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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夏孤临,何如当初莫相识(1)

  元安二年,北漠宫廷再出震荡,七皇子皇甫清宇突寻获先帝遗诏,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成德,封四皇子皇甫清宥为亲王。然据野史记载,这本该是一场政变,七皇子叛兄夺位,假仁义道德之名封四皇子为王,实则无形打压。

  真相究竟怎样,却唯有那日大殿之中的几人知晓。

  天色将明,终于将宫中一切打理得差不多的十一十二方才寻到皇甫清宇。彼时,他正站在宫中最高之处,迎风而立,沉默静思。

  “七哥,都差不多了。”十一上前低声道。

  皇甫清宇负手而立,目光沉静而悠远,仿佛直欲望破苍穹。许久之后,才听他应了一声:“嗯,辛苦你们了。”

  十一见状,又道:“七哥,钦安殿已经整理出来了,你一夜没睡,先去休息吧。我去接七嫂和不离她们进宫。”

  “不必了。”皇甫清宇淡淡道,“不离,我亲自去接。”

  十一听他语气淡漠,禁不住微微一怔,不过须臾,心里忽已明白了什么,应了一声,退后了几步。

  皇甫清宇回到府中之时,府中人多半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隐听说自家的主子竟登基做了皇帝,一时间无不惊疑,见了皇甫清宇得时候,免不了纷纷下跪,却不知改如何称呼自家主子。

  皇甫清宇却只是径直去往了自己的园子,进了大厅,才发现厅中跪了满地的人,唯崔善延背对他站着,不住的叹气。

  不知是谁不经意得抬头发现了站在门口得皇甫清宇,霎时间惊呼了一声:“七爷!”

  崔善延慌忙转身过来,脸色已然吓得大变,忙的上前,行了个礼:“七……皇上。”

  皇甫清宇却只是淡漠得看了屋中的人一眼,沉声道:“都跪在这里做什么?乳娘呢?”

  听到传召得乳娘忙的抱了不离从屋中走了出来,见了皇甫清宇就要下跪,然而皇甫清宇却制止了她,小心翼翼得从她怀中接过不离,看着还是熟睡中得女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得笑意。

  末了,他方才又看向屋中满地的人,却什么也没有说,只对崔善延道:“崔善延,你打点一下府中的事情,哪些人该入宫,哪些人和东西该留下,通通办好了。”

  崔善延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忙的应了一声:“奴才遵命。”

  皇甫清宇这才抱着不离转身离开了这个园子,一路疾走,来到府门口,入了轿子,一低头,却突然发现怀中得不离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乌黑的双眸一瞬不瞬得看着他,只是眨眼之间,忽然就大哭了起来。

  他已然麻木的心,竟生出了疼痛之感,缓缓将女儿拥进怀中,低低道:“离儿,你要乖。”

  而此时此刻,他方才离开的园子里却仍旧是一片死寂。许久之后,终于有人鼓足勇气抬头看向崔善延:“崔总管,王爷为何不问侧王妃的下落?”

  崔善延正没好气,闻言,更是恼火:“你是不是非要王爷问了,好让你们所有的人通通人头落地?”

  那人吓得一缩,再不敢多说什么。

  许久之后,崔善延才按住发疼得头,道:“从今往后,谁也不准再提侧王妃之事!我要是听到谁乱嚼舌头,不会有他得好日子过!”

  与此同时,离京城二十里之外的地方,有一辆马车正朝着南面疾驰而去。

  马车内,夕颜蜷缩成一团,躺在宽敞柔软的睡榻之上,紧闭了双眼,始终一动不动。

  南宫御终于忍不住扒开了她身上盖着的薄毯,低声道:“颜颜,起来吃一点东西。你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进食了。”

  夕颜却没有任何回应。

  南宫御忙的一把将她扶了起来,靠进自己怀中,又唤了她两声,才惊觉她已经晕过去了。

  他蓦地僵了身子,眸色也逐渐沉淀下来,就那样抱着她,许久没有再动。

  过了很久夕颜才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喃喃道:“南宫御……”

  南宫御淡淡笑了起来:“颜颜,你醒了,吃点东西再睡。”

  夕颜唇色苍白,却依旧只是摇头,末了便要往睡榻上倒:“我不饿,我困……”

  “颜颜!”南宫御再度唤了她一声,夕颜却只当没有听到,身子一歪,便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一直到天黑,马车到了停歇的驿站,夕颜才再度在南宫御的怀中醒了过来,有些迷迷糊糊的看了他一眼:“这是到哪儿了?”

