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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寒风吹起庄太后的发丝,她的目光坚定而充满了愤怒,那是一位母亲保护儿子的怒火,更是身为一朝太后的尊严与威仪。慕容文鹰定定地看着庄太后,扬声道:“太后娘娘,您说的都对,可是臣只想问一句,臣的女儿在哪里,那个原本应该站在皇上身边的文菁皇后在哪里?”

  一袭话问得所有的文武百官都面面相觑着沉默下去,白泽的心里也涌上一股子难言的滋味。而庄太后则稳稳地接住了慕容文鹰的目光,道:“文菁皇后她,殡天了。”

  “殡天了,殡天了……”慕容文鹰喃喃地念着,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庄太后,你好狠的心啊,我慕容文鹰在塞外出生入死,有多少次险些死在沙场?然而你却连我女儿的死都不言语一声吗?你还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好啊,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来这里!”

  说着,他一步步地走向庄太后,那些侍卫一个个神情紧张地手持长剑站在那里,生恐这位以能征善战而闻名的啸远侯慕容文鹰一个激动拔剑冲上去。

  “身为人父,我不知道自己女儿死去的消息;身为人夫,我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被人囚禁于府中的事情;身为臣子,我竟不知道皇上要立新后的事情!敢问太后娘娘,眼里可曾有我这个啸远侯,可曾当我这个用命拼杀在塞外的臣子当个人看!”慕容文鹰越说越激动,浑身瑟瑟地发着抖,双拳紧握,咯吱作响。

  “啸远侯,你此言差矣。”庄太后看着那已然愤怒得难以自制的慕容文鹰,缓缓张口道,“你远在边关,哀家也好,皇上也罢,自不能将一些事情一一告知于你。你或许并不知道,那文菁皇后所做的事情吧?如果你愿意在这文武百官之前听闻,哀家便成全你。不错,文菁皇后是殡天了,但她却是在敬庭自刎身亡。”

  “敬庭?”慕容文鹰突然哈哈大笑,“堂堂一位皇后如何会沦落至敬庭?又如何会自刎身亡?庄太后,莫非你认为臣是大老远奔回京城听你讲笑话的吗?”

  “啸远侯,你听好了。”庄太后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文菁皇后之所以会沦落至敬庭,乃是她假称有孕在身,又私自关押了一名民间身怀有孕的女子在‘紫玉殿’中。待那女子生产之后,将其害死,假以他人之子以充龙子不说,还将那可怜的女子装在木桶里运出宫去,埋在树下,可叹那刚出生的襁褓婴儿便失去了母亲,可叹那母亲刚刚诞下孩儿便被人活埋在树下。啸远侯,你可知道,在那押送那女子的木桶里,尽是那女子用指甲抓挠的痕迹,一条条一道道,均是一个母亲对于孩儿的不舍和不甘!”

  庄太后的话说得太过着急,胸口那一直憋闷着的难过突然间像是炸开来一样,庄太后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

  “太后娘娘!”

  “母后!”

  所有人拥上前,将庄太后扶住了,那皇上白泽的内心更是一片焦急。

  “皇上,哀家没事,哀家没事。”庄太后喘息着,朝着皇上摇了摇头,然后她伸出手,指向了慕容文鹰。

  白泽自然明白庄太后所指的意思,便站起身来,愤怒地转向慕容文鹰,厉声喝道:“啸远侯,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吗?难道文菁皇后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朕还要感激她不成?你可知道,文菁皇后三番五次地谋害朕的龙子?她先是让萧淑妃腹中的胎儿流产,令萧淑妃再无生育的能力。又用残忍的手段谋害了戴宝林,你可知道那戴宝林腹中的孩子已然五个多月,却被她用催产药打了下来,那是个男婴啊!如果不是朕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纵容她,我武昭国又何以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子嗣!可是她呢,她竟做出了假孕之事,并因此屠害了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啸远侯,朕问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那慕容文鹰的耳边像是响起一声惊雷,击得他摇摇欲坠。

  他自然知道慕容薇从小便被梁氏宠爱得既刁蛮又任性,府中的家丁和下人多被她施以酷刑折磨,就连小桃也常常被她欺负。说慕容薇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慕容文鹰确实并不奇怪,虽然他曾经因慕容薇的胡闹而常常加以呵斥,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如何制止过慕容薇的这种行为,而今……却因为这个而害人害己,走到了这一步的吗?

  慕容文鹰缓缓地后退一步,终是再次咬紧了牙关,怒道:“就算是她犯下了这等大错,也罪不至死。皇上,臣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文菁皇后会自刎而死!”

  慕容薇的胆小和怕疼是尽人皆知的,她竟能自刎身亡,这样明显的谎话谁又会相信?

  慕容文鹰怒视着白泽,一字一句地说道:“如何皇上不能给臣一个交代,臣是绝不会离开此地的!”

