉鸾,你在哪里?玉鸾,你在何方?

  穆青丝忽然想起与自己同行的玉鸾,可如今一番乱斗之后,绿波渡口一片仓凉,哪里还有玉鸾的身影?

  穆青丝此刻格外地担忧玉鸾,那个弱弱的女子,毫无半点防身之技,怎受得了这么大的变故?她从泥地里挣扎着,想寻找玉鸾的踪影,挣扎了很久,却始终无所收获。她依旧不停地坚持着,犹如寻找自己的亲人一般,而挣扎却让自己的伤口更加剧痛无比。

  天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雨,打在身上,是刺骨的寒冷。雨,但愿能不停地下着,一直到雨水洗刷去这满地的血污,一直到雨水将所有的罪孽冲刷干净。

  “玉鸾,但愿你能寻到个真正平凡的安身之所……”

  穆青丝想着,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意识,一双凤眼在夜雨中渐渐地模糊,渐渐地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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