  “我们已经离京城百余里地了,照这样的速度,一个多月后我们就能到达大楚。”

  夕颜应了一声,随着他下车,身上却毫无力气,被他半搀着走进了驿馆之中。

  这里地方本就偏僻,驿馆内也只有三两个人凑在一起,喝着酒聊着天。见有客人到来,老板站起身,为他们收拾了一张桌子。

  “备一碗粥来,另外拣几个小菜,再备两间上房。”南宫御淡淡吩咐了老板,才转头去看夕颜,却见她已经被邻桌二人的交谈所吸引。

  “你说稀奇不稀奇,这先帝驾崩已经一年多,这个时侯竟然蹦出个遗诏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照我看呐,根本就是七爷为了坐上皇位,让人伪造的诏书,这样才名正言顺,以免落人口实啊!”

  “极有可能。听说这位七爷确实很有手段,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足为奇!”

  “但愿咱们北漠不要再一次变天才是咯!喝酒喝酒!”

  那两人复又喝起自己的酒来,夕颜缓缓垂下眼眸,趴到了桌上。

  恰逢小二将粥送了上来,南宫御伸手接过,道:“颜颜,来喝粥。你已经饿了一天一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许久之后,夕颜才点了点头,接过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起来。

  夜晚,悠扬的笛声响彻整个驿馆。

  南宫御坐在自己那间房的窗沿上,静静地吹着笛子,神情悠远。

  从吃过晚饭到现在,夕颜一直都很安静,安静得异乎寻常。

  但是他却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片刻之后,隔壁的房间传来了动静——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南宫御仍旧静静地吹着笛子,直到那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楼梯口,他估摸着她应该已经走得远了,方才缓缓放下了笛子。须臾之后,他纵身一跃,轻盈的落在了驿馆后面。

  此驿馆依山而建,背后便是一座大山。

  虽然已经是夜晚,然而夕颜一身白衣,却极其显眼。

  南宫御走得很慢,一直不动声色的跟在她后面。

  夕颜也走得极慢,仿佛是有目的,又仿佛满心茫然,只是顺着脚下那条羊肠小道,一直往前走。

  终于,面前出现了一个开阔的山谷。流水的潺潺声中,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镜面平静的湖泊。

  夕颜缓缓在湖边坐了下来,任由夜间厚重的露水湿透衣衫,却只是看着眼前的湖面,一动不动。

  恍惚间,似乎只见得那人的脸,出现在倒映的湖水之中。

  他永远那么好,永远温润如玉,永远微笑如水。

  他那么好,她却不得不离他而去。

  夕颜缓缓站起身来,月光之下,湖水之前,白衣翩然。

  缓缓提起裙裾,迎着月光,她莹白的脸上蓦然绽出绝美的笑意,随后,一步步走向那泊湖水。

  冰凉的湖水逐渐没过脚背,小腿,大腿,腰身……

  每走一步,那人的脸,就好像越近了一些。

  夕颜仍旧是微笑,步履依旧不缓不急,却坚定,执着的要走到那湖泊中央。

  “颜颜!”身后蓦地响起熟悉的呼唤,紧接着而来的是哗哗的水声,骤然惊破山谷之中的宁静!

  湖泊中央,那张深深印在心头的脸,忽然间便消失了。

  夕颜慌了,乱了,眼泪自脸颊划过。她疯了一般的扑过去,想要将那张脸找出来。

  南宫御只听得“噗通”一声,她的身子在眼前一晃,竟然扑向了那湖水的最深处,霎时间心中一震,吸了口气沉下水去。

  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找到她,将她拖上水面之时,她分明是清醒的,却始终用力的拍打着他:“放开我,你放开我……”

  “颜颜!”南宫御猛地断喝了一声,“你清醒一点!”

  夕颜似是怔忡了片刻,随后,却克制不住的放声哭了起来:“我清醒,我很清醒!”

  南宫御蓦地心疼起来,将她拥入自己怀中:“颜颜……”

  夕颜靠着他,愈发大声的哭了起来:“我为什么要离开?不就是因为不想死在他身边,不想让他看着我死,如今我不在他身边了,他看不见我死了,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反正迟早都要死,我为什么还要活?!”

  她一边哭,一边想要奋力挣开他:“你就让我去了好不好?我离不开他,我离不开不离,我迟早会死的,你就让我去了,好不好?”

  南宫御微微一怔,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就往陆地上拖,终于将她拖上岸,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你离不开,那你现在就回去!反正迟早都是死,何苦这样折腾自己!”