  哪怕是,血染皇宫!慕容文鹰在心里冷冷地说道。

  068:有没有痛苦

  “啸远侯,你倒果真是有趣。”庄太后冷冷地笑道,“俗语有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今那文菁皇后连连害我皇族血脉性命,又在她自己的宫殿里制造出杀人的祸端,而今你竟说她罪不至死吗?慕容文鹰,你也应该很明白,按我武昭的律法,谋害皇子,论罪当诛九族的吧?”庄太后又狠狠撂下了一句。这句话却让慕容文鹰心头的怒火轰然燃烧起来,他怒视着庄太后,这个老东西暗中所指的意思早已很明了了,她在意指责自己教女无方,抑或是……这谋害皇子的罪责乃是自己指使的。

  “哈哈,哈哈哈哈——”慕容文鹰大笑着,高声道,“难道我慕容文鹰要感激太后娘娘您的恩德,多谢皇室杀我女儿的恩德吗?”

  “慕容文鹰!”庄太后又气又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股子天旋地转的感觉又来了,却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得住。她深深地吸着这寒冷的空气,心里不住地祈祷,只求自己能撑到这封后大典的结束,然而如果这慕容文鹰继续纠缠下去,那么自己能挺到何时还是个未知……

  “慕容侯爷,文菁皇后娘娘,的确是自杀身亡。”突然间响起了一个清冷冷的声音,慕容文鹰猛地抬头去看。但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宫妃正缓步而来,那两道英眉飞扬,杏目冷冽而坚毅,却不是那德妃娘娘洛红英又是何人?

  但见这洛红英走到那些围聚在慕容文鹰身边的侍卫身后,扬声道:“你们都退下。”

  退下?

  那些侍卫傻眼了,这慕容文鹰腰中还挂着宝剑,一张脸上怒气冲冲,很明显可以做出让人害怕的事情来,可是这德妃娘娘洛红英竟让他们都退下去?

  在这些侍卫里站着的,还有苏湛。他心情复杂地看着慕容文鹰,这个可以称得上是他的恩人的慕容文鹰而今像是一个复仇的修罗,只等着血染皇宫大开杀戒。只身独闯皇宫的这个男人……他的身上到底流着怎样的血液?那叛离乾青王朝的事情,他又是如何做得出来的呢?

  “退下!”德妃娘娘洛红英厉声喝道。苏湛看了看德妃洛红英,然后扬了扬手,示意这些侍卫退到两侧。

  “慕容侯爷,臣妾知道你是一位正直之人,想来今日必是被文菁皇后娘娘的死因蒙蔽了双眼,你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所犯的是何等的罪过,又该处以怎样的刑罚。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文菁皇后娘娘的行径,难道不是在看慕容侯爷您为武昭天下立下如此汗马功劳的份上?换而言之,换成任何一个宫妃做出这等事情,她的下场会是什么,慕容侯爷一定不难想象吧?”

  德妃洛红英的话让慕容文鹰的心头微震,她说的话没有错。身为六宫之首,慕容薇的所作所为确实着实不齿,可是……“如果是按着宫规处置,我慕容文鹰无话可说,但是将人押至敬庭秘密处死,这种卑劣的手段让本侯说什么也是不能接受的!”

  “那么慕容侯爷您是来寻找真相的,是吗?”德妃娘娘红英微微地扬起朱唇,笑问。

  “不错。”慕容文鹰郑重道。

  “好,本宫就给慕容侯爷一个真相。”说罢,德妃娘娘洛红英伸手朝着不远处扬了扬,但见一个宫女缓缓地走了过来,在慕容文鹰的近前行了个礼:“奴婢云霓,见过慕容侯爷。”

  云霓?

  “你是何人?”慕容文鹰皱眉问道。

  “回慕容侯爷,奴婢是文菁皇后娘娘的近身宫女。”云霓恭敬地说着,从腰间拿出了一样东西,呈给了慕容文鹰,“侯爷若不相信,有此为证。”

  那云霓手中的,乃是文菁皇后慕容薇头上所戴的一支金簪,很小巧,与她平素里所喜好的那些华丽的宫中之物完全不同。这金簪既没有多余的装饰,也没有精美的点缀,而是那么简单那么古朴,甚至有些寒酸。但看在慕容文鹰的眼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刺目和难过。

  “这支金簪,是文菁皇后娘娘一直戴着的。纵然与她所戴的那些华美头饰完全不协调,可她还是固执地戴着它,即便是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云霓说道,“这金簪已然并不光亮了,但是文菁皇后娘娘告诉奴婢,说这是她最心爱之物,是嫁入宫中来之前便戴着的。想来,慕容侯爷您也一定认得。”

  慕容文鹰紧紧地攥着那支金簪,喉咙发紧地说道:“它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这是奴婢在敬庭所陪文菁皇后娘娘最后一日的时候,娘娘亲手交给奴婢的。”云霓道。

  “那一天,你陪在她的身边?”慕容文鹰问。

  “是。”云霓点头。

  “只有你一个人?”慕容文鹰又问。

  “难道慕容侯爷您认为,会有什么人愿意去到敬庭那种地方吗?”云霓笑了,那看似平凡的脸庞上竟带着温和而宁静的美丽。“是的,只有奴婢一个人。是奴婢陪着文菁皇后娘娘走完最后的一程的。奴婢在文菁皇后娘娘的身边,点了一盏明灯,在最后的时刻,她不寂寞。”

  不寂寞……不寂寞……

  慕容文鹰脸上的肌肉在不自觉地抽搐着,这种鼻子发酸,嘴唇颤抖的情形有多久不曾出现在他慕容文鹰的脸上了?他清着嗓子,却不知道自己应该看向哪里,那支小小的金簪就攥在他的手里,因他大力的攥紧而微微地变了形。

  “她走的时候,没说过什么吗?”慕容文鹰声音颤抖地问。

  “娘娘说,”云霓深吸了一口气,道,“今生所犯的错太多,承受的苦也太多……若有来生,只求平淡地度过。”

  所犯的错……太多了吗?

  慕容文鹰的唇边绽出一抹苦笑,他低下头看着那已然被自己捏得变了形的小小的金簪,声音低沉地问:“她最后走得……没有痛苦吗?”

  “没有痛苦。”云霓的嘴唇颤抖地说道,“如果可以选择,奴婢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文菁皇后娘娘的,只是,这也是文菁皇后娘娘自己的选择……”

  慕容文鹰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云霓的肩膀。然后摇晃着转过身,缓缓地迈下了台阶。

  然而就在转身的工夫,一个人影却悄然晃进了他的视线。慕容文鹰的身体像是被电击般,猛地怔在了那里。

  069:如果爱能多一些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那熟悉的身影却已然让慕容文鹰定在了当场。

  不会有错的,那个出现在自己梦里无数次的身影,那个在自己醉了酒睁开蒙眬眼眸,便仿佛出现在眼前的那个身影,又……怎么会看错呢?

  慕容文鹰猛地转过头去,在那宽阔的平台上,在众人的簇拥下,一个身着五彩双凤华服、头戴九凤朝阳冠的女子就站在寒风里,俏生生地看着自己。纵然那头冠垂下的几缕珍珠璎珞遮住了她的容颜,但是慕容文鹰那猛烈的心中却告诉自己,这个人没错的,就是她,就是她!

  “小……怜?”慕容文鹰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有冲上去的冲动。她怎么会在这里?然而那人影竟不顾慕容文鹰心中的忐忑,一步步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小怜,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吗?

  慕容文鹰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人女子,然而她每走得越近,慕容文鹰的心却越沉。

  不是她……这个女子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虽然很像很像,可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不是她的,不是……

  就在慕容文鹰失望之际,却见那女子伸出纤细的手,拔开了遮住脸的珍珠璎珞。

  阳光怜惜地照在那张明艳的脸庞上,淡施粉脂的容颜,明亮的眼眸,朱红的唇……这张脸活脱脱地像是二十年前的慕容怜!像是隔了一世,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张脸,带着恨,带着痛,带着足以让慕容文鹰疯狂的美。

  他一步步地后退着,直到手中的金簪深深地扎进了手掌,慕容文鹰才恍然回过神来。不,这不是慕容怜,这不是那个他深深爱着的女人!她的目光远没有这般犀利,她嘴角从来都不会泛起这种冷笑,她是……

  “小桃?”慕容文鹰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小桃吗?”

  “意外吗?”朱砂轻轻地挑起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给她的爱,能够再多那么一点点,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这句话让慕容文鹰到嘴边的问询与置疑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紧紧地攥着那支金簪,不发一言。

  “我记得的,这支簪子,是你在她十岁生辰的时候,送给她的。”朱砂冷冷地笑着,道,“从那时候起,她就把这个随身携带上,即便是入了宫,也要戴在头上,即便是那么不起眼的东西也如获至宝。这些,你都是不知道的吧?”

  慕容文鹰没有说话,脑海里片片闪过的,都是自己偶尔回到慕容侯府,慕容薇朝着自己撒娇耍浑的模样。而自己在面对她的时候,何曾向她慈祥地笑过一次,何曾向她温和地说过一句话呢……

  “这么多年,你把你的温情,都给了谁?”朱砂的话像刀子一样剜着慕容文鹰的心,“一个根本不爱你,却被你囚禁在狭小空间里的女人?既然你不能够给他们父爱,又为什么要生下他们,为什么要把你的痛苦带给他们!”

  慕容文鹰一步步地后退着,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先前他一直痛苦着,憎恨着命运的不公,却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自己的自私与漠然,让身边的人都在遭受着一种难言的痛苦。

  “你……”慕容文鹰喃喃地问,“是你吗,是你动的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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