  夕颜无力的趴在了岸边的草地上,闻言,哭声却逐渐小了。终于,她停止了哭泣,然而仍旧止不住的流泪,看着眼前的湿地,克制不住的悲凉了语调:“我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南宫御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将她掺起,半靠进自己怀中,才发现她已经几近昏厥,口中喃喃:“我回不去了……太后,已经对我忍无可忍……我回不去……”

  那一瞬,南宫御赫然明白了她终于毅然决然肯跟自己走的原因,霎时间心痛如绞,缓缓将陷入昏迷的她抱紧了,低声道:“颜颜,我不会让你死的。”

  当全身湿透的他,抱着全身湿透的夕颜回到驿站之中时,却突然发现原本已经熄灯关店的驿站又打开了,店中,正亭亭玉立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姿,与老板说着什么。

  老板却越过女子的肩头,看见了满身狼狈的他,顿时惊叫起来:“公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女子亦随之转过头来,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淡漠的眉目之间,隐隐浮上来一抹吃惊:“公子?”随后,她才看到他怀中所抱的人,于是眼中又蓦地浮现出一丝明了。

  南宫御亦有着隐隐的讶异:“踏雪,你怎么会在这里?”

  踏雪淡淡一笑:“这个时侯,公子应该吩咐我帮忙将她身上的衣衫换下来,而不是问我怎么在这里。”

  踏雪帮夕颜擦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衫之后,又为夕颜整理好了被褥,方才来到南宫御房中,却见他铺了纸笔在桌上,提了笔,却又迟迟下不去笔。

  “公子想写什么?”她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淡淡道。

  南宫御脸色沉静,终于缓缓放下了笔,看着她,却只是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在这里出现?”

  踏雪淡淡一笑:“同公子一样,赶路路过,住店罢了。”

  南宫御蓦地皱了皱眉头:“你,又与皇甫清宸闹翻了?”

  踏雪不置可否的一笑:“这些事情,实在不敢说出来让公子操心。公子还是想想这张药方该怎么开吧。”

  南宫御看着她,这个女子,永远是淡漠而冷静的,连她的眸子,仿佛都具有让人沉静的功效。他心中的一片凌乱竟蓦地开朗起来,随后下笔,写下了几味药。

  踏雪探过头,微微瞥了一眼,禁不住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他:“公子,你……”

  南宫御没有抬头,始终只是看着自己手上的方子,许久之后,方才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

  踏雪亦沉默良久,之后才终于微微笑了起来:“公子向来是睿智的人,我相信公子终会有自己的答案。”

  南宫御一动不动的看着方子,良久,终于动手将方子折了起来,放进袖中,抬头看向她:“现在告诉我,皇甫清宸与你,又怎么了?”

  踏雪缓缓垂下眼眸,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终于到了我完全退出他生命的时候罢。”

  南宫御微微拧了眉,半晌之后方才低叹了一声:“踏雪,当日你随我来到北漠,可曾后悔过?”

  踏雪这时方才缓缓抬起眼来,向来毫无情绪的眸中,竟隐约有着一丝恍惚:“公子。”

  “不管是于皇甫清宸,还是于我,你有没有后悔过?”

  许久之后,踏雪才终于缓缓笑了起来,带了少见的丝丝狡黠:“于公子,我真的后悔过。当年若非年少无知,又怎会将一片痴心错付?”

  南宫御终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么现在是醒悟了?”

  “醒了,悟了。”踏雪淡淡接口道。

  “只可惜,皇甫清宸似是不知道你的醒悟。”南宫御道,“可曾怪过我使你遇上他?”

  踏雪缓缓的勾起了笑意:“许久之前,是怪过的。可是如今,不怪了。怪只怪自己命不好,遇到这么个冤家,偏偏还要一头栽进去。”

  南宫御见她豁达,亦笑了起来:“皇甫清宸性子虽躁烈,然而待你的心,却是人人可见的。你会对他动心,我实在是毫不意外。”

  “我意外。”踏雪低声道,忽又笑了一声,“不过都罢了,如今都过去了。”

  “明知自己已经栽进去了,却还是执意不肯回头?”南宫御微微偏了头,笑道。

  踏雪依旧笑着:“公子,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懂得回头的人。为了他,我已经破过一次例,此生,不会再有第二回了。”

  闻言,南宫御蓦地叹了一声:“踏雪,你的秉性,真是世间少有。”

  “公子无非是想说踏雪古怪罢了。”踏雪笑道,“我不过是放弃了一个注定会让人纠结一生的男人,可旁边那位,却放弃了一个深爱她的男人,一个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难道这就不古怪吗?”

  南宫御缓缓敛了笑意,微微摇了摇头:“这不怪她,这实在是,怨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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